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念雪什么话也没说,既然是父亲答应的事情她没什么好辩驳的。自己出府可以,但也要带着幼弟穆念辰。
柳氏何乐而不为?又少了个眼中盯,趁着老太太不能发话一并应允了。当日夜晚,只有穆二姑娘为之送行。
穆念池装了个小小包袱递给穆念雪,“三妹妹,我的东西朴素了些,但以后总能用得着的。你别嫌弃。”
栖月在一旁接了过来,穆念雪称了谢。门外拴着辆破旧的马车,两旁站了不少仆人,他们都是来观看穆家三小姐是怎么被轰出这个家门的。
穆念雪紧了紧幼弟的披风,眼瞳中没有一丝留恋,虽然痛恨这片肮脏的府邸,可她就此认输了吗?
她输了吗?被赶出府门、名声不保,终究斗不过这屋里的人吗?
“老太太让老爷快去快回,天色夜了,路不好走。”王善保家的急急地赶了过来,看了穆念雪一眼,急急地催促穆二老爷。
穆念雪冷笑,老太太不是连话都说不全了吗?还知道路不好走的道理,这一定又是柳氏暗中使计吧?
“知道了。”穆二老爷心中烦闷,只能将怒气忍了。但依旧未动身,好像在等待着什么。
穆念雪却不想多做停留,早走晚走都是要走的,何必在这里让人当笑话一样看待?拉着幼弟的手往外走,远远就见一人一马向这边驰来,白色的衣袂在风中翻飞,如一面好看的旗帜。
走得近了,穆念雪才看出那是熟人,乌黑的发髻,英俊的面容。每次当她遇难时,都是他将她从泥潭里救出,这一次也不例外吗?
穆念雪再次远望时嘴角就带了迷人的微笑,云峥虽骑在马上却看在眼里,那微笑是对他的认可,是暖他心窝的源泉。
骏马在离穆念雪一尺的地方停了,云峥掀衣下马,明媚的眼眸看了喜欢的女子一眼,从咯吱窝里抽出一卷圣旨递给了穆二老爷,“明日天气晴好,穆老爷下扬州探访民情正好。圣旨是新拟的,刚巧我出皇宫就带了过来。”
穆二老爷与云峥说话的途中,王善保家的已经站不住了,连穆念雪也不清楚的情况她如何知道事情的转变呢?当下提着衣摆悄悄地离开了。
穆二老爷看了一眼圣旨,心中明了,正要与云世子言谢,云峥却抢先发话道,“老先生不必谢我,这也是我该出的一份力。明日辰时,我同父亲在巷口等候。”
“好,老夫一定准时到达。”
说了两三句话,云峥跨马离去,穆念雪望着马头上挺拔的背影还有些恋恋不舍,这个人怎么话也不跟她说就走了?难不成父亲在旁边,他们就不能说话了吗?
刚还在心里抱怨,穆二老爷就笑道,“明日同为父一同前往扬州,也正好看看你曾祖父。”
***
穆念雪出府从当天夜晚改成了明日清晨,同是出府,这次却不是去临庆庵,而是随父同行去扬州远游。前者是去过清苦日子,后者则是旅游观光去的。此次出行还是与王爷、云世子同行,穆念秋的肺都快气炸了,直嚷嚷三姐姐的命比她好。
“不行,我要去同老太太说,三姐姐是灾祸,怎么能与父同行呢?她只能去临庆庵、只能去临庆庵!”穆念秋从屋前跑到屋后,十分地气不过,嗓音尖利嚷得一屋子丫鬟耳朵都聋了。
柳氏也在气愤中,却还在思索前后一连串的变化。眼见着劝喝不住女儿,只好叫人去请老爷过来。
穆二老爷真正动了怒气,从不打人的他扇了穆念秋一巴掌。打得穆念秋吐出了血泡,柳氏才惶恐起来,抱着女儿哭个不停,“我统共只有两个心肝儿肉,老爷这样打妾还怎么活啊……”
“三——”穆念秋忍泪刚说了个“三”字,喉咙就痛得厉害,以至于后面的话都不能完整地说出来,一张口就痛。
穆二老爷刚才还在气愤中,见将女儿打得这么严重,一时也心软了。叫人去请郎中给穆念秋看嗓子。
柳氏擦干了泪水,心中却不甘,“老爷此次出去要多久才能回来,身边总得有个人照顾才放心。”
“暂时还不知道,我是去忙差事的,又不是闲逛,没什么需要照料的。”穆二老爷如是说,柳氏才觉老太太病得不是时候。不然还可以帮她施加压力,也不至于带个祸患过去。
“老爷真的打算带三丫头过去?”柳氏明知问了也是于事无补,却还是问出了口。
“带过去避避风头也好,不然家里乌烟瘴气的也不知弄出什么把戏来。”穆二老爷眼珠子一瞪,答得气势十足。
柳氏不敢再说话了,老爷说话的口气中似乎知道了什么,难道是开始怀疑她了?
“这样也好,妾就在家里等着老爷回来吧。”
***
次日一早,穆念雪、穆念辰收拾行李与父亲随行,先是坐了一段马车来到云峥所说的巷口,这里远离了京城繁华阶段,地上横亘着几块石板,中央是一汪河水。
河面上并排立着两艘河船,两个打扮不俗的人立在岸边朝着他们的车马观望。一个身材伟岸,宝蓝色蟒服打扮,一个玉树临风、神采非凡。正是云峥两父子。
穆念雪打扮素淡、一身烟云翡翠罗裙衬着碧绿的江水,远远看去清丽脱俗。云峥含笑望着她,只可恨欣赏人不肯与他对视。
穆念雪从下了马车起,就能感觉到那抹柔软的波光,心里虽喜悦却碍着王爷的面不肯回以云峥微笑。拉着幼弟的手徐徐走上前与王爷见了礼,穆二老爷也同平阳王爷寒暄了几句,各自上船准备南行。
船刚刚划开江面,前面就出现了马蹄声,不一会儿一个红妆少女出现在码头前,牵着马缰唤道,“等等我,我也要去。”
说话者正是云瑛郡主,远远地朝这边挥着手,不过船并没有靠岸,平阳王爷只遣了个随行的人下去说话。穆念雪靠着窗边看着那抹红色的影子渐渐小了才收了视线。
一个不留意,栏杆边一道白色的身影一闪,房间里就多了一个人。在旁伺候的栖月适时地退了出去,云峥好笑地问,“刚刚为何不理我?”
穆念雪吓了一大跳,那个人已经欺上前来,随手搭上了她的腰肢,“在看什么那么入迷?”
云峥向着窗外眺望了一眼,嘴唇刚巧落在穆念雪红透的脸颊上。
“你怎么来了?”不自觉地向后退了退,穆念雪暗自惊讶,却又欣喜异常。
“来看看我未过门的妻子,为何不能来?”云峥一把拉住了向后躲藏的手,笑道,“岳父大人正与我父亲商谈正事,趁着此际正好来看看你。”
穆念雪羞红了脸,想起一件事来猛地抽回了手,若是府内的事情传扬出去云峥还会相信她吗?还会娶她吗?
“怎么,不高兴了?”云峥向后靠了一点点,与身旁的人拉开了距离。
“没有”穆念雪终究没问出口,“我只是担心事情万一有变……”
“别说傻话。”云峥掩住了身旁女子的话头,轻轻将她搂在怀里。这一次穆念雪没有拒绝,安安稳稳地依靠在云峥肩膀上。此生能有他陪伴,是前世修来的福气。
突然船身摇晃了两下,惊到了房间里拥抱的两人。穆念雪心慌地推开了云峥,急道,“你从哪儿来还到哪儿去。”
☆、第一百零六章 沉船
云峥无法,从栏杆外跳了回去。刚要转身去查看怎么回事,前方甲板上就传来呜呜的哭泣声,这声音好似云瑛的……
云峥走上前就见到自己的妹妹云瑛郡主一身*地坐在地上,头发还滴着水,口里哭诉着,“那条船上明明就住着一个女人,我为什么不能去?”
平阳王爷没再苛责女儿,带着歉意望了一眼身旁的穆二老爷,“不妨就让小女与令爱住一起吧,有人看着也省得胡闹。”
穆二老爷当下就答应了,摸着三寸胡须道,“如此甚好,雪丫头还有个伴儿。”
云瑛破涕为笑,这回终于可以不被赶走了。
“还不快去换身干净衣裳,在这里成何体统?”平阳王爷虎着的脸终于在女儿的笑颜中舒展了。云瑛笑着跳着跑开了身,一下子不见了人影。
云峥这才发现随行的船边飘着一只木船,粗粗的缆绳就系在木板边缘上,两艘大船紧挨一条缝隙,难怪会发生碰撞。
云瑛换好了衣裳去见穆念雪,云峥代为引荐,心下想着以后若是见雪儿也就更方便了。不想两个人性格落差太大,竟似合不来,将他一个人夹在中间很是别扭。
云瑛随身的包袱也进了水,所有衣物都半干不湿的,想要换下来就必须替换穆念雪的衣裳。
穆念雪为方便,只带了一厚两薄三套衣裙,云瑛看不上眼,一件件左挑右选地比试着,最后没有一件是自己满意的,随手就扔在床上,“这不是给丫鬟穿的吗,这样素淡的颜色,我才不要呢。”
栖月在旁边一件件地收起来,叠地整整齐齐。穆念雪却没发话,只道,“郡主若是不怕冷,再挨个两三天就到了县城,到时自然有好的穿。”
云峥皱着眉头等在外面,虽没有进去,也听到了里面的话语。隔着窗户说了几句,让云瑛别再挑剔了以免着凉。
话刚说完,云瑛就重重打了个喷嚏。不得已只好捡起一件梅花纹纱裙拿在手上,转到屏风后面自己动手换了才作罢。
换好了衣裳又见哥哥屡次与穆念雪挨近,吃饭时还特意为她夹着小菜,心里就过不去。一次三人出了船舱一同看风景,穆念雪不自觉地就与云峥站在一起,云瑛故意拉开了他们,还斥责道,“你懂不懂礼,出门在外不与陌生男子亲近,你家人没教过你吗?”
在此之前,穆念雪已经感觉到云瑛对自己的敌意,她只是以礼还之。这一次云瑛说得太过了,穆念雪感觉到身旁女子的白眼是那么刺目,她却不知要如何化解?若是她的妹妹屡次三番这样冒犯她,早就一巴掌呼过去了,还哪管什么礼仪?可云瑛是郡主,她只是平民,更何况她们中间还站着一个云峥。
“云瑛,不得无礼,她是你未来的嫂嫂,怎么能这么说话?”云峥板了面孔,斥责。
“哥……”云瑛一跺脚,对着云峥略为收敛,不敢将话说得太直白。但从神情上很不满意穆念雪成为她的嫂嫂。
“回屋里呆着去,再这样闹就告诉父亲送你回去。”云峥沉了面,语气又重了两分。
“我不回去,娘说就怕爹爹和你被不知好歹的女人勾引坏了,才来叫我看着你们。”云瑛一急,就说出了真话,这次云峥没再给她面子,拽着云瑛的衣袖直接送回了房间,还反锁了房门。
“你别跟她一般见识,云瑛不懂事。”云峥来到穆念雪身旁,道了声歉。
穆念雪不以为意地笑了笑,“没什么,我不介意。”
云峥也笑了,陪着穆念雪看波光粼粼地江面,看红彤彤的日落,身旁再没有其他人的打扰,静得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声。这画面一直维持到下午,云峥被他父亲的人唤走了,穆念雪才离开。
回到房间里,云瑛恼怒地在她床榻前坐着,从眼神里就能看出对她的恨意。穆念雪禁不住一哆嗦,她得罪了平阳王妃,又得罪了云瑛郡主,往后若是嫁过去日子还能过吗?心里想着,小心地移了步子过去,刚要说几句好话,云瑛已经站起了身怒视着她,“别以为你哄住了我哥你就开心了,我实话告诉你,你根本不是他心中第一人,也得不到长久的留恋。”
这一句话说得穆念雪怔住了,云峥还喜欢过别的女人吗?她怎么不知道?想要问个清楚,云瑛一挥苏袖已经走出了房门。
此后的几日,云瑛与穆念雪相处无事,云峥还和往常一样对雪儿悉心关照,从神态根本发现不了异常。穆念雪猜是她想多了吧?云峥几次救她于危难,怎么不是真心喜欢她呢?就算曾经喜欢过别人,但现在他是属于她的。
船行了两三日,在一个小县城岸边停靠了岸,船上欠缺的物品要着人下去采买,云瑛也要下船随同着去,平阳王爷不准。
半日过去,云峥才带着采买的人回到了船上,好不容易支开了云瑛,云峥才从袖中摸出一把羊骨木梳送给穆念雪,“这是我从货摊上淘到的,看看喜不喜欢?”
木梳通体白色,正面还雕刻着精细的花纹,拿在手上别致凉滑,穆念雪心里喜欢地紧。
“难得你这份心意……”穆念雪摸了又摸,早将之前的不愉快忘得干干净净。
“以后我用它为你梳发可好?”云峥执起了木梳,将之放在穆念雪乌黑的发髻上,随手拔去一根簪子,如绸缎般的发丝便倾泻了下来。
夜晚的风正凉,和着浅浅的月光一丝一缕吹动着发梢,云峥竟觉眼前的女子妩媚动人,忍不住靠上前与她对眼凝视。
“不好了,世子,船上的人都中毒了……”一句焦躁的嗓音打破了宁静,穆念雪不好意思地退到了屏风后,云峥也快步走出了船舱。在栏杆边上站岗的侍卫一个个捂着肚子面如死灰,有几个经受不住疼痛滚进了江里。
云峥尚不清楚是什么情况,船舱里接连传出嚎叫声,当即命令所有人等聚集在甲板上。自己抽身去问父亲以及其他人等的情况。
好在平阳王爷与穆二老爷没出什么大事,随行的太医正在为两位放毒血,平阳王爷唇色乌青,勉力对云峥挥了挥手,“这里不必照管,你去外面查探查探情况,照顾好两个女孩子。”
云峥应了声“是”,就退了出去。用力推开了穆念雪的房门,急声问道,“雪儿,你没事吧?”
穆念雪坐在床边没有入睡,听到熟悉的声音才迎上前去,“外面怎么样,发生了什么事情?”
“暂时还不清楚,你呆在房间里不要动,我去找云瑛。”云峥重新又锁上了房门,未走两步,在一个夹道里撞到了云瑛。
云瑛腹痛难忍,独自坐在地上呜呜地哭着,像是受到了极大的委屈。云峥也未细问,扛起她就向另一边的船舱走,夜色中蓦地就见一个黑影向他袭来,云峥来不及拔剑,伸手一掌拍在那人胸口。自己也险些中拳,那人奔跑了几步,轻灵的身姿往栏杆外一跃就投了江。船身一震,江面荡起一片水花。
情势危急,云峥也不能丢下云瑛去追踪。跨上木板,来到父亲所在的船上,将呜咽不止的云瑛丢给了太医。自己又出去查询到底是什么情况。
天蒙蒙亮时,船上站岗的侍卫因得不到及时的救治已然死了大半,穆二老爷、平阳王爷、云瑛郡主都已好转。稀奇的是两艘船上唯有自己和穆念雪没有中毒,这是为什么?
事情尚未查清,一名船员又来报告大船底部漏水,局势越来越难控制。此际所有的人都虚软无力,更别说游泳过江了。看来那下毒的人是想一剑致命,不给他们活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