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子含笑而答:“听见了。看来这位宫大小姐,比我们想象的聪明的多,也冷血的多。”
“比起三大名姬之首的花夜已是人妇这个惊人的消息来,我小小的冷血又算什么?”宫翡翠挑眉,接下去的那句话就说得很慢——“不必演戏了,山中一窝鬼。”
此言一出,铁骑们唰的拔出了兵器,火把映着刀锋,亮的刺眼。
我刚自拧眉,一阵笛声忽然轻轻的响了起来,随它一起响起的,还有一连串呜咽的哭声,一声接着一声,有远有近,有的在左,有的在右,有的竟似就在身侧,哭声凄厉刺耳,飘飘渺渺。
在这样幽深的夜里听到这种诡异到极点的声音,饶是铁骑久经训练,也都骇然变色。
无形的恐慌开始蔓延,百鬼这一招用的够妙也够毒——先声夺人,先使对方有了怕意,接下去的战役便更容易了。
我转眸看宫翡翠,她立在当地紧抿唇角一言不发,只有目光不住闪动,不是害怕,而是生气。
她在气什么?是气自己连夜赶路结果正好中了百鬼的圈套,还是气自己离了萧左势力顿弱?
花夜微笑道:“帷幕既降,魂魄当听:百鬼同哭,灯起笛鸣——宫大小姐,这可是我们最隆重的礼仪,希望你会喜欢。”
她的话音刚落,两旁的竹子纷纷折断朝后倒去。一时间,劈啪之声,马嘶之声,再加上部分铁骑失口而发的惊呼声,种种声音混在一起,情势顿时混乱不堪,而那笛声却始终清越,凌驾于所有声音之上。
宫翡翠眼中终于有了一丝慌乱——
整片竹林忽然就在你面前倒塌了下去,再不知被什么东西拖走,转瞬间,原本狭窄的道路变得非常空旷,月光披泻下来,照得此处惨白一片……
这种情形,若非亲眼所见,根本难以想象!
花夜和绝色男子对视一眼,笑得更是得意。两人双双后退几步,屈膝恭声道:“山中一窝鬼之‘色鬼’绝夜、‘女鬼’花夜,恭迎鬼王。”
道路的那头,出现了幽幽数点绿光,铁骑们纷纷靠拢,将我和宫翡翠包圈起来,做出抗敌之态。可那黑幕无边,不知来了多少鬼,我们这边只有三十余人,此战势力悬殊,结局已可想而知。
我看向宫翡翠,这个时候她还能如此镇定,倒教我起了一丝敬佩之心,看来,此行虽只短短数日,但她已不再是当初那个青稚的大小姐了。
绿光愈盛,一顶巨大无比的坐轿出现在视线之中,下面抬轿者黑压压一片,一眼望去竟有二十人之多。
轿帘低垂,帘幕重重不知里面坐的是谁,但轿子顶上却坐了一个人,身子淹没于阴影之中,唯有手中的银笛明亮如星。
金昭玉粹齐惊出声:“大小姐,那个不是……”
坐在轿顶上吹笛子的不是别人,正在黄河上曾有一面之缘的童子——子玉。
宫翡翠咬牙道:“好,很好,没想到前任礼部侍郎史大人家的孙子,竟然也是百鬼中的一人!”
“我是鬼王座下的‘小鬼’,那个史老匹夫想当我爷爷,下辈子吧!”小鬼放下笛子道。风声呼呼,火光斑驳,他勾起唇来一笑,本是粉雕玉琢的脸,顿时显得老成了十年。
宫翡翠冷冷打量了他半晌,道:“据说世上有种人身形永如童子,想来阁下便是此类。”
小鬼又是一笑:“永如童子有什么不好?若非如此,鬼王怎会安排我潜入史岩身边,取代他那孙儿?”
宫翡翠惊道:“这么说,真正的子玉已……”
“那孩子本已病重,我不过是让他早登极乐世界罢了!”小鬼阴阴道,“要怪就怪史岩,什么日子不能返乡,偏巧和你们渡河的时间一致?不过,这可给了我立功的机会……杜三娘那个笨蛋,我早料到她不会成功,若非有我接应,她怕早就死在黄河上了!”
“谁在背后嚼舌根?也不怕下拔舌地狱么!”随着一声娇媚的语音,一人策马而来,身上的衣衫却比火把上的火焰还要鲜红。
宫翡翠冷哼道:“杜三娘,你也来了,报上名来吧,你又是什么鬼?水鬼?”
谁料那杜三娘却摇头道:“宫大小姐这回可猜迟了,若是两年前,我还可算是山中一窝鬼里的水鬼,但现在嘛……我是霹雳堂三堂主雷厉的妻子。”
“霹雳堂果然跟一窝鬼勾结了。百里晨风已死,你们不去帮萧左登上百里城主之位,反而来追我做什么?”
杜三娘哈的轻笑起来:“宫大小姐这话问的好可爱,我们要追的人自然是你。至于那百里城城主之位究竟为何人所坐,与我们有什么相干?”
宫翡翠怔了怔,尚未说话,就听那杜三娘又道:“宫大小姐莫非至今还不知我们为何而来?我们……”还待再说,轿帘里忽然传出个声音道:“够了。”
非常好听的一个男音,繁华落尽的温和,夹杂着清越如水的沧桑,再还以暖暖的一种淡漠,拼凑出那样两个字——够了。
杜三娘顿时闭嘴,退到轿子后面。
“宫大小姐——”轿子里的那个声音再度响起,“煮鹤焚琴和杀美人,都是大煞风景的事,所以,你自行了断吧。”
宫翡翠整个人一震,似惊惧似惶恐又似不甘置信——世上竟会有这么嚣张的人!
可如果那个人是鬼王,这话便如同催命魔音,难以抵挡。
宫翡翠沉默了好{炫&书&网久,忽然大笑三声,一字一字道:“你——做——梦!”
鬼王也不生气,声音依旧温和:“你为什么不回头看看?”
“看什么?”她刚那么说着,我们周围的那些铁骑,忽然一个个的倒了下去!
宫翡翠大惊失色的望着我,我迟疑了一下,上前检视他们的瞳孔,转身摇了摇头。
三十五人,全部死了,事先没有任何征兆。
只剩下金昭玉粹,以及我和她四个人,面对百鬼,如何抗衡?
宫翡翠面如死灰的站着,全身起了一阵颤抖,低声喃喃道:“难道我宫翡翠真要命丧于此?”
花夜忽然明眸一转道:“鬼王不喜动手,不如让属下效劳吧?我平生,最见不得的就是漂亮女人,夫君,你去毁了她。”
绝夜马上道:“夫人有命,怎敢不从?”也没见他怎么移动,却瞬间到了近前,宫翡翠当即挥袖而出,显见是恨极了对方,照面便是天香指。
绝夜眼睛一亮道:“好美的武功!”身子旋转,轻巧巧的避了开去,嘴里不干不净道:“啧啧啧,这么漂亮的女人,这么漂亮的武功,倒真让我有点舍不得了……”
长衫叠起重影万千,一时间,漫天都似他的身影,宫翡翠一个不慎,右手已被他抓住,但她反应极快,立刻右脚飞起踢他面门,趁他分神之际将手抽了回来。
绝夜装模作样的叹道:“可惜可惜,好滑的肌肤……”
宫翡翠自小养尊处优,何曾有人敢这样轻薄她?当下眼睛也红了,挥手又待上前,金昭玉粹已先跳出去道:“小姐,让婢子对付他。”
两把长剑交织出剑光一片,朝绝夜劈了过去。
宫翡翠咬牙道:“不,我自己来!”
她欺身到绝夜身后,伸手去夺他的灯笼,绝夜一惊,连忙旋身避开,宫翡翠中途变招左踏几步,碧色长裙顿时如水般波开,而在那水波中,有抹白线闪了一闪。
花夜本一直是笑嘻嘻的,看到这时尖叫起来:“小心!”
她话音还未落,那盏灯笼已啪的落地,绝夜飞身退回到她身边,一条手臂上血涌如泉。
宫翡翠抓着他的一只断袖,冷冷道:“可惜可惜,上好的衣料……”
花夜花容失色的扶住绝夜,急声道:“你怎么样?”
绝夜恼怒道:“我的这条手臂,估计是废了。”
一直冷眼旁观的小鬼忽然开口道:“这就是轻敌的下场。”他一个纵身,轻飘飘的自轿顶落下,半点声音都没有。
宫翡翠一见之下,后退了半步。
她之所以伤到色鬼,不是因为她武功比他高,而是他太轻敌,而小鬼只那么轻轻一跃,身法之快捷灵动都在色鬼之上,武功明显比他高出一截。
而且,就算她能赢小鬼,还有鬼王坐在轿中一直未曾露面,更有周遭无数鬼在虎视耽耽。此战结局,早已注定,只是时间长短而已。
从我这个角度看去,可见她的睫毛在不停的颤动,最后像是下了什么决心似的,忽然扭头对我道:“纤素姐姐!”
我反射性的应她:“是,大小姐。”
“宫家之人,即使要死,也不能死在卑鄙无耻之徒手里。你明白了吗?”
我垂下眼睛,答道:“明白了。”
“很好。”她凄然一笑,忽的夺过金昭手中的长剑反手就朝自己劲处抹了过去。
我猛然睁大眼睛,她这个动作在我视线中被扩大了无数倍,重复着,一遍又一遍——
自尽?
自尽!!
心中一种奇异的感觉油然升起,还没达到顶点,“嗖”一声,一支白羽破空而来,不偏不倚,击在宫翡翠手腕上,长剑顿时脱手,她呻吟一声捂住手,那白羽落到地上,竟是一支无头箭。
众鬼间起了一片哗然声,杜三娘惊呼道:“看!”
不必她叫,众人也看见了,远远的有明灯,一盏接一盏的亮起,在漆黑如墨的夜里,连绵成了一片,越来越近。
与百鬼出现时的场面非常类似的是,空中飘来一阵箫声,悠扬清婉,若长江广流,绵延徐逝。箫声中一人击节而歌道:“水上有城,名曰百里,不见其踪,只闻其名。有彼凤兮,磨翎振翅,乘风驰月,慨然长行。子歌川上,但见吾心,归去来兮,共堪携隐……”
百里城?
难道是——百里城?!
第九章 归去来兮(1)
第一节 新主旧识
“百里城!”风纤素突然发出一声惊呼。
我尚未来及抬眼,便听鬼王骤然一声断喝:“杀了她!”
一条人影立刻应声而起,正是小鬼,临空挥笛向我扑来,身法诡异,快若闪电。
事发突然,我虽旋即展动身形,但仓促之下,后退之速如何能与他借力前扑之迅猛相比,眨眼间已被他抢至身前。
我气力已竭,手腕经那无头箭一击,至此尚无法抬起,只得眼睁睁的看那银笛亮起一道刺眼的光芒,直奔我面门而来。
便在此时,空中那一直未曾间断过的细细萧声忽然大作,变悠扬为愤怒,化清婉为咆哮,宛如亢龙夹暴风而动,又如惊雷携闪电劈来。
我一阵气血翻腾,几乎连站都站不稳,那小鬼也面色惨变,身子一连晃了几晃,顾不得再对我出手,忽将双手一错,持笛于唇——尖锐的笛声骤然划破夜空,远远的送了出去,与那萧声纠缠在一起。
这以内力吹奏的一萧一笛,犹如两条野性难驯的蛟龙,撕斗于浓如泼墨的夜色之中,笛声固然尖锐无比,如利刃般无坚不摧,可那萧声却更有雷霆万钧之势,隐隐的连天地都仿佛为之色变。
这一场萧笛之争,虽然无形,却令在场的每一个人都坠入痛苦的深渊。
风纤素不识武,是第一个倒地之人,其次便是那些武功稍弱的鬼卒,再然后,包括绝夜、和杜三娘等鬼头都纷纷跌坐于地,运功护住心脉以求自保。
我自幼对习武便不上心,惟受父亲逼迫,倒把那正宗内家心法练的很是纯熟,打下牢固的根基,运功不过一个周天,心境便一派澄宁。
此时,萧笛相抗之势已渐分高下。
那笛声越来越弱,非但不复初时的尖利,连吹奏出的曲调都不由自主的附和起萧声,迎合了两声,勉强转调再与之相抗,可片刻便又被吸附过去……如此反复了两三回,忽听“叮”一声,笛音顿时消失,却是小鬼把持不住把那银笛摔在了地上,人也猛然跌坐。
就着月色看去,他一张稚气未脱的脸,鬼也似的惨白,倒是应了他的绰号——小鬼。
但见他勉强支撑起半边身子,断断续续道:“好……好的很……”
话未说完,便两眼一直,“砰”晕倒在地。
夜空中忽然传来两声咯咯嬉笑,一脆生生的女子嗓音啐道:“敢与我家公子比拼内力,真是自不量力!若非我家公子怜惜场中某人,不愿使出全力,岂会容你放肆到现在?”
另一个较为沉稳的女声接口道:“流云妹妹,你可莫小瞧了此人,他的武功非但是百鬼中最高的,一手笛中剑的功夫更是在整个江湖中都罕逢敌手。”
“是么……”
那唤名流云的女子还待说些什么,却被一把淡淡的男声打断了。
“久闻百里城‘碧水流云’两大护法美貌如花,既已来了,何不现身?”
这声音,温和、清越,还带着丝丝历尽沧桑的淡漠,却不是鬼王是谁?
是时,数以百计的手持明灯的百里城弟子已把四周团团围住,把个漆黑的夜照的如同白昼。
我放眼看去,但见大部分鬼卒仍倒地不起,花夜等人虽无大碍,可小鬼已折,绝夜又为我所伤,形势于他们大为不利……即便如此,那鬼王却仍藏于轿中不肯露面。
——如此冷静,简直是镇定的有些非比寻常了。
不对!我骤然拢起眉头:这件事,非常非常不对劲!
按风纤素的推测,百里城和山中一窝鬼乃盟友关系,怎会一出手便伤了众鬼中武功最好者?
难道,是她们故意耍骗于我?
然而,此时此刻,论形势,我方无疑是最弱的,她们有什么必要做这样一出戏给我看?
可,如果山中一窝鬼和百里城并非盟友,鬼王何故如此镇定,那百里城的人又是为何而来?
我百思不得其解,眼见风纤素还处于昏迷之中,显是被震伤了心脉,无论金昭玉粹如何推摇也唤不醒,不免又是一阵心烦意乱。
耳中闻得方才那把稳重柔和的女声道:“鬼王莫急,这不就来了么!”
“么”字尾音尚未消散,空中便骤然传来物件急急划过之声,一抬头,竟是一匹丈把宽的白绸从远处穿越夜空而来,优美的划了个弧线,“咄”一声钉入地面。
四周顿时响起一片抽气声,在静谧的夜晚显得份外清晰。
我也不禁骇然,这是何等武功内力,竟能使柔软的丝绸在入地时发出金石般的声响。
更骇人的是,“咄”一声过后,那匹白绸仍然带着弧度滞留在半空,夜色中看去,仿佛有什么仙人施了仙法,凭空架起了一座白玉拱桥似的。
两名白衣女子一前一后的出现在白绸之上,合力抬着个白色帷幔笼罩着的非车非轿的东西,飞天仙子一般顺着绸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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