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对着皇帝,沈幻烟小心奉承时时关心,总是表现出情深意重的模样,真正的感情却就像风中的烛火般,微弱不说,还随时都有可能熄灭。
“陛下……陛下息怒……”
沈幻烟一手扯住微生茉的袍角,一手轻拂住肚子,哀哀求告。他想着自己身怀有孕,陛下再生气也不会把自己怎么样。却不知道自己倚仗的胎儿,如今已然死去了。
微生茉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儿,忽然轻叹一声,俯身拉起了沈幻烟。沈幻烟心中一松,哭容还没有来得及转换成喜悦又委屈的模样,就见皇帝把手按在了他微微凸起地小腹上。
好冰的手……
沈幻烟怔怔地看着皇帝。他觉得自己的肚子仿若贴上了冰川下的石头,冰冷、坚硬,丝丝的寒气绵绵逸入体内,浑身上下的血液似乎都冻得凝结了。
沈幻烟勉强笑着,扭身就要不着痕迹地躲开皇帝的手。但不知为什么,他动弹不得。担忧着腹中的孩子,他想着找个什么话题转移一下皇帝的注意力,错眼却看到周围的侍从宫女都如泥塑木雕一般,眼神呆滞、纹丝不动。
好像连呼吸,都没有了似的……
沈幻烟浑身发冷。他来不及想这些是为什么,可怜巴巴地道:“陛下,对孩子不好……”
他只见皇帝的眼神暗了暗,接着淡淡道:“这孩子与你无缘……以后……你好自为之吧……”
这是什么意思?
沈幻烟震惊抬头,然后便感到一阵五脏六腑似乎都被撕碎般的疼痛,意识中的最后一幕,便是皇帝俯视他的脸。
那样俊美……那样冷漠……那样的,高高在上……
就像无情无欲的神明,俯视着脚下庸庸碌碌的蝼蚁……
……
……
信宾突发恶疾,不治,三日后亡。上哀恸过甚,病逝沉重,缠绵床榻不起。右相沈若涛触怒皇帝,贬为庶民,逐出京城。
没了深受皇帝宠信的沈家兄妹,沈若涛近些年发展出来的势力和依附于她的人毫无气候。左相汤真一派人趁机对前右相一脉发动攻势,罗列的罪名和收集的证据装了一个大木箱抬上了早朝。皇帝略翻了翻,不气也不怒,将东西都交给了刑部。只是阻止了汤真等人对沈若涛不依不饶的追究。
短短几日,后宫朝堂,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民间将左相威武痛斥奸臣、皇帝慧眼明辨忠奸的事迹编成了画本戏剧,传唱了一遍又一遍。而那“英明神武”的皇帝陛下,病情却似乎越来越严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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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知道会这样,当初我们也不需要下手了。”管辰叹息一声。他一直认为,与其做了什么事寄望于天衣无缝的掩饰不会被人发现,不如不着痕迹地挑拨两句,暗示两句,让别人斗得你死我活,自己坐收渔利才好。收效是慢了点,但他一向都很有耐心。
对面的人冷哼一声,显然颇不赞同。
管辰知道对方掌控欲极强,绝不会把希望寄托在“沈幻烟突发恶疾”这种事上,哪怕对方能预知到今日的事情,大概也要亲自下手才会安心。因此他也不生气,似乎漫不经心地说:“我们的,交易本宫这一部分已经完成了。您的答复呢?”
对方怒极,像是被这句话极大地冒犯了一般,好半天才一字一顿地说:“你放心。南疆事宜已毕,皇长女不日返京。”
管辰微微蹙眉,“我听说,皇七女以摧枯拉朽之势摧毁了中阳水匪的巢穴,她离京更近,怕是……”
“皇长女会是第一个进京之人!”对方冷冷地道。
管辰脸色冷了冷,接着笑道:“我自然信得过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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密谈中的两人自以为这次会面安排的隐蔽至极,便是贴身心腹也不过只有二三人知晓,周围更是布置的连苍蝇也飞不进一只。除了上次达成交易和这次见面,他们自己都绝不跟任何人谈论一个字。却不知道,自从那个被放在心尖上的孩子死了之后,某个人的精神力便不分昼夜地笼罩着整个京城,专等着逮这两只极狡猾又极谨慎地鱼。
御榻上皇帝半闭着眼睛,呼吸微弱,就像随时会断气一样。
叶清见到,不免心中一痛。他努力挤出笑颜,亲自端着参汤,走向皇帝。还没靠近,就见皇帝突然睁开了眼睛,目光中没有一丝情绪。她看了一眼叶清,拿过汤碗一口饮尽,又闭上了眼。
“那孩子被天神收了回去,也是她没有福气……信宾……信宾若知道陛下这样为他伤心,在天上也是高兴的……”叶清违心地、笨拙地安慰着,心里着急。他在面对其他君宾时,也是言辞犀利脑子灵活地,偏偏在皇帝面前,总显得笨嘴笨舌。
本来就因为漫无边际地洒下精神力而导致身体更加虚弱,身边还有一个虬髯大汉柔声细语地安慰,怎一个烦恼了得!
微生茉无奈何,只得应和了叶清两句,好不容易才把他打发了。监视着那个密议也到了结尾,两人都已经各回各家了。想着也不可能得到更多的内容,微生茉收回了精神力,睁开眼睛。
湛湛神光,冷峻淡漠。任谁看到,也不会相信拥有这么一双眼睛的人会是病入膏肓。
伤心吗?
不,其实一点也不。
那个孩子……她本来也以为自己是喜欢那孩子的。但当她发现孩子变成死胎的时候,心中却没有一点难过伤痛,只有被冒犯的愤怒。
她知道,如果那个孩子能够出生,长大,她一定会给予无边的宠爱和想要的一切,无论皇位、金钱还是自由什么的,但若死了,她也没有分毫挂念。
就像曾经出现她生命中的许多人。一旦她离开了他们所在的世界,便将其抛在脑后,再不忆起,只除了罕古等神明。
也许,从她一开始发现自己的夺舍法术会让自己穿越到不同的时空中以后,她就在潜意识里做好了所有的准备:分离的准备,遗忘的准备。
——还有,不会付出感情的准备。
对于她来说,人类、包括大部分其它生物,他们的生命都太短暂了。就像流星一般会从她的生活中飞快的消失。如果付出感情,最终受伤的、痛苦的,只会是她一个人。
一直,都下意识地将自己保护起来了啊!
但是,胆敢冒犯她的人,还是一定要付出代价!
她轻轻笑了笑,笑声回响在空荡荡的大殿中,好似无端端地带起了一阵阴寒的风。侍立在一旁的内侍总管缩了缩脖子,向着地板的脸摆出一个更加恭敬地神情。
皇位继承人 。。。
百里博进京了。
民间众口传说着大皇女的威武骁勇、多谋善战。她进京的那一天,万人空巷,从城门到宫门,百姓比肩接踵,争睹大皇女的容颜。
据说皇帝陛下重病缠身,不能亲迎,所以由左相汤真率领着百官在城门迎接凯旋归来的百里博。自从右相一派下台后,汤真就隐隐成了百官之首。如今她带领着文官武将向大皇女欠身相拜时,储君的人选似乎已经昭然若揭。
但百里博的神情既非志得意满,也不是亲近拉拢,甚至没有一丝喜色。众人看到,不仅啧啧称赞:大皇女持重沉稳,不骄不躁,实乃天家气度呀。
唯有跟在百里博身后最熟悉她的几个亲近之人才感觉到,那一瞬间,百里博身上的抑郁和厌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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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热闹喧哗的街道跨入戒备森严的宫门,仅仅只是一墙之隔,却仿佛跨越了不同的世界。
宫墙外的欢呼声说笑声还隐隐可以听见,但宫女侍从们的脸色都只是带着恰如其分的微笑,低首敛眉,行走间没有一声异响。
百里博除了佩剑,洗浴换衣,整理妥当后,亲自捧着兵符,跟在小宫女的身后走进了乾元殿。
她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觉得,乾元殿大的让人心慌。
这座在一千三百年前建立的大殿,穹顶、地板和墙壁都用了世界上最坚固的黑洺石,这种石头开采出来时是土黑色,打磨雕琢后,闪闪烁烁着青黑色的乌光,便是用最好的钢刀看上去,也只能留下一条细细的痕迹而已。黑洺石价值万金,在民间早有流传说,如果能撬下皇宫的一块砖,一辈子便都吃喝不愁了。那些无知愚民怎知道,乾元殿根本没有什么砖石,全殿仅由三块巨石构成。不知这样鬼泣神惊的宏伟工程,古人是怎样办到的。
黑洺石的乌色压抑非常,从很久以前,帝王就命人在黑洺石上涂上明黄色的染料、绘上精美绝伦又辉煌大气的图案,裹上薄如蝉翼色彩鲜艳的轻纱,布置得宛如仙境一般。
但是当百里宇登基后,却对这种浮华厌恶非常,命人将墙壁涂染成青色,撤了轻纱,遮掩地色的一层青石砖在一次内乱中部分损坏以后,更是全部揭除了,唯有梁柱上绘了腾云驾雾的金龙。以往百里博都很欣赏这焕然一新的宫殿,而今却突然觉得,先辈们的装饰也是很有道理的——黑洺石建成的大殿,阴冷似乎能渗入骨头缝里。
“臣女拜见皇玛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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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皇帝早早就遣散了所有服侍的人员,没有人知道她和百里博谈了什么。只是从那一天起,百里博就称病在家,闭门谢客。三日后,百里杰归京;半个月中,其她皇女也都陆续回京复命,在皇帝单独接见后便闭门不出。至于私下里的暗潮涌动,却是数不胜数。
微生茉懒洋洋地翻看着各个皇女呈上来的奏折,对比着监察院密折里的内容,似乎看得很高兴,整个人都流露出一种愉悦的情绪来。内侍总管罗瑶侍奉在旁,却是腿肚子只打颤。通过这段时间的细心揣摩,对性情大变的皇帝陛下的心思,她不敢说了解,至少也能猜出六七分来。如今看皇帝陛下的神情,分明是有人就要倒霉了……
自从皇帝变得越来越暴躁后,罗瑶就一直致力于把自己打造成皇帝眼中的隐形人。不得不说,她是成功的,不管是之前的百里宇,还是现在的微生茉,很多时候都当这个面容模糊的宫女不存在。
微生茉丢下奏折,心情很不好。
处理科场舞弊的百里哲,因为牵涉到自己门人,轻拿轻放,却把两个罪行较轻、大皇女一派的官员下了狱;追查海盐走私的百里文,被金山银山砸晕了头,把盐商们推出来的替罪羊拿来抵数,真正的硕鼠一只也没有抓到,反而同桌吃了好几次饭;裁决武阳郡贪墨案的百里涵,却是手段狠厉,杀伐过甚,贪官授首的结局非但没有大快人心,反而令百姓同情贪官污吏、对朝廷生出不满来。
另有处置中阳水匪的皇七女百里杰,虽说是巧用兵法,借助天时地利,以雷霆手段还了一方安宁,之后该抚慰的抚慰,该敲打的敲打,善后也极好。但监察院却查到,真正主持了这场战役的却是另有其人。百里杰有一名妾室,容貌平常,智谋却极出众。这次他男扮女装混成百里杰的亲兵,为他出谋划策,促成了这一场大胜。而百里杰对这名妾室也是言听计从,甚至冷落了正室夫君……好吧,这些在微生茉眼里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她对那名在女尊社会中也能这般出彩的男子也很欣赏。但是从一国之君的角度来看,若有了这么一个妃子,难免将来不会发生后宫干政、外戚乱权的事,说不定还会产生一个女尊国里的武则天呢!
这样,合她心意的皇位继承人,竟是只剩下了百里博一个。
其实在众皇女中,微生茉最欣赏的,就是性情爽直的百里杰和大皇女百里博两人。百里博年近三十,极坚韧也极刚毅,正直却不乏圆滑,坚持原则却不固执;身为最年长的皇女,常常受到弟弟妹妹们的敌视和排挤,却不骄不躁;曾被百里宇赶出京城驻守边疆七年多,返回京城时竟没有一丝怨恨,依然是忠心耿耿。她在谋略和阴私手段上是欠缺的,但上有母亲庇护,下有涉及各方面的极好的四名谋士,军中将士大多信服,亲妹妹百里静虽然目盲,却心思通透、睿智渊博,姐妹几个感情也甚为深厚……
但是,她有那么一个母亲……
微生茉微微眯起了眼睛,无论如何,她也不想要看到管辰心愿得偿、成为这宫中除皇帝以外最尊贵的人,安享荣华。
但是的但是,她也对自己保证过,绝对会为金朝选出一个最优秀的继承人,当作借用了他们皇帝身体和身份的补偿。
……那么,就只有一个办法了。
禅位 。。。
深夜,也就是晚上十点多,微生茉记忆中的某个世界里夜生活刚刚开始的时候,久病床榻的皇帝陛下忽然兴起,摆驾晖明宫。一干人洒扫梳妆,忙成一团,在堪堪可见那明黄色身影的时候,终于做好了接驾的准备。
皇帝挥退了行礼侍奉的众人,只留下了容君一个。管辰心中一颤,忽然觉得有些忐忑。微生茉没有理他,径直走进去坐在桌边,管辰连忙跟进来奉茶。
微生茉瞥了管辰一眼,抿了一口茶,放下了茶碗。如玉石般莹润洁白的碗底与茶托轻轻一碰,管辰被这轻微的声响惊得颤了下,指甲掐住了手心。
——流水般的精神力如绷紧的琴弦般细微却剧烈的颤动着,传达着面前这男子内心隐隐的恐惧。
很敏锐呀。
微生茉心里轻赞一声,眼中的冷酷却没有减少半分。
“博儿、静儿、麟儿都是好孩子。这些年,你费心了。”——的确费心了,为了在这杀人不见血的深宫中保护自己的几个孩子,为了“落水”而亡的女儿百里睿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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