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秀铃方自顿住招式,厉声道:“你若敢再往我家相公棺木上摸上一下,就打断你的双手。”
徐素白面容已变,怒道:“好个不知好歹的小孩子,任家相公难道就未曾教你尊重长者吗?”
田秀铃冷笑道:“我家相公只告诉我,若有谁无知妄动,只管狠狠地教训于他,方才只不过是警告你,再出手便无那般便宜了。”
徐素白大怒,喝道:“好个不讲理的顽童,难道不知我的好意,竟……”
田秀铃厉声道:“不准你动就是不准你动,不讲理又怎样.你若不服,不妨再动手试试。”
徐素白面色铁青,目光转向青云道长,冷笑道:“在下与道兄多年相交,是以才不愿在道兄所在之地出手生事,但道兄,眼看着这无知稚子屡屡以无礼之词相加于我,也不闻不问吗?”
青云道长苦笑一声,讷讷道:“这个……这个……”
青松道人接口道:“任相公身后之事,自应由这位小施主全权料理.贫道们也过问不得。”
徐素白目光转处,只见田秀铃双手叉腰,狠狠在望着他,面上泪痕,犹自未干,不禁暗暗忖道:“任无心若非真的身死,这童子怎会如此痛哭伤心……”
此人心机深沉,目光敏锐,田秀铃若非真的流泪,是瞒他不过。
但他纵然目灵心巧,却也猜不出田秀铃的儿女情怀,怎知田秀铃心头另有伤心之事。
此刻他心头一念闪过,再见到田秀铃方才出手数招,非同凡俗,实也不愿与她动手,只因胜之不武,败了却大弱自己名声。
青松道人见他目光连连闪动,也不知他心头在转着什么心思,当下赔笑道:“徐兄的这番好意,任相公在九泉下必已知道,依贫道看来,徐兄不如暂时歇歇,容贫道奉茶相待。”
徐素白心念已定,此刻正好见机下阶,冷笑道:“徐某一番好意,不想竟落得如此下场。”
袍袖拂处,作色而出。
青云道长苦笑道:“徐兄留步,贫道……”
徐素白冷笑道:“道兄的香茶,还是留待敬给那位小管家吧!在下被人如此屈侮,再也无颜留在此地了。”
出了门户,头也不回地去了。
青云道长追到门外,大呼道:“徐兄……徐兄……”
徐素白却早已去得远了,只见长衫飘飘,霎眼间已在林木间消失。
青云道长沉重地叹息一声,回转身来,神色大有歉疚之意。
青松道人却向田秀铃微微笑道:“若非姑娘在此,贫道们当真拦他不住。”
青云道长怫然叹道:“他若真的是一番好意,贫道非但无故开罪了个方外之交,还令他伤心而去,教贫道如何安心得下?”
只听棺木中传出任无心微弱的语声,道:“道长毋庸歉疚于心,在下已可断定,那徐素白必定是为南宫世家刺探消息而来。”
青云道长道:“何以见得?”
只见任无心缓缓将棺盖抬起一线,身子却仍卧在棺中,沉声道:“想那徐素白与道长多年相交,他见道长的伤势,竟仅是淡淡提起一句,却不再过问,反而对在下的伤势,这般关心,岂非于情理不合,凡是不合情理之事,其中必有机诈。”
青松道人抚掌道:“正是如此。”
青云道长却垂首沉吟了半晌,方自缓缓颔首道:“不错!”
任无心又道:“年前任某为了要寻出南宫世家所使迷药的解救之方,曾经奔走天下四方,邀集医道知名之士,那时任某便曾再三拜访这位徐素白,他避而不见,在下又诚诚恳恳地留下一封长函,详细说明了有关南宫世家之事,只望他见了这封信后,能赶到约定之处与我相会。”
青云道长忍不住脱口问道:“他可曾去了?”
任无心长叹道:“自然未去,但却令人捎来封便笺,简单地推却了。”
田秀铃冷笑道:“这样的人,你本不该再三去寻求于他。”
任无心道:“由此可见,他必已看过我那封长函,已知道南宫世家近年来的作为,但今日道长说出南宫世家之事时,他却故做惊异,显见得是心中有虚,再加以他既匆匆而来,又拂袖而去,是以在下方能断定,此人八成已投入了南宫世家门下。”
青云道长合什长叹一声,垂下头去。
青松道人叹道:“任相公不但心计过人,而且心细如发,当真教贫道佩服的很,那徐素白此番回去,将任相公死讯说出,南宫世家中人,想必高兴的很,防范只怕要大大疏弱了。”
当日傍晚,晚霞余辉中,—辆乌篷大车,自终南山急驰而下,车门车窗紧闭,赶车的虽然俗服粗装,但神情俊朗,显然是终南高足改扮。
但大车还未走出山区,便有三条人影,远远蹑在车后。
这三人轻功俱自不凡,车马奔驰虽急,但竟仍快不过这三人的双足。
这三条人影,两人在前,一人在后,前面的两人,黑衣劲服,黑巾蒙面,两人同样的装束,互相呼应,显见乃是一路同来。
后面的一人,也以一方青帕,蒙住了面目,但窄袖青衫,体态婀娜,纵在沉沉的黑色间,也可看出必定是个美艳的少女。
她鬓发甚是蓬乱,露在蒙面青帕外的一双剪水双瞳,虽充满了焦急和忧郁,却仍掩不住她眼波的妩媚与柔美,此刻她额上也微微沁出了汗珠,紧跟在前面两个黑衣人身后,身形却仍不带半点声息。
前面的黑衣人注意之力,显然已完全集中在那辆门窗紧闭的大车之上。两人不时悄悄打着手势,谁也没有发觉身后的青衣少女。
车马出山西行,地势仍甚荒僻,赶车的似是也发觉有人跟踪.长鞭飞舞间,频频鞭打着马股,健马负痛,蹄声更骤,驰骋更急。
两个黑衣人忽然齐地厉喝一声,左面一人喝道:“前面车马,快些停住,赶车的还可无事,否则便要冤枉地陪着车中人送命了。”
此人身材高瘦,语声凄厉,左面衣袖空空,扎在腰间的丝绦上,背后斜背着一柄乌鞘长剑,看来似乎正是南海幕容飞。
赶车的呼啸一声,头也不回,打马更急。
黑衣人对望一眼,但听呛啷一声,独臂人长剑已出鞘,拔剑之快,果然不愧为南海第一奇剑之风范。
右面一人双肩耸处,削瘦的身形,有如旗花火箭般冲天而起,凌空一个转折,斜斜向那马车黑篷急窜了下去。
但见长鞭打马,马车前窜,黑衣人身形,似已堪堪落空,但掌缘在车篷上轻轻一搭,身子便已黏在车上,随着车马奔行了一段,双腿突地一缩,翻身落在车篷上,身法轻灵,无与伦比。
赶车的听得车篷一响,面色大变,口中轻叱道:“下去!”回身一鞭,直击而去,急锐的鞭风,斜划黑衣人肩头之间。
黑衣人冷冷一笑,右掌急伸,反掌间已抓住了鞭梢,厉叱道:“撒手!”
叱声未了,长鞭果已落在他掌中,赶车的身形一倒,砰地撞在车篷上。
只听一声清啸,剑光匹练般飞来,正是慕容飞已赶到车旁:剑光回舞,喀地一响,竟生生将驭马的车驾,一剑斩为两段。
健马惊嘶,放蹄前奔,那辆乌篷大车,却斜斜冲下道旁。
后面的青衣少女,神色更是惊惶,伏身在三丈外一处树木阴影间,疑注着车上的动静。
只见那黑衣人飞身跃下了车篷,厉声长笑道:“任无心,此番无论你是活是死,都休想再逃脱太爷们的手掌了,活的要你性命.死了也要将你尸骨乱刀分尸,碎为万段。”
赶车的挣扎着爬起,戳指大骂,道:“任无心?谁是任无心,你们疯了吗?”
慕容飞阴恻恻冷笑一声,长剑展动,剑尖直逼赶车的咽喉。
那赶车的丝毫不惧,大声道:“你要杀就杀,堂堂的终南弟子还怕了你不成?”
黑衣人狂笑道:“好一个终南弟子!”
身形展处,双掌突然插入车篷里。
只见他双掌分处,嘶地一声锐响,那浸油的坚实车篷,竟被生生撕了开来。
阴影中的青衣少女,身子微微一震,突然自靴中抽出了柄匕首,正待飞身扑去。
却见那黑衣人呆了一呆,倒退三步,反身一把抓住了那赶车人的衣襟,暴怒道:“任无心在哪里?”
他算定了车篷中必是身负重伤,甚或真已身死的任无心。
哪知这门窗紧闭的车篷中,却只装的是数十册经书道籍,哪有任无心的人影。
阴影中的青衣少女松了口气,暗暗道:“我早该知道任相公的行事,万万不会如此大意的,但任相公究竟是生是死?他此刻究竟在哪里?”
任无心的行踪不明,委实令她着急。
这时,任无心与田秀铃,却早已远离了终南山,直奔甘肃境中。
就在那乌蓬大车狂奔下山之时,田秀铃便已带着任无心,自山阴处觅路而下。
只因南宫世家知道任无心中了陈凤贞一掌,纵然不死,也要身受重伤,势难徒步而行,必将注意之力集中在车马之上。
是以任无心便偏偏舍弃了马车,勉强徒步而行,如此行路,虽然远较艰苦,但却又必将大出敌方意料之外!
夜色凄清,荒山寂寂,一个终南弟子,背负着任无心到了终南山脚,方自作别而回。
青松道人本欲相送,但任无心生怕人数一多,反易引起敌方注意,是以再三婉却了他。
空旷的天地中,又只剩下田秀铃与任无心独自相对,也不知是忧是喜,长长叹了口气,道:“往哪里走?”
任无心沉吟半晌,叹道:“此刻我也拿不定主意,是昼伏夜行,专走荒山僻径,还是索性无事一般,投店打尖,行走官道?”
田秀铃也不说话,只是凝目望着他。
任无心缓缓道:“这两种方法,各有利弊,姑娘聪慧过人,何不代在下拿拿主意?”
田秀铃眼波转动,轻轻道:“荒山僻径,你可走得动吗?”
任无心苦笑道:“势在必行,走不动也要走的。”
田秀铃道:“我们的目的之地,究在何处?”
任无心道,“洮水之畔西崆峒山。”
田秀铃叹道:“此间路途,贱妾实不熟悉,但以相公此刻的体力,无论如何,也不该走在荒山僻径之道,万一有了变故,岂非呼救无门?”
她沉吟了半响,又缓缓接道:“是以依贱妾看来,还是在官道上行走安全的多,一来道上行人纷扰,你我可混杂在行旅之间,便难被他们发觉,何况在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之下,你我纵被他们发现.他们也不敢立刻动手,你我还可有个缓冲逃走的机会。”
任无心笑道:“姑娘分析事理,果然精辟入微,只是……”
他目光突地一闪,接口道:“那南宫世家中人,若是也和姑娘同样想法,岂非便要全力在官道之上,布下眼线埋伏?”
田秀铃呆了—呆,转目四望,幽幽叹道:“但这里山脉绵亘,道路实在太过艰险,看相公的身子,只怕难以度过。”
要知此地便是绵延陕南的秦岭山脉,霜凝路滑,云积峰巅,道路当真是艰险已极,何况任无心此刻重伤未愈,这千里关山,怎堪飞渡?
任无心转眼望处,目光也变得十分沉重,默然寻思半晌,长叹道:“无论如何,你我也要走一段再说,若是体力真个不支时,也只有出山而行了。”
微一振衣,昂首而行。
只见他虽然挺胸昂首,勉力支持,但脚步间仍不可掩饰地带着踉跄之态。
田秀铃默然跟在他身后,奔走了一段路途,心中实是不忍,忍不住要伸手搀扶于他,但方自伸出手掌,又不禁叹息着缩了回来。
忽然间,只见任无心脚下一个踉跄,扑面跌倒了下去。
田秀铃惊呼一声,赶过去扶起他。
只见他双目紧闭,嘴角鲜血一片,气息已甚是微弱,易容之后,虽瞧不出他的面色如何,但探手一摸,十指冰凉。
显见他重伤之后,又经过方才一番奔走.体力已再难支持了。
刹那之间,田秀铃只觉心弦一阵震动,目中已不知不觉流下泪来,颤声道:“谁教你如此好强,明明体力不济,还要独力支持,如今……如今却教我怎么办呢?”
荒山夜色,凄清寒冷,风吹寒草,天地间充满了肃杀萧索之意。
田秀铃缓缓抱起了任无心的身子,茫然而行,口中喃喃道:“你不能死的……你不会死的……”
晶莹的泪珠,一连串落在任无心面上。
天地迷茫,阴暗的苍穹,沉重的压在群山峰头,那种孤独无助的寂寞.使得她心头充满了寒意,她第一次发觉自身竟是如此渺小而懦弱。
俯首望去,怀中的人儿.仍然昏迷不醒,双目仍然紧闭.十指更见冰冷,若不是还有微弱的气息,看来真是已毫无生机。
也不知走了多少时刻,多少路途,她心中索性什么也不去想了,任无心的生死,便是她的生死,任无心是生,她便伴他同去西崆峒,任无心若是死,她便追随任无心于地下。
要知她本也是生性偏激之人,竟将此等生死大事,茫然之间,便匆匆下了决定,似是全然未将自己的性命,放在心上。
决心既下,她心中反觉一片坦然,垂首望着任无心的面目,凄然—笑,道:“我陪你死.便不必忍受你死后的悲痛,你黄泉路上,也可不再寂寞了!”
抬眼望处,只见一处荒僻的山坳间,依山筑着间小小的祠堂,如此荒山深夜,这祠堂中竟还有着昏黄的灯光,透窗而出。
这本是可惊可奇之事,但田秀铃却根本未曾去推究其中的蹊跷,幽幽长叹一声,道:“你若真的伤重难支,这祠堂便是你我的葬身之处了……”
轻轻抚了抚任无心的鬓发,举步向祠堂走了过去。
但见那荒凉颓败的祠堂中,檐下蛛网密结,石阶上也生满了厚重的青苔。
昏黄的灯光照耀下,青苔上竟有几只鲜明的足印,若是仔细望去,便可发觉这足印竟只有一只左脚的痕迹,宛如独足往来的山魅木客所留。
荒山里,寒夜中,任何人见了这奇异的足印,心底只怕都会生出一股刺骨的寒意。
但田秀铃却连望也未望一眼,便举步走入了祠堂。
寒风过处.火光摇曳。
田秀铃只觉一股阴暗潮湿的气味,扑鼻而来,但似竟比南宫世家那停放棺木的石屋密室还要阴森可怖。
祠堂神幔颓败,早已失去了昔日的光泽,屋角里尘封土积,但幔前的一张神桌,却收拾得干干净净。
桌上点着半截白烛,已结下一段长长的烛花.随风摇曳,乍明乍暗。
白烛旁,放着半只吃残的馒头,一堆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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