趁工作还没有着落,一整天拿来逛街,坐在以前常去的小咖啡屋里,想到以前总是与李娴一起来,十分有点想念。她大概正在家中听胎教课程吧?以前的时候每每都是她拉我逛街,现在,即使叫她出来怕也叫不动了。
这次回来我没有打算同她联系,一则不愿意重复一遍我与游永的事,一则两人联系越来越少,见了面没有那种无话不谈的感觉了。说来也奇怪,为什么二十出头的年纪从来不觉得谈心真是件累人的事?想想那时动辄与她聊通宵,只觉不可思议,不知道哪里来那么多聊不完的话题。
而现在呢,最享受的时光是一个人静静看书或者发呆,想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或者干脆什么也不想。考虑生活和工作的琐事太累人,能省则省吧。
续了两杯咖啡,我还没有要走的意思。工作日里客人少,服务小姐也格外殷勤,几次跑过来问要不要点一两道甜品,她们大概也很少见到特地跑来咖啡屋点一杯咖啡对着发呆的人。
续第三杯的时候,服务小姐又殷勤地问一遍:“小姐需不需要甜品?”
我礼貌的摇摇头。
这时候一个声音在服务小姐身后道:“要个甜品吧,我来请客,这样续杯下去咖啡屋要赔本了。”
服务小姐听得羞愧,忙解释:“不是那个意思。”
来人毫不客气坐到我对面,指着菜单道:“抹茶蛋糕,她最喜欢吃的。”
我看着对面那张熟悉的面孔,久久以为自己身在梦中。可是,今天早上我明明起床了呀。
他五个手指头在我眼前摇一摇。我大叫:“许剑?!”
刚转身离开的服务小姐被我吓得碰在桌角上险些跌倒。
许剑双眉一锁:“不要做这种见了鬼一样的表情。”
我结巴着说不出话,因为面前的许剑已经不是我记忆中的许剑,不,应该说面前的许剑又变回我记忆中那个许剑。容光焕发,神采奕奕。
他被我看得也打量自己。秋天的阳光落在他身上,整洁帅气的西装,一切都那么舒服、得体。他道:“怎么?我有什么不妥?”
我忙摇头:“不,不,一年没见,你变了。”
“变好了还是变差了?”他温柔的笑容弥漫开来,我曾经那么爱看这个笑。
“当然是帅了。”
我太直接他反而不好意思,转移话题道:“你这一年还好吗?”
我拿起勺子搅一搅咖啡,仍然实话实说:“这是我最怕被问到的一个问题。”
他立刻明白我遇到一些感情挫折故不愿谈论近况,其实我一个人坐在这里发呆就已经说明了问题。他并不追问,而是干脆聊他自己。
“我与谭盈离婚了。”他说,“现在她与磊子在一起。”
谭盈与磊子?我惊讶。又想起去法国之前曾在游乐园碰到他们亲密走在一起,我后知后觉。而许剑的表情自始至终都是释怀的、愉快的。似乎这一两年的经历只是于他身边略过的一缕青烟,不留任何痕迹。
“孩子判给了她,大概那时候的我太落魄,连法官们都不愿意信任我,只给我每星期看次孩子的权利。”他像在说着一件不关己的事情一样轻松、洒脱,“从那天开始我知道不能任由自己堕落下去,休息了一段时间,调整好身心然后找了一份忙碌异常的工作,让自己完全淹没在工作的琐事里。说来,真是一段艰苦岁月。但挺过来了,再回头想想,又觉得那几个月其实也不算什么。工作比酒精更消愁。如果再往前想想更早的事,想到谭盈誓死要与我离婚的时候,想到我们之间经历过的是是非非,都是人生路上的风景而已。像学步、学说话、学写字一样,都是人生的经历,走过、看过再拍张照片纪念算数,不能抓着过去不放。”
我大受启发,笑他:“才一年不见,就变成哲学家了。”
他也朗声大笑:“我如果变成哲学家也有你的一份功劳。”
我故作不悦:“这是什么话,还记着仇呢?”
他一点不介意,直摆手:“不,不,是记功。”
他虽不在意,我心中还是有些自怨的,于是问:“但你们离婚却是因为我。”
“不,错不在你,是我自己让事情越来越不可收拾。”他诚恳。
“可是你已经尽力弥补了,不是吗?”
他嘴角上挂起一个涩涩的笑:“破镜难圆。”
“破镜难圆”,许剑用这四个字概括了他那段失败的婚姻。这四个字由他口中说出的那一刻,也重重砸在我心里。回想与游永的相识相恋,一路走来也磕磕绊绊,少有平静。当我们之间的裂痕随着误解的累积越来越长、越来越多时,我也想过找一种方法弥补那些不完美的痕迹。可是,终究我连制止它们继续蔓延的方法都没有找到。终于在某一个时刻,累积的伤害足以致命,然后我们的感情在一瞬间碎成零星的镜片,想要拾捡都无从开始。破镜难圆,这形容真是恰切。
许剑看着我发呆,又伸手在我眼前晃一晃。
“沉沉,蛋糕来了。”
“什么?”我惊醒过来,忙赔个鬼脸,“谢谢,我不客气了。”
他又盯着我吃蛋糕,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他问:“喊你沉沉,喊习惯了改不了口,不介意吧?”
我摇头:“只要常请我吃蛋糕,喊多少次都不介意。”
他笑:“希望你未来老公也不要介意才好。”
“你还是祈祷你未来老婆不要介意吧,可不是每个女人都像我这么大方,自求多福吧。”
我们聊得投机,连柜台上闲来无事的服务小姐都不时向我们瞟两眼。许剑生来是走在人群中会闪闪发光的人,加之现在的他正当年华,潇洒倜傥,想让周围的女士不侧目都难。
可是为什么,我坐在这里与他聊天完全没有爱慕的心情?他的帅气我懂得欣赏,但他在我心中的位置却更像是老友,亲近却与爱情相距甚远的老友。
他似乎也看到了我的思想,在阳光下眯着眼睛道:“为什么现在的我们都是单身,都已经成熟懂事,却不能再相爱呢?一切都刚刚好,感觉却不一样了。也许是以前爱得太深,也许是太过熟悉,总之那种感觉更像老友。我们相遇太早,是不是?”
我认真道:“或许吧,月老很爱开人玩笑,他结下的姻缘不是太迟就是太早,似乎每一段都难长久。”
许剑贫嘴:“如果每一段都是长久的,或许你又要骂他结下的姻缘都太平淡无奇。”
我吐吐舌头。他低头看一眼手表道:“时间不早,我要回去工作了。”
我对他的蛋糕表达了谢意,他递一张名片笑道:“以后想吃可以拨这个免费赠送电话。”
我目送他的背影出门、上车,他摇下车窗向我挥一挥手,然后车子行远,扬起一地的落叶。待我吃完蛋糕和咖啡起身的时候,服务小姐跑过来用菜单半掩着脸小声对我说:“小姐,你男友真帅。”
我礼貌地对她笑笑。同一件事情在不同的人眼里是不同的世界,难怪世上会有那么多误解和纠纷。
这一段偶遇是我怎么也没想到的。许剑这个名字远了又近,近了又远,在我心间兜兜转转两圈,现在又回来了,却不是用以前的身份。
那天兴致来时我翻出大学的日记,里面满满的全是对许剑的倾慕。那样强烈而刻骨铭心的感情几经波折到现在也已变成一种亲切感,那么我与游永的这一段大概也会随着时间慢慢融进风里,飘散到很远很远的地方。
静下来想一想,真的如许剑所说,生活中的大事小事都不过是旅途中装点人生的风景,看过算数。毕竟路总是不断向前伸展的,到达终点之前总要走下去。
我对着铺了一地的笔记和相册发愁,一早知道要收拾的时候会耗费大量体力,还是忍不住翻箱倒柜全部拿出来。
母亲在外面喊我:“沉沉,你看谁来了?”声音里掩不住喜悦。
我边把笔记摞成高高的一摞搬在手上一边喊:“谁来了?稍等下我马上就出来。”
刚刚移步到桌边,笔记还在手上,房门啪地被大力打开了。我整个跳起来,笔记也七零八落全部散在地上。我正要发飙,定睛去看,出现在我房间的人却是游永。母亲也被他的举动吓了一跳,立刻跟过来掩上我的房门,道:“你们好好谈,游永今天就留在这里,我去准备午饭。”
他看起来有点疲惫,呆呆地望着我也不说话。
他究竟来做什么?来跟我吵架?来跟我讨债?这样冒冒失失冲进来又算什么?他亲口说过我们完了,他说了那么多狠心决绝的话,还有权利擅闯我的房间吗?我心中涌上无数话要对他说,但我却听到自己冷冷说了一句最无关紧要的话:“哪天门坏了你要负责。”
说完我蹲下身来,收拾刚刚掉成一堆小山的笔记。我简直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而游永就那么一动不动地立在我面前,也不吭成。
我抬起头看他,他眼中似有千言万语,我想问他来意,不知为什么话到嘴边却又退了回去,气道:“愣着做什么?你惹的祸,还不来收拾?”
游永一怔,然后蹲下来帮我捡笔记。他轻声问:“你原谅我了?”
“原谅你什么?”我手中不停,也不看他。
他急得双手用力抓着我肩膀,他说:“对不起沉沉,我误会你了。”
“误会?”我平淡地说,“不,你没误会。”
他明白我仍在生气,激动道:“我看过你拿来的表格,也仔细查证过,确实是内部人员做的。”
“是谁?”
他低下头去:“是吴英,她已经承认。”
“吴英?她为什么?”
游永沉默了片刻,又抬起头双目对着我:“因为你。”
我恍然大悟,是,吴英一直不喜欢我。
“她仍然一心想要把我从你身边赶走是不是?这次又是为了谁?是芊子还是她自己?”
游永无言以对,他居然也有语塞的时候。
我冷笑:“看来这几天发生了不少事情。你怎么对她?”
“你知道,这些年来她一直辅助我,有太多恩情。”游永不直接回答我问题,他在帮吴英讲话。他们之间还有恩情,那么我呢?
“你是怎样对待我的?”我按捺怒火,我告诉自己,我才不要为他生气,但是声音却越来越高,“你当时怎么对我说的?你说我们之间没有信任了,脚上的红线也就断了。你就站在我面前,任我怎么解释也不相信我的话,最后你说,我们之间结束了。既然结束了你还来我家做什么?”
他望着我,神情卑微:“我来向你道歉。”
我站起身来大吼:“带着你对吴英的宽容来向我道歉?!多有诚意的道歉!”
游永也站起身来,他拉住我想要解释。这时候父母听到我们吵闹的声音推门进来劝慰。
父亲拉着游永道:“我不知道你们为什么小事闹别扭,但是吵嘴吵多了也伤感情。你大早从那边赶过来也累了,先跟我到客厅休息一会,喝杯水吃个饭,大家坐下来好好说。”
游永懂事的跟着父亲出去了。母亲把我拉到床边,对着仍气呼呼的我说教:“凡事不要计较太多,着急上火事小,气坏了身子事大。”
待我平静下来对母亲强挤一个笑容,道:“我有分寸的,妈你去做点东西给他吃,打发他走吧,我不想再谈下去。”
母亲焦急:“你看,你还是在乎他的,何必要搞僵呢。”
话虽这样说,但母亲也知道再谈下去势必还会生气,老人都怜惜自己的骨肉,于是不再坚持。
母亲出门后,我像什么事也没有发生一般继续整理东西,但心上却压了千斤重担。我想找一个出口发泄,想要大哭一场,却一滴眼泪也哭不出来。什么叫做大悲无泪,我深有感受。
父母照我的意思为他打点午饭,劝他改日再谈。游永是识趣的人,全听两老安排。离开之前他推门进我房间。我躲在被子里装睡不见他。
我听到他翻书桌上的笔记,坐在椅子里看了很久,久到我几乎真的睡着,然后他沉稳道:“你又见到许剑了吧?桌上有他的名片,你在整理的是写给他的日记和与他一起照的照片。看了你的日记我才知道,你们有过那么多精彩的回忆,你们有过这么深厚的感情,连我都被感动了。你相信吗?其实在我心里一直嫉妒他,为什么他能占据你的视线而我不能?为什么他落拓的时候你愿意选择守在他身边,放弃我对你的追求?现在我明白了,我们的一年半怎么能对抗你们的七年?我终究比不过他,只能排在他后面做你的第二人选,只因为我们相遇太晚。”
我裹在被子里,没有出声,但是眼泪却止不住流下来湿了枕头。我想告诉他,并不是他想的那样,我与许剑重逢只是一个巧合,我们也已经有默契,现在的我们只是老友,对方心中都已没有了爱情。而现在满满地占据着我心的人却沮丧的对我说,我们相遇太晚……可我没有冲出去告诉他我的真心,而是像鸵鸟一样躲在被子里哭泣。
他接着说:“沉沉,我知道你在听我说话。如果你不愿意见我,没有关系,是我罪有应得,是我亲手破坏了你给我的机会,唯一一次与你牵手到老的机会。今天我不是跑来与你争吵的,我说过,我是来向你道歉。或许你不能接受我对待吴英的方式,但是你和她对我来说是不同的,当我误会你出卖我的时候,我真的要疯了。你能体会那种感受吗?当你被深爱的人欺骗、背叛的时候,那份锥心的痛远比任何一个普通朋友的欺骗带来的强烈千万倍。所以我控制不住情绪说了许多不该说的话,那时候看到你伤心的样子我也撕心裂肺,也恨过自己也责备过自己。沉沉,如果你能够体会我的感觉,能够明白我心中那种几乎把人生生撕裂的矛盾心理,你会原谅我对不对?”
我一直是明白他的,我也曾经被理智和感情拉扯着几近崩溃,他曾被芊子背叛过,所以不能承受再次被爱的人背叛。但我气的是,那个时候他为什么不相信我?我几次三番向他解释,为什么直到现在他才发现他错了?
可是即使如此我也没有真正恨他。我不想这样结束,只是,如果回到他身边,我们真的可以修补好裂痕回到以前的生活吗?我怀疑了,害怕了,犹豫了。
我听到游永从椅子上站起来,他走到门边,又停下来,道:“无论是备选也好,第二也好,我愿意等你回来。”他静静叹息,“但如果你真的不肯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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