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笑了,看采青眼睛还微有些肿,拉过她的手,抱歉地说道,“带累你了,我是无可无不可的活在这世上,可惜你这大好年华,不知要熬到什么时候才是个结果!”
采青脸色微凄,“采青相信格格是无罪的,皇上只是一时盛怒,才牵连至你。采青在这世上已无亲人,格格待采青如亲,你到哪里,采青必要跟到哪里,即使今生再出不去这里,能陪格格到死,也是采青福份。客气的话格格就不要再讲,以后日子还长着呢!”
我抚了抚她的头,她自十四岁到我身边,眨眼就是七年,眼见的也是眉眼标致,再有三年出宫,陪嫁多一点,也是不难找到好相公,如今跟着我,受这没有日月的苦,不知好好的一个姑娘,能熬成什么个样子!
叹了口气,握紧采青的手道,“采青,我被拘禁的原因不能和你说的清楚。事已至此,也无多愿。别人弃我,但我不能自弃,你更不能自弃,咱们只当在这里休养声息,可以避开皇宫的是是非非,如此也非坏事。”
采青点点头,“我听格格的。”
“惠儿在时,私下也偶以姐妹相成,你不如也称我姐姐,那样才更像相依为命!”我玩笑着说。
采青点头,扎进我的怀里,肩膀立刻就湿了。这种突如其来的状况吓坏了她,她如今只还是完全听天由命,想不到别的什么。若有一日被禁的苦闷,怕日子更会难熬。我仰头看屋顶瓦楞,我又怎样呢?
不是没有委屈!
我把之前记着的零星有氧操片段重新拾回,按人体结构细细研究了一下,自己发明了一套健身操,每日起床后跳上一遍,采青死活不学,指着我的动作笑的前俯后仰。健康是革命的本钱,若真有解放一日,我不能拖着半残的身体“扬眉吐气”!我在打击面前突然焕发了勃勃生机,吩咐采青严格计算时间,把每日时间安排的满满的。辰时起床,健身,然后早饭,饭后打理院中花草及竹林。再回去熟读四书五经,练五百大字。
下午琢磨韵律,苏麻喇姑在的时候偶尔抚琴,她走后,琴被收在佛堂,如今被我所用。
如此坚持了一个多月,午后困顿,采青把塌移至床前,那里可以有阳光照到身上。长觉初醒,伸手抓住的是虚无空气,周围静的无一丝人气,空荡荡的屋子里,虽然积了满室的阳光,却无不是落寞之态。多日积聚在心口的忿懑,顷刻苏醒,悲哀没顶,我凭什么要遭受如此之罪?我韩若黎即不曾包藏祸心,也不曾巧用心机,更
恨到难抑,我攥拳砸身边墙壁,直到满手流血,痛彻入骨,才无力收回。
采青早看在一边,并没有阻拦我,见我收手,才过来抱我入怀,我们抖着身子从彼此的身体里搜寻温暖,我说,“采青,我们真的是被这个世界遗弃了!”
采青找来药给我涂,“不是说好的不自弃么!你有什么委屈就哭出来,别人折磨我们,我们不能折磨自己!”
“我不要哭,也不要软弱。”我咬牙切齿的说。
采青手抹到我的脸上,抹了一把湿湿的泪。
我气急败坏的打掉她的手,“采青,这屋子太闷了,闷的我喘不过气来。”翻身也不穿鞋子,光脚走出屋子。下了台阶,看着满地的阳光,突然不知道能往哪里去,尺寸的地方,是我的牢房!
我捂住嘴,蹲下身子用力的尖叫,喉咙彷佛被撕裂,渗出血丝。
等一切都停下,除了一行秋雁南飞,别的似乎什么都不曾发生过。我蹲在院子里,第一次觉的自己弱如草芥,鸟能自由飞翔,我为人,却什么都做不了。
“给我砸开!”是十四怒吼的声音响在门外。
我还蹲在地上,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采青被蛰了一样跳起来朝门口冲,趴到门上喊,“十四阿哥!”
十四不一定听到,外边顷刻间乱成一片,他肯定带了不少的人,看样子已经和守门的侍卫起了冲突,并且已经交上了手,侍卫门一边抵抗一边叫喊,“十四阿哥,皇上吩咐过,不得他的允许,任何人不得出入佛堂。”
“我就看看她,你们再当道我连你们一块儿收拾了,起开!”好像是一个人被扔在地上的声音,紧接着院门被哐啷一声踢开。
第 42 章 (下)
十四飞奔进来,一把抱住已经坐到台阶上的我,“若黎!”
我抓紧十四的衣服,把头埋进他的胸前,惊喜的说不出话来。
他突然抱起我,“我带你走。”
守门的侍卫均跟进来,看十四架势,忙跪成一片,“十四阿哥,是死罪啊!求您放下格格。”
十四看了我一眼,放下我,但仍旧把我拘在身边,“我要找皇阿玛理论,若黎犯了什么罪,为什么要拘禁她?”
“奴才们不敢揣测圣意,但是请十四阿哥三思,您这样一闹,不紧于您无意,也害了格格。奴才们只是奉命把守,如今已经有负圣命,阿哥要是带格格走,就先从奴才们尸首上走吧。”说着起身拉刀,摆开拼命架势。
“当我不敢不是?”十四怒目道,手中长剑也顺势挥出,阻拦侍卫身上立刻划出一道血口,鲜红的血液立刻浸湿大片缁衣,被伤侍卫并没有立即包扎伤口,仍旧持刀以峙。
气氛有些僵持,我见血已晕,十四突然扔掉手中长剑,打横抱起我,撞开身前侍卫,大步朝门口走。侍卫们虽说不客气,可是也不敢真对一个阿哥怎样,亦步亦趋的退到门口,终于站着不动。
十四看了看我,“若黎你怎样?”
我感觉略好,可是心里极端矛盾,今日意气用事随十四出了这院门,恐怕真是弥天大罪,谁都保不了我。虽是被十四强行带出的,可是焉不是我自己意愿,到时案发,康熙能轻饶了他的亲儿子。对我,则是一了百了,也不用顾忌多年情谊,也不用担心我露天机。可是我又犯了什么罪?他失望于父子亲情,有关的我什么错?说到底众人都只是他君王之道的小小棋子,难道只为他若干年对我的仁慈,就甘愿受此冤苦,穷自己一生呆在这院落里?他完全可以将我放逐,不必装出煞费苦心的样子将我囚禁于此……
内心痛苦一定是表现于外,十四把头贴过来,“你别怕,若黎,有我在。”
我把头撇向一边,挣扎着脱离十四怀抱,理智终于占了上峰,我望了一眼院外,反身朝里。
十四一把拉住我,“若黎,你甘心?”
我甩掉他的手,“我怎甘心?”
“那就随我走!”十四坚定地拉住我的手。
院外又聚来一批侍卫,我苦笑着说,“走去哪里?是你的十四阿哥府?”
“只要出了这紫禁城,随你走去哪里!我们去过平凡日子,不是阿哥也不是格格。”
十三也曾说过要带我走,原来他们都知道若黎在这宫里呆不下去!我突然想到另外一个人,是他,硬把我带回了这里。
我咬破了嘴唇,“我不走,能走的时候走不掉,不能走的时候更走不掉。若黎自来这里后就注定没平凡日子可过。跟你走是死路一条,我还要留着条命看将来怎样!”我咬牙切齿的说。
“采青!送客!”我高喊。
“若黎!”十四急喊,一手从后边揽了我,“现在不由得你了,我不会让你留在这里。”
我突然从头顶抽出银簪,抵到自己喉咙上,采青失声大叫,“十四爷您快停下,您要逼死格格了。”
正要往外闯的十四募然停步,见我如此,发疯一样的怂住我肩膀,“为什么?这时候你都不肯跟我走!你惦念着谁,指望谁来救你?”十四手仰天指着一个方向,是四爷府。
我等他平静,才开口道,“十四谁都救不了我,也不能救我。你这样做只会让我的罪行加重,恐怕出不了这宫我就已丧命,不要指望你皇父的仁慈,仁慈永远敌不过权力。我被囚禁有我的原因……”
“那是什么原因?”十四打断我。
“你无需多问,若是能说,皇上也不会如此费心的囚禁我。你去吧,以后莫再做如此傻事。”说完看向跟十四的人,“请你们爷出去。”
众人迟疑着,却没人敢动,后边人突然小声叫道,“李公公来了。”
人群自动让出一条道来,现出一幅恭谨模样的人脸,对着我和十四各施了一礼,微笑着说,“皇上说十四阿哥打扰若黎格格许久了,请到皇上那里歇歇去。”
十四拳头攥紧,脸也胀的通红,李德全接着说,“皇上还说了,十四爷身体刚好,经不得大力折腾,您使使脾气就罢了。”
我冷眼看李德全云淡风轻的摆平十四,十四突然一甩手道,“你去回皇阿玛,就说他打的板子还疼着呢,我折腾这半天,身子乏力了。”
李德全脸色一遍,没想到十四敢跟他老爹叫板,我也是一惊,十四怎么也挨他老爹罚了?李德全朝我看过来,我本不想理他,转念一想,非常时期,十四这样死硬,遭罪的还是他。
于是拍了拍十四胳膊,叹了口气道,“你何苦使气,若有一丝转圜余地,事情也不至于此。为什么关键时刻总是你沉不住气?打哪儿了?让我瞧瞧。”
十四先还硬着脖子,一听我要看,下意识捂了下屁股,“哪里都是你能看的?都好了。”
我忍住笑,推了他一下,“你去吧,我领了你的情。”
“若黎!”十四不舍,又要抓我的手,被我躲掉。
“你们杵在这里,杀戮气太重,这里是佛堂,是清静之地。走吧,走吧。”我挥着手转身朝佛堂走,关了好几重的门,倚到门上,身体不住地发抖。
院子里顷刻清静,我悲哀地想,这恐怕是以后岁月里最后一次热闹的人声。我将彻底与世隔绝,过着不知有汉,无论魏晋的生活。
我在床上躺了三天,并不觉身体有恙,只是无力抬起头来。
三天后起床,继续练我的有氧操,继续读经史,继续操琴,用功不用心,经常对着竹林发呆,淡淡的回忆些杂乱的过往,我不再追究因果,也不去想此事的对与错。我告诉自己说,事情就是这样!
一日随意翻看经书,是禅宗六祖慧能的般若品第二,偈语中有“若真修道人,不见世间过, 若见他人非,自非却是左,他非我不非,我非自有过,但自却非心,打除烦恼破。”不觉看的入迷,读来有口齿生津之感,细细思量,又似是而非,一连几天都在磨那首偈语,时而笑时而呆。此时才觉佛源深广,并不是浅显懂几番道理就能通透,于是找来所有经书,一边读一边做简单翻译,并把其中经典公案摘录,加上自己注解若黎曰。
日子不知过了几许,入晚要睡时,突然听到爆竹声,平遥叹了一句,“过年了。”
我呵呵笑着,“过的那么快,竟又要过年了,到明天我就三十又三岁了。采青,我小时候可没想过自己能活到这么大,那时候觉的过二十岁就罪大恶极!”
“亏你还有心思说这个,这些日子你掉到佛经里拔不出来。原来跟着苏麻嬷嬷,并不见你多看几眼经书,这会子倒做起学究了。”
“日子怎么过不是过?反正是闲,看看也无坏处,原来不看是看不懂。只觉的这世界万紫千红,干吗非得遁入空门还美其名曰脱离红尘,既然为人入世,再死乞白赖的出世,不是自找烦扰?所以那时觉的向佛是俗的,佛只是一个摆在台面上不语不动的摆设,什么都做不了。现在初通,才明白,佛不仅坐莲花台,还坐在各人心里,佛并不救人,而是帮人自救,若你能心有灵犀,你心便是佛!”
采青听的愣神,见我止住,忙又问道,“那我们为什么还要到庙里去拜,还要上香吃斋礼敬?”
我笑,“那不过是一种寻得安心的形式,就像我为表示对你的敬意,为你捧茶引座一样的道理。说到底,原来的礼佛只是简单对佛的敬意和尊重,不过是后来人心变化,起了贪婪之心,希望能以此受得佛的青睐,多多赐福。正所谓‘菩提本自性,起心即是妄,净心在妄中,但正无三障’。
采青先哦了一声,继而回头一笑,“还是不懂!”
“死丫头!”我起身去抓她,被她滑掉,正在闹时,窗子里突然听到啪的一声,似乎有重物落下。
采青忙推门去看,回来时手里了一个宝蓝色小包袱来,我一看那颜色就怔住了,除了他,谁还喜欢用此颜色。
“应该是哪位爷的礼物!”采青笑着说。
“非得是爷的么,我平时待人不错,焉知不是哪个宫女太监送的。”我嘴硬道。
采青抿嘴而笑,“他们就倒有那个心,就是没那个胆子,有几条命来还你的人情?除了那天天不怕地不怕的爷们。”
“哼!”我转过脸去,“不怕天不怕地,怕的是给他们荣华富贵的爹!”
“格格刚讲完佛就骂人,看来道行尚浅,还需多多修炼!”采青把包袱扔给我。
“采青也会损人了!”我白了她一眼道,把包袱推到一边,“你来拆,我懒怠动。”
采青奇怪看我一眼,侧身坐到床沿上,去解包袱结,我装作若无其事的整理被子,心却扑通扑通直跳,毕竟几个月来除了十四来闹,已不闻外边任何消息,今日包裹,不知会送什么!
“呀!”采青轻轻的叫道。
我搭眼看去,另有一小袋的糖炒栗子,仍用宝蓝锦袋装着,“如今已过了时节,找了这几日,方才寻到这些,怕是你等的急……这板栗虽性子温和,但女儿家脾胃甚弱,你需尝得几颗,解了馋就好,多吃无益……”那些曾有的温柔恍如隔世,如今再现旧景,情已不堪。
我浑身顿生恨意,一掌豁掉锦袋,袋中栗子哗啦啦滚了一地,敲在石质地板上像旧年的玩笑。
采青不语,弯身捡起一串念珠,摊在手上给我看。
“你放着吧!”我无力的摆摆手,裹被朝里躺下。
不知从哪里响起笛声,婉转悠扬,像曾经唱过的红豆曲,却不全像。开始疑是十三,细听却不像,叹了一口气,总有欢喜总有愁!
又是一年繁花开尽,又是一年秋叶黄,是年的除夕,仍旧有宝蓝包袱掷于窗下,采青捡起,我摇头道,“又是何必。”
第三年,我偶然瞥见采青头边的白发,不多的几根,她还不知,微微笑着梳理。她都生了白发,我已不知老成什么样子,手举起又放下,看自己枯瘦的手,不敢去碰青春不再的脸,我幻想我眼角鱼尾纹的样子,细细密密,笑起来呈扇状。
采青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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