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左见状,跟风纤素同时怔了怔,忽而一笑,道:“风姑娘手上有伤,还是我来吧。”
说着,也不管风纤素并未把手缩回,径自牵过我的手……
手上传来他的温热,我不禁想起方才和他双双置身筏中的暧昧情形,顿时红了脸,一边嚷着“我自己来,你们谁也别扶!”,一边摔手,生怕萧左不肯放,摔的还很用力。
没想到他一听立刻把手松了,而我则因用力过猛,重心不保,筏子就造起反来,左右摇晃个不停……我虽练过轻功,但我不是神仙,在失去重心的情况下如何提气运功,顿时前仰后合,手忙脚乱。
正狼狈不堪,忽觉轻风拂面,眼前人影一闪,转瞬我就被腾空抱起,再落下时,两脚所踏之处,已经是柔软的芳草地。
“还说自己来,差点摔进河里了不是!”耳畔响起萧左淡淡的语声,“下次别这么倔了,知道么?”
呀!他竟然教训起我来了?真是天大的笑话!
我想都没想,一拳就捶上他的脑袋,趁他惊愕的功夫跳出他的怀抱,冷笑道:“别以为你救过我就能对我指手画脚,门都没有!”
萧左的脸色顿时一变,清亮的眼神也被乌云荫蔽,静静的盯了我半晌,忽一点头,转身就走。
呃,他怎么……我下意识的张了张口,想喊住他,眼角瞥到风纤素又是好笑又是好奇的表情,最终还是闭上了嘴。
那厢,萧左已在西边不远处的一棵树下坐定,面无表情的凝视着地上的一根草,就这样一直看、一直看……
我怔怔的瞧着他,耳中充斥着黄河之水起伏荡漾的“哗哗”声,突然间,委屈就像潮水般涌上心田,我背过身去,道:“纤……”
刚说了这一个字,觉察到自己鼻音浓重,便咬住了唇,半晌才接着道:“纤素姐姐,我们去看看四周环境吧。”
“好。”风纤素应着,抬眼看向百里晨风,竖起一根指头,指了指萧左,又转向我说:“走吧,大小姐。”
我假装什么都没看见,抬起腿,下意识就欲向东走——萧左在西边啊。
可是下一瞬,我就又改主意了——他在西我便要朝东么?凭什么我要躲着他!
我又没错!
我咬了咬唇,忽然一把挽住风纤素,拧身便向西走去。
随着和萧左的距离越来越近,我也把头越抬越高……一步、两步、三步,我与他已经近在咫尺……我高昂着头,专注的盯着那有气无力的挂在天上的太阳,仿佛它突然变成了方的。
但老实说,就算此刻太阳真的变成方的,恐怕也无法让我忽略那个静坐无声的人的存在。
他发什么脾气嘛?我自小便那样倔,如果他希望我改,不会好好跟我说么?搞成现在这样算什么,连话都不说一句……太阳好刺眼呐,我的眼睛都被刺疼了!
我、我该不会是要哭了吧。
便在这时,忽闻身后传来一声幽幽的叹息,百转千折到我心悸颤,连五脏六腑都被熨烫。
我的双腿就像灌了铅,沉重到再也不能被我的意志所驱动,定定的站在那儿,一步都迈不出去。
风纤素向前走了几步,也站住了,回首道:“大小姐?”
我怔忪的瞧着她,根本就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这时复闻身后衣袂窸窣,两耳终于再度听见那把熟悉的男声:“风姑娘,绿洲上蛇虫甚多,你又有伤,还是跟晨风在滩头等待铁骑吧……我陪她便是。”
他的语音刚落,一阵风夹带着水气扑面而来,我顿觉精神一爽,全身上下都流窜着一股暖意,连那本来看上去很是没精打采的太阳,此刻都精神抖擞的对我露出笑脸,我便也傻呵呵的对它笑了笑。
一转眸,瞧见风纤素询问的眼神,我连忙把笑意一收,故意用轻描淡写的语气说:“唔,我倒忘了你手上有伤,还痛着吧?既这样,你就回去好了……”
有他陪我就够了。
我在心底加了一句,不禁又咬着舌尖发起笑来。
“那好。”风纤素先是怪模怪样的看了我一眼,然后问萧左,“对了,如果有船只经过,我们是否需要拦截?”
萧左说:“如果看见那大官的船便截下,别的船只就算了。恐防有诈。”
风纤素想了想才点头道:“不错,那大官告老之事早已安排妥当,定然不可能被敌人利用……如此,我便回滩头守侯吧。”
说着,又瞧了我两眼,这才往回走去。
咦,难道我脸上突然长出朵花来了,她怎么那样看我?我忍不住用目光追随她的背影,一转头却看见萧左的脸,突然意识到自己笑意未消,很是不该被他看见,慌忙又想转回去,耳中听他叹道:“真是个小丫头,又哭又笑……”
“谁哭了?”我用力抬头瞪他,没想到这一瞪之下,眼泪竟真的掉了出来,把自己都吓了一大跳——我在哭?真的是我在哭!
天呐!这不能怪我!都是泪珠在眼眶里蓄的太久,自己都麻木不觉了。
怪不得风纤素的眼神那般奇怪,我这又哭又笑的,情形当然很是诡异。
完了完了,这次真是羞死个人!
我在心底呻吟了一声又一声,面上想必也是阴晴不定、变化多端,萧左突然大笑起来,声音响亮的那叫一个肆无忌惮,还一边笑一边说:“虽然被你气的半死,但是能看见你这副模样倒也值了!喂,你知不知道,你傻兮兮的样子真是可爱至极!”
我呸!这家伙到底会不会讲人话?我柳眉倒竖、杏眼圆睁,抬起手——“砰”!
再次一拳捶到他头上。
“哎呀!”
一声惨呼出口,我捧起自己可怜的手,差点再次落泪……痛啊!痛死我啦!这家伙的头莫非是铁做的?上次打他时怎么没发现。
萧左负手而立,由我在旁又叫又跳的折腾,施施然道:“随手打人不是什么好习惯,第一次我可以让着你,这第二次嘛,可就不成了。若让你养成习惯,将来……”
“将来?”我抓住这两个字,立刻问到他脸上去,“什么将来,啊?”
他瞧着我笑了笑,却不说话了。
“哼!”我从眼皮底下瞟着他,冷哼道,“别以为你不说,我就不知道!”
“你知道?”他似乎愕了一下,有点心虚的试探我,“你知道什么?”
我用不怀好意的目光把他上下打量了一番。
只见他——哈!只见这个无论何时都一脸恬淡、好象天踏下来也能当被子盖的萧左大少爷,在我的目光注视下,竟然破天荒的露出一副又不安又期待又有一点慌乱的神情!
我心中好不惬意,因而又故意磨蹭了一会,才慢吞吞说:“我知道——你觉得我年纪小,家世又好,武功也不弱,怕我将来养成仗势欺人的习惯呗!”
“什么?”萧左的脸一下子变的说不出的多姿多彩,五颜六色变换个不停,煞是好看,连说话都结巴起来,“你、你、你……”
我心中不住偷笑,却又有一点点诧异:就算被我说中了心事,也用不着这样夸张吧?
于是我抬起手,拍拍他的肩,安慰道:“什么你你你的!我知道,你也是一番好意,谢谢你啦!”
萧左骤然长长吁出了一口气,仔仔细细把我瞧了个遍,突然一抬手,抱起拳,认认真真的说:“宫大小姐,我的姑奶奶,这样都能被你想到,我佩服你,真的,我简直佩服死了你!”
当然了!我多聪明!我得意的摇头晃脑,学着他的样,也一抱拳,道:“好说,好……”
第二个“好说”并没说完,因为就在这时,滩头那边突然传来风纤素的声音:“大小姐,铁骑回来了!”
第四章 风波乍起(5)
第五节 水意两难休
与铁骑们一起来的,还有一艘大船。
一眼扫去,但见诸人虽衣发俱湿,却无多少狼狈之色,久经训练,果然兵用一时。一人自丈高的船头轻轻跃下,落在我面前,曲膝道:“恭请大小姐,大总管和两位公子上船。”
“战况如何?”
“水鬼五十人,死四十,十人不知去向。我方死十二人,伤五人。”
死的比伤的多,可见战况之惨烈。
宫翡翠在萧左的搀扶下正要上船,听到这里便问道:“那个杜三娘和她丈夫呢?”
“杜三娘遁水而逃,她丈夫死了。”铁骑领队自怀中取出一只镯子,“但她在水遁前却将这只镯子朝我们丢了过来。”
我伸手接过,但见银光闪亮,花式古雅,正是先前杜三娘臂上所戴那只。
宫翡翠凑上前瞧了一眼,喃喃道:“逃便逃了,留下这只镯子做什么?”
“不知道。”我摇了摇头,“大小姐,还是先上船再说吧。”
宫翡翠点头应允,一边上船一边问铁骑:“你们怎么弄来的这条船?”
“回大小姐,途中正逢那位告老还乡的大官,原来是曾参加过珍展的前礼部侍郎史大人,得知我们遇难便主动借船。”
宫翡翠“哦”了一声,我想了想了,道:“大小姐,是不是赶上去向人家致谢?”
“好。”宫翡翠漫不经心的点点头,“去便去吧。”
我转而吩咐舵手道:“追上史大人的船。”
舵手领命而去,我倚在甲板栏杆上,看着船下翻滚的浪花,想起刚才船沉落水的一幕,恍若隔世……诸事不顺!为何这一路行来,偏偏诸事不顺?
“怎么了?”百里晨风跟上来问。
我幽幽叹道:“传说大禹治水时,用神斧将高山劈成人门、神门、鬼门,泄黄河水东流入海,故而取名三门峡。那么从此穿过,便象是在三界中选了一回,为人为神或为鬼,可能自知?”
百里晨风的眼睛迷离了起来,我意识到自己有点失态,便一笑带过道:“我们此行,至百里城后,能见到那位了不起的义子么?”
“你想见他?”
“非常。”好奇是人类的天性,我也不例外,不过我更想确定的是他和萧左究竟是不是同一个人。这个疑点已经纠结许久,若无答案,实在不甘。“他是个怎么样的人?他的武功比你如何?”
百里晨风还未回答,一声音已飘过来道:“如果风姑娘关心的是他是否真如传说那样的百毒不侵的话,我倒是可以代为回答。”
我转头,看见了笑嘻嘻的萧左,一双眼睛晶晶亮。若他以为如此我便会窘迫不安那就错了,我微微而笑,顺着他的话道:“那么,就有劳萧公子解我疑惑了。”
“我的答案是——城主义子再怎么百毒不侵,遇到风姑娘,也要玩完。”
“你确定?”
“非常。”他学着我的口气说,为了表示肯定,还用力点了下头,可那双眼睛里分明满是笑意。
信他?除非我是白痴。
想从百里晨风那打探点内幕的计划就此被萧左打断,于是我干脆放弃,转头看着河水道:“再过半个时辰后便可到壶口,说起来,我们虽比原计划慢,但还好慢得不是太多。”
“不,我们不在壶口靠岸。”
“也好。”我丝毫不觉意外。不知为何,我就是料到这个狡猾无比的少年会临时改变路线,当下只是轻描淡写的问了句:“那么,萧公子的新计划又是什么?”
“我们在韩城下船,取道渭南,再入骊山。如此一来,山中一窝鬼必定想不到,计划全乱。他们愈乱,与我们便愈是有利。你说是不是,风姑娘?”
我淡淡道:“萧公子是我们的领路人,自然一切由你决定。”
萧左望着我,眼中神采忽闪,当我想去捕捉些什么时,已消失无影。就在这时,宫翡翠走出船舱朝我们走了过来:“你们在这聊什么?可猜出是谁在背后搞鬼了么?”
搞鬼?
见我迷惑,她扁扁嘴巴道:“就是那个杜三娘啊!虽然她玩的把戏不怎么入流,不过如果接下去都是这些美人计什么的,难保某人不会浑浑噩噩就中了圈套。”
萧左尴尬的咳了一声,脸上一副哭笑不得的表情。
我看在眼里,忽然觉得很有趣:虽然他总能气得宫翡翠七窍生烟,但反过来,能让他困窘无语的,也只有宫翡翠。
百里晨风沉吟道:“杜三娘应该不是山中一窝鬼那边的人。”
“不是?”我向他看去。
“我觉得不是。”他回答说,“否则不可能在这么短时间里赶到渡口早早等着我们上钩。”
“那就奇了,难道觊觎宝瓶的还另有一帮人?”
萧左忽然阴沉沉的插了一句:“也许对方觊觎的不是宝瓶。”
宫翡翠疑道:“不是宝瓶,那是什么?”
这个问题也是大家想知道的,因而都非常慎重的等着萧左回答。
谁料他却摸了摸下巴,悠悠道:“哦,那可说不准了。也许是哪个头头瓢把子什么的见宫大小姐娇美如花,想抢回去当压斋夫人也不定……”
我以为宫翡翠必定会生气,谁知她只是白他一眼,轻啐道:“呸,没个正经的。”脸反而渐渐红了。
看到此处,心中忽然一动。宫翡翠今年十七,若非因老爷去世,她为父戴孝一年,这个年纪早该择婿而嫁,但她心高气傲,素不将天下男子放在眼里,这回却因送宝一事与萧左有了交集,瞧这模样,莫非……
刚想到这,一铁骑高声道:“禀总管,我们已追上了史大人的船。”
这么③üww。сōm快?倒像是故意等着我们似的。我忽而一笑,转身瞧向船舷另一边,只见另多艘大船并水而行,其中一艘最大也是最华丽的船上,一老头走出船舱,笑着朝我们拱手道:“对面可是宫小姐和风总管么?老朽史岩,在这有礼啦。”
我看看宫翡翠,只见她已收敛了先前那副小女儿模样,微微颔首回礼,又是矜贵又是慵懒,朝我使了个眼色。
我知道她不喜应酬,便命铁骑放好过板,亲自过船去,还没到史岩已一把迎上来相扶道:“怎好劳动风总管亲自过来,小心小心。”
我刚自微笑,目光忽顿,只见史岩身后还站着一个小孩,十一二岁年纪,粉生生一张小脸,乌溜溜的大眼睛,可爱至极。“这是……”
“哦,这是我孙儿子玉。”史岩拉过身后小孩。
“好漂亮的孩子!”我蹲下身,平视那孩子清澈的眼睛,柔身道,“姐姐送你个见面礼。”
说着自颈处摘下一条链子,放入他手中。
说是链子,其实不过是条红线,系着块碧玉坠子,线虽普通,那坠子却相当精致,上面镂刻着千古名词《卜算子》。
“君住长江头,我住长江尾……”我曼声吟哦着词中名句,不知怎的竟然念错了,顿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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