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秀铃掏出手帕,拭着面上泪痕。
只听银发道入长叹一声,接道:“只因终南一派,虽仗任相公得以保全,但任相公却已身负重伤.如今已是步履难行了。”
田秀铃心中一动,暗暗忖道:“莫非他们还要来戏弄于我”
心中虽有待不信,但身子却早已不由自主地缓缓转了过去。
只见任无心双掌托着棺盖,面邑却果然苍白的全无一丝血色,双目之中,亦已神光尽失,茫然望着田秀铃,亦是心乱如麻,难以自解。
田秀铃见了他这般神态,不禁又已忘却一切,身不由主,急奔了过去,双手扶着棺木,怆然道:“任相公,你……你真的受了伤?”
任无心黯然一笑.缓缓颔首。
田秀铃道:“伤在哪里,不妨事吗?”
任无心缓缓摇了摇头。
他见到田秀铃如此神态,心中不禁大是紊乱,暗暗忖道:“她对我果已生情,却教我怎生了断?”
田秀铃幽幽长叹一声,道:“相公伤势如何?不知可否让贱妾一看……”
语声未了,任无心却又已和身躺了下去,砰地合上了棺盖。
只听他语声自棺中传出,冷冷道:“在下伤势无妨,夫人也不必看了。”
冰冷的语声,本已令人心寒,那夫人两字,更有如一柄尖刀,笔直刺入田秀铃的心里。
她茫然木立了半晌,心中但觉忧愁苦恼羞愧之情,纷至沓来,不可断绝。
只昕那银发道人慈祥的语声又在耳边响起,道:“任公子伤在内腑经脉,若非他身怀绝世内功,只怕此刻早已毙命,但神智已散,气力枯竭,实是不宜说话,那伤势亦是女檀越你无法看到的。”
田秀铃身子一震,转身道:“伤在内腑经脉?有什么人能伤得了他?”
她想当今世上,能以内力伤及任无心内腑经脉之人,除了她祖婆南宫夫人与那神秘的兰姑或许具此功力,此外纵是武林九大门派的掌门人,亦有所不能,更无论他人了。
—念至此,不禁升起一阵寒意,暗惊忖道:“莫非是我祖婆已来到了这里?”
银发道人沉声道:“此事说来话长,女檀越且随贫道到外面去听贫道慢慢道来。”
转身而出。
田秀铃跟着走了出去。
那青石、青松两人,亦已垂手肃立在云房中。
青石道人沉声道:“任相公的伤势可曾恶化?”
银发道人长叹道:“这位任相公当真是位天人,此刻竟已能开口说话了。”
青石、青松齐地松了口气,双掌合什,口喧佛号,显然颇为欣慰。
田秀铃急道:“任相公究竟是被何人所伤?你们难道还不能相告吗?”
银发道人在云床上盘膝坐了下来,他心中想是心事沉重,也忘了揖让田秀铃落座,只是沉声道:“女檀越莫着急,且听贫道从头道来。”
田秀铃也不客气,自己寻了张椅子坐下。
银发道人这才想到,举手道:“女檀越请坐。”
田秀铃道:“我早巳坐下了,你快说吧!”
银发道人苦笑暗忖道:“若非看在任相公面上,焉肯教你在贫道面前如此无礼。”
当下肃然道:“终南一派,创立至今,已有两百余年,虽不敢说代有才人,但终南弟子在武林中亦有立足之地,昔日终南七剑,剑荡群魔的英风侠举,至今江湖中犹时常提及……”
田秀铃虽也知道他说的并无虚言,但心中仍有些不愤,暗道:“任相公已为你们受了重伤,你此刻却在我面前吹嘘先人的往事。”
当下冷冷道:“那时只怕道长们还未曾出世也未可知。”
银发道人目光一凛,但瞬即垂下了眼帘,喃喃低念道:“无量寿佛……”
他似乎要借这佛号之声,来平息心中的怒气。
那青松道人却忍不住变色道:“这位女檀越若不愿听师兄说话,师兄不说也罢!”
田秀铃大声道:“若非与任相公有关之事,我还不愿听哩!”
青松道人冷冷道:“女檀越若是在别处受了气,又何苦发作在贫道们身上,莫非女檀越明知贫道们看在任相公面上,不敢对女檀越无礼吗?”
原来他早已偷听那边房中之事,银发道人与青石道人木讷沉着,这青松道人却是言词锐利,田秀铃又羞又恼,却也不便发作。
她寻思之间,方待反唇相讥,银发道人已轻叱道:“三弟住口。”
田秀铃更是恼怒,暗忖道:“好呀!他说完了你才叫他住口。显然是要听他对我讥嘲过了才做好人,此刻我也不与你多说,等到你将事情说完了,我再也不会放过你。”
南宫世家中数年的陶冶,已将她养成了偏激冷傲的脾气,丝毫受不得闲气。
银发道人燃起了一束檀香,烟气缭绕中,他缓缓接道:“六十年前,我派掌门陆真人率领本派弟子,与华山十一剑决战于华山之阴,这一役虽然震动天下,但华山、终南两派,却已受到极大的损伤,陆真人也身负了不治的重伤。”
他黯然一叹,接道:“他老人家在临终之前,折剑为誓,要本门弟子,从今不得干预江湖间事,更不准再与华山剑派成仇为敌。”
青石、青松缓缓垂下头去,似乎仍在为本门中这哀痛的历史悲哀。
银发道人亦自面色凝重,缓缓接道:“经过六十年来的生聚教训,本派虽然早已恢复元气,但仍不敢忘怀先人的遗训,闭关自守,不问江湖间事,这六十年来,终南弟子从未与人动过兵刃。”
他目中突地暴射出逼人的光芒,接道:“但普天之下,各门各派,也从未有人敢对终南派稍存轻视之意。”
田秀铃冷笑暗忖道:“他这话莫非是说来给我听的不成?”
只听银发道人接道:“是以近年来江湖中虽然屡传警兆,不但有许多武林高人突然失踪,就连少林、武当两派,也受到极大的波动.但这震荡江湖的巨浪,却始终未曾波及我终南一派,本门弟子遵守先人遗训,也对此事从未过问。”
他面上渐渐露出悲愤之色,接道:“不但如此,贫道还曾约束本门弟子,不得私下终南,在这件震撼武林的风波未曾消失之前,终南弟子若有私自下山的事情,便以门规处治。”
他长叹接道:“贫道为了息事宁人,才颁下此谕,哪知我虽不去犯人,人却要来犯我。”
他突然顿住语声,一字字缓缓道:“昨夜……”双眉突又一皱,缓缓合起眼帘。
田秀铃脱口道:“昨夜怎么样了?”
银发道人伸手握住了左臂,道:“为兄伤口似又迸裂,三弟你接着说吧!”
只因青石道人索来拙于言词,是以他不唤二弟,反唤三弟。
青松道人微一躬身,沉声接道:“昨夜黄昏之后,华山派的当代掌门人立风道长,突然率领了十七个佩剑的道人,直上终南。”
田秀铃暗暗松了口气,忖道:“原来这只是他们终南与华山两派的宿仇旧恨,与我祖婆无关。”
一念至此,她又不禁暗叹道:“任相公呀任相公,这既是他们的私事,你又何必来管,如今你身受重伤,却怎生是好?”
她想到所有的事都需要等到任无心做主,时机又如此紧迫,而任无心又受了严重的内伤,却不知何时才能痊愈,不觉更是忧心忡忡。
只听青松道人接道:“我掌门青云师兄为了顾全礼数,虽然明知他来的有异,还是幸领了全派弟子,恭迎于玄妙观外。那时夜色已临,观门外燃起了数十只灯笼,以迎佳宾。
“火光照耀下,华山道人的面容上,却带着重重的煞气。但掌门师兄还是以礼相待,含笑请教他们的来意,请他们到观中待茶。
哪知立风道长却不肯迈入观门,只是冷冷道:“六十年前,终南陆真人带领了十七位终南高手,前去华山,今日贫道也带领十七位前来回敬。”
“那时不但掌门师兄变了颜色,贫道也暗暗吃惊,但掌门师兄还是含笑道;“往事已成云烟,六十年前的往事,你我两派的先人已有了断,当着天下英雄,化戾气为祥和,今日道兄又何苦化祥和为戾气?”
“这番话说的可算是仁至义尽,情理兼顾,哪知立风道长却置之不理,他身后的华山道人更是蛮横,话也不说,便拔出剑来。这时掌门师兄才知道他们是抱定了必战的决心而来,心中便有些奇怪,素闻华山立风道长是位谦谦君子,今日却恁的横蛮无理?
“而那些华山弟子们,更一个个全不像出家的神色,满面俱是戾气,人人俱都是紧握着剑柄,似是随时都准备出手一击,却无一人说话!我四师弟首先忍不住了,当先仗剑而出,跪在掌门师兄面前,说他实在忍不住了.纵然拼却门规处治,也要挺身—斗。”
青松道人滔滔不绝说到这里,语声方自微微一顿,沉肃的面容上.泛起了深沉的悲痛之色,缓缓道:“哪知我那年纪轻轻,最是有为的四师弟,便在这一役中,伤了性命!”
他话未说完,目中已流下泪来,语声哽咽,再也说不下去!
青云道长虽然眼帘紧合,但眼角却也不禁隐隐泛起了泪光。
青石道人胸中更是填满悲痛与激动,突然大声接口道:“四师弟一死,贫道与掌门师兄也下了决心,不惜再陷六十年前的覆辙,也要与华山派决死一战,三师弟更早已回观取剑。哪知他剑未取出,华山派的十八个道人竟不顾武林道义,骤下煞手.在一刹那之间,那十八柄长剑便齐地挥起。”
他目中泪光盈盈,厉声接道:“本门弟子本是迎宾而出,身上怎会佩有兵刃,何况也想不到华山道人竟会如此险恶,猝然之下,措手不及.不过三句话功夫,本门中已……已有数名弟子伤在他们剑下,那时掌门师兄才令我取剑……”
他本是拙于言词,此刻只因胸中的激动,是以言语脱口而出。但说到这里,他却也是语气哽咽,言难成句。
青云道长霍然张开眼帘.接口道:“混战之局,瞬即展动,片刻之间,鲜血便溅满了玄妙观前的石阶!本门弟子虽然朝夕勤练武功,怎奈门规所限,可说从无与人交手的经验,出手非但不够辛辣,也不够沉稳,面对这种险恶凶残的对手,在这种生死存亡的搏斗之中,自然吃了大亏,何况他们俱是赤手空拳,根本无法施展我终南派本门的剑法,而本门却又素来以剑法见重,拳脚功夫,从来未多注意。
“对方那十八道人武功之高,却又大大出了贫道意料之外,这其中无论哪一人,武功之高,都不愧为武林中的一流高手。但贫道这时却看出了一宗惊人的诧事,这十八人武功虽高强,招式虽辛辣,但十中有九,用的却绝非华山本门的剑法。”
听到这里,田秀铃心头不禁又是一凛。
只见那青松道人竟然又自抢口接道:“他们用的非但绝不是华山本门剑法.而且竟然是各家杂学,招式迥异,还有一人竟然施展的是传自海南的南海披风剑,当真是剑急如风,招式毒辣、只恨贫道等俱都从来未曾在江湖走动,虽然认出了他们剑法的宗派,却看不出这些人的来历。”
田秀铃忽然脱口道:“那施展南海披风剑的,可是个残废吗?”
青松道人变色道:“不错,那人只有独臂,女檀越怎会知道?”
田秀铃轻叹一声,摇了摇头,道:“道长请先说吧!”
青松道人愕了半响,接口道:“等到贫道与三师兄拔剑而出时,本门弟子已是伤残屡屡,而对方却仅有一人,被掌门师兄夺得长剑,剑伤了他前胸,但伤势却仍不足致命.他还可再斗。”
他望了望那停放棺木的门户,突又长叹一声,接道:“就在这时,山下突地传来了一声清啸,啸声如鹤唳,上达云汉。”
田秀铃精神不觉一振,暗喜忖道:“这必定是任相公来了。”
她听得入神,似乎当时也在战局之中一般,是以听到这里,精神方不觉一振!
只见青松道人面上也露出兴奋的光彩,接道:“听了这啸声之后,对方十八人似乎都吃了一惊,那时已有一条人影随着啸声飞掠而来。这人影来势之快.竟是贫道们前所未见,等贫道们看清那只是位少年的文士,不禁更是惊奇,想不到世上竟有武功如此惊人的少年。
“但这时贫道们唯恐来人是对方的助手,心里自更着急,只听这位少年公子一上山头.不住恨声自语道:“来迟了……来迟了……还是来迟了一步!”就在他说这三句话的功夫,他竟已出手夺下了对方两柄长剑。他身手之迅急奇奥,贫道便是口巧如簧,也难以形容得出。”
他越说越是兴奋,苍白的面容上,已泛起红光,喘了口气,立刻接着道:“那时对方自然更是吃惊,已有人脱口道:‘任无心,必定是任无心!’“但贫道孤陋寡闻,却从来未曾听起过任相公的名字.正自惊疑间,任相公已大喝道:‘终南道友听着,这些并非华山弟子,俱是南宫世家的七十二地煞中人乔装改扮而来的。’“贫道们心头一震,这才有如醍醐灌顶,(炫)恍(书)然(网)大悟.难怪这些人俱都不发一言,满面戾气,难怪这些人招式如此毒辣,武功如此高强,而又门派各异,难怪他们竟然毫不顾江湖道义。”
他每说一句,田秀钤便宛如当胸被人击了一拳,不由得垂下头去。
青松道人却未发现她表情的变化,只管接道:“对方被任相公喝破了来历,自更惊怒.但却俱都似乎慑于任相公的威名,非但没有一人敢上去动手,反而都垂下了剑锋。
“而这时任相公已飞身掠来.向贫道兄弟道:‘这十八人中,只有立风一人确是华山掌门,但也被南宫世家控制了神智,他们此番假借华山、终南两派的宿仇前来挑战,为的只是要消灭终南派的实力,还要将道长们纳入七十二地煞之中,以补近日七十二地煞伤残的数目,在下虽早已得到消息,却想不到他们来得如此之快。’“任相公言语说得十分迅快,贫道们越听越是心惊,不禁汗如雨下。
“哪知任相公话未说完,突地不知由何处传来—声奇异的乐声。对方那十八人听到了这奇异的乐声,突然如中魔法,奋不顾身地挥剑扑了上来。任相公这时独力上去挡住了他们,并要贫道兄弟带领伤残的弟子速回观去。
“贫道们怎肯让任相公独力代战,哪知任相公却大怒道:‘非是在下狂言,道长们上来不过只是平白送死,也丝毫不能有助于在下,道长们纵不爱惜生命,也该为终南一派保留些实力。’“贫道们虽然知道任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