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不是碍着他的那一层执行官的身份……
他把一腔火气压了又压,觉得自己简直要快要憋出内伤,然后才说道:“行。我走个简易流程,找两个人先出去把赔偿的事情给弄妥了,等你点头了,咱们这边的事儿也就完了,怎么样?”
他脸上的笑容已经有些走形,眼角微微发颤,好像下一刻就会将一张脸给拉下来。
李真似笑非笑地看了他好一会儿,才点点头:“好。劳你费心了。”
段成志当即起身,大步走开了。
而李真看着各个科室里因为段成志极度难看的脸色而乖乖缩头回去的警员,也在心里微微松了口气。
事情到目前为止进展还算顺利。至少第一个阶段已经完成了。不过……这倒是他长这么大以来第一次做这种事。而且对方还不是什么混混、恶徒,而是一个派出所长。一个人跑进一个派出所里发威听起来当然很带感,然而对方可也和自己一样,算得上是政府部门的代表——他第一次同一个政府部门对抗。
之前他担心自己没这方面的经验把事情搞砸,却没想到执行官的名头听起来这么管用。
只是……他抽了抽嘴角,公权私用啊。
但这念头也仅仅是在他脑袋里打了转儿。下一刻,一阵微微的寒意从四肢百骸里生发出来,就仿佛室内的温度忽然下降了一大截儿,整个身体都浸到了冰水当中。那寒意一路冲到头顶,宛若一条细蛇一样阻塞了额角的那根静脉,一跳一跳的疼。
于是之前心中的一点儿不安之情也就烟消云散了。
李真抬起手揉揉自己的太阳穴,微微摇了摇头。
然后冷冷一笑。
那些人觉得这样就可以把自己打发了?真不知道究竟是谁更年轻一些。新仇加上旧恨,总得有个了断。更何况这么两只害群之马——即便这帝国真就像戴炳成对自己说过的那样,已是腐水一潭了,然而他也不介意撇去漂浮其上的一两件垃圾。
反正是举手之劳、顺水人情。
他就这样在大厅里等了十五分钟。之后,王警长带着另一名警员下了楼来,只扫了他一眼,便要直接往门外走。
李真看得出对方脸上的愤懑之色——显然对自己方才的羞辱余怒未消。这两人应当是段成志派出去办事儿的,于是他略微想了想,扬声道:“等一下。”
王警长在门前停下脚步,转头看了他一眼:“怎么?不许走?”
“怕你没命走出去罢了。”李真站起身来,慢慢走到门边。
这句话在王警长的耳朵里显然是某种嚣张至极而又毫无价值的挑衅,于是他眉头一皱:“你!”
但下一句话没有说出口。因为他看到李真将一只手搭在了钢制的门框上。而后……
三米宽的门框中间,一条蓝白色的电蛇“啪”的闪了一下,消失不见。
空气里飘荡起淡淡的臭氧味儿,门前的两个人目瞪口呆、脸色惨白。王警长似乎费了好大劲儿才转动了自己的脖子,看着李真:“你……”
李真面无表情地摆摆头:“现在可以走了。但是刚才看到的东西,你们最好烂在肚子里。”
第十二章 喜闻乐见
王警长和那个警员的表情看起来像是见了鬼。可实际上真的见了鬼,冲击力或许会小一些——因为那玩意儿大家从小都知道,而且又是不少故事当中的主配角儿。甭管是丑的美的凶的善的,终究是喜闻乐见耳熟能详。
然而异能这种东西,他们两个却着实没有太多心理准备。而现在就看到一个人走到门边儿摸了一下,门框当中就蹿起三米多长的电蛇来,这事情的确骇人听闻。
可惜李真没给他们留下太多的考虑时间,而是又问了一句:“不走?那么我可封门了。”
王警长死死盯着他看了他好一会儿脸色才舒缓过来。然后紧抿着嘴,低声说了句:“小刘,走。”
接着大步跨出了门。这动作令李真想起一个情景——在雨天回家的时候,门沿会有雨水滴下来。大多数人都下意识地一缩脖子一步跨过去,仿佛这样就能避免冰冷的水滴进衣领——而王警长此刻显然就是这么个心态。
不过他就是想要吓一吓对方而已。
因为他还不能保证这两位出去真是办事儿的,还是去医院里找麻烦的。两个人出门之后他重新坐回到椅子上闭目养神,而这所里的人都清楚门边这个军官似乎不好惹,于是也没人来打扰他——实际上这一整个派出所也不过十几个人而已。
不过眼下某些人似乎还挺开心——临近春节没什么人来报案,又有正当理由不用出门,正所谓乐得清闲。
李真不清楚段所长此刻在做什么,但想来无非是在同他的老上级商量对策,又或者也像自己一样等待出门那两个人反馈回来的结果。段成志的心里当然也会做着“这事儿就这么了解了”的美梦,不过,这也只是李真的第一步而已。
他不爽于永强那伙人很久了。
就这样,时间过去两个半小时。
下午…二十五分。李真的电话响了起来,他拿起电话接听。那头是刘姨的声音,惊喜而激动:“李真,你真把事儿办成了啊?”
李真问了一句:“你现在在哪?他们开了什么条件?”
“我现在在店里呢,刚才来人了,帮我把店给开了。”她的声音里没了上午的忧愁倦怠,从里到外都透着喜气儿,“还说先要他们家给我们出医药费,还有赔偿金之类的,你说这个钱我能不能拿?”
李真想了想,问了一句:“要赔多少?有证明之类的东西么?”
刘姨放低了声音,就好像害怕被人听到一样——那种深深压抑的喜悦:“加起来说要赔三万哪,让我们签一个调解协议就行。”
“签,然后拿钱。没问题。”他简短地说了这么几句话,又叮嘱刘姨有事再联系自己,在她的感激声中结束了通话。
不过心里稍微有些不舒服——他还是更喜欢从前那个有点儿“凶悍”的刘姨。
王警长的电话一定也打了回来。因为李真随即看到段所长背着手,又从楼梯上走下来了。于是他站起身笑着点了点头:“您效率不错。事儿都办妥了。”
段成志皮笑肉不笑地咧咧嘴:“误会一场,说开了就好。那么现在……”
“当然就可以谈正事了。”李真诚恳地笑着,搓搓手,“那么于永强人在哪呢?”
段成志愣了一下子。脸上原本就挂不住的微笑统统消失不见,油光光的面皮像被风吹了一样颤抖起来:“你说什么?”
“于永强人呢?”李真又问了一遍。
“你不要——”段成志深吸了一口气,满腔怒火终于在这一刻统统爆发出来,“欺人太甚!!”
李真放下了手,脸上的笑容也慢慢冷下来:“欺人太甚?这从何谈起。齐远山和于永强之间的事儿了了——伤人赔钱,这天经地义。但是我想我之前就说过——这案子也涉及到能力者了。你还想把特务府的事儿也给揽下来?”
他摇了摇头:“我怕撑死你。”
段成志用手指着他,仿佛自己受到了这世上最大的屈辱,一连说了三个“你”。而这种时候但凡日后想要继续在这所里混下去的警员也没法像之前那么袖手旁观了——于是各科室的门一阵响,三个身强力壮的民警先走了出来。
可惜段成志并不领情,嚎了一声:“都给我回去!”
出来的人面面相觑,止住脚步愣在原地。段所长又一挥手:“给我回去!”
于是大厅里又清净下来。
李真冷眼旁观这一出闹剧,脸上的表情云淡风轻。段成志哆嗦了一阵子,把电话摸了出来,一边瞪着李真一边拨了号码,神色间大有势不两立之势。
电话很快接通,他不再遮遮掩掩,当场开口:“这小子……没完了!”
那边不晓得说了些什么,段成志便只是连声答应,而后挂掉电话走了几步,一屁股坐在大厅的塑料座椅上。想了想,又指着李真:“你别觉得咱们治不了你!”
李真笑了笑。
只是这表情落在段成志的眼里,却让他胸中那口气憋得更狠,一阵咳嗽。
两个人就这么在大厅里待了十分钟,段成志的手机响了。他摸出电话在耳边接听,眼神儿却一刻也没离开李真的脸。电话当然是吴局长打来的。而他的话是——
“你晾着他。他要找人,告诉他找不到。这类人的假期长不了,两天以内他就得滚蛋。要是他还想不开回去要把事情闹大——我已经问了侯爷,这事儿他给压下来。他不想要脸,就用不着给他脸。”
这话就好比强心针、助燃剂,让段成志重新“活”了过来。他阴着脸挂掉电话站起身,向李真冷冷一笑:“你要找人?好,我实话告诉你,这人跑了,找不着。爱找自己找去。我也不怕你再待上几个小时熬到警戒时间结束,不过那时候你还赖着不走,自然有人来处理你——不信你就试试看。”
他一转身就往楼梯口走,走了几步又停下来余怒未消地说道:“公务?我倒要看看你是什么公务。别以为你的那点儿心思咱们不清楚,年轻人——你还太嫩!”
李真自始至终维持着脸上的微笑,只在他即将消失在楼梯转角的时候问了一句:“你们当真找不到?”
段成志的声音在楼道里嗡嗡回响:“眼下找不到!”
李真点点头,喃喃自语:“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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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阔气威风
他又在大厅里坐了大约一个小时。期间一些警员似乎另外接到通知,开始出来走动,但也没人试着跨出门外。
实际上李真对这些民警倒没什么特别的想法,其实他们也只是普通的政府雇员而已。很多时候为善为恶只在一念之间,而这一念又常常会因为某些来自现实的压力而产生质变。
就比如他现在。他真切地体会到了前些日子刘翠娥的感受到的那种绝望——自己的外甥被重伤至住院,她试图通过正当途径维护自己作为帝国公民的权利。然而因为某些人的个人意志,司法公正被可耻地玷污,于是她所能做的便只是在这里哀求等待,直至无法可想,以一个小民所能想到的最激烈的手段进行对抗,而后接受更加冷酷的命运。
在到赖以为生的根本被牢牢遏在公权力手中时,她所能选择的唯有妥协。
这样的事情也许在整个世界上普遍存在,然而当李真亲身经历之后,仍觉得略微惊诧。
一切都因为他只是刚刚开始真正接触这个世界。
体系最初被建立时,也许一切愿望都是美好的——至少看起来是那样。然而帝国这架巨大的机器实在已经运行太久,久到灰尘与锈蚀开始侵袭那昔日曾经充满活力、生气勃勃的机体。于是另外一些本不该属于这个系统的东西产生了。
他从前只是在外面看而已——而那些东西都深深掩藏在光鲜威严的外表之下。一旦他也成为这机器当中的一个部件,便开始逐渐意识到这机器究竟是如何变得迟钝麻木。
在这一个小时之内他数次回想起第一天报道时戴炳成问过自己的那个问题——关于一小撮和一个整体的问题。那时候他选择了沉默,而心中也的确没有弄清楚自己的新上级目的为何。然而到了今天,他开始试着表现出某种倾向。
在从前或许会有种种顾虑——那种源于陌生与对未来的不确定性而产生的顾虑,但在经历了神农架之战以后,情况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北方基地的执行官,只剩下三个人而已。至少自己有了犯一次错的资本。
实际上他也很需要犯一次因为“年少轻狂”、“任性冲动”而导致的错误。因为他能够感受得到戴局长最近对自己表现出来的态度。因为自己体内发生的某些变化,戴炳成变得有些警惕疏远,他也许在怀疑,自己已经不是从前的那个人了。
这事情听起来有些荒谬,但在见识了类种的不可思议之处以后,谁都不会再用正常人的思维去考虑某些事情。
若要说得直白些,那便是戴局长怀疑……自己被类种影响了。
这是事实。然而事实却不是他想的那样。
类种。李真闭上眼睛,做了几次深呼吸,令体内某些躁动不安的情绪稳定下来,而后揉了揉额角。这的确是一件令人头痛的事情。
怀着这些复杂的心思,他最终站起了身,走出门外。太阳都快要落山了,冬季的北方白昼实在短暂。他拉着长长的斜影一直走到路边,将手抄在裤兜里,沿着记忆中的路线一路西行。
街道上行人满满,车流如龙。高楼大厦开始亮起灯光,路灯也睁开了眼。他走过一颗又一颗粗大的景观树,花一个小时来到某条小巷当中。
或许是因为春节将至的原因,这条巷子被打扫干净了。只是红砖墙上的那些小广告仍在,那行字也仍在——办证。
他并起两根手指在墙面上慢慢划过去,砖屑连着字迹纷然落下,最终只留下几道深深的划痕。
他脚步未停,一边轻轻将指缝里的砖屑弹掉,一边继续前行,最终来到一家小小的烧烤摊前。这家店的生意并不好——因为本身就位于旧城区的边缘。上一次来到这里的时候,是为了要债。
其实这次的目的大抵相同。
出乎他意料的是,店主竟然还记得他。当他推门走进小小的店里时,店主看了他一眼,而后笑了笑:“哟,你又来了啊。”
李真微微一愣,随即回应了一个笑容:“您还记得我哪?”
“上一次你可挺吓人。”店主招呼着他坐下来,又用抹布为他擦了擦有些油腻的桌子,打量他的穿着,“现在挺好啊?”
“挺好。”李真低头看着塑料压膜的菜单,在一排菜色里选了选,“给我来一份扬州炒饭吧。”
店主点点头,往后厨里走过去。于是李真就坐在凳子上仰头看墙壁上挂着的电视机,用几段广告来打发时间。店里也就他们两个而已,小小的炉子散发着热量,将寒意驱至店外。因而李真在炒菜声响起来的时候扬声问:“叔,我问你个事儿。”
店主在后厨答道:“行啊,你说。”
“您知道于永强住哪吗?”
没答话。于是李真就耐心地等着。一直等到他端着一份炒饭走出来、放在桌上,带着几分担心的意味问:“你……问这个干什么?”
“找他有点事情。”李真笑着,“这不快到春节了么。”
店主慢慢坐回到自己刚才的那张椅子上,用疑惑的神情打量他,没弄明白他究竟是什么意思。
而李真知道他在担心什么,于是又补充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