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睡的这么死,不知是几点,反正是夜了。刚才应该做了可怕的梦,又长又久没完没了,做的什么,竟一丝记不得。
心莫名其妙的沉重。
“若黎!”黑暗中忽然有人急切的叫着我。
我确定这房间里只住我一人。
“若黎!”叫声更真切。
我迟疑着走到床边想摸到灯扭亮,脚底下突然一绊,人顺势就倒到床上。
“若黎!睁眼看看我。”
我恍惚睁开眼睛,是一张憔悴焦灼的脸,保养的很好,但脸上细纹仍旧道出岁月真迹,正是年华老去……
“若黎。”他继续叫我。
“嗯!”我艰难的应了一声。
手被人紧紧抓住,“若黎,若黎。”熟悉的声音,熟悉的体温,还在叫,“若黎!”
“皇上,喝口水吧!”有人小心翼翼的劝。
胤禛!我心里想。他回来了,我还没死。
身体虚弱的眼睛都无力睁开,我应该是流了许多血,我听到采青惊恐的叫。这一次,孩子或是彻底的没了。
没了,或者我要搬出养心殿去,佛堂才是最安宁的地方。不争比争还要累许多,这紫禁城真的不让人安生。
胤禛还在叫,有人拿了勺子喂我喝水,我顺从的喝了下去,甜的不能再甜。
有人欢喜叫了起来。
我意识全醒,只无法睁开眼睛。
困意又来,意识渐消。
再睁开眼睛,看到一片天光,第一眼看到的是胤禛,他冲着我笑,“今儿太阳出了特别好。”
我转头朝窗子朝外看,果然有红红的太阳光。
他眼睛红肿着,我拽拽他的衣袖,朝自己旁边点了点头,身子动了动。他挨着我躺下,紧紧抱着我。
“我睡了多久?”我轻声问他。
“半月。”
“嗯!真长,把你半年的觉都睡去了。”我笑。
“嗯,真有福气。”他也笑。
我不再说话,迟一刻,他犹豫着叫,“若黎?”
我转身看他,“真老了,满脸都是褶子。”
他摸我的脸,还要开口。
“我都知道!”我平静的说,不再看他,仰面躺着,看朱红的幔帐,那些精心刺绣的肚兜斗篷,怕都用不上。我们是多么欢喜她的到来。
没有悲伤,却无端流下泪来,止不住。
“我们还能再有一个,和你一样的小公主。”胤禛安慰我。
“嗯……”我喉咙里不清不楚,发不出清晰的音。
“太医说你很快就没事。”
我点头。
“我不该放你一个人在这里……”他说。
我不动,过了许久,说,“我饿了,很饿!”
第 61 章 (下)
我只觉的饿,身体某一处空缺急待用食物去填补,待身体稍好,便没命的吃,吃两碗饭仍不能满足,还要加许多点心,胤禛变着花样为我换菜,我却不肯多吃,只因它不及米粒小麦粉等给我的胃以十足安慰。
吃饱了极容易睡去,睡的很死,无梦。因此更喜爱睡着。可以避开众人悲悯的眼神。
我不愿意说话,胤禛有时就在我身旁披阅奏章,睡醒时听到纸页磨挲的声音,知道他在,觉的安心许多。有时也会自己起身,到他身后站着,看他提笔写字,他批的字会比别人奏的内容还多,醒目的红一片一片,十分可笑。
他听到我的声音,便说,“来!让我看看你的字可有进步。”然后不顾旁边研墨的撷蓝,拽我到他腿上坐着,交他手中的朱笔给我,顺手拿了一个折子,“就写这里,全是混帐话!”
“皇帝可以这样骂人?”我提着笔问他。
“嗯,皇帝吃的也是五谷杂粮。”他笑。
我抿嘴而笑,扔了手中朱笔,另拿了墨笔,抽出一张薛涛笺来,提笔写:春暖烟晴,杜鹃永日啼芳树。声声苦,劝人归去。不道归何处。
写完,胤禛嗯了一下,沉吟半日,才缓缓问,“怎么写这个?”
我抬头看看外边,阳光很好,“今冬很奇怪,往日这会儿雪下的正大,现在却暖如阳春。总是听到布谷声叫,也不知哪里来的。”
胤禛抓着我腰的手抖了抖,“估计是做的梦,赶明春我带你出去,咱们好好听一听布谷声。”
我冲他笑,挣出他的怀抱来,“不打扰你。”
采青便过来扶我回床上躺着。
“我想吃点儿东西。”我向采青道。
采青为我盖被子的手忽地一停,接着便落下泪来,砸在明黄的被褥上,一点点想要开的天竺葵。
“你去御厨房吩咐做些粥来。”胤禛跟在采青后便,吩咐道,然后又坐下向我,“一会儿该用午膳,你少吃些,呆会儿再陪我吃。”
我点头,顷刻睡去,等不及我要吃的东西。
阿欢常常来陪我,一住便可三五日,并不和我多说话,只偶尔和宫女争论某些东西时,才回头问,“是不是,姑姑?”
我感谢十三和馨兰的一片苦心,也不忍拂阿欢的好意,阿欢的话总是强力答,哪怕只有一句。
有阿欢在,确实好了许多,我愿意在阳光好的日子出去走走。正值过年,胤禛要赴各种各样的宴会,阿欢正好陪我。
“姑姑,你是不是要离开了?”一日阿欢突然偎进我的怀里,怅怅的问。
“傻孩子,为何这样问?”我抚着她头笑,眯着眼睛想,阿欢说的未尝不对。
“你的心,不知道哪里去了。”阿欢指了指我的心口说。
我搂紧她,“阿欢,总是离别多!”
阿欢突然痛哭起来。
采青连忙一旁过来,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阿欢只是使劲儿的哭,我轻拍着她不说话。
“你们……你们这是做什么?”采青急道。
“采青你不知道,是要分开的,我和姑姑,和皇伯伯,还有阿玛额娘,采青你和姑姑,咱们大家都是要分开的……”
采青无奈,“这是……这是……”
“可是姑姑,为何当初那么好呢?若是当初大家不好,分开也没什么舍不得。”
我一时语塞,很久很久以前,我大抵也问类似的话,这些年,竟没找到答案。
我看向采青,采青挠了挠头皮,“或许,或许是我们想要更好,结果弄巧成拙。”
阿欢抱紧我的脖子,“姑姑,阿欢要先离开你了。”
我吃了一惊,连忙拉开看她的脸,并无异样。
“皇伯伯已经将阿欢指给都海,过完元宵节,阿欢就得远嫁,这一生,不知还能不能再见姑姑。”阿欢擦着眼泪道。
“怎没早和我说?”
“阿玛说姑姑身子不好,不能拿这个惹你难过。”
“阿欢,蒙古……”
“我知道,姑姑,都海挺好的。”阿欢的脸不可避免的有些红。
我有些惊愕,也些许放心,这孩子并不是伤心远嫁,而是在伤离别。于是抱住她,“难为你了。”
“阿欢舍不得你们!”阿欢抽噎着重偎进我的怀里。
“要是都海对你不好,你可随时回来,他拦不住你是不是?”我笑。
阿欢在我怀里扭了扭。
阿欢受封和硕端康公主,由皇后宫中出嫁,后宫嫔妃几乎全部到齐,这是胤禛给阿欢的极大荣耀。
紫禁城里像是又一轮的节日,养心殿自从我病后也第一次笑声盈耳。
然而笑的都是不相干的人,他们只羡慕阿欢的排场,只欢喜自己又添丰厚打赏。
十三还可送嫁到十里长亭,馨兰只能送出宫门,馨兰的眼泪两天未干过,阿欢的妆容更是花了又补,补完又湿。
我身体未痊愈,只得养心殿内受过阿欢拜别大礼。阿欢穿着大红的喜服,一道道迈过养心殿的门槛,直到正厅,还未开口,声已先咽。红袖铺了团垫,阿欢奉茶跪下,泪珠儿线似的掉,却一句话也说不出。
我亦不能开口。
采青只得劝道,“格格再是欢喜,先接了公主的茶,再慢慢儿说话。”
阿欢捧茶跪移了一步,递到我手中,我接过了喝了一口,站起亲手搀阿欢起身,拿帕子细细擦了阿欢的脸。
“姑姑你要常记着让皇伯伯多接阿欢回来住着。”阿欢哽咽着说。
我强笑道,“放心,大家都会想阿欢的。”拔掉自己头上金钗,在阿欢满头珠翠的缝隙找一处插了,“这是你皇伯伯送姑姑的礼物,姑姑最宝贵的,你戴着,它来代姑姑陪你。”
阿欢还要多说,外边司仪已经高喊吉时已到。
阿欢拽着我的袖子不肯松手,“姑姑!送一送我!”
“姑姑身体不好,公主不能为难姑姑。”阿欢的教引嬷嬷一旁劝道。
我没有松开阿欢的手,一直送她到养心殿外,余下的路则由采青代我送出。我望着阿欢的喜轿伴着喧天锣鼓直出甬巷,悲凉一重一重漫开。
可留恋的越来越少了!
送走阿欢后,宫里似乎突然变的很安静,其实是我心理上的原因,阿欢在时养心殿也总是很安静。
宛若一事我不知最后结果如何,胤禛最终答应我没有伤害她,送她回到十四身边,只是人已半疯。
年氏有虐杀龙嗣之罪,按理是要重罚,可是胤禛顾及年羹尧的威势,又加上皇后的求情和我的不追究,最终只是罚其一年俸禄,未得召见不得出离本宫。
至于宛若口中的他,我想胤禛早查的七七八八,我自己亦是心知肚明,胤禛有心想和我说些什么的时候,我都推身疲力乏懒怠再说。
怕也不再是怕,只是觉的失望,是一种空前的失望。
我身体状况每况愈下,每日醒着的时间只得三四个时辰,醒时也不是全醒,常恍恍忽忽看见旧时光景,我们最灿烂的时候,一个一个年轻气盛自命不凡。偶尔看到胤禛,突然说,“尹洛,看我们都老了,还计较什么呢?”
胤禛听的迷糊,问尹洛是谁?
我(炫)恍(书)然(网)不知所答,过了好{炫&书&网久,才告诉他,是梦里的一个人,一直梦到他,还早的时候。
胤禛开始时只以为是我小产后身体亏空过多,顾此精力不及,许久后才觉出我的异状,召太医来看,却只说悲伤过度却无处可发,因此郁结于心,迷了心智。于是每日除养身的药外,又加养心的。
我对那些药物厌恶至极,可是每每顺从喝下。
采青总是看着我就突然哭了,嘴唇上的火泡没一日好过。
李卫护主有功,胤禛以我的名义赏了许多金银布帛与他,并准他进殿来谢恩。
李卫仍旧不卑不亢的立着,我望着他,他也望回我。
我突然笑了,“你李卫是最大胆的。”
李卫也笑了,“胆要大在关键时刻才行。”
采青在旁边噗哧一声笑起来。
我和李卫同时向采青看去,采青立刻红了脸。
李卫收回了目光,我却没有收回,我向采青道,“你去内室取七夕编的同心结来!”
采青疑惑的看了看我,不知我意,但仍旧答了声是转入内室去了。
我起身走到李卫身前,向他福了一福。
李卫突然惊色,忙躬身道,“奴才不敢!”
“本该这样谢你。”我轻声道。
李卫忙又还了一礼才罢。
“听说你仍旧挂念亡妻?”我问。
“同甘共苦,永不敢忘。”李卫答。
“可有续弦之意?”
李卫突然抬头看我,又望了望采青离去的方向,犹豫着,“格格……”
我知他聪明,便也不再拐弯抹角,“你若无意,也无需勉强,她不在,我们可开诚说话。”
“李卫鲁笨,只怕采青姑娘委屈!”许久,李卫答道。
“我不会叫她委屈。”
“奴才谢格格美意。”李卫跪地叩首。
“采青与我,几十年情同姐妹,这些年都是我误她,所以我只想你今后好好待她,不叫她受半分委屈。”我福下身去。
李卫又道了声不敢,方起身,刚巧采青掀帘子出来,看到这一场景,笑道,“格格可是又赏李大人什么礼物了?”说着递同心结给我。
我接过同心结,笑答,“不是送他礼物是请他办事,他怕办不好我治他罪责。”
李卫一边讪笑着,又想说什么又不好说什么。
“红袖,带李大人外间看茶。”我命红袖道,屋内顿时只余我和采青两人。
我一直看着采青,采青被我看的发毛,不住打量自己。
我见她嘴唇还余着火泡的黑痕,心疼道,“这些天都是为我。”
“说哪里话,我除了你还能为谁。”采青不好意思的笑笑,“格格怎么了?”
我把同心结又放回到采青的手中,“这外间有一个人,愿意娶你为妻,你若也愿意,就把这个送出去。”
“格……格。”采青突然结巴了,“你说李卫?”
我点头,采青突然抓住我的胳膊,“格格不要采青了?我哪里做的不好?”
“李卫为人正直,人品也好,至重要懂得疼惜女人,你有这样好归宿,我很是放心。”
采青低头凝神。
“你照顾了我二十多年,看着一年年老去,我希望有个人能好好照顾你。”我抚着她鬓边早白的头发。
采青泣不成声,我拥她进怀里,“去吧,他在外边等着。”
第 62 章 (上)
事情似乎有些草率,然而办完我还是很开心,也是很放了一下心,采青一向仰慕李卫,但只因身置深宫,故不敢作他想。而李卫,似乎比我想象的更注意采青,如今我撮成他们,倒也算助一段美满姻缘,佛说是积德。
胤禛那里自然没有异议,只说采青走后,我身边一时没有合适帮手,唯一红袖跟久了的,到今年也要出宫去。我只将平日里负责外间粗活的小宫女叫灵秀的,交给采青和红袖带着,以便她们走后,好适应跟在我左右。
采青宫外已无近亲,李卫的文订聘礼便交我来,如民间聘礼一样,红色的纸扎包着,颇为喜气。多年不见民间的东西,乍一看还蛮新鲜的,那些茶果什么的,全被我摆在桌案上,来回有人来都沾喜吃上一些。
他们的婚期自然交我来订,我专门看了黄历,5月天气最好,十二日更是黄道吉日,宜嫁娶。
灵秀和当初的惠儿一样,在女红上最精通,我便不要她日间作何事,只和我们一起坐着为采青绣嫁衣。小女孩儿刚到十五岁,正是天真烂漫的时候,外间粗使各色人等都是见过的,李卫自是熟悉,采青能嫁她,自然是羡慕的不行,做活计时总是说哎呀采青姑姑,你不知道李大人上回怎样,那回怎样……。害她的采青常常羞的不能抬起头来,不得不佯怒呵斥。
采青年过三十终觅得佳婿,脸上幸福一日一日增多,我越发为自己所作之对。
身上并没有不适,只是精力越发不好,常常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睡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