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遥盈盈一礼,“舅舅忘了吗?我是傅媛。这个名字还是舅舅给起的。”
罗子成微微颔首,他妹妹所生的女儿确实叫傅媛的。
“你不是已经死了吗?傅家满门被灭。都倒在血泊中。”一想到那一日他赶到山阴县看见满院尸体,就忍不住悲痛欲绝,那些尸体最后还是他掩埋的,几十口子啊,一夜之间全死光了。
“那舅舅在翻查尸体的时候,应该没看到媛媛吧,媛媛还活着,只是那时年幼,又受了惊吓,许多事都不记得了,后来渐渐长大才想起自己是傅家女,还有个舅舅尚在人世。”她说着很是垂下两滴泪,这绝不是装的,而是真正感念自己还有个亲人。
罗子成也有些动容,当年他收尸的时候确实没找到傅家两个孩子,从心里总觉得他们尚在人世。他也派人到处寻找过,只是这么多年一直杳无音讯。他心里已经认定这是她是傅媛,但他行商多年,凡事都谨慎小心,便道:“你有什么证据可以证明你是傅媛?”
傅遥从脖子上摘下一块金属牌,这是当年傅家的传家之物,一共两件,她一块,弟弟一块,这东西也不知是用什么做的,非金非银,非铜非铁,只有巴掌那么大,傅遥平时嫌沉,根本不带在身上。
罗子成一见那牌子,眼前一亮,他一直听说傅家有三宝,一株三尺高的珊瑚树,一个珍珠塔,还有就是两块子午牌,傅家一对子女一人一块。他虽不了解其中妙用,却知道傅家视此牌为珍宝,当年外甥女过满月,还是他亲眼看着妹妹挂在她脖子上的。
“你,你当真是媛媛吗?你没死真是太好了。”他握紧她的手,止不住老泪纵横。
两人相对而望,都觉一阵心酸,这个时候本来应该掉几滴眼泪应应景的,但傅遥却哭不出来,她从几岁开始就没再哭过,早不知道掉眼泪是个什么感觉了。
看着罗子成哭得稀里哗啦的,心里也是感动,至少这个舅舅是重情重义的。
罗子成哭了一会儿,道:“你弟弟呢?可知他在哪儿呢?”
傅遥摇摇头,“我多年寻找弟弟,一直未有音讯,连他是死是活都不知道。”
她弟弟本名傅遥,她则是叫傅媛,只是这些年一直用着弟弟的名字,叫傅遥叫惯了,对自己原来的名字倒觉陌生了。她心里总想着弟弟还活着,所以才会用他的名字做官,这样才能感觉他尚在身边。
只是当年家族惨遭灭门之灾的时候弟弟不过三岁,还是什么都不知道的小娃,就算活着,也不能认出她这个姐姐。而过了这么多年,人事变化无常,两人即便面对面而坐也未必相识相亲。
罗子成把她让进前厅,这会儿程平已经走了,厅里的宴席刚散,几个丫鬟正在收拾桌面呢。
罗子成坐下来,命人上了茶,还叫丫鬟赶紧请夫人出来见面。
那是个一个不过二十几岁的女子,长得很是妖娆美丽,一双丹凤眼高高挑着,很有种风情万种的味道。看她年纪似乎比她还小两岁,应该是舅舅续娶的妻子。
这女子也是个厉害人物,一见她就抱着一顿哭泣,好像真的有很深的感情。
罗子成介绍,“媛儿啊,这是舅舅续娶的妻子绣娘,也是你舅母。”
傅遥盈盈下拜,“见过舅母。”
她对从前的舅母都没什么印象,更何况比自己还小的小舅母了。但既然在人家的屋檐下生存,该有的礼数还是要有的。不过这小舅母也真是聪明,眼睫毛都是空的,拉着她的手亲亲热热的,好像真把她当家里人了。
她抹着眼泪道:“总听你舅舅说起当年的事,每每说到妹妹惨死总会大哭一场。今日倒好了,能见到你,也算了了他一桩心事。”
罗子成问傅遥这些年都在哪儿落脚,傅遥说自己被师父收养,跟着师父走南闯北的,去过许多地方,一直居无定所的。
绣娘惊声道:“你的意思是还没成亲吗?”
傅遥点点头,本来她没觉得二十五岁没嫁出去有什么,但看她惊骇的下巴都要掉了的样子,倒把她逼得羞愧起来。
罗子成笑道:“没成亲正好,你可知先前你父亲在世的时候曾给你订过一门亲事吗?正巧那人前两年死了妻子,现在再履行婚约也不迟啊。”
傅遥“啊”了一声,她倒不知道自己还有什么婚约在身呢。早知道这样,就不招惹赟启了,也省得弄得现在担惊受怕,完全不知道怎么办好。
绣娘笑起来,“老爷说的可是那个苏公子吗?”
她说着又对傅遥道:“这位苏公子可真是女子心中的偶像,他年纪轻轻就做了官,还是个二品大员,不知是多少女子梦寐以求的好夫婿。你舅舅常说都是自己外甥女死得早,否则哪还轮到别的女子觊觎,今日你既然来了,这门亲事咱们算是攀定了。”
傅遥怎么听怎么觉得这话别扭,就好像非得靠着婚约,才能巴上那个什么苏公子似地。
罗子成老脸隐隐有些难看,呵斥道:“绣娘不要胡说,我何曾说过这样的话?”
绣娘柔柔一笑,“那就是绣娘记错了。”
傅遥一时捉摸不透绣娘突如其来的话是什么意思,不过她给人的感觉绝对是心眼很多,倒让人不得不防了。
罗子成道:“婚约的事以后再说,你才刚来,先去休息吧。”
“是。”傅遥与他们拜别,让丫鬟带着先住进客房中。
他们已经议定,让她住进西跨院,只是那里久没住人,等收拾好了才能搬进去。罗子成似乎打算让她常住,吃穿用度都安排的很好,这让傅遥很是感激。心里暗暗感慨原来有亲人的感觉是这样的。她从小花的每一分钱都是她自己挣的,乍一有别人照顾,多少有些不习惯。
晚上的时候,府里设宴招待她,罗府人丁并不旺,只有前妻生的一个女儿,以及和继室生的一个小儿子,女儿喜娘十八岁,儿子小吉才五岁。
喜娘宁静娴熟,大方得体,一看就是个乖乖宝宝类型的大家闺秀,傅遥和她见了礼,她的脸红的跟染了胭脂似地,也不知在害羞什么。小吉活泼可爱,一见面就抱着她叫姐姐,让傅遥很是喜悦,她希望以后自己的孩子能像小吉一样,只可惜似乎肚子不争气,这些天都没反应。
自这一顿饭之后,罗子成对府里下人介绍她是表小姐,自此之后她寄人篱下的生活开始了。
罗子成待她不错,一应用度都是最好的,府里下人也还算客气,绣娘和喜娘偶尔也会过来和她说说话,日子过得平静无忧。(未完待续)
☆、第十一章 云英未嫁
原来傅遥一直幻想着过这种生活,一家人和和美美,绣绣花,说说话,描描花样,再不然就是侍弄一下花草。可等真的过上这种生活,她才领会到这有多无聊,罗子成是个极传统的人,府里规矩也大,不许女人随意出门,吃饭时不许说话,不许磨牙,不许大步走路,坐要有坐相,站要有站相,想笑的时候不能笑,想哭的时候也不能哭,简直折磨死人。
罗子成见她举止行为都不符合大家闺秀要求,还专门找了一个懂礼的嬷嬷来教导她,据说这嬷嬷是从官宦人家出来的,曾经教导过许多大户千金。
傅遥最怕见到这种人,以前在宫里看到教导嬷嬷都忍不住要绕道走,又怎么受得了这些婆娘的叨念?只一天功夫,她觉得自己快要崩溃了,她身上的坏习惯太多,有些根本纠正不过来,那嬷嬷也这真有毅力,被她逼得几近疯狂,也没想过要放弃。
罗子成俨然想把她打造成一个淑女,还抱了许多书让她看,什么《女诫》、《内训》、《女论语》、《女范捷录,都是规范女子言行和教育女子的。
傅遥平生最怕的就是书,只翻了两页就觉头疼无比。可这嬷嬷也是厉害,逼着她识字,读书,无所不用其极。以前杜平月也硬逼着她读过书,使劲浑身解数也学不了几个字,被这嬷嬷逼着,她竟读了半本书下去。
她问罗子成自己为什么要学这些,罗子成满脸严肃道:“你身为女子这般离经叛道,言语粗鲁,如此言行可是丢尽傅家的脸,你可知你母可是远近闻名的贤淑女子。当年不知有多少名门公子对她心生爱慕。”
他这话虽没明说,却已经间接在告诉她,也就是因为她不是贤淑女子,所以才至今就没嫁出去。
傅遥听得很觉牙疼,她要是他说的那种乖巧规矩的女人,早就死了多年了。也就是因为变不成他说的那种女人,她才不想着嫁人。省得最后让婆家嫌弃。让她相夫教子。安守本分,下辈子投生在个大户人家才有可能。
她笑道:“舅舅,这些年我一个人也过惯了。以后伺/候舅舅,为舅舅养老不好吗?”
罗子成摆摆手,“当然不行,你不嫁人。那你的婚约要如何?”
傅遥暗叹,说了半天还是为了拿她巴结那个什么苏公子。绣娘那番话虽是别有用心,但说的也是事实,罗子成怕是早就想和苏公子结亲了。只是不知这苏公子到底是个什么人物,连罗子成这样的首富。都巴不得跟他扯上关系?
她问罗子成苏公子是谁,他却似不知怎么愿说,只道:“愿不愿还在你。过几日他就会到罗州来,你可以先见一面。若是你不愿,舅舅也绝不逼迫于你。”
他说着,面上有些凄然,“你是我妹妹的孩子,身为舅舅也希望你能幸福,别怨舅舅叫你学礼仪,那个苏公子真的是可以终身托付的好人。”
傅遥苦笑,若是之前她可能还觉得这是个好主意,但是现在却只觉嘴里发苦。她这样的人,自己做主做惯了,还真不适合托付他人。不过罗子成是她唯一的亲人,刚认了他,还不想因为这样的事与他争执,也只得先依着他,至于拒绝的事到时候再说吧。或许那人见人爱的苏公子,根本看不上她呢?
练了十几天成效并不太显著,傅遥已经尽力了,最起码她不再自己称自己“爷”,也不动不动就骂人了,吃饭知道细嚼慢咽,说话也细声细气,也不遇上烦心事就在屋子里暴跳了。如果只是站着不动,保持微笑,从某些方面来说,她真的是个美人。当然这只是表面上的,为了迎合罗子成,不得不改变自己,但是骨子里的性子却一点没变。
罗子成这些天一直外面忙生意,难得回家一次把绣娘叫到面前,“明日天黁搂有宴,你也跟着一起吧。”
绣娘笑道:“老爷不嫌奴家粗鄙自是要去的,不知哪位富商请客?”
天黁搂是罗州最好的酒楼,罗州又是富庶之地,一顿饭都要几十两,若是包桌就要上百两,有人包了天黁搂宴客,那可真是好大手笔。
“是苏公子。”罗子成笑得一脸得意,“我费了好大劲儿才进到宴客的名单里。”
两人说着话,正巧傅遥进来,罗子成便道:“明日苏公子在宴客,你也跟着去吧。”
傅遥故意扭着手帕装娇羞,“奴家一个女子,怎好在外抛头露面?”
罗子成对她的表现很是满意,笑道:“这自然不是你一个人,是请全家赴宴,说起来这苏公子还与咱们家沾亲,他可是你舅公的侄孙子。”
舅公就是她舅舅的舅舅,至于侄孙子傅遥实在算不清了,鬼知道拐哪儿去了。
不过罗子成也说,当年苏公子的父亲倒是与她爹是世交,所以才定了娃娃亲,成了儿女亲家。只是傅家突遭变故,婚约才不得不取消,现在傅遥回来了,正是旧事重提的好时机。
宴席设在晚上,为了让苏公子对她另眼相看,从早上开始罗氏就忙活着给她装扮,泡了一个时辰的花瓣浴,又让几个丫鬟给她做了全身按摩,紧接着敷脸,上妆,换衣。
衣服是前几天请最有名的裁缝做的,织锦的布料,最流行的颜色,穿上之后果然让她增色不少。头发梳成了飞天髻,只留几绺垂下,显得脖颈很长。
傅遥望着镜中的自己,还真有种惊艳的感觉,被她们的巧手这么一弄,她似乎已经脱胎换骨了。
喜娘在一旁看着,赞道:“姐姐可真是漂亮。”
绣娘对自己的手艺很满意,捧着她的头看了又看,随后又在她额头贴了一个花细。顿时一个娇滴滴的美娇娘诞生了。
到了出门的时辰,罗子成早在外面等候了,见了傅遥又叮嘱了她几句,才令她们上了轿。
自上了轿开始,傅遥一直觉得眼皮跳着,似乎有什么事要发生了。
她的感觉一向很准的,在看到天黁楼站满兵丁,而那些兵丁又穿着衙门的官服时,这种不安感更浓了。
天底下姓苏的人挺多的,不会那么倒霉,刚好就是那个苏公子吧?
这会儿再跑已经来不及了,只能硬着头皮迈进酒楼。
今日的天黁搂都被苏公子包了,来参加宴会的人很多,酒楼热热闹闹的好似过节一样,有的是独身前来,也有的像他们这样携家眷前来的。
傅遥扯下一绺头发遮住脸,头一直低着,这样倒是像极了大家闺秀的羞怯模样。
大堂里宾客很多,据罗子成说,此次来的都是苏公子亲朋好友,有不少还是本家兄弟。
傅遥偷眼环视了一下四周,所幸这一堆人里没一个是她认识的。她略略松了口气,就在这时忽然听到一个清朗的声音响起,“诸位,苏某有事来迟了,还等诸位见谅。”
一听这声音,傅遥吓得茶差点从嘴里吐出来,还真是好的不灵坏的灵,这什么苏公子啊,根本就是江浙巡抚苏灵幻。
一省的巡抚在这儿宴请,所以才会有这么大阵仗,她早该想到的,只是不敢承认。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滋味儿,若早知道和他是有婚约的,又何止于为了得到他而费劲巴力,弄得最后反把自己送上了赟启的床上。看来人与人之间的缘分有时候还真难说。
苏灵幻近日颇得皇宠,一脸的春风得意,与人寒暄几句,随后令人上酒上菜。
宴席一开始,就有不少人围上去敬酒,阿谀奉承自不在少数,罗子成也混在那些人里跟着一起敬酒。自杭州一事之后,苏灵幻俨然已经成了皇上面前的红人,将来官居一品更是指日可待,也难怪这些人巴巴的上去巴结着。
一个老的牙都掉光的老头,使劲拽着他的袖子说话,“大……大人最近在忙些什么,好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