“世子爷,世子爷……荆王,荆王殿下来了”
听到这熟悉的惊惶口吻,刚刚还满脸恼怒的萧朗顿时愣住了,过了许久方才淡淡地说:“还愣在这里磕什么头,那位爷赶在这时候过来,显然是想要蹭饭的,赶紧到厨房去吩咐一声,把昨天的那些野味拣两样收拾收拾,拿出来待客,省得他吃了还要挑剔”
有了这话,刚刚还哭丧着脸磕头的那小厮立时一下子蹦了起来,二话不说地冲出了门去。而屋子里的另两个书童瞧见自家世子爷伸了个懒腰又坐了下来,竟是悠悠闲闲看起了书,那种闲适的模样和之前的焦躁大相径庭,一时忍不住面面相觑。
世子爷不会是真的……真的被那位爷带歪了吧?
没过多久,低垂着的门帘就一下子被人撞了开来。那进了门的人还没站稳就兴冲冲地叫道:“萧郎,我可是才出宫就径直来了,饿得几乎能吞下一头牛,今天有什么好吃的听说你这儿还有蒙古厨子,最擅长炮制烤全羊?”
尽管已经做好了恶人上门骗吃骗喝的打算,但闻听此言,萧朗仍是忍不住嘴角抽搐了一下,继而才恶狠狠地放下了书:“就知道你只记得吃烤全羊没有,这东西没一两天预备弄不出来,已经吩咐了厨房把腌好的鹌鹑炸几只出来,至于其他的,你想吃什么自己去厨房看”
“那敢情好”
荆王嘿嘿一笑,点点头竟是毫不客气地径直去了,看得几个小厮目瞪口呆。等到他再次回来的时候,却是没了刚刚那急吼吼的表情,面上尽是心满意足,甚至一进门就打了个饱嗝,看上去就仿佛在厨房做了一回饕餮似的。尽管如此,这一天的午饭他仍是显露出了超人一等的饭量。看着他那风卷残云的样子,一旁的萧朗已经连嘲讽的力气都提不起来了。
好容易捱到这顿饭吃完,打发走了其他人,见荆王自顾自地用雪白的帕子擦嘴,歇了一会又自得地细细品茶,实在忍不住的萧朗终于忍不住出口问道:“殿下不会告诉我说,今天跑来我这就是光为了蹭一顿饭的吧?难道你堂堂亲王,王府厨房连一顿午饭都炮制不来?”
“那当然还不至于,只是如刚刚那么一顿饭,虽不是什么八珍席,可林林总总也得花上几两银子,我如今刚开府手头紧,能省一分是一分,这是其一。”见萧朗一下子脸色铁青,荆王这才不慌不忙地说,“至于其二,当然是正事,有一件事我想求萧郎你帮忙一二。”
和这位爷打交道多了,萧朗如今已经是历练出来了,闻听此言立时露出了警惕的表情:“有什么事你直接说,别拐弯抹角,我可没那么容易上当”
“法不传六耳,萧郎且附耳过来。”
见萧朗仍是僵着一张脸丝毫不动,荆王索性站起身来走上前去,也不顾对方那种赤luo裸的排斥,竟是按着书桌弯下腰靠近了萧朗的耳朵,随即低声说起了话。就只见萧朗最初只是皱眉头,随即则是露出了震惊的表情,到最后赫然是完完全全呆在了那里。恰在此时,一个人风风火火地冲进了门,恰好看见两人几乎头碰头的这一幕,整个人一下子动弹不得。
“世子爷……殿下……”
傍晚,镜园正堂致远堂。
不论是正在指挥人(炫书:。。)整 理行装的江氏,还是陛见之后中午赐膳宫中下午才回来的杨进周,亦或是才刚刚从龙泉庵回来踏进二门的陈澜,谁都没料到,荆王殿下竟然会突然光临。和镇东侯府不同,镜园上下人等都没有经历过迎候这位皇子亲王的经验,因而把人请到致远堂奉茶招待之后,前院总管戴明就亲自在旁边伺候着,可面对荆王那东一榔头西一棒子的问话方式,他很快就有些招架不住了。
总算是这种煎熬并没有持续太久,很快,杨进周就赶了过来,消解了戴明那种几乎要崩溃的窘境。杨进周行过礼后才打算请人入座,却不料荆王硬是不肯上座,反而按着杨进周在紧挨着的下首坐下,而随之而来的另一句话更是让他陡然大吃一惊。
“殿下……您不是在开玩笑吧?”
“我这人平时虽不太正经,可这等事情,我自然不会随口说说诓骗你。”荆王郑重其事地坐直了身子,那脸上丝毫没有平时的无所谓和戏谑,“从前,朝官们就没几个认得我的,如今方才多了些,可是外官们大多不曾注意过我这个浪荡子,所以,这事情尽可做得。不瞒杨大人你说,我不是第一次去江南了……之前母后崩逝时,我就是在从江南回来的路上,竟是没赶上最后的那一刻。”
提到从前,荆王的脸上露出了几分莫名的怅惘,随即方才神色一正:“此事我已经向父皇禀奏过了,父皇的意思是随我折腾。想来你今日陛见,父皇应当流露过某种意思。”
“荆王的事情,你只要看着,关键时刻应命即可,无需多加干涉。”
提到陛见,杨进周一下子想到了皇帝那时候的嘱咐,皱了皱眉头之后,他思来想去,最后还是点了点头:“既然殿下这么说,那便按照殿下的意思吧。只不过,若是事关重大,还请殿下不要独断专行,哪怕是知会臣一声也好。”
“放心放心,我可不是那等不知轻重的人。”
荆王笑呵呵地应了一声,心情一时大好。待到又商量了一阵起身告辞的时候,他由着杨进周送到正堂门口,谁知道一掀门帘,就只见天地间突然白茫茫一片,竟是不知道什么时候下起了瓢泼大雨。抬头看了看天空,他突然转头挤了挤眼睛道:“看来刚刚是商量得太入神了,竟是连下雨也没察觉到。要说下雨天留客天,午饭我在镇东侯府蹭了一顿野味,看来我今晚上又得在杨大人你这镜园再蹭一顿晚饭了,不知道可欢迎?”
想到萧朗曾经提过荆王那某些“恶劣”行径,杨进周暗自苦笑,无可奈何地答应了下来,又招来门外伺候的一个小厮,让其进内仪门禀报一声。当他再一次转头瞧了瞧檐下眯眼睛专心致志望天的荆王时,突然忍不住开口叫道:“殿下?”
“都说打雷是天怒,下雨是天泽,却不知道,天怒顶多是劈死一两个人,而天泽却极有可能一举让千人万人乃至于数十万人受难。”说到这里,荆王笑眯眯地扭头看着杨进周,一字一句地问道,“杨大人,你说我这话可有道理?”
PS:把人全都拖下水啦,哈哈……
第一卷 京华侯门 第三百五十五章 江南好,受不了
第三百五十五章 江南好,受不了
二月的北国时不时还会飘下一阵零零落落的雪,屋子里的火炕常常还是日夜不息,而江南却已经流露出了十分春色。运河两边的杨柳抽出了嫩芽,花花草草早早顽强地从石缝中露出了头来。就连码头上那时时刻刻有人踩的台阶缝隙里,也常常可见一两株被人踩得倒伏不起的不知名野草,却依旧挣扎着露出一抹纯粹的绿意。
运河的扬州码头算得上是整条运河最忙碌的地方之一,来来往往的人既多,自然也就没心思注意这些,只有一双双穿着粗陋草鞋的脚扛着重重的粮包,一次次在这几百年前的方石青砖上踩过。间或有人抬头望一眼运河上往来如织的那些船,那殷羡的目光往往会在那些奢华的官船亦或是民家的商船上打个转。只下货的码头和下人的码头从来都是正对分开,哪怕他们能看到官船上头身穿鲜亮绫罗绸缎的男男女女,也知道不会与对方有什么交集。
然而,这几乎颠扑不破的真理,却在这一天给打破了。素来最是忙碌的运货码头这一天一下子多了好些虽是身着布衣,可看上去却绝不像是富商抑或豪门管事的人。这些贵人们把往日苦力们歇脚的凉棚全都占去了,不但如此,往日里提着鞭子跟在后头生怕苦力们干活偷懒的监工们,眼下也少了一多半,剩下的人竟是在那儿吆喝着苦力们丢下东西到一旁歇着。
面对这样诡异的情形,一众平日里最期望能偷个懒的苦力们自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几个心思灵动的甚至还围着那监工打听起了消息,可临到最后却被人不由分说用鞭柄赶走了。不消一会儿,人来人往最是热闹的货运码头就清得干干净净,只剩下靠在码头上的无数货船粮船,还有凉棚中那些吹着春寒料峭的冷风翘首企盼的人。
“这消息可准,真是要停在咱们扬州府?”
“那还有假?船到高邮时递出的消息来,这会儿怕是从府衙到县衙全都知道了,指不定连都司藩司臬司也全都得了信”
“这么说,咱们在这儿等,不去对面是对的,天知道那边有多少官员等着,指不定看到咱们又生出什么想头……对了,你们说,那些大人们要是真来了,是冲着哪边的?”
“哪边?咱们当然是冲着那位海宁县主,要知道,那可是张家老2和那一位的干女儿,指不定这次还奉有什么密旨,听说很得皇上宠爱至于那些大人们……嘿,决计是冲着这位”说话的人比划了四根手指头,旋即嘿嘿一笑,“只不过想来他们也会谨慎些,老2闲置,行三的死了,行五的和死了差不多,这位看似显出来了,后头小的可还不少”
议论许久,在码头边上张望的人终于打手势传来了消息,那条船进港了闻听此言,这些江南有名的豪商大户派在扬州城的头面人物有的站起身来,有的依旧坐着,只比起最初杂乱无章的顺序,这会儿三五成群泾渭分明,唯有一旁角落里的两个人自成一派。
无他,因为那是江家人。
尽管江家乃是金陵豪门,尽管当年的江家小姐如今贵为一品太夫人,是新任镇守两江杨总兵的母亲,然而,半个月之前的消息已经传遍了小半个江南,只要是耳目灵通的人都知道了,那就是江家大老远送去京城的礼已经给人原封不动退了回来。那押送礼品退回来的人甚至还客客气气地说,老太太家里只余下了一个弟弟,并无别的亲人,不敢随便乱收他人的礼物。更何况现如今即将奉旨镇守两江,更不敢冒认什么同宗。
那时候杨进周任两江总兵的消息刚刚传到江南,加上这一遭,不少人自然想起了从前江家的那段公案,一时间看笑话的多过可怜同情的。而曾经负责送礼物上京的那位江家七老爷,据说则是被父亲老族长叫了过去甩了好几个大巴掌,现如今还躲在房里不敢见人。
因而,旁人摆明了排斥的模样,江家在扬州的那两个执事也安安分分地缩在角落里并不动弹。耳听别人议论那边大船靠岸了,搭船板下船了,船上又下来了何许人云云,他们俩都是一动不动,只那握着茶杯的手却不约而同地箍紧了。
“杨大人要在扬州城停留几天,届时会住在瘦西湖旁边的偶园”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一个消息飞也似地在这边的人群里头散布了开来。一时间,人们再也没心思在这儿久留吹冷风,纷纷起身往外走,不消一会儿,那凉棚底下就只剩下了江家的两人。只看着那一片狼藉的模样,两人对视一眼,其中一个年轻一些的才低声开了口。
“四哥,刚刚他们只说是杨大人,莫非荆王殿下不曾同船?”
“这本来就是两拨人,就算不同船也不奇(…提供下载…)怪,只先前种种消息都表明后头那艘皇子官船上并没有人,所以大家才这么猜测而已。再说了,就算同船,荆王也在这一条只能心照不宣,怎么能拿出来宣扬?”
“那咱们如今怎么办?”
然而,这一次年轻人却没得到回音。就只见自己的兄长突然站起身来,旋即一言不发地往外走。尽管他心头纳闷,可仍是赶紧起身追了上去。待到了码头边上那天长街,招手唤了自家马车过来,他才不死心地追问道:“看他们的样子,仿佛都打算去影园守株待兔。四哥,要是族长那边知道人到扬州咱们却没接近成功,只怕是……”
“族长?他已经老糊涂了到了这个份上,一味贴上去只是自取其辱,得另想办法。”老成的江四公子微微眯了眯眼睛,随即淡淡地说,“你不要操之过急,刚刚人已经说了,要在扬州停留几天,真要寻机会,这几天里头有的是。”
从前人们提起江南园林,陈澜就会第一时间联想到苏州园林——什么拙政园、狮子林、留园……然而,她去过的那寥寥几处地方由于游人如织,纵使还保有叠山理水的景观,可那种曲径通幽的雅致却早已淡了。因而,此时下了马车,看着面前瘦西湖那开阔水面,她只觉得长时间在运河上坐船的憋闷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则是一种豁然开朗的惬意。
“瘦西湖边上的园林虽多,但要说景致,却还得属这座偶园。”
今天在码头接人的乃是扬州知府樊成,此时见接到这儿的一众贵宾面对这临水园林都露出了满意的表情,他不禁自鸣得意,面上笑容却越发灿烂了起来:“淮扬盐业甲天下,早年这叫做保扬河,只后来盛世太平,民间富足,所以盐商大贾多在这周围建园林修宅子,久而久之,光是各式各样的园林就有好几十,于是这偶园主人便题诗一首,道是‘垂柳不断接残芜,雁齿红桥俨画图;也是销金一锅子,故应唤作瘦西湖’。大伙都觉得这名字比保扬河好听多了,于是才叫了瘦西湖。”
这是一段佳话,再加上瘦西湖之名着实颇有情调,因而不论是一旁的杨进周,还是眯着眼睛打量这瘦西湖的某人,全都不禁点了点头。然而,头戴帷帽的陈澜却不知不觉皱起了眉。她并不是通古达今无所不知的全才,早就不记得这瘦西湖之名得自何时何人了,可是耳听那扬州知府滔滔不绝地说着,她走着走着就忍不住叹了一句。
“这偶园主人倒是妙手偶得了一个好名字。”
“可不是?要说瘦西湖之名也就罢了,而且所谓的偶园,其实也是取自那句赫赫有名的佳句——‘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这偶园的主人乃是宣宗年间的一位木阁老,这飞黄腾达的起始却是稀罕得很。早年只是孤苦贫家子,却因为得了几个盐商的大力资助,由此读书科举,到最后三元及第入了阁。只可惜也不知道牵涉了什么,最后贬官退居扬州,造了这座偶园。只虽是仕途不成,对书院却是不遗余力,还在金陵书院当了好些年个山长。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