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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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不语- 第3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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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去啊去啊,嫂嫂,快些换了去吃饭,我早都饿了,哥哥等着你呢!”
  哥哥等着你呢,等着你呢……这句话忽然在她脑中撞出巨大的回响,仿佛深厚的湖中被抛进去一块磁铁,恰恰好的,湖底沉睡着另一块,两两相吸,撞出巨大疼痛时,那块睡着的磁铁才明白,原来自己也是块磁铁,不是铁,不是铜,不是任何其他,这种特质永不能改变,便是睡着了,也是块磁铁。
  那年云苏也是这样欢喜的对她说:柳姐姐,快去,哥哥等着你呢!
  可是她却去了另一个地方,她以为那不过是一次方向的选择,可是她今生也走不回来了,时间像一支箭将她钉在失足踏入的车轮上,越转越远,永远的和幸福背道而驰。她往回奔跑了五年,原以为回得去,今日这句相同的话却让胸口瞬间崩开,鲜血汩汩,骨肉撕痛。
  那支箭,还在。
  可以自由奔跑,来回穿梭的,只有云苏。
  “不用换了,走吧。”
  “可是绯红衬得嫂嫂皮肤多白呀!”云苏还是不甘心的嘟囔。
  傻孩子,就是会衬得更白,我才不愿意,他会不喜欢。“走罢,晚饭已经上好了吧?”柳娘温婉的道。
  “这倒是,也不能要哥哥等太久……可是,嫂嫂你也不能总穿白衫吧?改天一定要换换呀!”
  云苏还在簌簌叨叨,柳娘挽着她的手眼角忍不住渗出泪来。
  白衣服,是因为初见啊……
  花厅中百里筠笙和东岚两个人静坐着,一个悠闲静雅,一个沉如山岳,茉莉的清香缭绕着棂窗画柱往室外的月色中溶去,忽然一个紫色的身影闪进来,香气一滞,在后面雾白的身影面前缠绵不散。
  她那样颔首敛袖的自廊间转进来,溶溶月色洒在她身上,山眉水目也笼着柔光,门口的微微迟疑,如轻云之蔽日,待到轻提裙裾抬足进来,那飘然之姿便是流风之回雪。
  章云苏一直小心看着百里筠笙的脸色,见他仍是笑意温和,平静眼神,稍稍放下心来,却又有些气馁。这样美,哥哥看不出来吗?还是看习惯了,不觉得?
  “坐吧,就等你们了。”百里筠笙抬抬手,侍女揭下菜肴上的笼罩,躬身退下。柳娘一直未曾抬头,在章云苏身边,挨着椅子边坐下。
  百里筠笙先抬筷,章云苏先下筷,刷刷刷迅速异常的给每个人碗里夹了一大块水晶肘子。百里筠笙有些讶然,章云苏自己也是一愣,赧然道:“我,我忘记了,还以为是在外面,一人一块,一会别给人抢没了……”
  百里筠笙的眼眸一深,将自己碗里的肘子夹出来放在一旁碟子里:“没人会跟你抢了,最后一块在哥哥这里,慢慢吃吧。”
  章云苏呵呵一笑,扭头道:“嫂嫂,你也快吃呀,以前都是你留给我,今天我留给你。”
  柳娘勉强一笑,刚拿起筷子,东岚腾的站起来,脸色铁青,硬声道:“公子,属下突感不适,请容先行告退。”说完转身而去。
  百里筠笙脸色凝重,却终于没说出什么,章云苏看看这个,看看那个,嗫嚅道:“哥哥,是不是我说了什么话,惹柳大哥生气……”
  百里筠笙展颜一笑,仿佛云消雾霁,映的一室光华:“不关你的事,是你柳大哥最近身体不适,要先服些药剂才好。”
  章云苏哦了一声,偷眼看看她的嫂嫂却再不敢多问,她的脸色那样白,好像把月光拢了起来,在水里泡了,再拿棒槌捣碎,皂角揉搓,最后去了皎洁,没了莹莹,只剩下霜一样的惨白,章云苏生怕自己一开口她就碎了。
  柳娘垂着眼睫仿佛一尊蜡像,忽然一双玉筷夹了一段玉笋放到她的碟子里。
  “夕颜,云苏这几年,辛苦你了。”
  柳夕颜浑身一颤,心中好像裂开一个口,那些历尽风霜而不减的悲伤如巨浪袭来,重重击在她的心扉,瓣瓣心香化作泪水滚滚而下。
  章云苏大喜,这和她所听过的故事多像,犯了错只要悔改就可以得到原谅,只要得到原谅幸福就可以继续,一家人还是一家人,从此快快乐乐的生活在一起。她揽住柳夕颜的肩头欢喜的道:“嫂嫂,你看,我说过哥哥不会怪你的,我们还可以像以前那样在一起,高高兴兴的!”
  无人回答,只有满厅茉莉清香浮动,缭绕过百里筠笙淡笑的唇边,缭绕过柳夕颜脉脉的泪眼,化作沉沉苦涩缱绻。
  溶溶的月色下,月光扬起银纱,清凉夜色中轻舞着淡淡微粒,沉寂中似乎隐约有慵懒女子的低吟:夏夜的凉风中,有无尽的回想。即使我停下来,也无路可去。
  柳园假山的青石上,仰头伫立的黑衣人忽然剑指苍穹,剑气激荡,纵身狂舞之间,柳枝纷扬,柳叶如雨。
  纵使浪淘沙尽,终究意难平。
  浮华一生,淡忘一季。 空有回忆,打乱缠绵。 笑容不见,落寞万千。 弦,思华年。 那些年华,【炫】恍【书】然【网】如梦。 亦如,流水,一去不返。 不泣离别,不诉终殇。
  千里之外的一条官道,两匹马儿一前一后悠悠的走着,后面那匹白马白衣尤为显眼,皎皎之色飘逸出尘,只是看到马上骑士的脸,这些出尘气质立刻被大风刮走,只剩下尘。这人也是天生一副俊美模样,只是那清澈眼眸配上嘴边叼着的稻草,着实股天然污气。
  前面棕红色马儿上的骑士倒是剑眉朗目,只是仰望着天空明月,深思迷茫。薄薄月色下,这条路蜿蜒无尽。“一直走下去会是哪里……”他忽然喃喃道。
  不过是自言自语,声音轻不可闻,后面的骑士却颠颠的凑上来道:“是雍州啊。”
  那人却仍是兀自发呆,白衣骑士又道:“是洛阳。”
  那人还是发呆,半晌又喃喃道:“转身呢,转身会走到哪里?”
  白衣骑士立刻道:“先到浅水湾,再到暮江城!”
  雍州,洛阳;浅水湾,暮江城……这些又是哪里?如果去到哪里都是虚无,那还有没有奔赴的意义?他缓缓停下来,仰头凝视着茫茫夜空,隐隐层霄横空好像雪后的街道,是不是一定要站到天上去,才找得到来时的路和方向?
  “走不走了?”面前突然出现一张放大的俊脸。
  “不想走……”
  “那找个地方歇吧,那边有个树林……”白衣骑士跃下马,四顾后牵马往路侧而去。
  “……也得走,就算这是别人的游戏,但是……我的感情是真的,无路可走,就顺着心走!”那人忽然似醍醐灌顶,脸上迷茫一扫而空,两只眼睛亮如星火,一扬鞭竟然纵马而去。
  “哎,哎!你!”白衣骑士气急败坏,打马急追,怒吼声被风调皮的扩散开来:“穆—莳—依!我发誓,再也不会跟你夜里赶路了!!”

  夕颜之殇

  夏日最美的不过清晨骄阳似起未起之时,而这个时辰最美的莫过于修竹环绕,花树交映的花园,若是这花园中再或坐或依着一位娇若清露,灿如春华的妙龄少女,那这样一个清晨不仅无憾而且可以入画了。
  此刻,酥云苑的后花园里正展示着这样一幅清新动人的天然画卷,紫衣的少女懒懒倚坐在一架花藤缠绕的秋千上,平时活色生香的脸上现在竟是一幅愁容。忽然听见花墙外有人说着话过来,少女嘟起了嘴,一扭头两个翩翩的身影已经转过花墙而来。
  “那就有劳柳娘了。”
  “二娘,您这是折杀小辈了,您要是不嫌弃,还是叫我一声夕颜吧。”
  “这怎么敢当,你将来便是当家主母,这样实在不成体统……”
  “二娘,您……”
  “哎呀,你们怎么这样啰嗦!娘,别人都欺负嫂嫂,你作甚也来说这些她不爱听的虚话!”十分不耐烦的暴喝从园子里传出,两人愕然,四顾却不见人影。
  “云苏,你越来越不像样子了,有这样和娘说话的吗?”章谭氏嗔怒。
  柳夕颜微窘,这些客套话一日里总要重复几遍,在云苏这里却生这么大事来,实不该在她无名火正盛时在一旁啰嗦的。
  “那要怎样!为什么以前你叫得嫂嫂名字,现在非要这么生分!为什么以前我可以想什么时候去找哥哥就什么时候去,现在要有那么多人拦着我,还有那么多应该这样应该那样!我讨厌这样的家,还不如以前,谁也别理我,只有我们几个!”云苏越说越大声,几乎是喊出来的,带着哭腔,好像受了委屈躲进地里的精灵。
  “哎呦,我的小姑奶奶,你别吆喝了,你这几日嫌娘的脸还没丢尽吗?好了好了,我都依你,什么都依你!你出来罢!”章谭氏手忙脚乱,四处的寻,章云苏还是不知在哪里哇哇叫。
  柳夕颜鼻子微酸,又好气又好笑,柔声对手足无措的章谭氏道:“二娘,您要是放心的话,让夕颜劝劝她,她这几年在外面也受了不少苦,夕颜没有照顾好她,二娘您要怪就怪我吧。”
  “傻孩子,要不是你,以她的性子还不知道要怎样鼻青脸肿的回来,这几年也确实难为你了。二娘这几日也是不得已,夕颜你别计较……”说着就眼眶发红。
  柳夕颜握住她的手,温柔恬静的看着她,章谭氏拭拭眼泪,慈爱的拍拍她的手,瞥一眼那还兀自轻摆的秋千,叹口气缓缓走了。
  “云苏。”柳夕颜轻唤一声,便不再言语,静静的伫立着,秋千上轻纱的流苏温柔的拂过她的纤腰。
  一大丛紫色铁线莲小心翼翼的散发着清香,香气似有还无,好似某人忐忑茫然的心情。终于紫色的花丛中起了动静,一个俏生生的紫衣小姑娘气呼呼的钻了出来,脸上还挂着泪珠,直腾腾的奔到水上的曲廊,瞪着水里游弋的鱼儿。
  “还不如不回来!我不想回家,我不要回家!”章云苏忽然的叫闹起来,柳夕颜伸手来揽她肩膀,也给赌气闪了过去。
  “才回来几日,你……”
  “几日好像几年!想见的见不着,不想见的整日等在门外。这么大个院子,寻了一遍,却酸酸楚楚的只有我一人!在外几年也找不到哥哥时,嫂嫂终究时刻在我身边,现在,嫂嫂也几日不见一面,只和那些不相干的人说话!我,我不想在家里,不想在家里!”章云苏使劲的抹着眼泪。
  一支玉笋般的手替她擦去脸上的泪水,章云苏扑到她怀里哭起来:“怎么办?怎么办,嫂嫂!我感觉我变坏了,看见那些人就想生气,想骂他们,我老是发火,惹娘伤心,吓得小玲她们看见我就跪。这不干她们的事,都是我自己胡思乱想,可是我管不住我自己,怎么办啊嫂嫂,我是坏人了……”
  柳夕颜捧起她的脸,满是泪水的眼睛纯澈宛如深冬无暇的幽蓝天空,洁净的让人忍不住叹息。
  “云苏,傻姑娘,你这是长大了,人长大了就会明白一些从前怎么也不明白的事情,也会看到一些小时候看不见的东西……”
  “可是我不是早就长大了吗?而且长大这样难过,我宁愿不要长大。”
  “慢慢的长大那是长高,好像一棵树慢慢的抽枝散叶,真正的长大是瞬间的事,就好像一夜醒来,窗外的海棠挂满花苞,那是这棵树忽然的明白了它自己到底是谁,不是冬青,不是杨柳,也不是竹子,它是海棠,是一株会开花的树。”
  “所以,海棠树长大了就是要开出海棠花来,对吗?因为它忽然明白了原来周围的树都和自己不同,所以它也会孤独,会难受,是吗?”
  章云苏若有所思:“所以它就明白了为什么它和其它的树长的叶子是不一样的,为什么它看到的天空是粉红色的,它忽然明白了,所以它长大了,还是……它忽然长大了,知道就算只有自己一棵海棠,也要和以前一样的努力成长,坚持开出花来,所以才明白的呢?……”
  柳夕颜微怔,不知如何回答。
  “所以,长大尽管会失去些简单的快乐,可是长大还是好的,就像嫂嫂你说的海棠花,明白了自己是什么,才不会发愁没有竹子修长翠绿,而是专心努力怎样开出花来,这样,就算只有一朵,也会回到亲人身边去的。”章云苏水蒙蒙的眼睛开始显出透澈。
  “如果只有一朵,要怎样,怎样找到亲人呢?”柳夕颜忽然急切的问。
  “既然它周围的全不是海棠,那就是它还是颗种子的时候走错了地方,它明白过来后就会开出独一无二的海棠花,在丛丛的绿色中显出一点明亮的红,别人一眼就会看见了,然后就会把它移到亲人的身边。然后它就作为一棵堂堂正正的海棠,骄傲的和哥哥并肩站在一起……”
  柳夕颜苍白的脸上泛起丝红晕:“可以吗……”
  “一定可以!”章云苏握起拳头,“我再去找哥哥!我们一起去洛阳!这次,该我保护他了!”
  章云苏好像新出炉的阳光,透着股婴孩的纯澈和少年的热情,清新灿烂的光芒流泻一地,柳夕颜仿佛不能承受这耀眼,怔怔的低下头去。
  老天眷顾,有些人纵使长大了也是颗琉璃心,成长的代价于她们只是在水晶的眼睛前放了一支可以看到绚丽的万花筒,这世界在她们那里不舍得太冷也不舍得太黑。而她不该起了贪念,欲将热情的太阳和温柔的月亮一起抱入怀中,于是,她这永世都将沉入无边的黑暗中,这是惩罚。
  “是我的错……”一滴泪水滑落,她喃喃着,痛苦不堪。
  “这不关你的事,是他们的错。”一只修长白皙的手恰恰好的接住了那颗晶莹的泪珠,温柔深邃的声音让柳夕颜如遭雷击,倏地抬起头来。
  “公子……”她眼中的狂喜那样的满溢,似乎要冲破她的心奔流出来,那只手缓缓的来拭她脸上的泪,她抖的几乎无法站立。
  “夕颜……”那样缠绵如丝的轻喃,这两个字仿佛在那甜蜜的唇里滚了蜜,浸了酒,不能说出口,出口就是祸世的罪,也不能听进耳,听了就是终生的醉。
  “是你……”绝望仇恨的冰冷吐字似乎从另外一个世界传来,柳夕颜抬起头,眼中已是冰火万里,面上白的如大地之极的万年寒雪,一只滴溜溜闪着冷光的蝴蝶薄刀抵在那只修长美好的手上,刀刃如凶狠狼牙贴在流着生命的青白腕上。
  “柳儿,数年不见,我很想你。”那声音如大红莲绽放,带着不可抵抗的诱惑上前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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