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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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不语- 第6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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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东岚应诺,执了拜帖欲走,百里筠笙幽幽叹道:“准备香烛,我要去明云塔。”
  东岚霍然一惊:“公子!”
  “去吧。”百里筠笙挥挥手,徐步走出庭院,东岚皱眉,折身往花房而去。
  月牙湖本是百里府上最美的景致,而今到了月牙湖的外围花园便已略显荒芜,花草树木犹在,只是无一人徘徊流连,这美景便如深闺的佳人,平添一股寒冷的幽怨和萧索。百里筠笙负手立在湖边,望着湖对面林中的明云塔,神情寞寞如浩瀚烟波。东岚包了香烛过来,两人便乘了船缓缓往对岸而去。
  水面拉出一道长长的波纹,远远看去如同一支迟疑缓慢的箭,不愿射出却已在半空。两人上了岸,立刻便消失在葱郁茂密的树林中,这时,这边岸上悄然飘出一个雪绒花一样的倩影,美丽的眼中满是哀伤和担忧,怔怔望着对岸片刻,踏着横亘湖面的纤绳,凌波仙子一般翩然渡往对岸去了。
  此人正是柳夕颜,她本来应了云苏之邀,和她们一同往南山寺祈愿,在府中行走时却恰好看见公子若有所思的往月牙湖而来。她悚然一惊,又害怕又担心,难道公子要去明云塔么?那塔中关着的是怎样的魔鬼,她清楚不过,为何公子还要以身试险?惊惧之下,她忘了云苏还在等候,身不由已的跟了过来。
  方至塔周围,柳夕颜便打心底生寒,眼风四下扫了一圈,却不见公子和哥哥的踪迹,莫非他们已经进去了?此念一起,她提起奔至殿门前,那上面的封条果然揭开了一半,无动于衷的垂着,屏声侧耳倾听了一阵也不闻任何声响,柳夕颜退下台阶,仰头望着高高的明云塔,飞檐一重重叠上去,第三层的地方开了一扇小窗。
  柳夕颜扭头看看四周,目光落在近旁一棵高耸的大树上,深深提气,身子拔地而起,在树干上连连蹬纵,快至顶端时,大力一蹬,一个长空翻稳稳伏落在三层飞檐上,稍稍一歇气,乳燕入林一般轻快无声的窜入塔中。
  眼前登时一片漆黑,这开着的隔窗似乎是一道隐形的墙壁,丝光不透,柳夕颜看看背后的晴好夏日,再看看面前的深沉浓黑,咬咬牙提气往前摸索。这里应该是一个转廊,有四面门通往上下的楼梯……柳夕颜谨慎的摸索中,手指终于碰到了微凉的墙壁,精神一振,沿着墙壁移动,触到一扇门扉,手指刚微微触及,门便无声的推开了,只仿佛黑夜里蝴蝶的一次振翅,连一丝风也不曾带起。
  在无边的深沉黑暗中,柳夕颜看到一缕乳白色的烟,悠闲自在的袅袅而上,这黑暗似乎在被一根温柔的棉线缓缓绣上苍白而醒目的花朵。柳夕颜循着烟缕的来源灵猫一样滑下去,触到冰凉坚硬的地面时,她才明白原来这烟缕来自大殿之内,那么,是公子吗?
  柳夕颜在一尊莲花台后微微探身,只这一眼,她方才的跋涉睁眼全如闭眼,自此刻起,她所有的闭眼却也如同睁眼在看,因为这一幕只能存于黑暗中,这是一朵开在黑暗里的花,合了眼就开放。
  大殿当中幽幽亮着数点如豆红色,缕缕磅礴的乳白色烟雾悠然飘散舒展,仿佛一朵巨大的白色昙花,花瓣雍容绽放,触到四面墙壁又缓缓如水波一般向内卷起聚往中心。柳夕颜痴痴的望着这美景,却惊异的发现,那层层卷起的花瓣中心竟然破开缕缕花蕊,再仔细看了,仿佛无形中有一双手在抚琴一般将那层层烟雾拿小剪子一缕一缕的剪开,细如丝发。
  那层层白烟渐渐的给剪成千丝万缕,一丝一缕仍绵长不绝的四处飘散,一时望去,大殿中如飘舞着三千白发,又如一张天罗地网缓缓张开,柔韧而坚决的缠住所有的物体。柳夕颜看着缕缕缠绵的烟雾从自己身前飘过,渐渐弥漫了整个视野,她开始感觉呼吸困难,有一股香气伴着这烟雾愈来愈浓,贴在她的鼻尖似乎要从她的千万个毛孔钻进她的身体里。
  在她按着胸膛低头喘息时,一团蚕茧一样的白雾飘过她身边,缓缓停了一下,无声飘走。柳夕颜只觉浓烈而窒息的香气顿时淡去不少,努力平复了下呼吸,继续往大殿中看去。这时映入眼帘的景色更是让她大吃一惊,四散的烟缕全部聚拢在一起,源源不断往一团蚕茧样的雾团中涌去,那白茧越变越大,而殿中的黑暗也在不知不觉中潮水般退去,缓缓显出些稀薄而透明的灰暗。
  大殿中渐渐看出些食物的轮廓和模糊颜色,那从容翦烟者正是青衣的公子,百里筠笙。
  “阿赟,好久不见。”百里筠笙眉目温润,嘴角含笑,似乎对面坐着的是多年不见的好友,柳夕颜捏紧了手。
  一声轻笑从白茧中逸出,如一朵花苞怒放,白茧骤然自顶部破开,缓缓绽放出一个鲜红夺目的花蕊。柳夕颜看见那红色身影的一刻,颓然瘫倒,脸色苍白。
  “筠笙,你终于又来看我了。”那红衣的人笑吟吟的道,浅淡的眉目忽然如吸饱了色彩的水墨画,熠熠生辉,眼波流转便带出倾城艳丽。
  百里筠笙淡笑看着眼前这张最熟悉也最陌生的脸,如同在照一面梦想中的镜子,在那镜中自己的脸上流露出最生动的表情,眼中绽放着最狂野的热情,鼻尖嗅着最爱之人的发香,嘴里说着最肆无忌惮的爱与恨。他一直以为面前这张脸是一个噩梦,可是他不得不承认,无数次在梦中,这张脸出现在自己身上。
  “你终于允许柳儿来看我了么?”章赟长身而起,红衣翻飞,柳夕颜看到他侧身朝着自己,顿时吓的大气不敢出的往后缩去。
  “我从未阻止过她来看你——”百里筠笙顿了下道:“你那样对她,你认为她会愿意来见你吗?”
  “为什么不?”章赟俯身看着他,“我喜欢她,她也喜欢我。”
  “那时,她已经要嫁给我了……你不明白吗?”
  章赟笑着搂住百里筠笙:“我当然明白,那天我很开心,她是我们的了。”
  百里筠笙无动于衷的接受着他的拥抱,语调怪异的道:“我们的?”
  “是啊,我们的。我们共享生命,自然也要共享这生命中出现的一切。”章赟幽幽吐出这句话,长袖一挥,带起满地缱绻浮动的烟雾流云一般绕着他无风自鼓的红衣,转身,他踏云徐徐向柳夕颜走来。
  共享生命……柳夕颜耳中突突直跳,那远远走来的血红人影在瞳孔里仿佛是一个幻影,她透过他直直的看向青衣静坐的百里筠笙。
  “不是所有的事物都可以分享的,阿赟,有些人和事永远不能。”百里筠笙怅惘道,章赟顿了顿脚步,微微一笑,继续向柳夕颜走去。柳夕颜大骇,然而已经退无可退,眼看那抹噩梦般的红色步步逼近,手滑到腰间,握紧了蝴蝶薄刀。
  “阿赟,我来找你是为了百里香。”百里筠笙话音甫落,章赟已鬼魅般飘到眼前,幽黑泛蓝的眼睛居高临下的盯着他,百里筠笙站起来:“国师要讨回百里香。”
  “讨回?”章赟狂笑,“是讨命吧!我既然活了,便无人再能随意判定我死!”
  百里筠笙苦笑:“没有人要你死,阿赟,不是你。”
  “不是我?那难道是你?!”章赟面目狰狞的吼道,“当年我一出生就是死胎,老头子用百里香借了你一半命给我,这百里香一分两半种在你我的身上,除非其中一人死了,才能将它移出。我知道,你一直都盼着我死,你一直盼着我死!对不对!”章赟情绪失控,长袖一挥将百里筠笙凌空卷起。
  “我怎么会盼着你死……阿赟,你永远也不知道,其实,老头子用百里香借走的,是我全部的生命……”百里筠笙凄然一笑:“若我死了,我的生命全部都是你的;若你死了,我的生命只剩朝夕。所以这次国师召回百里香,阿赟,你自由了。”
  章赟眯眼盯着他,忽然残忍的笑道:“我不信。如果是这样……我现在就杀了你!”
  说完,长袖一挥,将百里筠笙高高甩起,狂笑着猛力一掼,往地上摔去。就在百里筠笙万念俱灰之时,两道寒光如流星追月倏然而至,刷的绞碎了章赟的血红长袖,一个白色的身影在这同一瞬间如矫兔般跃然而起堪堪接住直落下来的百里筠笙,紧紧护着他贴地一滚,消去冲击力。
  两道寒光嗡嗡盘旋一周,转回那白衣之人的手中,漫天红色碎布飘舞中,章赟狂怒的眼神在触到那单膝跪地护着百里筠笙的身影时,霎时风清云淡,满满的是少年人热烈的狂喜:“柳儿,你终于肯出来见我了!”

  南山寺

  漫天红色碎布飘舞中,柳夕颜的脸色越发显得苍白,然而一双眼睛却无比坚定的怒视着面前红衣的魔鬼。章赟欣喜若狂,往前奔了几步,柳夕颜纤手一挥,两抹银翅蝴蝶再次破空而起,旋转着扑向那袭血红。
  章赟飘然闪开,长袖飞出,似乎还在与那两只银蝶嬉戏追逐,柳夕颜扬手接住一只薄刀,揉身欲起,一只温暖的大手缓缓按在她手上,柳夕颜浑身一颤蓦然回头,眼中流露出不敢置信的激动。百里筠笙笑了笑摇摇头,缓缓站起来,柳夕颜脑中仍是一片空白,只握着自己还带着他些许温度的手,心怦怦的好像要从胸腔中跳出来。
  “阿赟,我从来不曾骗过你,这一次也不会。中秋过后,你便能出来了,你若想要这家产,我就尽数给你安排好,若你不要,我就散予百姓。”他恍如未曾发生过任何事一样,淡淡的道。章赟置若罔闻,捏着柳夕颜一片蝴蝶薄刀,冲她粲然的笑。
  “我过几日再来看你。”百里筠笙转身往殿门走去,柳夕颜忐忑跟上。
  章赟追上来:“等一等!”两人停下,却见他扬着手中的银色薄刀,热切的看着柳夕颜道:“柳儿,你的蝴蝶!”
  柳夕颜大退了一步,隐在百里筠笙背后,章赟盯着那青色的肩膀,面露愠色,百里筠笙伸手去接,章赟足尖一点,倏然退到大殿深处,幽冷的声音从黑暗中缓缓飘来:“好,我就等十五月圆之夜!”
  百里筠笙默默的站了会,转身怜惜的看着瑟缩的柳夕颜,温声道:“夕颜,我们走吧。”柳夕颜抬头看着他,微薄的光亮中,那双眼眸仍是如水温柔,为什么,为什么自己错失了他几年的凝视……
  门缓缓开启,两人都微微闭了会眼,东岚的声音压抑着怒气传入耳中:“她怎么在里面?!”
  柳夕颜不敢接触他的目光,百里筠笙笑笑道:“你想多了,东岚,夕颜是来找我的。”
  “哥哥……”
  东岚冷冷走开,百里筠笙无奈的看着他远去的背影,缓缓走进阳光中。柳夕颜轻轻的跟在他身旁,看着阳光下他乌黑润泽的长发,清雅如竹的背影,真想就这样走下去,永远也不要停下。如果我再没机会站在你温柔的凝视中,那就让我默默的在你身后吧,我不奢望你转身,只要你永远在我的视线里,这就足够了。
  三人乘了小舟回到前园,方走到流觞桥有几个婢女远远看见了跑过来禀报,却是万俟兰洛硬要出府游玩,可是他的伤势……几个婢女急的额上汗涔涔,找了一周才找到家主。百里筠笙无奈又往云中庭去了,刚进院子,就看见跪了一地的人,当中站着个翩翩浊世佳公子,一把玉扇不耐烦的摇来摇去,众人的心肝也随着那金黄的丝络一颤一颤。
  百里筠笙一进来,众人都长出一口气,抹去了额上的汗,万俟兰洛挑眉道:“我正好要找你,赶紧给我拆了这包扎,我要出府。”
  “殿下出府有何事,或许筠笙可以代劳。”百里筠笙好脾气的笑道。
  “不用,我一定要亲自去!”万俟兰洛抬步要走,几个侍卫有跪到他面前。
  百里筠笙皱了皱眉,一个家丁附耳过来。原来如此!百里筠笙笑道:“殿下的伤势尚未大好,实在不易攀登奔走。中秋将近,南山寺还有一场更盛大的法会,那时殿下身体恢复了,再去不迟。”
  万俟兰洛听他这样说,便知此趟出府无望了,越温和的人越倔强,有一股无声无息却强大的柔韧。当下也不再做什么无谓的抗争,又回到花阴下趟了,懒懒道:“你真要把你妹妹嫁给那个家伙?”
  百里筠笙在一旁石墩上坐了,淡淡笑道:“说起此事,她们的婚事定在中秋当日,殿下在此筠笙有幸敬一杯薄酒。”
  万俟兰洛斜眼看着他:“我真不明白,你们家的人一个两个都有病吗?”
  百里筠笙但笑不语,手指在温热的茶杯上缓缓摩挲,有病……或许罢。
  穆莳依和章云苏正热火朝天的在南山上攀登,浑不知百里府的突变,也不知自己走后万俟兰洛是怎样奋不顾身的要追过来,两人说说笑笑互相扶持,落在旁人眼中便是羡煞人的金童玉女,恩爱鸳鸯了。南山并不怎样高大俊秀,之所以游人如织全是托了山中南山寺的福气,这寺中的方丈说禅讲经颇有些道行,每年都有人不远千里前来拜佛还愿,香火鼎盛便在常理。
  或许正因此,穆莳依便死活也不愿到那方丈跟前去求签问卦,她害怕那方丈真能看出些天机,万一有些难预料的坏事,恐要伤了云苏的心。因此,两人便辟开人流,上了几柱香便往后山去游玩了,金甲侍卫随行了十几人,先一步往那后山头略略搜查了一遍,便四下散开。穆莳依两人也已习惯,在那山头采花扑蝶摘野果,玩的不亦乐乎。
  玩累了,两人奔到山崖边的亭子里吹风,望着远处青山如嶂,大河如带,穆莳依忽然逸兴勃发,清清嗓子,吼一般的唱起来:“我要那一两星星二两月,三两清风四两云,五两火苗六两气,七两黑烟八两琴声,火烧龙须三两六,腰粗的牛毛要三根,公鸡下蛋要八个,雪花晒干要二斤,天大一个梳妆镜,地大一个洗脸盆……”
  脸红脖子粗的却是在吼秦腔,云苏给她一起声就吓了一跳,前面刚听出些味道,后面却让她笑的前仰后合,直呼肚子疼。穆莳依一通吼完,气不匀,章云苏扶住她,仍是笑,两人搂作一团,笑的像两个小疯子。
  亭下的山坡上忽然传来响亮的掌声,两人一惊止住了笑,脸上却未退去笑意,远处的侍卫听见掌声又看见两人笑容可掬的,以为是相识的人,便仍隐在暗处,没有出来。
  山坡上茂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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