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杭州认识的人实在不多,若说是银屏来找,现在这里的人都认识了她,哪还用通报,直接上来就行了。我好奇着,越发加快了脚步想去见见来人。
张元带着我到了一个二楼的雅间,便先退下了。
我一把推开了房门,只见一人悠闲的喝着茶,凝视着窗外的景色,闻声转过头来,阳光洒在他的脸上,使本就英挺的眉目多了一丝柔和。我们的视线在半空中交错,相视而笑,时光也似停留下来。
我坐到他对面,拿起一旁干净的茶杯,随手倒了一杯茶,“是什么风把我们十三爷给吹来了?”
“我听九哥说你现在在帮着他管理这家店,就过来看看,你十三爷我贵人事忙,好不容易才抽身过来。”十三阿哥把玩着手中的茶杯,偶尔凑到鼻前闻闻,一副享受的模样。
“你怎么会来杭州?”现在的他还是最受康熙重用的时候,应该整日都很忙才对。
“这次是和四哥一同来江南办事,六月我随皇阿玛巡幸塞外,是直接从塞外过来与四哥汇合的。前几日我和四哥分手,他去了江宁,我则来了这里,就想顺便来看看你。”原来是公务在身啊。
“那你会在这里待几日?”毕竟他算是我在这里为数不多的朋友,也想和他多呆些时日。
“四五日吧,办好事我就会到江宁同四哥汇合,之后再回京城。”说完他就目光灼灼的看着我,似是知道我心中的不舍。
“嗯。”我闷闷的应了一声,“你最近还好吗?”
“你最近还好吗?”十三阿哥竟与我同时出声,,说完后我俩又都笑出了声。
“我最近还好。”十三阿哥说着就越发高兴的样子,“我和雅柔成亲了,她现在是我的嫡福晋。”
“难怪这次见你红光满面的样子,原来是喜事临门啊。”雅柔那个清秀且有些倔强傲气的姑娘竟然就是传说中受尽十三阿哥宠爱的兆佳氏,我见他遂了心愿,也是真心替他高兴。
“但她还在和我闹别扭。”十三阿哥忽又变得有些无奈,“去年皇额娘说我年龄也不小了,却还是没有嫡福晋,这实在不行,便试探着问我可有中意的。我那时想既有这么好的机会我为何不娶一个我喜(…提供下载)欢的呢,便向皇额娘提了一下雅柔。皇额娘自此便记住了这件事,没多久就向皇阿玛提了,之后皇阿玛就下了旨意。”
“这样也没什么问题啊,你们为何会闹别扭?”虽然雅柔看起来是有些傲气,但那次见她时,我却觉得她也并非对十三阿哥完全无意。
“进了府,雅柔对我老是爱理不理,一开始我也尽量讨好着,可她还是那副模样,我也就恼了,之后我们就闹得更凶了。今年二月我随同皇阿玛巡视畿甸,去了些时日,一回到府里,就兴冲冲的去见她,谁知她还是一副臭脸,我一时脾气上来,就问她到底是在闹什么。她只平静的回说,我做过什么我自己清楚。我不知她究竟在说什么,又问了几句。她才说,我为了娶她定是用了什么好手段。我气急,就又说了些难听的话。就这样一直到我五月随同皇阿玛到塞外,她也没再理过我。”
雅柔是一个骄傲的少女,她之前一无所知,突然就被一道圣旨改变了自己的生活,任是谁也会有些不甘吧。
“雨霏。”十三阿哥凝视着我,“我是不是错了?”
我何时见过意气风发的他如此低沉的模样,因为相见的喜悦也瞬间消失,便开口道:“为何这般说?”
“我知道她喜(…提供下载)欢太子,很早就知道。她总是一副对谁都冷漠的样子,却唯独会在太子面前表现的不自然。”十三阿哥的眼神变的些许飘忽,“那时她成为温恪的伴读,也才是个小姑娘,个头矮矮的,却老是一副深沉的模样,我就觉得好奇,也就特别留意她。可她却总是对我不冷不热,有时我还会想想办法逗她,可还是没见她改变她那副模样。越是这样,我心里就越喜(…提供下载)欢她,到最后连自己都无法控制。”
我笑道:“感情的东西本就毫无道理,谁也没办法控制,若能掌控,那从古至今也就没有那么多痴男怨女了。”
十三阿哥仍旧自责,“或许我真不应该自以为是的向皇额娘提了雅柔,若没提,不管谁嫁给我又有什么区别?至少不会像现在这样。”
我不欲他乱想,忙劝道:“十三哥,我一直相信一句话,精诚所至,金石为开,若你是真心,雅柔总有一天会被打动的。”
“会吗?”十三阿哥满是难以置信,“温恪走了。”他突然转移了话题。
温恪,那个爽朗可爱的少女,“是嫁人了吧?”
“温恪的婚事是在今年年初定下的,这次巡幸塞外,皇阿玛刚好要到热河去,而温恪要嫁的多罗杜棱郡王仓津所在的博尔济吉特氏翁牛特部正好就在热河附近,皇阿玛也算是将温恪一路送到了夫家。”听十三阿哥这么说,温恪的确是康熙最宠爱的女儿吧。
“很舍不得吧?”只希望那个拥有阳光般微笑的公主可以幸福。
“没什么舍不舍得,这就是作为皇女的命运吧,既享了荣宠,也要付出些代价。”也不知他这话到底是在说谁。
“怎么不问问十四弟?”十三阿哥又将话题带到我身上。
我努力维持表面的平静,故作轻松的笑道:“你既然这样问了,那不用我说,你也会告诉我吧。”
十三阿哥笑着摇头,“其实我们都是痴人啊!”又直视着我道:“你府里又添了人,嫣然去年生了一个格格,今年又生了一个格格,还有红袖应该也快要临盆了。”
我苦涩的回道:“这是好事啊。”皇家向来都以子嗣众多为荣,只是没想到胤祯竟然如此勇猛,两年抱四,还有一个马上就要出生了。
“不过红袖去年生的格格今年二月就卒了。”
红袖也是个好姑娘,当时那个孩子几乎成了她的全部念想,失去了那个女儿还不知该有多悲伤,还好现在又要有孩子了。
我心中难免也有些难受,毕竟那也是胤祯的孩子,便问道:“那他是不是伤心了一阵?”
“毕竟是十四弟的第一个女儿,伤心也是难免,不过也就几日十四弟看起来就如往常一样了。”十三阿哥淡淡的回道。
“那就好。”我说不出心里的感受,似有些苦涩,但只是淡淡的,却又在心中萦绕,散也散不开。
“弘明都已经会叫玛麽了,让皇额娘高兴的不得了。”听他这样说,心中不免一阵失落,没想到我的孩子最先会叫的不是额娘,反倒是玛麽。
“你额娘还好吗?”
我艰难的摇了摇头,“很不好,我想可能就在最近吧,反正是绝过不了这个冬天的。”虽然心中早已知道,说出来还是万分难受。
“等这边事情结束就回去吧。你这一走,十四弟被皇阿玛狠狠地训斥了一顿。皇额娘虽然没说什么,但也是极为不满。”
“我还没想好,等着一切结束了再说吧,我真的不想再想这些事,心里烦得很。”我耍起了小性子。
十三阿哥见我不欲再说,终于停止了这个话题。
“你在这里也待不了几日,若哪日得闲,再来找我聊聊。”才见面我又开始害怕分离。
他点了点头,“这是自然,你不说我也会的。”
我俩都举起了茶杯,碰了一下,相对而笑,不关风月,只为知己。
☆、第廿七章 额娘仙逝
十三阿哥果然如同见面时所说,没过几日便走了。生命中的那群人终总是来了又走,聚了又散,也不知相聚会是何时。
我一直觉得我和十三阿哥有一种难以言说的默契,总是什么都未说,却可以清楚的明白对方的想法,这种奇妙的感觉总是让我在孤寂中得到一丝安慰。
我的生活又恢复了最初的平静,除了隔几日去酒楼看看,就是陪着额娘,安静的等着那一日的到来。
这日我刚从酒楼回府,就见银屏急匆匆的像是要出去。
“小姐,你可回来了?”银屏见到我长吁了一口气。
“你怎么这么慌张?”看来她就是准备来找我的。
“夫人又咳血了,这次实在是厉害,大夫也是刚到,我这不是准备去找你。”银屏说着脸带急色。
心中一惊,难道就是这几日了吗?虽是早就做好了准备,但每次一见额娘病情加重,还是会心痛得无以复加。
我疾步向额娘的房间走去,一刻也不想停歇,只想早些见到她。
刚抬步入房就听到一阵撕心裂肺的猛咳,脚下不停,快步走到额娘床边,只见她刚巧又咳了一大口血。
干娘站在床边,眼角有些湿润,却又在额娘面前佯装坚强。只见大夫向干娘轻微的摇了摇头,便当先走了出去,干娘也跟着出了门。
我极力克制出胸中喷薄而出的悲伤,安静的坐到床边,望着脸色惨白的额娘,脑中却是一片空白,说不出是什么感觉。
额娘也淡淡的看着我,嘴角牵起一丝笑来,“看来大限之期就快来了。”
我就那么静静的看着她,没有回答,也不愿回答。
额娘嗑完血后,人却突然变得清明起来,脸上也泛着不知是不是因咳得太厉害才有的暗红,我强烈地感觉到这应当就是常人说的回光返照吧。
她拉着我的手,笑得如沐春风,“额娘之前和你说过的话,一定要放在心上,要说这世上我最放心不下的人就是你了。虽说我走了,你干娘更是孤身一人,但她向来坚强。你却不同,看起来是淡淡的,心里却是比谁都清明,但又敏感脆弱得很。做了皇家的媳妇,会遇到很多事是你不想见的,但却必须面对。你哥哥来时,我曾说过凡事知道明哲保身的才是真正的聪明人,这句话我也要对你说,和自己的夫君孩子好好过就行,其他的事都不甚重要。”
“额娘,你说的我都明白。”若是不知道他们所有人的结局,我或许会对额娘这些话不屑的很,但既然知道就明白额娘的这一席话说的是事实。
“不知怎么回事,最近老是做同一个梦?”额娘脸上浮起似是闺阁少女初遇情郎才有的娇羞的神情。
我也笑了,问道:“额娘梦见什么了?”
“我梦见十几岁时陪皇后娘娘去城郊礼佛,那时我贪玩得很,娘娘一休息,我就溜到外面去玩。走得有些远了,突然发现一大片茉莉花,美得如诗如画,我当时就醉了。”额娘一直满足的笑着,“就是那时遇见了他,一身白衣,缓步而行,优雅俊逸的如谪仙一般,让我更是醉了。”额娘说着竟是呵呵的笑出了声,“他只知道我喜(…提供下载)欢茉莉花,却不知道一切只是因为那时我遇见的他。”
“额娘。”我努力的笑着,眼角却已有泪花,止也止不住。
“你说我要是先走了,就要先喝下孟婆汤,那我岂不是会忘了他?”额娘猛然抬眼看着我,“你说会不会?”
我哽咽着回道:“不会的,额娘,已经刻在心里的人怎么也忘不掉。”
“真的吗?”额娘脸上挂着安慰的笑容。
我肯定的点了点头。
猛然间额娘大口的喘着气,我一时吓坏了,一面大叫着干娘和银屏,一面拍着额娘的背。
干娘和银屏很快就进了屋,干娘忙问道:“到底怎么了?”
我一时急了,除了哭什么都不知道。我看着额娘,只见她的呼吸已经平缓了下来,只是嘴唇猛烈的动着,却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紧盯着我,像是还有什么话要说。
我紧攥着额娘的手,忙道:“额娘,我知道,我都知道。”
干娘站在床边不停地抹泪,银屏一时忍不住,已退到了屏风外,却还是听见她嘤嘤的啜泣声。
额娘似是听懂了我的话,不再看我,只一瞬不瞬的盯着入口处,像是在等什么人出现。
我第一次强烈地感觉到死亡离我如此之近,而我却无能为力,只清晰的感觉到额娘的生命在我手中慢慢的滑过,最后什么也没剩下,我的脑中也只余下一片空白。
时间忽然回到小时候,那年额娘带着我去西湖玩耍,夕阳残照映照着澄澈的湖水,撒下一片泛着金色的光影,船家归家心切,小舟快速地驶过,留下一大片翻腾的水波,将那一池梦幻的金色变成碎片。她的手一直牵着我,走过了满含神话色彩的断桥,看过了三潭映月,踏上了湖心亭,那一天,我们走了好远好远……
额娘终于还是撒手人寰了,干娘张罗着额娘的后事,我则一人平静的走回自己的屋中,说不出是什么感觉,只觉得全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动弹不得。倚着窗棂,静静的看了院中良久,终还是到书桌前坐下,给哥哥写信,通知他额娘的死讯。
明明只需几句话的信,我却写了不知多久。待得写好后,找到府中管事的人,让他找一个合适的人将这封信送到京城礼部侍郎的府里。
三天过去了,我几乎没合过眼,只伫立在额娘的灵柩前,什么也不想做,什么都不想说。有住在周围的人,因着沈府的原因,来祭拜额娘,多半我都不认识,也没有搭理。
干娘这两天迅速的消瘦,我也说不清她对额娘的感情,她们在彼此最艰难时互相依靠,情谊自是不同。
第四天,额娘便下葬了。
第五天,第六天……一直到半月过后,哥哥终于来了,带着一身风霜、满脸悲痛,还有阿玛突然离世的消息。
我带着哥哥来到额娘下葬的地方,一路静默,都不愿开口。
茉莉花花期长,暮秋也是有的,我便在额娘坟前种满了茉莉,只愿她可以一直见到和阿玛初遇的场景。
哥哥祭拜完额娘,就和我一同久久的站在额娘坟前,都陷在各自的思绪中不可自拔。
“哥哥,阿玛是怎么去的?”良久后,我开口问哥哥。
“那日我接到你的信,我本准备去告诉阿玛一声,第二日就来杭州。告诉阿玛时,他并没有什么反应,我以为他会和我一起来杭州,但见他的样子,便又知道他是不准备来了。谁知第二日一早就听府中的下人说阿玛在额娘原来的院中坐了一夜,我立马就去看阿玛。我到那小院时,只见阿玛就那样静静地靠坐在廊前的柱子上,一动不动,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