寺里挂单的老禅师擅医道,路上时常义诊济世,他那里大概能有。”
春语本来都做好马不停蹄回一趟府里的准备了,听见大和尚的话,忙喜道,“请大师傅帮一帮我。”
大和尚宣一声佛号,“出家人慈悲为怀,姑娘请随贫僧来。”
栖灵寺几百年古刹,又兼香火旺盛,自是建的庄严合度、处处亭台楼阁,景色天然。春语暗自嘀咕,这和尚还自称‘贫僧’,分明是‘富僧’才对么。
大和尚穿过几个院子、几处园景、几个回廊,带春语来到一处偏僻所在,这里一片草坡,两间草屋、一处溪流、一处水潭,花草葱郁,竟像是个避世高人的所在。
大和尚远远住了脚,朝草屋里喊道,“慧远禅师可在?”连喊三声。
屋里慢悠悠走出来一个老和尚,他眉毛胡子全白了,眼皮低垂,走路颤颤巍巍,看起来行将就木,“何事?”
大和尚道,“这位女施主家的女眷受了些伤,来向禅师求些跌打药。”
老和尚“哦”了一声,招手□□语过去,春语忙不迭提起裙子跑过去了。
老和尚引着春语进了药庐,在木头架子上拿了一粗瓷瓶子递给春语,“一日涂抹三次,用力揉开,三天即愈。”
春语双手接过小瓶子,又忙从腰里解下一个荷包奉给老和尚,“老师傅,这个供养您。”
老和尚笑了一笑,摆摆手未受。
春语再三要给,老和尚再三摇头,春语只好罢了,心道老和尚真是奇怪。
春语急着回去,便不再让,跟老和尚告了扰便火急火燎地往回跑,间或转头时恍惚看见老和尚刚开始出来的那间屋里有个人影,却不多想,只以为是个小沙弥。
春语拿来了药,春景给林黛玉揉开,林黛玉便觉好多了。缓了阵子,看了会子佛经,便带着几个丫头去找崔夫人。
崔夫人安然在窗下一张小桌上抄佛经,旁边香炉里冉冉升着一根线香。她见林黛玉来了,忙放下笔,“玉儿怎么来了?”
林黛玉道,“伯母,咱们何时去上香?眼看天不早了,再不回恐怕天要晚了。”
崔夫人笑道,“你忙什么,今日咱们先不下山。”
林黛玉诧异,“为何?”
崔夫人笑而不语,重又拿起笔抄起佛经来。
林黛玉只好会房。
刚进屋子,便见春景忙着收拾她的衣裳漱具,哪还有不明白的?当下不悦道,“春景,你别忙收拾,先过来跟我分说清楚。”
春景答应一声,走过来时顺便给林黛玉倒了一杯温开水。
林黛玉捧着杯子喝了一口水,心里再大的火气也消干净了,“好个丫头,和爹爹妈妈一起算计我。”
春景忙道,“姑娘,我哪里敢,只是老爷太太这样吩咐,您又没问起,奴婢不敢开口。”
林黛玉道,“那我问你,爹爹妈妈打的什么算盘,你跟我说说。”
春景道,“老爷太太让姑娘安心住在这里学佛、消消暑,过几日再回。”
“还有别的吗?”
“奴婢不知。”
林黛玉暗忖,应是爹爹妈妈为了不让她总去正房想出来的法子,前些日子妈妈病不好,知道就算撵,她也是不肯走的,因此等妈妈病好了些才打发她来了。
可这也有些说不通,明明病都好多了,为何偏打发了她出来?
就算想不通,林黛玉也是没法现在就回的,只能安心住着了。
☆、第8章 一见黛玉禛失玉鱼
春语走后,慧远禅师走入先前的草屋里。只见这屋子唤作“家徒四壁也不为过”:木板床上是草席子,旁边一个木箱,劣木桌子上粗瓷碗杯,几册佛经、几个布做的蒲团,唯有墙上挂的一副字,上头只有一个‘静’字,写的文雅虬劲,笔法疾驰有序,难得的好书法,落款是园明居士。
屋里站在窗边一个青年,正是先前救了林黛玉和崔莺儿的罗姓青年,他手里拿着一串金丝楠的念珠,道,“似乎是巡盐御史林家姑娘的丫鬟。”看着面熟,刚才他见过。
慧远禅师奇道,“四爷还认识这个丫头?”
“嗯。”将刚才的事情粗略说了一遍。
慧远禅师微笑道,“怪道四爷热汗淋漓,我本以为你心境未定,却原来是玉鱼离了身。一见人家姑娘便失玉鱼,难道铁面四爷竟动心了不成?”
这位罗姓青年正是当朝圣上第四子,名唤胤禛,同慧远禅师是禅宗里的好友,恰逢来扬州,便来栖灵寺寻慧远禅师一聚,不想误打误撞结识了林黛玉。
胤禛最不耐热,一到暑天最是难熬过,那玉鱼是故孝懿仁皇后特找来给他的,是世上难得的宝物,他此时该不离身的,这次是不得已才押给了别人了。
胤禛无奈道,“老和尚老为老不尊!不过是身上没有其他物件,才暂抵了去,日后还要拿回来的。再说,人家姑娘只才三四岁年纪,你胡说什么。”
慧远禅师双手合十,宣声佛号,“和尚心中有佛,施主何必拘泥色身种种。”顿了顿,又顽皮笑起来,“四爷把玉鱼给了三四岁小姑娘?”
胤禛道,“一来是扬州盐课林海为人不错,本也要去他府上一趟;二来,二来那位姑娘生的灵气逼人,目光通透,叫人见而生喜,相反那姓崔的兄妹庸碌相,因此才给了她。”
慧远笑着点点头,“可见缘分天注定。”
胤禛还想说些什么,慧远却不听了,径自寻了个蒲团去闭目打坐。
第二日,林黛玉专门去了庙里还愿,由丫鬟婆子们拥着去了大雄宝殿。
林黛玉净了手,春景请来三支香,一一点燃,林黛玉接过香拜了佛,亲自插在佛前的香炉里,一只敬佛,一只敬法,一支敬僧。
然后跪在蒲团上,双手空心合十,闭上眼睛,心道,信女林黛玉代母还愿,多谢佛祖让弟弟病好,可家母亲又病了,求佛祖保佑母亲的病早日痊愈,然后睁开眼拜了三拜。
除了大雄宝殿的佛祖,林黛玉又去各佛、菩萨殿里拜过,因有“万佛一炉”的说法,所以林黛玉并未再上香,在每个菩萨前均合掌拜了三拜,供了和尚香油钱。
栖灵寺是大寺,来往的善男信女很多,拜佛的、求签的、求平安符的比比皆是。林黛玉想了一想,好不容易来一次庙里,也该给父母弟弟求个平安符才对,便也朝人多的那处过去。
林黛玉求了四个平安符,家里一人一个,待转身离开时袖子险些碰翻了解签和尚桌上的签筒,幸好碰掉一只签子。春景忙捡起来,要放回签筒里,却被和尚拦住了。
“大师傅这是作何?”
和尚道,“施主唯独碰掉这一只签,可见这签子同施主有缘,不若贫僧帮施主解一下如何?”
林黛玉盛情难却,笑道,“劳烦师父。”
那和尚沉吟一会,把解的签文写在纸页上,对折起来递给她,微微一笑,很有些神秘味道。
林黛玉接过那纸,带着春景春语等往回走,心里神思不属地想着母亲的病情。
杏林医馆的李大夫号称神医,若他名不虚传,应能治好母亲的病吧?可前一世母亲还是去了不是吗?
早晨来的时候天气还晴朗的很,待林黛玉回过神时,天上乌云便聚满了,忽又挂起大风来。林黛玉手里纸片捏的不重,冷不丁被一阵风刮脱了手,朝前头飞去。
春景正要去追,便见迎面一人右手出两指夹住纸页,林黛玉定睛一看,可巧是昨日那位罗先生。
林黛玉年方四岁,因此并不避开,道个万福,“先生别来无恙。”
胤禛捡纸时不经意看了眼,微微挑眉递给林黛玉,“姑娘的东西掉了。”
林黛玉接过纸一看,上头一首小诗,写的是:绸缪束薪,三星在天;今夕何夕,见此良人;子兮子兮,如此良人何。
怪道和尚表情微妙,竟然写了这样不尊重的话!若只她看了还可,偏偏罗先生也看到了,多难为情!
林黛玉的脸色一阵白一阵红,显然尴尬的厉害。
胤禛除了几个妹妹们很少跟姑娘说话,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又不能拔腿就走,难得竟有些难以抉择的意思。
天不等人,方才一阵邪风将雨滴儿刮了下来,顷刻间由小变大,眼瞅着要湿了衣裳,行人们忙纷纷躲避。
春景不由暗恼自己想的不周到,没给姑娘带伞,道,“姑娘,您先去那边屋檐子底下躲躲?”
林黛玉点点头,四周看了看,带着丫鬟婆子们寻了个偏僻无人的檐角走去。崔家别院离栖灵寺近,加上山里不能跑马车,他们便没有劳师动众,全靠走来的,现在也只好等雨停再走。
胤禛的表情微不可见抽了一下,也往林黛玉这边走来。
这处房子与其说是别院,不若叫做民居,只是普通的一进院,里头三间屋带着院子。林黛玉和丫鬟婆子们在这檐下还可,再多一个男人,可就不好了。
胤禛过去,掏出一把钥匙,道,“此处正是在下陋居,不若姑娘进来避避雨吧。”
林黛玉:“……”
这里是胤禛暂住的居所,他只带来了一个心腹,现在出去办事一时回不来,所以这里只有他一个人。因为是暂住,没有备伞。
林黛玉身边的三等丫头婆子在偏房,她带着春景做在堂屋里,胤禛作陪,因之前的尴尬,两人一时无语。
林黛玉出神地望着门外,盼望雨快些停了。可惜老天爷偏要和她作对似的,不仅雨势没有变小,反而打起轰隆隆的雷,雨点一串一串往下砸,分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这一下雨,天气便凉了些,林黛玉身子骨弱,只觉寒气直往骨子里钻,强忍了会,还是打了个寒战。
春景眼尖看见,立刻着急了,她家姑娘天生的体弱,若这次受了凉,必定又是一场大病。都怪她失职,觉得天气好就没带衣裳,谁能想到要变天呢?
“罗公子,”春景朝胤禛福了福身,“奴婢冒昧向您求一件衣裳,我家姑娘她身子不好,若受了凉,恐怕要生病的。”现在天气热,丫鬟们穿的也都是薄衫子,若解一件给姑娘,那就太失礼了,不得已只能借人家的。幸好她家姑娘年纪小,家里又是旗人,没汉人家礼节纷繁琐碎,不会因此坏了名声。
胤禛看了看林黛玉,深觉小丫鬟所言绝非夸大言辞,便起身去卧室里,拿了一件他自己的衣服出来给了小丫鬟。
春景忙给林黛玉裹上了。
林黛玉忙福身道谢。
胤禛衣服大,把林黛玉整个都裹住也足够了,且这衣裳是偏稳重的藏蓝布衣,跟林黛玉一身的绮罗极为不搭,但这时也顾不了什么了。
☆、第9章 栖灵还愿黛玉淋雨
雨势一时半会停不下来,春景看了看门外,向胤禛道,“先生家可有炊具?奴婢想烧一壶热茶水来给姑娘和先生解渴。”
胤禛颔首,指给她厨房的方向,春景道声扰,快步跑出门去。
林黛玉脸皮嫩,方才那首诗调侃意味又太重,竟像是专门为这场相遇准备的,因此尴尬之心不减。她也知自己想多了,在人家先生眼里,她不过是个四岁女娃,可她依旧不能释怀。
胤禛倒没甚么,不是他不解风情,实在小姑娘年只三四岁,虽然看起来沉着些,也不能让他多想什么。他跟小姑娘顶多算萍水相逢,没什么可说的。所以两人有志一同看着门外滴滴答答的雨,谁也不说话。
过了一会儿,春景还没回来,林黛玉腰上荷包里的玉鱼无时无刻不发着凉气,那股沁凉之意透过衣衫和荷包传到她身体里,更冷了。由此想到:这处民居简陋无比,连日常所需都不多,罗先生身上衣衫也是普通的,偏身上携带的配饰贵重,不知是什么来历,兴许连姓氏都是捏造的。
胤禛眼尖,看到林黛玉唇色发白,鬼使神差问道,“姑娘还冷吗?”
林黛玉看了看胤禛,“尚可。”她想了想,歪头道,“先生不冷么?”
“不冷。”他天生畏暑,冷是不怕的。
林黛玉点点头,细细说起话来,“往年这时候维扬该是梅雨季节,整天淅淅沥沥的下雨,烟雨里的景色渺渺朦朦的,这时的江南才叫做江南,景色最美。”
胤禛面上不动声色,眼中却已隐隐含了一抹笑意,静静听林黛玉说话。
“今年的梅雨迟了好些日子,我正遗憾呢,不想竟来的这样声势浩大,不像梅雨,倒像北边的雷雨天似的。这栖灵寺后山有一处梅林,这时候梅子快熟了,若用它做腌梅极好,我父亲母亲很喜欢梅子酒。”
胤禛挑眉,“姑娘去过北边?”
林黛玉忙住了嘴,“我母亲说的,她是北边的人。”
“哦,”胤禛道,“方才看姑娘语气,倒像是亲眼见过似的。”
林黛玉咬着下唇,歪头道,“怎么会?我年纪小,还没出过维扬。”
胤禛看着小姑娘两颊带靥,极天真无邪的模样,只道自己多想了。“那真是可惜了,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多看看各处风景开阔眼界,心境也能舒展不少。”
林黛玉噗嗤一声笑了,“我是个姑娘家,自然不跟先生一样,能四处云游。”若生为男子,她倒想一试,做个旷达颖悟如魏晋风流的隐者。
这样想着,面上便不由露出神往之色来。
胤禛心道,这小姑娘何止沉着纯真,还是个喜欢陶潜之流的高士,实在不俗,简直不像个四岁孩子。
试问四岁孩子如何会像她这般有主见?
这时,春景端了一个托盘从屋外走进来,分别给两人斟上一杯热茶,然后才拂去身上落的水珠儿。
茶杯是粗瓷茶杯,杯里茶水却黄亮清透,茶味香醇,林黛玉一闻便知是西湖明前茶,再轻抿一口,果然是甘香如兰,幽而不洌,啜之淡然,似乎无味。再一回味,却又一股太和之气于齿颊间流连弥沦,原来此无味之味,方是至味。
春景笑道,“方才看见先生厨房放着好茶叶,这般潮润天气还敞放着实在暴殄天物,奴婢多事帮先生收好,放在粗瓷坛子里了。”
胤禛道,“多谢。”
春景忙摆手,“不敢当,先生不要怪奴婢擅自用了您的好茶就是阿弥陀佛了。”
胤禛忙说不敢。
林黛玉嗔怪向春景道,“左等不回,右等不来,我道是你亲自去烧火了呢,原来被好茶绊住了脚。”
春景道,“我泡了茶,还不是给姑娘喝?”
林黛玉睨她一眼,没揭穿她,只道,“你冷不冷,快也喝些热茶去。”春景为人稳重,唯有爱茶,这会子就等她这句话呢。
春景忙谢过,又说,“眼下雨势转小,奴婢让张大娘回去带伞拿衣裳了,姑娘再等一等吧。”
林黛玉微微颔首,“快去喝口热水去。”
春景应了,又给两人续了茶水方退下。
约莫才一盏茶时间,春语怀里抱着几把伞快步走进屋里,道了个万福,“姑娘,可叫我好找。”
林黛玉见她身上衣服淋得半湿,裙子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