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见玄真道长拂髯—笑,道:“百维,你瞧瞧身后是谁?”
百维闻言,背脊之上突然一凉,遍身汗毛直竖,忍了又忍,终于扭头望去。
霎时间,心神大震,豪气尽消。
—个面如冠玉的蓝衣少年,背负双手,悄然站在百维身后,前后距离不过三尺.伸手可及。
百维心摇胆战,暗想大势已去,性命要紧,仆身一掠,猛然窜去。
妙雨失声叫道:“他要逃走。”
这蓝衫少年正是积劳成疾,忽又豁然而愈的任无心。
只见他满面含笑,从容不迫,身形一晃,瞬眼掠过百维,挡住了他的去路。
百维眼前一花,几乎撞到任无心身上,心急逃命,不觉凶性大发,抡手一掌.兜胸击去。
任无心微微一笑,抬手一挥,三指拂在百维腕脉之上,轻轻巧巧,若无其事。
但见百维惨叫一声,手腕如遭蛇噬,猛然一缩,随即软软垂下。
任无心踏上一步,食中二指直点百维双目,去势缓慢,举止潇洒之极。
百维心胆俱寒,未及思索,迸力一招少林绝艺紫索缚龙,猛攫任无心的手腕。
但见任无心手势一沉,百维腕脉一麻,又是一阵椎心剧痛,脱口一声怪叫,手臂重又垂下。
任无心笑道:“百维,事到如今,你还不识相一点?”
百维满头大汗,脸色青一阵,白—阵,步步后退,颤声道:“你待怎样?”
任无心朗声一笑,道:“你说应该怎样?杀掉你不足以解恨,放掉你情理难容,不杀不放,我就不知如何处置你了?”
但听玄真道长道:“这种禽兽不如的人,留在人间,贻害无穷,任相公若不下手.贫道就越俎代庖了。”
任无心突然沉声一叹,道:“此人罪恶滔天,照理来讲,应该将他碎尸万段,挫骨扬灰才对。”
百维自知必死,但听任无心言词之间,似乎尚有一线转机,不禁暗暗窃喜,一颗心怦怦乱跳,几欲脱口而出。
但听玄真道长厉声道:“任相公懒得下手,贫道效劳就是!”
翻腕抽出长剑,唰的一剑刺去。
百维亡魂皆冒,猛然一跃,避开了一剑。
玄真道长冷冷一笑,道:“死到临头,犹图挣扎?”
欺身一剑刺去。
百维被任无心斩脉手法所伤,手臂软软下垂,形同残废。
但他既已看出一线生机,岂肯束手就戮,纵身一跃,叫道:“且慢!”
玄真道长冷笑道:“你为虎作伥,死有余辜,还有什么话好讲?”
百维置若罔闻,转面朝任无心道:“少林派与你们携手合作,共图大事,我是少林弟子,纵然有罪,也该交由少林掌门处置,如此动用私刑,岂是对待同道之理?”
任无心剑眉微剔,冷笑道:“百忍大师今在何处?”
百维心头一凛,忖道:百忍降服于南宫世家之事,难道他业已知悉不成?
他狡诈成性,处此事机败露,九死一生之际,仍然心神不乱。
念头一转,道:“我虽不知掌门师兄今在何处,但我少林寺尚有护法长老留守。你们理当将我押还少林,交由留守的长老处置。”
玄真道长怒喝道:“你当真是少林弟子吗?”
长剑一颤,剑尖蓦地抵上了百维的心窝。
百维额上冒出一阵大汗,口中却冷冷说道:“是与不是,自有少林掌门认定,外人做不了主!”
他一口赖定是少林弟子,只望任无心与玄真道长碍于情面,暂时不取他的性命。
想那百忍大师业已归降南宫世家,百代已落入百忍手内,百携、百祥、百护、百扶百卫已先后被杀,少林派中精锐尽失,再没有武功才智高过他的人,只要今夜能逃过一死,他就不难寻找机缘,另谋脱身之道。
妙雨冷眼旁观,忖道:师父和任相公迟迟不肯下手,其中必是另有用意.但那招亲会上还有一场血战,耽搁太久,只恐群龙无首,落入南宫世家算中。
心念一转.顿时举步上前,道:“师父,传声驿内到的江湖能人不少,正是我等登高一呼.反击敌人的大好时机,此人百死难赎其罪,请师父和任相公早早处置了吧!”
玄真道长对这智勇双全的小徒儿已是万分器重,闻言之下,连连颔首,移目向任无心望去。
任无心微微一笑,也未见他晃身做势,突然一指,戳在百维心口巨阙穴上。
只听百维闷哼一声,身子猛然一颤,转瞬间,周身百脉奇痛彻骨.浑身关节,劈啪乱响。
任无心冷然笑道:“我这分筋缩骨手法,堪称武林未睹.只须一顿饭的工夫,保证你缩做半尺侏儒,我可将你收藏在一个布囊之中,”
言犹未了,百维陡然惨叫一声,仆倒地上,滚动不歇,七孔溢血,哀号不绝。
玄真道长与妙雨虽恨百维刺骨,似此惨状,亦感到不忍卒睹。
两人转过脸去.不忍多看。
任无心有生以来,尚是首次施展这惨无人道的酷刑,目睹惨状,亦是心惊肉跳.暗道:这贼子再无求恕之心.看来只好将他一掌毙了。
但听百维哀声叫道:“任……相……公……”
任无心飞起—脚,踢得百维腾起半空,连翻几个筋斗,砰的一声跌落在地。
百维浑身汗湿,气喘如牛,就这一忽工夫,脸上肌肉已扭曲得不成人形,五根手指弯弯扭扭,看去已短了半寸。
玄真道长暗暗心惊,忖道:这位相公不知得自何人传艺?随手一指.竟有这等惊神泣鬼的威力!
只听任无心冷冷道:“你未入少林之前,俗家姓名如何称呼?可有诨号?”
百维急声道:“姓殷名智,绰号粉面狐。”
他已将任无心视做洪水猛兽,目光一触.情不自禁地匆匆垂下头.语声颤抖,(炫)畏(书)惧(网)至极。
任无心沉声道:“百忍大师是生是死?”
百维急道:“尚在人世,不过已经归降南宫世家了。”
任无心厉声道:“为什么?数十年的苦修,难道真的毁于一旦不成?”
百维怔了—怔,道:“南宫夫人善以药物迷失人的本性,掌门师兄性情突变,甘心效命于南宫世家,想必已服过迷失神智的药物。”
玄真道长插口问道:“你可曾服过南宫世家的迷神药物?”
百维目光一抬,冷冷一瞥玄真道长,默然不语。
玄真道长大怒,道:“你以为只有任相公才有法子治你?对付你这种十恶不赦之人.贫道又何必顾忌。”
倒转剑柄,朝他耳后藏血穴上击去。
但他终是清修之士,虽然使出武当秘技,打算惩治百维,但心中犹豫,出手甚慢,百维将头一偏,躲让过去。
任无心剑眉一挑.道:“百维,你最好识相一点。”
百维愣了一瞬,似是心念一决,哑声道:“当年我奉南宫世家之命,投入少林卧底,实是一时糊涂,铸成大错.并非服了迷神药物……”
他越讲声音越低,词色之间,颇有悔意。
任无心眼神如电,紧紧盯在百维脸上,道:“百代大师呢?”
百雄坦然道:“是我与掌门师兄共使诡计,制住百代,由掌门师兄掳去。”
玄真道长摇头浩叹道:“堂堂少林派.毁在你一人手中.佛祖有灵,焉能饶你!”
但见任无心脸色一冷,目注百维道:“你在外活动,听受何人指挥?”
这两句话讲得铿锵作响,几人耳膜则一阵震颤,嗡嗡之声,历久不绝。
百维不及思索,冲口道:“五夫人田秀铃。”
只见任无心身躯一震,缓缓转身,举步走了开去,口中喃喃念道:“是她……无怪我左思右想,想不出此人是谁?”
他所要问的.实际上只此一句。
那些长久以来,困扰着他,令他心力崩溃,百思莫解的疑难,这一瞬间,俱都迎刃而解了。
只见他背负双手,低头走来走去,过了良久,突然返身道:“百维,念你坦然招供,解了我心中的疑难,我饶你—命,赶紧去吧!”
百维大喜欲狂,双腿一弹,便待跃起,忽又生疑,暗道:任无心岂能如此慈悲,此中有诈。
玄真道长急道:“任相公……”
妙雨暗暗一扯玄真道长的袍袖,道:“师父,任相公为武林苍生谋命,经历了无数的艰辛,我等唯他马首是瞻,不可拂他之意。”
任无心暗暗忖道:这妙雨玲珑剔透,果是大用之材。
容色一整,肃然道:“此番江湖变化,少林寺精英尽失,在下谋而不成,难辞其咎。这百维虽然死有余辜,但在下却无颜面杀他。”
长长叹息一声,接道:“此人熬不住酷刑,泄露了南宫世家的机密,南宫夫人绝难容他活命.咱们也不会再上他的当。何况他已是残废之躯,念在少林一派的功德份上,道长高抬贵手,让他自生自灭吧!”
玄耳道长一望百维的左臂断处,慨然道:“任相公言之有理,贫道敢不从命。”
转面朝百维道:“百维,你可知道,那提灯领路之人是怎么死的?”
百维缓缓站起,黯然说道:“依弟子猜想,那人若非死在两位手下.便是预服了南宫世家的定时毒药,时刻一到,毒发身死。”
因任无心的话入情入理,不由得百维不信。
这时活命有望,脸上顿时装出一副懊悔莫极的神色,言词之间,也温驯之极。
玄真道长轻轻叹息一声,道:“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这是千古以来,所有枭雄的惯伎,此人即是最好的榜样,大师才智过人,理该即时醒悟才是。”
任无心暗暗想道:此人陷溺已深,良知尽泯,玄真道长对他说法,岂不是对牛弹琴!
但见百维满面羞惭,垂首道:“多谢道长指点谜津.弟子如今业已觉悟前非,决心以此残身,去搭救我那两位无辜蒙难,失陷在南宫世家内的师兄,无论成败,总以一死.向我少林派历代祖师谢罪。”
任无心朗声笑道:“好!这才是大英雄、大豪杰,在下适才鲁莽,尚祈大师恕罪。”
百维潸然泪下,道:“万恶之人,不杀之恩,已是感激不尽,恕罪之说,如何敢当。”
任无心微微一笑,忽然伸出右掌贴在百维背心灵台穴上,把一股灼热的真力*送过去。
百维身躯震了一震,悟出任无心是运功替他疗伤,急忙提起丹田真气,加以引导。
过了片刻,百维脸上的肌肉逐渐平复,手指也运转自如,再一会儿,脸色红润如故。
任无心收掌笑道:“大师已是自由之身,祸福无门,唯人自招,就此再见吧!”
百维单掌立胸,低眉垂目道:“多谢两位点化之恩,我佛明鉴,长佑善人,弟子从此别过。”
转身低头行去。
妙雨突然扬声道:“大师,那毒发身死之人,本来要领大师去干什么?”
百维一瞥道旁那红衣绿裤之人,道:“此人本是奉五夫人之命,要领贫僧去面授机宜,五夫人身在何处,贫僧却不得而知。”
玄真道长急道:“任相公,那五夫人田秀铃就在近处.我等速急搜索,擒住了她,那就胜算在握了。”
任无心望着百维逐渐消失的背影,笑道:“我不寻她,她必寻我。但那位前辈为人豪迈,招亲会上的事,他未必料理得了,咱们还是赶去瞧礁吧!”
玄真道长道:“唉!苦海无边.回头是岸,这位百维大师能够放下屠刀.也算少林一派之福。”
妙雨道:“依弟子愚见,这百维未必是真心悔悟。”
玄真道长大吃一惊,道:“任相公,纵虎容易擒虎难,与其自留祸患,不如壮士断腕……”
忽听身后步伐声响,百维去而复返,狂奔回来。
玄真道长讶然问道:“大师急急赶回,所为何事?”
百维充耳不闻,望了任无心一眼,突然扑通一声跪了下去,泥首顿地,拜伏不起。
玄真道长师徒二人面面相觑,妙雨心机虽然灵活,一时之间,也想不出百维这突然的举动,其故安在?
只听任无心轻声笑道:“人生在世,大不了一死,大师如此自污,岂非太不值得?”
百维面庞一仰,倏地涕泪滂沱,道:“百维该死.适才蒙骗了相公。”
任无心微微一笑,道:“那也算不了什么,大师请起,有话慢慢道来。”
百维跪地不起,垂泪道:“百维实是受了五夫人的密令,要在今夜三更,随那领路之人到一处所在,听一人指示机宜,然后将那人所叙之言记下,以信鸽传递出去。”
随即将那铜管秘令,就记忆所及,从头至尾的念了一遍。
玄真道长大惊失色,道:“任相公,世上还有人指示南宫世家的机宜,此是何人?其来历岂非不可思议?”
但见任无心双眉深锁,垂目望地,沉思不语,脸色阴黯,从来未见。
百维跪在地上.忍了又忍,终于开口道:“非但此人极为神秘,他所叙的机密,也必定重要无比,百维反复思忖,似这等重大之事,非得禀告任相公不可。”
任无心倏地双目一睁,哈哈笑道:“大师请起,在下有话要讲。”
百维沉吟一瞬,长身而起,神色恭谨.仿佛已将任无心视做天人—般。
任无心淡淡一笑,道:“大师久在南宫世家门下,当知彼等的武器,不外武功、药物、美色,再就是使弄狡诈,故作神秘,令人身陷迷津,不敢稍存异心。”
百维连连点头,唯唯称是,暗道:有这几样武器.芸芸众生,谁还能不甘效命,死而后已?
但听任无心道:“南宫世家幕后,另外尚有主谋,此事并非全不可能,不过,大师今夜去传递机宜之事,却是田秀铃弄的狡猾,如果当真有人指示机宜,那人就是田秀铃自己,大师空自紧张了许久,上当实在不浅。”
百维闻言,不禁面如死灰,喃喃道:“是啊!这是何等重大之事,那几位夫人纵然万忙,也该亲自出马,怎能假手于人,何况五夫人对我本有怀疑之心。”
他目光呆顿,仰望着当空皓月.突然沉声一叹,接道:“相公的才智胜我百倍,我妄想击败相公.取代相公的地位,实是不自量力,太过愚昧了。”
任无心笑道:“那也未必,大师不过是当局者迷,在下何尝不是曾经败在大师手内?”
百维微微一怔,突然双膝—屈,重又跪了下去。
任无心连连摆手,道:“大师如此自屈,到底为了什么?”
百维满头大汗.道:“贫僧想来想去,相公岂肯如此轻易的将我放过,此中……”
任无心微微一笑,接口道:“此中有诈。”
百维脸色一红,嗫嚅道:“若论过恶,贫僧实是罪该万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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