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瞅着我。
我摇了摇头,确定这不是梦境后,吞了口口水道:“太……太后?你也穿越了?”
那女人眉毛一挑,一把扯下我脸上的氧气面罩,柔声道:“不好意思,滚小爬同学,本次穿越之旅已经结束,您已回到和谐的二十一世纪。”紧接着语调一转,冷冷地问,“你是穿越小说看多了吧。穿到哪儿了?秦朝?唐朝?还是清穿?”
我挠了挠头:“还真忘了问是什么朝代……”
“啪”的一声一叠账单扔在我面前,是医院的那种超薄的无碳复写纸,那上边一串串巨长的阿拉伯数字“0”看得我有些发晕。
“拜托你回去问清楚之前把老娘垫付的钱先给还了。”她又开始激动起来,“你知不知道你在医院的这三天的花费是多少?每天五万!五万!”
“三……三天?不是半年吗?”
“半年?”太后的声音骤然提高了两个八度,“老娘卖身也卖不到这个价钱!”
我摸了摸快被震飞的耳朵,嘟囔道:“我明天去银行,先还你一部分。剩下的慢慢还……再加上周末免费给你打工,还不成嘛。”
眼前这女人是我在大学里最要好的朋友,毕业后成立了一家动漫公司,曾是校花的我自然成了她的御用PS模特。“太后”、“滚小爬”只不过是我们的外号,叫习惯了,反而将对方的真实姓名给冷落了。
太后的脸色终于好看了一点:“明天跟我去拍外景,八点钟我准时来接你,有投资商来看。记住,明早八点。我现在还得赶回去准备服装道具。”
“明天?八点?”这回轮到我抓狂,“搞错没?我是病人我才刚醒啊,头还在痛呢!”
本已走到门边的太后猛地一个转身,作了个贞子的表情,额头那缕斜刘海很配合地挂下来遮住了半边眼睛。我一个激灵缩到墙角:“我去……我去……”
她满意地点点头,缓缓伸出一只手掌,嘶哑着声音说:“三个五万……”
“三个五万”是一个什么概念?三个五万可以让我在全球转暖后温度飙升到四十度的杭州夏天,穿着不透气的化纤材料缝制的将全身包裹得密不透风的古代长裙,被钢丝绳吊在半空中,心甘情愿地听从摄影师的安排,做出各种矫揉造作可笑到极点的姿势。更妙的是,太后把外景安排在了西湖白堤上人最多的某一段。
“耶?是不是在拍红楼梦续集啦?”
“小姑娘相貌蛮好的么。”
“会不会是整过容的哦?现在全部是整容的。”
我有种想掐死太后的冲动,无奈脸上还要按照摄影师说的,保持那种“缥缈的、若有若无”的微笑……好不容易熬到中场休息,我不顾一切地冲到岸边,挽起袖子撩起裙角,一边痛饮可乐,一边迫不及待地将双腿浸入冰凉的湖水中。
“少夫人近来可好?”
一听到这个声音,嘴里的可乐全被我喷到西湖里喂了鱼。我跳起来一把揪住说话人的衣领尖叫道:“黎秀才!你快给我回去!奶娘被人推下水生死不明,你倒安心在这儿逛西湖!”
“滚小爬!你又发什么神经!快放手,这位是我们的投资商黎先生!”太后以十米冲刺的速度从工作棚里冲过来,途中还来了个刘翔式的跨栏动作跃过一张折叠椅。
投资商?得罪不起!我忙放了手,掸了掸黎秀才T恤上的灰尘。
黎秀才微微一笑,对太后说:“想不到今天竟然遇到很久不见的老朋友。我有些私事想跟她聊一聊。”
太后狐疑地看看他,又看看我,干咳了一声:“这个,黎先生,我们的合约里好像没有……这种……特别服务。”
噗!我刚喝了一口的可乐全都喷在太后那件上千元的芭宝丽保罗衫上,吓得她尖叫一声逃回工作棚去了。
黎秀才望着对岸隐隐约约的一排水杉连连摇头,神情无奈:“你以为我不想回去吗,你以为我不想嫣嫣吗?可是命运是自己可以控制的么?尤其当你的命运是个穿越人的时候。”
“穿越人?”
“对。为了不同的使命,在各种时空间穿梭的人。”黎秀才压低了声音,令他那张原本平淡无奇的圆脸带上了一些神秘,“我不知道我的终点在哪儿,也许这儿也不是我的终点。”
“那……你来这儿的使命是什么?”我有预感,他来这儿的使命与我有关。
果然,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样东西塞到我手里:“给你这个。”
一粒水滴型的琉璃佩安静地躺在我手心,岁月的磨炼让它不再晶莹剔透,但上面刻着的“沐雨无尘”四个字仍然灼伤了我的眼睛。周围的喧哗声逐渐离我远去,黎秀才低沉的声音却清晰可闻。
“这就是你偷走的那一块。你找不到它,它却找到了你。”
话音刚落,那琉璃佩好像活了一般竟然发起热来,佩心的浑浊迅速散去变得通体透明。我觉得似乎身体的一部分正在流失,不,是被吸进琉璃佩里,并且越来越清晰地感觉到遥远的时空里,另一颗心的焦灼、绝望、痛不欲生。
黎秀才带着叹息的声音在耳边回响:“它在叫你回去。”
另一个熟悉的声音从琉璃佩里传来:“为什么让我遇到你……为什么……”那声音再没有往昔的轻松和戏谑,却带着令人心碎的脆弱。
我的心骤然裂开,心痛击溃了我竭尽所能堆砌起来的高墙。我对自己狂喊:不要回去!不要再面对他!另一个细微的声音却在角落里低吟:他怎么样了?他有没有事?那细微的声音越来越清晰,清晰得如果一根刺,一针针刺在原本就已伤痕累累的心上。
眼前一黑,我听到了水花四溅的声音,冰凉的湖水钻进领子、袖筒里,象温柔的抚摸。
“有人落水了!快救人啊!”
我什么都看不到,只听到岸上杂乱的脚步声呼救声。奇怪的是并没有上次溺水时的那种窒息,湖水的凉意反倒让我灼热的心渐渐平静下来。我不由自主地握紧了琉璃佩,跟着手心一震,似乎有种力量将我迅速拖向湖底。西湖水深不过几米,我却不停地在向下滑落。
恍惚中仿佛有人在轻拍我的肩头:“姑娘,姑娘醒醒。”
我觉得好累,好想再睡一会儿,扭过头厌恶地皱了皱眉。当那个声音再次响起时,我终于有些清醒了,猛地回过头睁开眼睛,不敢相信眼前发生的一切。
“奶娘!”我握住了奶娘的手,心里一阵狂喜。
她看上去似乎苍老了许多,脸上原本总是笑嘻嘻地的神色已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无奈的沧桑感。见到她一脸的迷茫,我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声音容貌已经改变,她又怎么肯能认出我。心里生起一种相见不相识的感觉,眼泪无声地涌了出来。
她叹了口气,轻抚我的头发:“可怜的孩子,定是和家人失散了。半年前,也有人这般叫我,如今……”她别过头,拿袖子遮住脸,竟然已经泣不成声。
这么说,我离开已有半年了。我擦了擦眼泪,坐起身问道:“这里是什么地方?”
奶娘也已平静下来,爱怜地拉着我的手道:“这儿是德兴堂的后院。今早楚大夫出诊的时候,见你全身湿漉漉地倒在岸边,便将你救了回来。你是哪里人?叫什么名字?有没有亲人了?”
对了,楚玄曾说会在德兴堂坐诊。可是为什么楚玄没有认出我?难道因为这次是身体穿,他的特异功能在我身上不管用了?这样也好,原本那个“韦小宝”身上背负了太多的秘密和危险,现在大家都不认识我反而更安全些。
想起德兴堂是沐雨轩的分舵,我有些不自在起来,支支吾吾地道:“我只记得自己落了水,以前的事都不记得了。我的名字叫……”突然发觉这是个很难回答的问题,难道说自己的名字叫滚小爬?瞥见奶娘恳切真诚的眼睛,心里一热,脱口而出道,“我的名字叫小宝。”
奶娘的微笑顿时僵在脸上,眼泪流露出悲伤、感慨、无奈、心酸的复杂神色:“我那死去的小姐也叫小宝,她若是还活着,认识你不知有多开心……”她猛地吸了口气,止住了几欲掉下的眼泪,“你既想不起以前的事,想必也无处可去。你要是不嫌弃,就留在这儿,跟着我帮忙打扫洗衣做饭,楚大夫那里也正缺一个帮手。”
于是我用了同样的名字,却以一个全新的身份,留在了德兴堂。我有些兴奋,有些不安。兴奋的是在生死线上走了一遭后,居然还能见到奶娘,尤其想到即将见面的楚玄,想起他那双真诚的眼睛,我不自觉地扬起了嘴角。不安的是不知会不会见到三少,他是不是已和文怡大婚了?如果再见面,让我如何面对……
正文 伤感了!又见旧人了
免费的服务在任何时代都是最吸引人的。因为给穷人看病不收钱,德兴堂成了杭州附近一带最热闹的中药铺子。不仅是看病免费,甚至一些基本的药材也可以赊账。说是赊账,实际上每逢端午、春节别的店铺四处追账的时候,德兴堂却从来不遣人追讨旧账。尤其是有楚玄这样的名医加入后,德兴堂的门槛都快被踏平了。
每日天还没亮,门口就排起了长队,有许多都是从周边甚或外省慕名赶来的。面对病人们无助期待的目光,德兴堂的大夫们不得不从清晨一直工作到深夜。午饭和晚饭并做一顿是常事,有时候忙得一整天连水都顾不上喝。
德兴堂对病人大方,内部却很节俭。整个德兴堂连个丫鬟都没有,只有奶娘一人负责打扫、洗衣、煮食,根本忙不过来。因此我的到来令她很高兴,端茶送水、打扫房间这些差事也就自然而然地落到了我头上。
打开楚玄的房门,迎面扑来的难闻气味让我一连打了几个喷嚏。可以肯定,楚玄一定是几位大夫中最忙的一个。屋内昏暗气闷,我进屋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开窗,让初夏的阳光充斥了整个房间,好驱散那阵难闻的不知有多少种气味混杂在一起的古怪味道。
很难将“邋遢”这个字眼和孤傲飘逸的楚玄联系在一起,因此当我转身打量他的房间的时候,免不了吃了一惊。桌上搁着吃剩一半的面条,面上一层已经长满了深绿色的霉。床上的帐子只收起了一半,另一半垂挂下来皱巴巴地拖在地上。被子被揉成一团随随便便的堆在榻上,被角积起的油污暗示着被单已有很久没洗了。
他竟然忙碌到连吃饭、睡觉的时间都没有,我不由得有些心疼,当下二话不说就打扫起来。扫到榻边时,一阵恶臭袭来,差点没把我熏晕过去,勉强捂着鼻子往床底一看,一双满是泥泞且磨穿了头的靴子东倒西歪地撂在床底,臭味便是从这靴子散发出来的。
我笑着摇了摇头,看来该给楚大哥找个媳妇了。这屋子哪象是文质彬彬的医生的卧房,简直象大学里的男生宿舍。挽起袖子刚要动手,门口传来一声惊呼,跟着一条青色人影飞掠过来。
“别动!我自己来!”说话这人低着头,拎起那双发臭的靴子便冲出门外,耳根涨得通红。
是楚玄?我愣在原地,无法把眼前这慌张忙乱的人和印象中风轻云淡的楚神医楚大哥联系在一起。愣了一会儿,我又开始动手收拾起桌上的碗筷。
“我自己来!我自己来!”楚玄一阵旋风似的从门外冲进来,夺过我手里的碗转身便跑。
这回我看清楚了,记忆中温文尔雅的楚玄,此刻却是满脸胡茬,整张脸红得活象关公。我忍不住笑着喊了声:“楚大哥!”
他猛然刹住脚步,好像被定了身似的站在原地,过了半晌才背对着我说:“我自己来就行了,不必劳烦姑娘。”语气又恢复了往昔的那种平淡,还带分了生疏的感觉。
我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言,干笑了一声掩饰道:“王大姐让我来收拾的,楚大夫不用客气。”王大姐就是奶娘,以前一直喊她“奶娘”,现在才知道原来她姓王。
楚玄低头叹了口气道:“你又不是病人,喊什么大夫。就喊楚大哥吧。”他缓缓转过身来,注视着我的眼神复杂难懂,仿佛看着一个多年不见的老朋友,熟悉却又陌生。
那目光让我心中一凛,不知是否被他看穿了身份,强自镇定地抿嘴一笑,抢过他手里的碗筷道:“还是我来吧。楚大哥还有什么要交代的吗?”
他直视着我,目光渐渐黯淡了下去,慢慢化成越来越浓的忧伤:“你也叫小宝?我曾有个义妹也叫小宝,也和你一般活泼爱笑。我曾许她在此等她,她却……独自走了。可是,我总觉得她会回来,会突然出现在我面前,叫我‘楚大哥’,就好象你刚才那样。”
他越说越轻,我的眼眶却越来越湿润。尽管早已知道“我”已经溺水身亡,一向如闲云野鹤般的他,为了一句陈诺在这里等了半年。
“楚大夫,门口的马车还在等您呢。”门外,药铺伙计的声音既恭敬又焦急。
楚玄这才回过神来,忙应了一声出门去了。我松了口气,他看起来似乎并未识穿我的身份。这样也挺好,省去不少麻烦。
“是你?”院子里楚玄的声音很是吃惊,似乎遇到到了熟人。
对方没有回答,又听楚玄说:“你知不知道官府的人刚来过这儿?”
良久的静默之后,我听到了一个令我全身血液凝结的声音。
“我来几日便走。”
那人说得很轻,对我来说却如同一声响雷。我几步冲向门边,手中的瓷碗跌落摔成几片,那声脆响使我恢复了几分理智,抓住门框硬生生停在门里,按住起伏不已的胸口,侧头朝门外望去。
真的是他!我的心再次狂跳起来。
三少一身黑衣站在楚玄对面。无论是曾经身着艳丽的笑三少,还是一袭白衣的萧无尘,他总爱把自己收拾得干净整洁,一如现在的他,一尘不染。只是那件黑色的衣袍,令那张消瘦了许多的脸看起来竟比不修边幅的楚玄还要憔悴。往日神采不再,如今他的身上既没有笑三少的放荡不羁,也没有萧无尘的强悍霸气,如果不是先听到了他的声音,我几乎不敢认他。
也许是听到了碗碎的声响,楚玄不安地回头望了我一眼。三少仍略低着头,眼神比那件黑色长袍还要黯淡,似乎周遭任何事都与他无关。我勉强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