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般严防死守的做派,岂不是让外间流言更烈?
长乐宫东暖阁。
宫中先后没了皇后和皇贵妃,尽管皇帝并未有晋封的意思,但嫔妃之中自然另有一番暗流涌动,只这些和长乐宫却没什么联系。武贤妃于宫务上并不上心,于外朝事业不太打听,成日里就是含饴弄孙,仿佛连皇帝这些日子来坐得少了也不以为意。此时此刻又是一个大雪纷飞的下午,她抱着小孙子坐在光线透亮的窗前给他看图画书,突然门帘一阵响动,竟是只穿着家常便服的周王妃季氏急急忙忙冲了进来。
“娘娘!”季氏见武贤妃只是抬头看了她一眼,随即就又垂下目光只顾着给孩子翻书,她连忙快走几步在身旁立定,满脸焦急的道,“娘娘,不好了!刚刚殿下一时起意要去乾清宫看父皇,可才到长乐门就被人拦住了!那几个太监面生得很,说是什么新近才轮值上来的,一点面子都不给,只说什么皇上有命,这些天外间有什么外邦刺客,不能放殿下出去!臣妾好容易哄了殿下回房,可这会儿上上下下都议论纷纷,可因为其他人也不得出入,您看……”
“慌什么。”武贤妃头也不抬,挪动着手指教孙儿看图,却是淡淡地说道,“每逢外皇城那些红铺轮值上番的人换一批,宫城里的戒备也就比平常森严,这是常有的事了。”
“可是殿下从前出入哪儿都没人敢拦,就是乾清宫……”
季氏这话还没说完,武贤妃就抬头瞥了她一眼,面上有些不悦:“从前是从前,现在是现在。泰堪这孩子是得他父皇偏爱些,但也不是一点规矩都不用守。这样,你下去传我的令,上上下下都给我闭嘴,若是让我听到什么乱七八糟的言语,不要怪我不讲情面!”
季氏原本还想再劝,可是发现武贤妃神色越发严厉,她又是最怵这位婆婆的,于是在愣了一阵之后,她便再不敢多说。行了礼后正要后退,见武贤妃怀里的敬儿朝她看了一眼,随即露出了一个甜甜的笑容,她顿时觉得心里那些忧虑烟消云散。
横竖婆婆性子恬淡,丈夫又是个大小孩,儿子还小,不论外头发生什么了,理当和他们这些人无干才是!
然而,等到季氏出了屋子,武贤妃刚刚那镇定自若的表情一瞬间为之瓦解。她一下子箍紧了怀中的孙子,直到敬儿仰着头好奇地看着她,她才强自笑了笑,又抱着孩子挪了个方向,继而紧紧搂住了他,口中喃喃说道:“放心,你是皇上、天上的皇后娘娘、还有我心心切切盼望的孩子,绝不会像泰堪那么苦命……只是,皇上究竟准备做什么……”
“奶奶,你怎的哭了?”
听到孩子那奶声奶气的声音,武贤妃忍不住亲了一口孩子那粉嫩的面颊,继而紧紧皱起了眉头:“也不知道过年之前,这一场风波能不能过去……”
同样没感觉到什么过年气氛的还有镜园。这天一大清早,就有一队人造访了这儿,为首的一个面无表情的武官前往拜会了江氏,虽是态度还算客气,但做的事情却丝毫谈不上客气——他不但拿走了陈澜平日练字的一本字帖,带走了门上的两个门房,还委实不客气地问了陈澜好些问题。尽管上上下下的仆役都知道自家夫人深得圣眷,可当门前再次被大批兵卒看住,还说什么是为防外邦刺客,那窃窃私语的冲动顿时再也止不住了。
就连江氏生怕惊动身怀六甲的儿媳妇,却也忍不住对庄妈妈抱怨道:“这好好的怎么又出事了!那桩人命案不是已经过去了。而且查证就是自杀么,怎么突然又牵涉到我那媳妇?我记得她那之前几乎就没去过阳宁侯府几次,这样明显的事儿还用得着查?”
“老太太别忧心,说不定这只是例行走过场。”口中这么说,庄妈妈却想到了消息传出之后也没送信回来,也没有其他举动的杨进周,随即又强笑道,“老爷那儿也不至于眼睁睁看着,而且,阳宁侯太夫人想来是不会看着夫人被人诬陷的,还有四少爷呢。至不济,安国长公主是最明白夫人的,一定会陈情辩白。”
然而,被人心心念念惦记着的安国长公主,这会儿却正拥被酣然高卧。正房明间的主位上,刚刚从衙门赶回来的大理寺卿张铨满脸不可思议地看着面前那个太医,一字一句地说道:“你这话当真?”
“下官怎敢瞒骗张大人!”那太医满脸的恭敬和欣喜,笑吟吟地说道,“下官也实在没想到,以长公主这般年纪,竟然能一而再再而三地有喜!只不过,毕竟不同于年轻人,长公主还得好好保养,否则如今也不会这般嗜睡。她一不能劳累,二是最好大冷天少外出,三是……”
林林总总说了一大堆,眼见张铨连连点头,他少不得又说了一大堆注意,直到张铨送他出门时问起林御医,他才歉然说道:“林御医这些天在乾清宫,一时半会出不来。不过,张大人尽管放心,若我说错了一个字,不妨挖了我这双眸子去!”
口中信誓旦旦地保证着,可是当出门坐上马车的时候,他的脸上却露出了一丝得意的笑容。长公主为人刚强不畏病痛固然不错,可只要是女人,谁会不爱惜自己未出世的孩子!
第四百九十四章 博弈(七)
“消息如何?”
尽管外间的声音几乎微不可闻,但陈澜还是捕捉到了云姑姑那熟悉的声线,因而就扬声问了一句。果然,没过多久,她就看到云姑姑柳姑姑双双进了屋,两个人的脸色都极其不好看。走在前头的云姑姑上前之后就屈了屈膝,随即低着头说道:“夫人,镜园的前门后门和侧门都被看起来了。因如今锦衣卫已经被裁撤,他们的服色和寻常京营京卫的军士看上去没什么差别,我也不知道他们是打哪儿来的,无论问什么都和闷葫芦似的。”
“横竖这情形也不是第一次了,不用太着急。”
躺在摇椅上的陈澜微微一笑,随即就颌首说道:“你们也不用绞尽脑汁设什么法了。既然是早就料定的事,况且我也不是没有应对,何妨静下心看看情形如何。”
“可是,夫人,眼下的情形不比上一次,老爷那儿的火情还尚未分明,这儿夫人您又深陷泥沼,再加上那奏折连太一块牵进去了。
她又不是云姑姑柳姑姑,只怕安国长公主是否记得她还难说,与其焦急万分寻上门去,还不如留个信来得好。于是,她就在门房讨来纸笔,不甚工整地留下一张字条托其转呈上去,随即就告了辞。可人才走到一边胡同口,她就看到大批兵卒开了过来。得知是朝鲜倭国内乱,有不少刺客从边境混了过来,于是皇帝派兵到各家重臣府上守卫,她立刻掩住头脸就走。
情知不妙的她坐车在东城好几处有名的府邸张望了一下,见杜阁老府上戒备森严,其余好几处重臣府上亦是如此,她就索性过了什刹*,又特意去宜园转了一圈,最后才磕磕绊绊找到了北居贤坊五岳观旁边的韩家。
这里却还安静得很,她不过是在门前停下,向门房通报一声就被人引了进去。然而,迎接她的却是一个虎头虎脑的小家伙。得知对方是韩明益的独韩南,而韩明益夫妻应邀去了杜府,四少爷陈衍并不在此处,她顿时沮丧地无以复加。
“姐姐难道有什么要紧事?”还不到十岁的韩南看见芸儿那满脸踌躇的样,便拍着胸脯说道,“衍哥哥之前答应过我下午要送书来,兴许再过一会就会来了,要不姐姐就在这等着?”
思付自己无处可去,芸儿不过犹豫片刻也就答应了,当即便陪着韩南坐了。最初芸儿思付韩南是少爷,也不敢多说话,可因小家伙天南地北什么都感兴趣”她又是爱说话的,不知不觉就攀谈了起来。
说起江南胜景时,她更是把景致描述得犹如huā团锦簇一般,说得韩南一愣一愣,到最后〖兴〗奋地一下跳了起来。
“等我长大了,我也一定要往江南去看看!”
然而,话音刚落,外间突然就传来了一阵喧哗,心中奇(…提供下载…)怪的芸儿才刚站起来,就只见进门时见过的那个粱伯跌跌撞撞冲了进来,来不及喘一口气就气急败坏地说道:“少爷,少爷快走,前院”前院有贼人进来了!”
韩明益虽是致仕翰林,两个弟又都是系出名门,但他在六礼束悄上丝毫不肯多收,日过得极其简朴,上上下下的亻卜役统共就只有三四个,平日家中上下访客极少。
这会儿听得此言,不但是韩南一下愣住了,就连芸儿也是满脸的惊讶。然而”她却没问什么是谁这么大胆之类的蠢话,二话不说一把抓起自己那斗篷,拉了才九岁的韩南就匆匆往后头跑。看到这一幕,粱伯愣了一愣就转身跑了回去,奋力关上了二门。然而”才刚刚下了门闩,立时就有一把钢刀插了进来,竟是犹如切豆腐一般砍断了木质门闩。当那一脚踹开大门的一刹那,粱伯忍不住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芸儿拉着韩南气喘吁吁地从后头出了韩府,听到旁边的小家伙打了个响亮的喷嚏,她立时二话不说用斗篷把人裹得紧紧的,随即拉着人继续往外跑。到了路口发现有一辆过路马车,她立时二话不说拼命上前拦下了马车。和车夫争执两句之后,她一把摘下头上那根赤金簪递了过去,见车夫眼睛大亮,她便立时说道:“快,到了地方重重有赏!”
然而,才把韩南推上马车,她就听到了背后传来了阵阵叱喝,眼见马车车夫吓了一大跳,下意识地挥鞭打在马背上,她立时紧紧攀住了车辕,竟是被拖着飞速前行了起来。寒风夹着雪huā往她脖衣领衣袖里头灌,冻得她整个人都麻木了。尽管如此,她却丝毫不敢放松手,哪怕是背后又是一阵阵的马蹄声,脑袋一片空白的她也丝毫没觉察到。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她只听到前头迎面又传来了响亮的马蹄声,这才心下惊悸”再也支撑不住,一下放开了手。
可是,人重重落地的时候,她突然听到了一个熟悉的惊咦声。尽管她拼命地想让自己保持清醒,可落地时的那几个翻滚以及完全冻僵的身体,却让她根本没办法反应过来,甚至没看清那几个下马朝她走过来的人,就完全失去了知觉。
脸色阴沉的陈衍见马车已经被几个亲随围住了,对身后楚平几个做了个手势,见他们驾马往马车后头疾驰而去,他立刻跳下马来,上前低头俯身查看了一下芸儿的情形。发现人已经昏了过去,他索性打横把人抱起,径直走到马车前,也不管那战战兢兢的车夫,径直把人抱到了车厢里。见韩南几乎是手足并用地爬过来查看芸儿的情形,他就冲着小家伙摇了摇头,随手拿出腰带上系的一个小葫芦,打开盖给芸儿喂了一口烈酒,见她的嘴唇赫然乌青一片,他不禁深深吸了一口气,心无旁鹜揉按了几个地方给她活血,这才低下头退出了马车。
“这……这位公。”
“少罗嗦,我说什么,你就做什么!”陈衍眼见几个亲随一无所获地回来,顿时冲那马夫冷冷吩咐了一声,“去顺天府!”
就算皇上是明眼人,一个不好,万n龙颜大怒,那后果也是很难预料。不管怎样,总得递出消息去给能有办法的人,不拘长公主,四公,甚或是夏公公也好……”
“云姑姑,你在宫中多年,论理经过的事情比我多,这些话也是为我着想,但情形未明之际,做的越多就错的越多。况且,老太太和小四那儿说不定也卷进去了。至于长公主和夏公公,一来还不到轻举妄动的时候,二来……,说不定那两位也未必能够动弹。”,说这话的时候,陈澜的思绪一下就飞到了三年前。尽管这一次未必如同那一次是虚惊一场,可在皇帝已经免朝多日的情形下突然来这一出,令出何门就很值得斟酌了。更何况,杨进周曾经说过他们那几个人已经有了计划,,”那么这突如其来的情况是打乱了他们的计划,还是让他们正好有了切入的机会,这都不得而知。而最最关键的一条是,她如今不再是一个人她的身体里还孕育着一个新的生命!
“那夫人的意思是……”
“等着。”陈澜迸出了简短的两个字后,又沉吟了好一会儿,这才一字一句地说道,“不要操之过急,但也不要掉以轻心。从今天开始,每日排出前后院家丁家将轮值的表来。另外,每个门上派一个可靠人盯着,不管外头来人是否被那些军士挡驾了一律都先记下来,心里有个数目。该打探的时候还走向那些军士打探,能不能问出是一回事,问不问又是一回事。”
陈澜每说一句,云姑姑就应一声,末了虽仍有些一头雾水,但却是依言去安排了。等到她退下,柳姑姑就忍不住上前在躺椅旁边站了微微躬下身问道:“夫人,还有一件事原本这时候不当说。芸儿……芸儿前些日开始,就常常往外头跑。因她服侍夫人多年,再说也常常去看红螺她们,所以我也就没回禀。可是她今天一大早出门,这会儿还没回来。”
“你是说,她这会儿就算回来十有八九也会被人挡在门外?”
刚刚陈澜还一脸的镇定,但此时她一下坐直了身,两只手紧紧捏着扶手,好一会儿才长长出了一口气。身边最早伺候的那些大丫头一个个都嫁了人,只有芸儿东挑西捡丝毫没有作为“剩女”的自觉,然而,她从最初不太喜(…提供下载)欢芸儿的心直口快到后来的欣赏那份爽利真性情,再加上留在身边的日最长免不了就生出了更胜别人的亲近感。
“她向来聪明机灵,只希望这一次也能警醒些进不来就去找娘,亦或是阳宁侯府,甚或是宜园等等地方都好。”
正如陈澜所说,当芸儿从风雪中回来时,发现镜园门前那条胡同满满当当都是兵卒,素来机灵的她立刻存了一份小心,根本没有尝试直接进去,而是寻了一条街外的小茶摊打探事情经过。那小老头虽不知道具体缘由,可当时的场面却是添油加醋说得绘声绘色。芸儿原本还想打后门去试一试的,这下索性连后门也不去了,径直雇了车赶往定府大街。
然而,让她又惊又恐的是,那座大宅竟也多了不少兵卒看守,她不得不又赶去了长公主府,可到了门前听说太医才给长公主瞧过,说是诊出了喜脉,这会儿还在休养,通报进去也未必能见,她思来想去就打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