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和道爷相处的这段时间里,张金钢感觉曹青龙当初说的一点都没错,面对不同的人,道爷确实有着两幅嘴脸。
在他面前,除了逼着打水和练习体操之外,剩下的时候道爷都是和蔼可亲,而且唠叨话还不少。
可是,在别人面前,道爷除了保持一副好脾气之外,基本上没什么话,就连安排事情,都是简单扼要。
另外,道爷的生活很简单。
抛开吃喝和监狱里承担的工作之外,道爷每天有一件雷打不变的事情,就是会在中午给犯人送餐之后,来到监狱西南角的一棵大槐树下默立片刻,没有人知道这是为什么,而道爷也从不解释。
道爷没事的时候总喜欢盘腿坐着,眯缝着一双眼睛,如同老僧入定。
甚至连晚上睡觉,道爷都是这副德行。
出于好奇,张金钢问道爷,为什么睡觉也不躺着。
道爷笑着回答他,坐牢“坐”久了,已经养成了习惯,所以就不躺着了。
张金钢自然知道这是开玩笑,同时也明白问下去也是白问,索性打住好奇心,不再纠结这个问题。
不知不觉中,张金钢干勤杂已经半个多月了。
这一天晚上,他本想去打水,道爷领着别的勤杂给犯人们送餐回来,便悄悄把他叫到了一边。
感觉道爷有点不寻常,他也不自觉地紧张起来。
“老地主和狂狮回来了。”道爷淡淡地说。
张金钢心里一动,眼睛里闪过杀气。
道爷叹道:“只要你不往号子那边溜达,应该见不到他们。”
“我知道了。”他回答。
张金钢并不是空口说白话,而是真这样做的。
随后的几天,监狱里很平静。
张金钢的心渐渐安定了下来,暗想自己既然不去招惹,老地主和狂狮也应该不会把他怎么样的。
就这样,他住进监狱眼看快到一个月的时候,忽然有一天,于管教来了,而且还带着两个武警。
“张金钢,今天有人提审你!”于管教淡淡说道。
这时候,道爷不在身边,而老房中午喝高了,也在酣睡,张金钢身边没人,于是伸出双手,一边心头惴惴,一边被武警扣上了手铐。
在押送的道上,于管教看着张金钢的眼神很怪异。
“听说你小子这一段时间过得很惬意啊?”于管教语气很不忿。
张金钢冷冷的“嗯”了一声。
于管教看了两个武警一眼,忽然叹了口气,淡淡的说道:“别以为有人给你撑腰,在监狱里就可以为所欲为?”
对于这一句冷不丁的话语,张金钢感到很奇怪。
谁在给我撑腰?
他很想问一问,可是,此时此景之下,他知道绝对不能问。
怀着疑惑,他被带到了设在监狱外面接待室旁边的提审室门前。
于管教先进到屋内,里面传过来一阵“嘻嘻哈哈”的声音,随后寂静了一阵儿,跟着于管教便出了来。
两个武警把张金钢送进去之后,也出了提审室。
张金钢先是闻到一阵香烟味,接着便看到写字桌后面坐着个警察。
“先坐下吧!”
警察大约五十多岁,鬓角花白,长得挺和蔼,看到张金钢进来,先把烟掐灭,然后示意他坐到写字桌前面的椅子上。
“我叫郝仁!”
说出名字之后,警察笑了笑,随即一脸严肃,接着说道:“不过,‘好人’到该发火的时候也会发火,所以,你一定不能说谎,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郝仁的开场白,一下子就把原先和蔼的形象摧毁殆尽。
张金钢点点头,说了句明白,不过,心里却锁定主意,别的都好说,就是不能损害自己的家人。
“好吧,咱们简单扼要,你先说说,张玉堂是不是在家里藏了一份材料?”郝仁盯着他的眼睛问。
这一句顿时把张金钢弄迷糊了。
“谁是张玉堂?”他问。
郝仁也愕然,不过,随即恍悟,浅笑了一声,说道:“哦,是我的嘴误,不是张玉堂,是张滨!”
张金钢看着郝仁,心里泛起合计。
他当然知道张滨就是自己的父亲,可是眼下有两个疑问,让他感到很困惑。
作为办案警察,绝对不可能平白弄错了案子中的人名,而眼前的郝仁先生一开口就犯了如此低级的错误,这是为什么?
除非张滨就是张玉堂,张玉堂就是张滨!
可是,自从他懂事以来,从来就没听说自己的父亲还有另外一个名字。
另外,他本以为郝仁开口问的会是关于那天打架的事情,谁知竟然扯到了一份什么材料上,这更让他摸不着头脑。
“什么材料,你说的话我听不懂。”他实事求是地说。
郝仁瞪起了眼睛,观察了他好一会儿,忽然一拍桌子,大声问道:“你知道张滨犯了多大的罪吗?”
张金钢貌似被吓了一跳,摇了摇头。
“杀人罪外加叛国罪!其中任何一条都够枪毙的了。”郝仁冷笑着说。
张金钢心里更迷糊了,暗想父亲顶多就是个防卫过当,怎么又和叛国罪沾上了关系,这都哪儿跟哪儿啊?
他瞅着郝仁,不解的问道:“郝警官,你是不是弄错了,我们家虽然撞了官司,但基本上是人民内部矛盾,哪来的叛国罪啊?”
第十三章:开飞机
“小兔崽子,跟我装糊涂是不?好吧,看来不来点真格的,你是绝对不会理解什么叫抗拒从严了。”
说完,郝仁“嚯”地站了起来。
他绕过桌子,走到张金钢面前,不怀好意的笑道:“开过飞机吗?”
张金钢警惕地摇了摇头,心说你这不是胡闹吗,老子才多大年纪就会开飞机啊?
他刚想到这里,禁不住记起一些事情,立刻生出寒意。
果然,郝仁踢了他一脚,喝道:“站起来!”
见到张金钢很听话,郝仁又一脚把椅子踢到了旁边,阴测测地接道:“其实很容易,我教你开!”
张金钢一听,坏了,这家伙原来这么狠。
他来到监狱已经接近一个月了,对于里面的规矩和奇闻早就不是一张白纸。
据别的勤杂们说,警察提审犯人的时候,为了索取供词,大多数还是能够遵守规定,避免使用暴力,然而,有些警察却不是这样,所用手段极其残忍,而且花样翻新,令人难以想象。
其中,较为常见的有这么两种手段,一个叫做开飞机,另一个叫做皮管子炖肉。
所谓开飞机,就是要求犯人一条腿撑着地,另一条腿向后抬起,上肢前倾并与地面平行,脑袋顶着墙面,双手向两侧平伸,模仿飞机飞行姿态。
在做这个动作的过程中,警察会在一旁观察,感觉犯人累了,便会提出问题,如果符合要求,“飞机”就不用开了,否则,仍得继续坚持。
假如犯人真的坚持不住了,而且仍不肯招供,那么,接下来就是一顿“管饱”的皮管子炖肉。
具体方法就是强迫犯人裸露背部,面朝下撅着,然后警察会用一条装了钢蕊的皮管抽打犯人。
行刑的过程中,可谓是皮开肉绽,惨不忍睹。
被行刑的犯人往往是进去时候还好好的,等到出来的时候,已经难以走路,需要有人搀扶才能出了提审室。
虽然说华夏国已经有明确法律,禁止审讯病人的时候乱用私刑,但警察队伍中良莠不齐,阳奉阴违的家伙大有人在。
郝仁表面一团和气,此刻喝令起张金钢来,一点都不含糊,满脸的杀气,瞧着直让人心里打哆嗦。
人家“嘴大”,说出的话可谓是金口铁断,张金钢无奈,只好表现得很顺从,不过心里却极端的愤懑。
他主动把胳膊抬起来,送到郝仁眼前,瞧着自己地手铐,淡淡的说道:“开飞机总不能这么拷着吧?”
“嚯!挺内行啊。”郝仁表情揶揄。
张金钢感觉这家伙真的很恶心,便在心里骂了一句脏话。
郝仁这会儿似乎也较起了真儿,把武警喊进来,打开张金钢的手铐,然后特意嘱咐,无论里面出现什么动静,武警都不用进来干涉。
张金钢目送两位武警走出去,心里感到一丝恐惧。
他十分清楚郝仁这样做的意思,那是一种不达目的绝不罢手的隐形宣言。
“还愣着干嘛?你既然这么熟悉开飞机,那就赶紧让我开开眼!”郝仁一边走到写字桌后面,一边催促张金钢。
张金钢暗自叹了口气,一种不甘心迅速膨胀起来。
他慢慢走到墙边,望了郝仁一眼,忽然古怪地笑了笑,问道:“飞机呢?没有飞机你让我怎么开?”
郝仁正在拉开抽屉,听了这话,又好气又好笑,猛地从抽屉里摸出一件东西,朝着他晃了晃,问道:“跟我装傻是不?”
张金钢一看,倒吸一口冷气。
郝仁手里紧紧握着一条皮管子,食指粗细,足有一米多长,管子里隐约显现出钢蕊的影子。
“飞机找到了吗?”郝仁得意的问。
张金钢立刻摆开“开飞机”的姿势,苦笑道:“嗯,不仅找到了,而且还起飞了。”
郝仁踱了过来,看着有模有样的张金钢,“嗤”的一声笑了起来,拿着皮管子在另一只手掌上轻轻抽打了两下,讥讽道:“屁大点岁数,就知道油嘴滑舌,这一回怎也要让你长点教训。”
张金钢漠然。
时间在一点一滴中度过,他的姿势没有变化。
“怎么样,想起那份材料藏在哪了吗?”郝仁看了一下表,问道。
张金钢气也不喘一下,淡淡地回答:“我一个小屁孩儿,在这样的情况下,难道还能撒谎吗?”
“少跟我贫嘴,到底有没有?”
“没有就是没有,难道还能无中生有?”
“好,让你嘴硬,那就继续开着!如果敢半道撂下一只胳膊或者那条腿,你就等着吃一顿炖肉吧!”
郝仁脸色有点发青,紧紧握着皮管子说。
张金钢默然以对。
他心里怒火升腾,可还识时务,知道一味生冷硬顶,只会给自己带来麻烦,低调一点,或许还能好一些。
不知不觉中,又半个多小时过去了。
张金钢只是感觉两只胳膊以及抬起的那条腿稍微有一点酸,别的倒没什么。
郝仁倒显得有点焦虑,看了好几次表。
他实在有些意外。
凭着以往的经验,就算是体力再好的壮汉,像张金钢这般保持着“开飞机”的姿势,能够坚持二十多分钟,已经很难得了,可眼前这个少年,竟然坚持了四十多分钟,连个汗珠也没出,这不能说不是一个奇迹。
好在郝仁是预审科里出了名的“老姜”,心理素质很不错,而且这一次提审又暗中受了华夏中情局的委托,所以他格外小心,唯恐哪个地方出现纰漏,影响到证据的收集,进而怠慢了中情局的信任,影响到下一步的晋升。
耐心,一定要有耐心!
郝仁暗暗告诫自己。
其实,张金钢此时也感觉很奇怪。
他知道自己的耐力一向很不错,可没想到竟然好到这样不可思议的程度。
还记得刚上高中军训那会儿,练习“走正步”的时候,教官一般都会拆解动作,并让学子们尽量保持。
当时他的稳定程度可谓班里第一,然而,超过十多分钟,他便会左右摇晃,抬起的那条腿仿佛有千斤重。
现如今所做的动作,无论辛苦程度,还是难度,都比“走正步”的分解动作强得太多,可是他依然能够坚挺如初。
我靠,这是怎么回事?
张金钢在心里本来犯着迷糊,忽然间,脑海中灵光一闪,竟然捕捉到了一丝明悟。
第十四章:皮管子炖肉
一定是这段时间仿若魔鬼训练般的打水劳作,锻炼了体能,要不然我恐怕早就坚持不住了。
张金钢如梦初醒,眼前闪过道爷疾言厉色的影像,一时间百感交集。
偷眼看了一下身边的那位“好人”,只见他脸色发青,鬓角已经沾染了汗珠,张金钢感觉又荒唐又好笑。
靠,我都没怎么样,你在旁边看热闹倒是淌了汗,这上哪儿说理去啊!
张金钢感慨丛生。
郝仁再一次看看表,擦了一下从鬓角淌下的汗珠,皱了皱眉,忽然按耐不住,照着张金钢后背就来了一皮管子。
“啪!”
后背肌肤裂开的剧痛迅速席卷了张金钢。
他疼得一哆嗦,“飞机”立刻“失事”,一个趔趄,险些趴下。
“你为何打我!”
突如其来的状况,引发了心中的愤怒,张金钢像标枪一般站直身子后,横眉冷对,朝着郝仁想也不想地诘问。
郝仁错愕,随即恶狠狠地笑了。
“小兔崽子,敢这么跟我说话?”他扬起皮管子,避开张金钢的脸颊,又用力抽了下去。
张金钢躲避不及,胳膊挨个正着。
“啪”的一声,皮管子不仅把囚服打得裂开,而且还在他的胳膊上抽开一条血淋淋的大口子。
张金钢捂着伤口,心中怒火熊熊燃烧。
“你疯了吗?身为警务人员,滥用私刑,还讲不讲法律啦?”他再次大声诘问。
郝仁小心地看了看门,感觉没有动静,往前踏上一步,用皮管子指着张金钢鼻子,一脸奸笑道:“我干了一辈子警察,什么样的货色没见着啊,像你这样一个毛还没长全的小屁孩,跟我讲法律,还是省省吧!今天你要是告诉了我关于材料的事情,一切好说,否则,皮管子炖肉少不了你的!”
听到他威胁自己,张金钢逆反情绪一发不可收拾,冷笑之中,“噗”的一声,朝着他吐了一口吐沫。
郝仁大怒。
他阅案无数,不知有多少强悍的犯人在手下俯首称臣,从没想到会有这样一个未及弱冠的少年,敢如此的对待自己,一时间不禁有点失了方寸,拿着皮管子,不分脑袋屁股,照着张金钢就是一顿狠抽。
张金钢护着脸,像个大马猴子似的不住跳跃躲闪。
然而皮管子如暴雨般落下,尽管他尽力去躲,可还是有十之八九落在了身上。
这种皮管子十分霸道,一抽一道血口子,那种痛楚可让人扯断心肺。
终于,张金钢再也忍耐不住。
他冲了上去,一把抓住皮管子,飞起一脚,狠狠地踢向郝仁的裤裆。
郝仁做梦也没想到张金钢敢袭警,错愕之中,裤裆中招。
他歇斯底里的发出一声惨叫,躬下身子,两手捂住了双腿紧紧夹着的裤裆,撇着外八字不住地跳跃。
“啪!”
郝仁后背挨了一下皮管子,警服裂开,一股鲜血顿时将里面的衬衣染红,他“嗷“的一嗓子,蹦起多高。
“皮管子炖肉!皮管子炖肉!叫你皮管子炖肉!”
“啪!啪!啪!”
……
张金钢已经红了眼睛,每怒说一句,便狠狠的抽打一下。
一小会儿的功夫,郝仁已是遍体鳞伤,穿着一身处处开花的警服,像一条夹着尾巴的老狗,抱头鼠窜,惨叫声此起彼伏。
终于,这位“好人”想起了“逃走”两个字。
他蹦到门前,拼着身上又挨了两下,总算把门打开,然后带着哭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