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僧尼垂了目,不忍再看,“阿弥陀佛,两位施主不必挂怀,师傅说一切都是定数。”
方丈大师料到今天会有此一劫吗?穆念雪忍不住在心中猜想,随即与云世子退出了禅房。
“我送姑娘回府吧?”走出南山寺的大门,云峥担心穆念雪再次受惊,主动提起。
穆念雪也不好推辞,下了阶梯后分别骑马上轿,一路西行。车轮辗压在路上,掀起一层淡淡的尘埃如同沉淀的心事一样纷纷扬扬。
还未至府门,后面就有两个小厮骑马赶来。云峥似是相识,扯了一下马缰停下,问来人何事?穆念雪刚好打起车帘,就见云世子朗朗如玉的背影立在眼前,一切是那样熟悉又是那样遥不可及。
“少爷,王爷叫您回府呢,说有事找您商谈。”穿青衣布衫的小厮恭敬地回话。
“我知道了,你先去吧。”云峥吩咐完,那小厮只答了个“是”便飞马回程了。
云世子回头,但见穆念雪伏在车窗边,头顶上方一串出墙的红梅,衬得她面色如雪,俏丽芬芳。只是这样一个明媚的少女却是端谨的面容,眉头还微蹙着似化不开的春水,他想她笑起来应该更好看吧?
“公子不必多送了,我家府门就在眼前。”
“好,就此别过,告辞!”云峥策了马头,拱手一辑,白色的身影瞬即就消散在街头。
马车继续前行,从侧门里弯进去,却见府门口围着很多人。各个房门以至转角都有门丁把守,好似防贼一样,比以往的护卫多了一倍还多。
穆念雪不知怎么回事,下了车就有管家上前,“三姑娘,你可算回来了,二老爷正准备派人去接呢。”
此处距梨香苑不远,也就是穆二太太的居所,穆二老爷最先出来,随后是柳氏。穆念雪远远就看到父亲一脸受惊的模样,姨娘还是那张温恬的脸,走近了一把握住穆念雪的手关切地问,“雪丫头,可伤到哪里没有?听说又是马车毁坏,又是寺庙查人,可担心死我了。”
穆念雪觉得手上如针刺一样,却又不能摆脱,好在柳氏拉了两下就松了,板起一张脸责备下人,“你们是怎么保护小姐的,一点小事也做不好?”
跟在穆念雪身边的丫头、小厮诚惶诚恐地跪下,也不敢辩解。
“好在雪儿也没有受伤,这次就算了吧。”穆念雪刚要说话,穆二老爷帮她代答了。地上的栖月、芷兰才磕头起身。
柳氏也不好再发话,心中却有一丝不甘隐隐地搅着心肠,略略盯了栖月两眼才罢。
“爹,家里出了什么事,怎么多了那么多护卫?”穆念雪刚问完话,一个小身影蓦地从廊下蹿了出来,扑到她的腿上。
☆、第九章 罪犯
小身影正是六岁的穆念辰,一上午时间不见姐姐就赶着要找,这会子沈嬷嬷正跟在后头擦汗。穆念辰抬着小脑袋望着亲姐,一双黑乌乌的眼睛犹如葡萄般晶亮,穆念雪恍惚间就觉得幼弟变好了,但口里却还声声唤着“娘”。
沈嬷嬷把小少爷拉到一边,以免妨碍了姑娘与老爷谈话,穆念雪却伸手摸了摸幼弟的头顶,温婉一笑,“无妨,跟着我也没关系。”
“我正想说呢,四哥儿也大了,是不是要安排到学堂里去,反正往返也有人送。再大些就该独门独院了,也不好再跟女孩们厮混。”柳氏一边说一边走上前,斜眼却打量穆念雪的神色。
穆念雪心里明白,柳氏存心拆开他们姐弟,穆念辰身边没了人她才好摆弄!可恨她美丽的面容却是蛇蝎的心肠,幼弟都痴傻了她还不放过!
穆二老爷沉思着,料想夫人的提议不错,正要答话穆念雪却抢先开口,“爹,念辰还小呢,况且他又不同于一般的小孩子,不如留在家里我来教,等他认得几个字再送去宗学吧。”
穆念雪自小就才艺了得,不仅琴棋书画好,文墨也极通,穆二老爷还曾叹息她是女儿身。再加上分析地有理,捻须也就答应了,“那也行,就这样办吧。”
柳氏刚要插话,穆二老爷突然神色变得肃敛,“最近京城里不太平,听说天牢里逃了一名犯人,你们都严加把守,小心防范。”
“是。”回答声颇有气势。
人群渐渐散去,穆念雪也就牵着幼弟的手回屋。父亲的话她当然没有放在心里,比起幼弟的呆病,天牢里的罪犯根本不是她关心的事情。
让人铺了纸笔,栖月在一旁研好墨,穆念雪在纸上写了个“人”字。穆念辰呆呆地看着,好似不会说话,但小脸儿粉妆玉琢、俊俏可爱,穆念雪便耐心地教幼弟发音,累了一下午丝毫没有成果。念辰只会喊“娘”。
“姑娘,明天再教吧,天都夜了。”栖月递了一杯温水给穆念雪润润喉咙,半天来她的嗓子都哑了。
将幼弟送回房,案上的蜡烛也点燃了,挥退了下人穆念雪独坐休息,情不自禁就想起今日上午的事来,还有那位俊朗如神的公子。
房间里特别昏暗,唯一明亮的地方就是窗扉与铜镜,突然之间烛火一闪,一个黑影出现在穆念雪身后,宽厚的手掌捂住了她的嘴。
在此之前,穆念雪都没察觉出房间里有人,这突然的变化叫她惊出一身冷汗,捂在口鼻间的手隐隐带着血腥冲击着她的嗅觉!
她看不清他的脸,铜镜里一片模糊,但从力道上分析穆念雪觉得他是个男人,并且受伤了。脑海里迅速过了一遍父亲的话,身后的人莫非真的是天牢里的逃犯?那么此人必定很凶险了,说不定还会杀人灭口。
穆念雪屏声凝气,一动也不敢动,潜意识里她觉得这个人需要帮助。
“有吃的吗?”那人还是捂着她的嘴,穆念雪点了点头。
☆、第十章 夜袭
用手指了指茶盘里的糯米红枣糕,穆念雪闭上眼睛,极轻地说道,“你吃吧,床头柜里有银钱,我不会看你也不会喊人。”
“你倒是有几分聪明。”身后的人一口吹熄了蜡烛,穆念雪吓得一激灵,她已经做好了准备,假如那人趁机对她行不轨,她就立刻喊人。
黑衣人放开了她,拿起案上的糕点往嘴里喂,晶亮的眸子在黑夜中闪着寒光,“你叫也没用,信不信我能一刀致命?”
穆念雪点点头,空气里只剩下吃东西的声音,斜眼瞟了瞟那人,虽看不清面容,但观举止格外从容,行动之间好比劈柴练剑,一会儿工夫茶盘里满满的糕点就这样没了。
黑衣人跪坐在地上,突然之间嘴里“嘶”了一声,想必是碰到了伤口脸上痛苦地扭曲着。
穆念雪一动不动,暗暗在心里打赌,黑衣人会否伤害她?要知道闺房里私藏男子,若是被旁人知晓了,一辈子的名节也就去了。不管怎么样,她都不敢轻举妄动,目前最好摸清黑衣人的意图才好。
偏偏这时,门外响了两声,栖月似乎要起身的样子,“姑娘,是你在叫我吗?”
黑衣人很凌厉地盯着穆念雪,事实上他现在伤口还痛着,根本无法制服一个敏捷的人,只能用他惯有的杀气来震吓别人。
“我没事,你睡吧,不用起了。”
黑衣人好歹松了口气,等房间宁静下来才道,“我不会打扰你很久,护理好了伤口就走。”
穆念雪不动声色地移了步子,将处理伤口必备的东西搁在案上,黑衣人轻喘了口气,“我动不了。”
帮忙的话没有说,但穆念雪却感觉到那人正用求助的眼光打量她。
“伤到哪了?”
“左肩膀。”黑衣人低沉地应了一声,仿佛极力忍着疼痛。
烛火是不能再点亮了,只能借着朦胧的月光。黑衣人自己用刀划开了肩上的衣服,空气中弥漫起浓重的血腥味。
看不清伤口具体怎样,穆念雪只是凭着感觉帮他清理,触手是湿湿滑滑的液体。黑衣人也不吭声,直到包扎完了才略略活动了下身躯,“在下欠姑娘一条命,来日定当报答!”
穆念雪倒是好奇他的身份,随意问道,“你是怎么来的?方丈圆寂是否跟你有关?”
黑衣人立起身,身影格外高大,但此刻却是一声不响好似在冥思什么,随后才用不愉快地语气道,“恕在下不能奉告,告辞!”
随即带着清理完的那一包脏东西翻窗跃出,影子一闪不见了。
梨香苑里穆二太太却与一个神秘客人在密谈今日白天的事,案几上沏了两盏茶,柳氏请了半天才将人请到座位上坐下,一边闲闲地问,“这可是真的吗?”
“千真万切,夫人,三姑娘跟云世子会面好像熟识似的,一路送回府的。”那人要坐却又不敢坐,神态拘谨。
柳氏尚且镇定,只是一双丹凤眼斜斜眺望着门外,不知打着什么主意。
“这事府里还有其她人知道吗?”穆二太太问。
“没了,夫人。”
窗户里一道影子闪过,柳氏凛冽地望向窗外,一眨眼变了脸色,“谁?”
☆、第十一章 疑窦
窗外月明星稀,除了微风拂树的婆娑声,院子里一片寂静。初晴打起帘子朝外瞥了两眼,“太太,外面没人。”
柳氏应了一声,那人神色也逐渐稳定下来,“或许是猫吧?”
“正是呢,老太太房里的猫也太猖獗了些,如今又是春天,到了发春的季节了吧?”初晴笑眯眯地接了话题,“我昨儿宿了一晚倒听了半夜的猫叫声。”
柳氏才将喝茶,突然就放了茶盅狠戾地瞪了初晴一眼,“小蹄子这就忍不住了吧?”
吓得初晴赶紧住了口,心里只叫冤屈,明明是就事论事,哪里就说到自己呢。那几案旁的人也是诧诧的,未免就想到自己的心事。
“行了,我也乏了,你回去吧。有什么情况打发了人跟我说,老爷身边总有一个缺空的位置。”柳氏一瞬就恢复了面容,眼波柔媚地看着那人。
那人不敢吱声,磕了头退下。倒是站在一旁的初晴用力握了握帕子,贝齿几乎将下嘴唇咬出了血。
穆念雪躺在床榻上,隐隐约约听到窗外打了两三声梆才睡着。第二天是被栖月唤醒的,“姑娘,窗户怎么开着?奴婢明明记得关好了的。”
窗户是穆念雪故意开着的,为了通风,疏散血腥味,然而鼻尖的栖月还是嗅出来了,“好像有股血。。。。。。姑娘,你是不是来葵水了?”
葵水乃女子月经,栖月想了想也只有这个可能了。
“你胡说什么呢。”穆念雪一脸正色,也没有解释过多。
栖月便与芷兰服侍着姑娘起身,厢房外红叶、绿澜已经准备好了漱洗用具,前前后后共有六名丫头服侍,外加一个嬷嬷,两个做粗活的,十足嫡小姐的派头。
穆念雪的心却是冷的,这里除了栖月和沈嬷嬷是她放心的外,其她的指不定心在别处。便就挥退了众人,只留栖月一个人在身边,屋里的人进多了,什么事情都瞒不住柳氏。
“姑娘,奴婢犯了什么错,让姑娘这么防备奴婢,想想从前姑娘的哪一样不是奴婢同栖月姐姐操持的,如今姑娘怎么就赶了我呢?”芷兰平素是个闷头寡言的人,此刻却跟受了惊一样匍匐在地,眼泪婆娑地表明着衷心。
穆念雪皱了皱眉,不曾想芷兰会有这样的举动,声音委婉了些,“不是赶你走,只是人多头晕地很,你先下去吧,有事再叫你。”
芷兰哭了两声,抹干了泪退下。
“姑娘身上不舒服吗,要不要请个郎中?”栖月帮主子绾好了头发,关切地问。
“不必了,我没事。”穿戴好,穆念雪依旧领着幼弟去往存菊堂请安。
穆府是京城里数一数二的宅子,全府上上下下包括丫鬟、小厮、粗使婆子一共几百号人,穆老太太不过颐养天年,管事的便是二房太太柳氏、以及大房太太的媳妇王氏。
大房老爷袭爵,祖上曾封爵“国公”,靠着父辈的余荫现任礼部员外郎。大太太费氏育有一儿一女,儿子穆念远娶的就是三太太的内侄女。女儿穆念茹有幸被选入宫,如今很得圣上宠幸,品级封至贵妃。
二房老爷天资聪颖,文采了得,殿试上被钦点为二甲传胪,现任工部侍郎。三房老爷读书不成,捐了钱寻了个兵马司吏的小官做。
如今只有二房老爷屋里的人单薄点,除了柳氏被扶成正妻,便只有初晴一个通房丫头。老太太正为此事着急,穆二老爷年轻,刚满四十岁,足可以纳几房妾多生几个男丁。
穆念雪刚进房门,便与一个身姿颀长的人影打了个照面。
☆、第十二章 晕倒
“这不是三妹妹吗?”穆念远回了身,十分亲切地跟穆念雪打招呼。
“大哥哥好。”穆念雪有礼地福了福身,举止冰冷却又客气。脑海中瞬时就搜索有关穆念远的记忆,只可惜太久远了,穆念雪想不起来。
穆念远是长房嫡子,不同于其他人等,是老太太的心头肉,一点一点看着长大成人,如今也在外头做官,娶了正妻,育有一个女儿,不满周岁。
“三妹妹越发长高了,身子可还舒坦,有什么要用的要吃的只管找你嫂子说。”穆念远打量了穆念雪两眼,一见面就嘘寒问暖,对身边的穆念辰却不闻不问。
“多谢大哥哥照拂。”穆念雪也不推辞,轻飘飘一句话敷衍了过去。
三人走至存菊堂院中,早有丫头打起帘子回禀老太太,“大爷跟三姑娘来了。”穆念辰的名倒是提也未提,穆念雪听着隐隐就一阵心酸。
“远儿”老太太嘘着一双眼睛往外望,见到长孙穆念远就开怀地笑起来,“可把你给盼来了。”
“孙儿给老太太请安,老太太万福!”穆念远磕头的同时,穆念雪也领着幼弟在旁行了礼,只是祖母的眼光自始至终没看过来。
暖炕上围坐着几个小孩子,三角熏炉里焚的是暖香,屋子里暖融融的。见老太太不理睬穆念雪两姐弟,便有人捂嘴偷偷笑。穆念荃站在炕上扭着肥胖的身躯,嘴巴一张一合,“傻子又来了。。。。。。”
穆念雪情不自禁就握起拳头,嫩白的皮肤青筋乍现,这样明摆的挑衅与侮辱她只能暂且容忍着,好在屋里没有人回应,老太太的声音压了下去,“快免礼,过来让我看看。”
“孙儿今日得空,特意来看望祖母,待到老太太生日一定奉上大礼。”穆念远嘴角噙笑,起身坐到老太太身旁。
老太太更加笑得合不拢嘴,喜鹊就在旁奉承道,“老太太的寿辰就要到了,我们几个也托老太太的福,做什么都喜庆些。”
“为了老太太的寿辰,我娘一早就安排下去了,如今数着指头过日子呢。”穆念秋撒着娇只往老太太怀里钻,嘴巴更是像极了柳氏,一字一句很会奉承,只是眼眸不经意地就盯着下方得穆念雪看,似在示威一样。
屋里的人哄得老太太格外高兴,屋里好像只有穆念雪和穆念辰是多余的。热闹的景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