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间,一群女子进了园子,中间簇拥着一个雍容华贵的美妇,年纪不到五十,头上华光隐现,肤色极其白皙,略显疲态,双目却是炯炯有神,眼波流转,威仪毕现。
小太监唱道,“太后驾到。”
满园女子都躬下身来,请安声一片。
何浅浅与众人一起下拜,心里暗叹,昔日她状若三十,如今也显了年纪。
面前锦绣掠过,香风袭人,皇后一一为太后介绍各种摆设、菊花与菜式,声音娇柔邀宠。
太后满意笑道,“还是瑶儿想得仔细,比我那几个皇儿都要周到些。”
太后在皇后搀扶下入座,赐了众人平身,道,“皇上呢?”
一个熟悉的声音道,“皇上正在前面与朝臣廷议,传了话来,让太后先开始,皇上一会儿就到。太子与皇上在一起。”
何浅浅悄悄看去,锦心的头发已经梳了起来,不再是从前小宫女的打扮,眼见是升了姑姑。想起那晚她的眼泪,何浅浅心头微微一热。
太后笑道,“你这丫头素来机灵,连哀家没问的都说了出来好罢,皇上为国事繁忙,哀家倒不好苛责他,可有通知静之?”
皇后忙道,“妾早已派紫凝去过,胡姐姐也答应了会来。”
“恩。”太后点头道,“静之素来好静,哀家听说她总把自己关在屋子里,这么闷下去,只怕会闷出病来,有热闹的事,你多叫她来凑凑趣儿。”
“是,”皇后笑道,“妾身知道,妾身也怕胡姐姐一个人闷,特意从这批秀女中,挑了两个好的去陪陪她。”
“哦,是哪两位?”太后很有兴致。何浅浅与傅敏对视一眼,就听皇后道,“郭秀女和傅秀女可到了?”
傅敏翻个白眼,何浅浅一乐,两人并排出列道,“秀女郭爱,秀女傅敏,参见太后,皇后。愿太后洪福齐天,愿皇后吉祥安康。”
太后远远招手道,“走近些,让哀家仔细看看。”
何浅浅与傅敏上前,太后面容和蔼,细细看了一圈,道,“都是不错的孩子。你是郭爱?”
何浅浅任她握住手道,“回太后,正是。”
“哀家看了画像便觉得不错,想不到真人比画像更好看。”太后笑道,“傅敏也不错,大气从容,哀家都很喜http://。345wx。欢。吩咐下去,赏赐郭秀女、傅秀女宫扇各五柄,云锦三匹。”
两人谢了恩退下,其余秀女都看着两人,颇有羡慕之意。
太后扭了头,脸色微沉,缓缓道,“哀家知道皇后是关心静之,但是选秀女进宫,本是为了侍候皇上,皇后虽然是好心,也不要用错了方式。越是位居中宫,越要心胸广博,方能为天下之母。”
妒是大罪,太后虽然声音不大,皇后还是苍白了脸,双膝跪下,“是妾身考虑不周,只想着胡姐姐寂寞,并不敢有半分别的意思,太后教训的极是。”
气氛一时凝重,皇后一跪,众人也纷纷跪下,门口的小太监就在这气氛里,唱道,“静慈仙师、顺德公主到。”
何浅浅伏在地上,看两双鞋并排从眼前缓缓走过,一双是素色的,一双是绣花鞋。
“静之参见太后。”还是那个清冷的声音。“下午小憩忘了时间,来得迟了,请太后恕罪。”
“倚月参加太后。”一个稍微还有些稚嫩的女声,倚月今年也该有十岁了罢?何浅浅趴在地上想,只比郭爱小了四岁。
“来来来,都来哀家身边坐,倚月长大了许多,静之怎么又瘦了?”太后亲热地拉了两人说话,回头看见众人还跪着,淡淡道,“皇后起来罢,你们也都别跪着,今儿是高兴的日子,都要喜庆些才好。“
“是”紫凝扶了皇后起来,众人归了座位,倚月拿出一个锦盒,笑道,“今天是太后的寿辰,倚月和母亲备了一点薄礼给太后祝寿。”
太后跟前的小太监来福忙捧了过去,打开来一看,却是一个五色琉璃麒麟镇纸,光彩夺目,晶莹剔透,五色相互交融,辉映生姿。
胡皇后轻轻咳了几声,微微笑道,“倚月知道太后素爱书法,费尽心思寻了这么个小玩意儿来,太后可还入得了眼?”
太后把玩着镇纸,看着倚月慈爱道,“你这个小机灵鬼,果然哀家没白疼你,哀家喜http://。345wx。欢得很,锦心给哀家好好收着,把哀家的獐子腿给顺德公主端过去。”
倚月欢喜地道了谢,皇后见太后高兴,把自己准备的礼也献上,有了皇后开头,各宫嫔妃纷纷献上寿礼。一时热闹非http://。常。
何浅浅端着菊花酒,遥遥望着倚月,六年光景,倚月已成了豆蔻少女,面目清秀,隐约有朱瞻基的几分影子,穿着银红鸳鸯绮朝服,偎着胡善祥亲昵地说话,胡善祥如今已非嫔妃,衣服越发的素净,纤瘦清寒的面上,唯有对着倚月,才有那么一丝丝的温暖。()
卷一 第二十五章 素手止干戈
倚月虽非她所生,日夜厮守,倒与亲生的没有什么区别了,如今这个女儿,是她在这宫里唯一的寄托。
何浅浅看着这两个人,想起昔日种种过往,嘴角忍不住浮起温和的笑意。
倚月呵,那个热爱绒毛玩具的孤僻小孩,还有那个极冷又极热的刚烈女子,是她除了朱瞻基和镇儿之外的惦记。看见两人都好,她心里稍稍得了一些安宁。
周围的人依次出来献礼,都是绞尽了心思,各有千秋,何浅浅看了一眼丹朱,丹朱会意,把事先准备好的礼物拿过来。
焦瑢送的是一双玉杯,袁音希献了一尊玉佛,何浅浅偷眼看傅敏,傅敏与碧落都两手空空。忽然听得一人道,“秀女梁清芷,献上玉合香一盒,恭祝太后千岁万福。”
小太监捧了盒子奉上,太后打开轻轻嗅了嗅,微微皱眉,皇后在一旁道,“妹妹这玉合香,果然香气四溢,不知都是哪几味香料配的?”
梁清芷垂着头,看不见太后的神色,只当是表现的机会,“回娘娘,是用了栈香三两,鸡舌香四两,檀香、麝香各二两,郁金五钱配制而成。”
太后脸色大变,伸手一推,盒子啪地一声跌落在地,摔得粉碎,香丸散了满地,不少嫔妃捂住了口鼻。
“混账,麝香和郁金这等害人的东西,也敢拿进宫来,给我拖出去。”皇后怒斥。
几名太监欺身上前,拖了梁清芷就走,梁清芷突逢大变,惊得话都说不出来,只会高喊,“皇后饶命,太后饶命……”声音里带了哭腔,浑身颤抖,眼睁睁地被小太监拖了下去,托出门时,那双眼睛犹自死死地盯着一个人,正是何浅浅旁边的焦瑢。
焦瑢端起茶杯,轻轻地吹了口气,神态安详。她今日穿的一身紫色纱罗,于秋风中着实有几分寒意,梳的高耸的惊鹄髻,飘然若仙。
别人或许不懂,她却知道,这个装扮,是有含义的
何浅浅握紧茶杯,此女心狠手辣,不在吴宁之下。
皇后面朝太后,请示如何处置。
太后叹了口气道,“今日是哀家的好日子,不要见血光,就打发她去浣衣局罢。”
其余几个秀女面面相觑,曹秋寒含着泪水,却不敢出言求情,程凤娇脸色仓皇,哆嗦得连杯子也握不住。何浅浅暗叹,新进八个秀女,不过几天功夫,便折了一人,程凤娇虽然没折,也差不多了。
太后环视众人道,“麝香在宫中是大忌,你们这些孩子年少不经事,哀家少不得提点你们些。寻常用香也要端正,若是有狐媚惑上的,哀家也决不轻饶。”
太后的眼光若有若无地落在贤妃脸上,贤妃虽然挂着笑,脸色却灰败,低头逗弄怀里的朱祁钰。
皇后站在太后身侧,眉目舒展。
自古争斗,死的都是小卒。
何浅浅暗叹,皇后道,“各位新进宫的秀女应以此为戒,还有二位妹妹没有献礼,傅秀女,郭秀女,你们准备的礼物不可再有此等违禁物品。”
傅敏本想浑水摸鱼,突然被皇后点了名,无奈两手空空,一咬牙,叩首道,“回太后,皇后,嫔妾来得匆忙,未能准备礼物。”
皇后与太后对视一眼,似笑非笑道,“本宫早已知会过各位妹妹,傅秀女一句匆忙,可是不把太后放在心上?”
众人均侧目看着傅敏,神色各异。何书鸿嘴角上弯,冷冷笑着。与皇后的笑如出一辙。
方才太后因为傅敏与郭爱责备皇后,如今现世报,轮到了傅敏,众人心里都是一个心思,第二个被拖出去的,就是傅敏了。
何浅浅拿过丹朱手中的锦盒,盈盈起立,笑道,“傅姐姐确实匆忙,把礼物都落在了屋里,幸亏妹妹来得晚,替姐姐带过来了。”众人又朝她看过来。
何浅浅出列,在傅敏身旁跪下,不理会傅敏惊异的眼光,叩首道,“秀女郭爱、傅敏,献上唐代褚登善《阴符经》真迹一件、南唐李廷圭珍珠墨一件,恭祝太后寿比南山,福禄昌永。”
小太监接了去,太后细细翻阅,大喜道,“确实是褚登善的真迹,哀家一直喜http://。345wx。欢他的字体遒劲,你从何处得来?”
何浅浅道,“嫔妾父亲爱字如痴,自小家中字帖甚多,嫔妾进宫,家父让嫔妾带了《阴符经》日日练习。”
太后摩挲着,笑道,“即是你父亲的赠物,哀家如何好收受?”
何浅浅道,“常言道人贵知音,嫔妾自幼最痛苦就是被逼练字,这幅帖子留在嫔妾手里,嫔妾不懂得欣赏,却是浪费了,不如献于真正爱字之人。”
太后喜不自胜,又拿着李墨翻看,对皇后笑道,“我今日收受了这么多礼物,唯有这两件最合我心。”
皇后见太后欢喜,脸色温和道,“太后高兴便好,妾身说过,这两位妹妹,原是出挑的。”
太后将物件交与锦心,眼光在何浅浅与傅敏身上来回,最后定在何浅浅身上,亲切道,“你们俩都起来吧。郭爱这孩子很好,很合哀家的意,今日哀家已赏过你们,就不再另行封赏。郭爱,哀家素闻你有才名,平日里多来这慈宁宫走走,给我这老婆子做个伴儿。”
目光里有些探询,也有些赞许,但机锋最终被笑容隐去,如一朵盛开的菊花。
何浅浅深深躬下去,笑道,“多谢太后抬举,嫔妾不甚欢喜。”
局势突变,原本紧绷的弓弦突然撤了箭,换成上宾之礼,众人一时缓不过劲儿来。
何浅浅拉起傅敏的手,笑吟吟回了座,不理会那些射过来的目光,当年她逃避,今日却不同了,上位者,就要习惯这些或妒或恨的目光。
饶是傅敏胆大,手心里也渗出了汗,冰凉湿粘,紧紧地握了何浅浅一下,分开回座。
焦瑢侧目,悄声道,“妹妹机敏过人,左右逢源,叫人钦佩。”
何浅浅报以一笑,道,“姐姐才是,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失敬失敬。”
焦瑢脸色一变,扭过脸去不再言语。
何浅浅喘了口气,望着面前那盆玉楼春暗暗平复心情,多亏她入宫前搜罗了一些东西,郭夫人也是倾囊相予,生怕她在宫里受了委屈。
嫔妃忽然骚动起来,一个声音朗朗道,“太后寿辰,孩儿恭贺来迟,母亲莫怪。”
那个声音再熟悉不过的,何浅浅好容易安定下来的心一下子提到喉咙口。
他来了。
“镇儿拜见皇祖母,皇祖母千岁千岁千千岁。”一个幼嫩的声音。
何浅浅身子晃了晃,几乎坐不稳。幸亏两人坐得近,傅敏悄悄扶了她一把。
众嫔妃们纷纷起身行礼,山呼万岁,何浅浅颤抖着望去,她朝思暮想的那两个人就站在眼前,他英挺如昔,唯有鬓间添了华发,身侧站了一个玉粉可爱的小男孩,那就是她的镇儿——
老朱出来了,不过只是露了个头,姐妹们别拍我,俺已经尽力了……()
卷一 第二十六章 鹌鹑风波
她心里只想扑上去抱住二人,但理智告诉她不能,想再多看两眼,却又不敢抬头,怕泄露眼中的思念。
所谓咫尺天涯,莫过于此,心中仿佛有一千只虫子在撕咬,又仿佛置身于沸滚油锅之中,怎煎熬二字了得?
太后嗔道,“皇上来了,小德子怎么也不通知一声。”
朱瞻基笑着迎过去,“朕是为了给太后一个惊喜,特意不让他出声的。”
孙贵妃对着朱祁镇伸开双臂,朱祁镇偷眼看了看朱瞻基,朱瞻基点点头,朱祁镇便飞快的朝孙贵妃跑过去,“母后。”
他穿着朱红朝服,足蹬皂色宫靴,头带金丝攒珠发冠,奔跑时微微颤动。一张小脸因奔跑而微微泛红,一双杏眼活泼灵动。
这就是她的孩子啊。
何浅浅一眨不眨地看着,直到他奔入孙贵妃怀里。
孙贵妃拥住朱祁镇,爱怜道,“镇儿今日学到些什么?功课可有长进了?”
眼前这母慈子孝的一幕,她唯有暗自神伤。
这却也怪不得别人,原是她一手促成的。
太后责备道,“孩子折腾了一天,你这个做娘的还不放过他,镇儿,到奶奶这里来,奶奶给你吃好吃的。”
皇后笑着把朱祁镇抱过去,太后摩挲着朱祁镇的小脸,笑道,“镇儿越长越出息了,告诉哀家,想吃什么。”
朱祁镇笑嘻嘻地指着桌上的花炊鹌子道,“我要吃这个。”
锦心忙与他递过去,朱祁镇先道了谢,规规矩矩地接过来吃。
太后喜道,“看这小小人儿,仪态半分也不乱,比许多十几岁的孩子都强。”回首看见朱祁钰吃的一脸汁水,皱眉道,“钰儿这吃相就差了许多,贤妃要注意了。”
贤妃压着恼恨,笑得恭谨,“太后说得很是,嫔妾谨记于心。”怜碧悄悄上前提醒朱祁钰,朱祁钰拿着鹌鹑正啃得起劲,哪里肯撒手,使手一推,贤妃面前的银质酒樽翻倒在桌上,洒了贤妃一身。怜碧忙赶过来给贤妃拭擦。
“你这个小冤家……”贤妃翡翠色的宫裙上湿了一大片,眉毛一横,又碍于太后在前,不好发作,转身对怜碧怒道,“没长眼睛的小蹄子,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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