迈着猫步悄悄靠近精舍。透过虚掩的窗子往里瞧去,屋子里坐着几个人,竟然大部分都是熟人。三爷李玉华,四爷。五爷雨嵘,还有上次在易府船上见过的风公子。
这个风公子人家叫他老七,他自称是开矿的,似乎是某个省的矿老板,该是行商的了。
这些人气质形象都不像她所想象中的此间主人,那么就只有剩下的一个了。
那是一个二十上下的人,面部五官棱角分明,额头微宽。两道眉毛如柳叶般又细又长,他鼻梁高耸,下巴线条极为优美,还有一双过分好看的桃花眼,让人很觉他是一个温和明朗的人。他满身的书卷气,只是两眉之间有些冷冽之色,让人看第二眼时不免觉得这个矛盾的结合体。
难道……他就是春香阁实际的主人吗?
看他的年纪不像是大爷,或者按顺序排会是老六或老八,他……到底是谁呢?
傅遥胆子大,却没有大到离谱的程度。看了几眼也不敢再看了,溜着边悄悄往外退。只是她运气不好,刚走了几步。正与迎面过来一个女子走了个面对面。精舍前的院子不大,一眼就能望进来。这会儿想躲已经来不及了,傅遥只能硬着头皮迎上去,双手垂下,头俯的低低地做躬身状,只希望这女人眼神不好,根本看不见她的存在。而事实证明,这不过是她的痴心妄想而已。
那女子正是圆夜,她本来已从面前走过了。却忽然停住回头看了她一眼,“你是谁?怎么瞧着眼生?”
傅遥暗叹一声。她这倒霉的运气啊,这个时候被人认出来。还有个好吗?
这院子既然这么隐秘,伺候的人也该是精挑细选过的,自己要冒充什么人才好呢?这会儿想必冒充谁都不行了,自己这张脸,会很容易让人认出和应天府尹长得很像吧。
正纠结着呢,圆夜已经电闪般叨住她手腕,大喝一声:“你到底是谁?还不快说?”
“我,李,那个……我是三爷带来的人。”说出这个身份,傅遥都觉得自己很奇怪,她怎么会推到李玉华身上,或者这会儿也只有抬出他,才能保全一条命吧。
圆夜轻“咦”一声,她知道今天主人宴客,具体客人是谁却不大清楚,可是今天的客人里有个女人吗?
不由多瞧了她一眼,“你既是爷请来的人,站在这儿做什么?”
傅遥笑笑,“想去更衣,一时寻不到路了。”
圆夜似乎信了几分,道:“我带你去吧,这里的茅厕偏僻,确实难找些。”
傅遥跟着她走,三转两转之下才到了茅厕。
她伸手一只,“就是这里,姑娘请进。”
傅遥微微一礼,“多谢姐姐,您先请回吧。”
“我在这儿等你就是。”她声音低冷,看似还没完全对她失去戒备。
傅遥知道一时摆脱不了这个女人,进到里面,一边“嗯嗯”着假装很痛苦的样子,然后迅速观察茅厕情形。
这是一间室外的茅厕,墙并不很高,她试探着扒着墙头爬过去,双脚刚落地,就看到站在墙下对她冷笑的圆夜,“身为三爷的人,你这是想上哪儿去啊?”
傅遥一惊,没想到她会在这儿等着,从那边转到后墙怕是有几百步吧,这么迅速的到达这里,她莫不是飞过来的?
到底跟杜平月这个武功高手待得时间长了,也是识货的,她很觉自己不是人家的个儿,这个圆夜看起来身材窈窕,略显柔弱,可是刚才抓她时的力道,认穴奇准,还有她轻飘飘的几步走,就可见其功夫不弱。
她立刻示软,嬉笑道:“也没想去哪儿,就是想看看墙后是什么。”刚才她怕被认出,一直都是半低着头,这会儿与她对上脸,便所幸叫她看个够吧。
圆夜果然认出了她,惊叫一声,“你,你不是傅……?”
她羞涩的半掩住脸,“我说过我是三爷的人,名叫小媛。”
“是不是一会儿就知道。”圆夜冷声道。然后也没见她怎么动作,便已跳过墙头,接着像抓小鸡子一样把她抓走了。
傅遥为自己的处境深深叹息着,她这个三品官算是做的没品了,居然叫人从茅厕抓出去。
圆夜抓着她向精舍而去,像拖死狗一样把她拖进那本来很喧闹的房间。可怜的她,穴道被人扣住,竟半分动弹不得。
房间里几个年纪相仿的公子正在有说有笑的聊着天,看见圆夜拖了个女人进来,都微微一怔。
风公子笑道:“圆夜姑娘来了,来给本公子倒杯酒。”
风公子是春香阁的常客,与圆夜甚是熟稔,圆夜微笑着给他斟上酒,顺手把傅遥扔在一边。圆夜下手不轻,正摔中她腰眼,疼得傅遥直呲牙,她半趴在地上,心里悔的都冒出水来了,真不该不听杜平月的话到处乱走的。
风公子扫了一眼傅遥,“你从哪儿带来个女人,陪咱们喝酒助兴的吗?”
圆夜笑笑,“不是给你助兴,是给三爷助兴的,这个女人可是自称三爷的人呢。”
她这话说得颇具嘲讽,了解三爷的人都知道,他一向没什么红粉知己的。
风公子也是满脸惊异,他走过来,伸指抬起傅遥的下巴,“快,让我瞧瞧这女人怎么成的三哥的人?”看了一瞬,忽的惊叫起来,“三哥,这女人长得还挺漂亮的。”
傅遥下巴被捏的生疼,心里深深叹息,她丫的究竟是什么苦命啊,要受这种罪。身体的痛苦也罢了,这么被人羞辱还是第一回,不过也怨她,她总算体会到什么叫“自取其辱”了。编什么谎话不好,却偏偏编了个最不让人相信的。
风公子把她的脸抬起来给李玉华看,李玉华盯了她半响,先是怔了怔,随后唇角微微扬起,“我倒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有了女人了。”
圆夜立刻跨前一步,“这么说三爷不认识了。”
傅遥求恳地看着李玉华,眼中仿佛弥漫着朦胧的白雾,嘴角微微扁起,那模样看着甚是可怜。她好怕他会摇了头,那么圆夜恐怕很乐意送她去西天转转吧。
李玉华从她脸上转到那身脏的可以当抹布的衣服上,嘴角的笑意越来越大,从来见的她都是意气风发的,智慧,果敢,倒很有这般狼狈模样。圆夜可是从来都不会对女人温柔,落在她手里也算她倒霉了。
也不知看了多久,就在众人都觉他会否认时,他突然不紧不慢地开口,“也不是不认识,这也算是我的老相识了,就请过来一起坐坐吧。”
傅遥暗嘘口气,至少他这么说,她的命是暂时保住了。
风公子一脸惊异,“三哥,你不是认错人吧,她真是你的女人?”
李玉华微一挑眉,“有何不可?难道七弟觉得我不能有女人吗?”
风公子呐呐,他这位三哥看似好说话,却是最难惹的人。
有婢女摆上把椅子,又添了新碗筷,坐在桌前,被这么多双眼睛看着,傅遥百般不适。这一桌子几乎都是熟人,还都是仇人,她用了很大忍耐力才忍住没有强冲出去。反正也冲不出去,就只能忍了。
雨嵘早看她不顺眼了,率先发难,“咦?这不是不可一世的傅遥傅大人吗?”
傅遥虚虚一笑,“不是,不是,只是相似而已。”(未完待续)
☆、第五十二章 小妾和**
雨嵘哼一声,“鬼才信呢。”他转头看向李玉华,“三哥,你来说说这到底是不是傅遥?以为换上身女装,别人就不认识了?”
李玉华上上下下看了傅遥许多眼,直到她开始头皮发麻时才蔚然一笑,道:“不是呢,说起来这人你也知道,她是二哥前一阵子新娶的小妾。”
这一句瞬间吓呆一群人,风公子忍不住擦了擦手,“这都叫什么事。”刚才他是用这只手摸了傅遥的脸了。
李玉华早料到别人会有这种表情,又在万千波涛下投下一块巨石,“只不过前几天被二哥给休了。”
雨嵘惊叫起来,“难道这就被三哥给捡回来了吗?”
李玉华抿抿嘴,“也算是吧。”
果然就这一瞬每个人张着的嘴都大了几分,大小足以装进六个鹌鹑蛋。
李玉华有些好笑,他这辈子做过的最可笑,也最震撼的事恐怕就是今天了。连他自己都弄不清自己为什么要帮她,更不知道发生今天这一幕后,他将如何面对易东风,
可他还是做了,因为他知道,若是他不这么说,傅遥一定会立时血溅当场,在这间房里,有不下六个人可以对她一招毙命。
傅遥感激地看了他一眼,不管先前他们发生什么,此刻他都是她的救命恩人。李玉华说过,他们会在京城相遇,只是却没想到是在这等情境之下。她一直想在他面前维持最好的面貌,可惜却总叫他碰上最糟糕的一面。在杭州扮妓/女,现在又成了某人的小妾,这还真是造化弄人。
风公子在两人脸上看了半天,终于笑起来,“不管怎么样都是一家人了。既然如此那就干上一杯吧。”
他倒了一杯酒递在傅遥面前,到了这时候,傅遥不喝也得喝了。她端着酒杯一饮而尽。满室的人都笑起来,“嫂子真是女中豪杰啊。”
傅遥也不知这算讥讽还是什么。这屋里人大都是没安好心的,尤其是雨嵘,那眼神恨不能咬她一口。
傅遥也知道此地不能久留,但李玉华不发话她就走不了,她只能坐立不安的待在那儿,时而对这个笑一笑,对那个点点头,就好像被人牵着线的木偶。
不过这样也有个好处。至少可以近距离接触到那个神似此间主人的男子。
她扽了扽脸皮,转而对人家笑得一脸谄媚,“这位公子,不知您尊姓贵名?”
那年轻公子根本不理她,只吩咐圆夜道:“好好在四处翻一翻,这里肯定混进来的不止一人。”
圆夜领命而去,傅遥心里微惊,他们多半是怀疑她的。此刻,她希望他们找到杜平月,又怕他们找到。这里有太多高手,她很不确定杜平月能不能把她带出去。既然没把握,倒不如他不出现的好。
几个男子又喝了一会儿酒。开始闲聊天,所聊的话题都是些风花雪月的事,或者也是有意避开她,就连李玉华也在附和着说些京城的玩乐之所。那位风公子更是风/流成性,京城所有的烟花之地都留下过他的痕迹,后来大部分的时间都是他在说的。
傅遥注意观察着,那个年轻公子很少插话,一直默默喝着闷酒,似对几个兄弟并不友好。就连身边伺/候的美貌丫鬟,他也表现的没一丝兴趣。
坐的时间太长。心焦如焚的等待着,到了后来还真的有些想如厕了。只可惜她提了两次。根本没人理她,不过若是她想出去,立刻便有人往门前一站,烁烁寒光的双眼盯着她,大有立斩不殆的意思。
这是变相软禁了,傅遥幽幽一叹,很是后悔不该莽撞的跑进这里来。可是杜平月呢?这个时候他也该来了。
正犹疑不定的时候,圆夜从外面气喘吁吁跑进来,“公子,不好了,春香阁外面被官兵围住了。”
雨嵘最先跳起来,“难道官兵围剿了?”
“还不知道,李大哥正在和他们交涉,请几位公子先撤离吧。”
李玉华站起来,“君子不立危墙,咱们从后面离开吧。”
“三哥说得是。”
几个人往外走,圆夜道:“这个女人呢?”
“带她一起走。”
傅遥被扭着胳膊,她挣脱不开,只能跟着他们一起。
外面已经燃起了熊熊大火,火光冲天,那座奢华的厅堂都被火包围了,离远看像是一股妖气在盘旋,灰灰的带着一些狰狞,走得近了,只觉一股浓烟与灼热扑面而来,夹杂着肆意妄为的呼啸声,让人窒息的气体急速燃烧着,呛得人直咳嗽。
傅遥皱皱眉,这是谁有这么大的胆子敢放火?
李玉华拽了她一把,把她从火场附近拽离,向后面的一片树林转去。这座院子果然是别有洞天的,三转两转之下就从里面出来,再一抬脸已到了一个胡同口。
他们刚一到,几辆马车就行了出来,这几位公子各自上了马车,傅遥也被推上了马车,那是李玉华的车。
她坐上来,李玉华也随后坐上,看着缩在座椅上一副蔫蔫的样子的她,他嘴角微微一皱,“你岁数也不小了,何必一天到晚的冒险,咱们做什么,又与你有何关系,犯得着为人卖命吗?”
傅遥苦笑一声,“我这人就是傻,本来逃脱了,却又自己撞了回来,到了现在想脱身也不是那么容易了。”
李玉华轻声道:“你可知……”他想说你可知险些送了命,却终究说不出来,他不想表露自己的心思,自己竟然是关心她,这不是他所期望的。但从内心来讲,他不想让她死,至少不想她死在自己面前。或者有一天她被别人杀了,而他不知道,也就不会觉得难过了吧。
马车急急行驶在街道上,转过一个拐角,见四下无人,他掀起车帘,“跳下去吧?”
傅遥咧嘴,这马车还跑着呢。抬了抬脚,终不敢跳,转头对他苦笑,“就这么跳吗?”
李玉华低哼,“我的车不能停下,否则会被人看出来,就这么跳吧,总比跟着我去见易东风的好。”
想到易东风要杀她时毫不留情的样子,她慌忙摇头,这会儿绝不能见他的,别人会顾及李玉华,不对她下手,但易东风身为他们的二哥,完全可以不听他的话。
她没再犹豫,一个纵身从车上跳了下去,就地打了个滚。她的身手远不如想要中那么好,没有灵动的轻功,没有坚实的内力保护,她身子撞上对面的墙,撞的她骨头差点散架。
李玉华没有再回头看一眼,马车瞬间消失在夜色中。
傅遥在地上趴了好半天,才挣扎着站起来。她蹒跚着往前走,胳膊受了伤,疼得她直呲牙,这倒霉催的,今年果然是灾年,光受伤就不知受了几回了。
应天府离这里还很远,她要想过去似乎不可能,而且马上就要宵禁了,一过了时间想在大街上走都不行了。
心里着急,脚底下越发使不出力来,也不知是他运气好还是太坏,正扶着墙往前挪的时候,忽然后面一顶轿子向这边而来,那挑着的灯笼正印着大大的付字。那是二品大员的轿子,在这儿碰上付云峰,傅遥真不知要该哭还是该笑了。若平时还好,这一身女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