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她一个公道。
心里有了主意,夜里睡得特别香甜。
第二日早上。桂花特意又换上昨天白日里穿的日常劳作的布衫,窄袖长裤,逃跑来的方便。
吃早饭的时候,钱惜松看见桂花的行头,微微皱了眉,却忍住了什么都没说。
桂花不管他,自顾吃得香甜。周围食客见这边一个华服公子,一位乡下村姑,同桌而食,貌似还是一伙,均投来不解和揣测的目光。
桂花不在乎,钱惜松可还要面子。匆匆吃完饭,便催着桂花上路。桂花也正巴不得,干脆爽快的上了马车。
行了一会儿,车外鼎沸的人声渐渐小下去,桂花纳闷,揭了帘子去看。这一看不要紧,期盼的心立刻冷下去。
马车并没有从县城里过,而是出了城,绕了个圈。这下子,方圆数十里都是群山茂林,行人都少见,哪里还有求救的机会?
桂花暗骂钱大公子奸诈,嘴上却装着若无其事:“为什么不从县里过,走到这穷山恶水的地方,晚上还要露营不成?”
钱大公子笑得理所当然:“二妹妹觉着这儿风景不好吗?哥哥我难得出来一回,当然得好好游游山水再回去。妹妹就委屈一下,陪陪哥哥吧。”
话是这么说,实际上怎么回事儿大家心知肚明。桂花的小九九自然瞒不过钱惜松。虽说就算县太爷出马也不能怎么把他们钱家怎么样,可毕竟麻烦不是?
桂花翻了他一个白眼,甩了帘子气呼呼坐回去。
————我是狗血小白的分割线————
蔚蓝的天空,悠悠的白云,青山绿水得特别令人欢快。
桂花心情正抑郁,听着钱惜松座下那匹枣红马马蹄得得奔得欢实,心里气不打一处来,盘算着一会儿要冲出去扒了它的皮卸了它的蹄抽了它的筋,拾点松树枝架着烧起火来把它烤了沾盐巴吃。
那马像是感应到桂花邪念似的猛然刹住蹄子。在原地踏了几步,不动了。
桂花被骤然停住的马车颠了一下,刚稳住身子,边听马车外一洪亮嗓音。
“此路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从此路过;留下马车来!”千篇一律经典劫道台词。
桂花偷偷从窗子的镂空处往外瞧。
前头山道当先站着个瘦小男子,手上拿着一把与身材极不相称的红缨大刀,老鼠样滴溜圆的黑眼珠子,两撇八字胡随着唇的蠕动上下起伏。
桂花不由感慨世风日下人心不古,这样长相的正好去卖狗皮膏药或是打着半仙的招牌去做算命先生招摇撞骗,怎么就自我认识不足择业不清成了山贼?
钱惜松不屑与小贼多做纠缠:“你们要多少银子?”不待他们答话,便示意小厮掏钱袋。
那小个子男人眼珠子一转:“我们就要你这马车,不要银子。”
奇了怪了,还有不要钱的山贼?
桂花不能理解这群人诡异的思维,见钱惜松和他们掰扯不清,心思一动,此时不逃更待何时。
身后是片小松林,远远看着树丛中有块大石隐隐露出一角。只要到了那里便暂时安全了。
桂花蹑手蹑脚爬出马车。前面一群对两个闹得正欢,完全忽略了马车中有人逃跑的异动。
“劫道不为银子,那为什么?”钱惜松虚心求教;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乐趣,懂不?那种充实感满足感人生价值的体现和升华哟,是你这种红尘中人无法体会的。”小胡子一翘一翘;
“咦,先生是化外之人?”钱大少爷好奇;
“不是不是。近日研读佛经,偶有感慨罢了。”眼珠子挤到一处露出个弥勒佛似悲悯的笑;
…………。
…………。
桂花手脚并用挪到了小松林,眼瞅着离那块石头越来越近。
远处双方的争论已经从佛道庄严转变成了鸡肉好吃还是鸭肉好吃这种让人茫然无措难以抉择的哲学命题。桂花的手触到了冰凉的石块。她艰难的又往前挪动了一步。做贼心虚的四处瞅,正转着脖子看身后,不提防大石后头伸出一只手来,不由分说把她拽了过去。
桂花受到惊吓刚想喊叫,一只手牢牢捂住了她的口鼻。淡淡的酒香随着轻风飘过来,身后男子的胸膛紧紧贴着她的背,年轻好听的声音贴着耳朵低得嗡嗡作响:“嘘,别动。”停了一会儿,又笑了:“快看,要打起来啦。”热乎乎的气息带着酒香直往桂花耳朵里钻,她挣扎了下,挣不脱,一不做二不休,掰着他的手狠狠一口咬下去。
“哎呦!”那男子痛叫一声松开了手,疼得直抽气。“你这姑娘怎么回事,爷我好心拉你一起看热闹,你怎么咬人呢?”
桂花脸涨得通红,没好气道:“我快被你憋死了!”赶紧呼吸几口新鲜空气。
那男子愕然,好看的桃花眼随即眯起来:“憋死你活该。谁让你不好好待马车里,跑什么?”左手拎着只鎏金细嘴酒壶,也不用杯子,就着壶嘴喝了口酒。
桂花见他这副样子,顶多算得上富家纨绔,坏人的称号应该还混不上。
“看见没有?前头那位骑马的公子姓钱,是越州府丝绸钱家的大少爷。前几天路过我们村,强抢民女来着。”一不小心差点说了实话,总算半道别回来。
穿着湖绿衫子,挂着翡翠玉佩,闪着桃花眼正仰头喝酒的纨绔一下子被酒呛住。
桂花无辜的看着他,好心拍了拍他的背给他顺气。
“哈哈…你不要告诉我…你就是那个被抢的民女?”上下打量桂花,“不得不说,钱大少爷真没眼光…”
桂花回过味来对他怒目而视,他却恍若未见,小指掏了掏耳朵:“所以你就逃跑?”
桂花没好气:“难道坐以待毙被他抢回去!”
那人眼睛一弯,唇角一勾,笑得十分销魂:“其实就算抢回去你也安全得很。最多做个粗使丫头,连通房都轮不着你。”
桂花觉得自己被侮辱了。
可现下前有钱惜松后有桃花眼,她叫不得喊不得骂不得还躲不得,要多憋拘有多憋拘。
然后,她涨红着脸做了件让自己后悔终生的事。
她低头腼腆道:“你那什么酒,闻着怪香的。”
纨绔一下子没转过弯来,却是被她温软的声音蛊惑了,伸出手把壶递过去。“上好的竹叶青。”
桂花不管什么竹叶不竹叶,一把接过,揭了盖子就往他身上泼。错愕的某人躲闪不及,袍角上湿了一片。桂花犹自遗憾,看着这壶挺大的,怎么酒水这么少?倒提着壶抖了抖,如愿的又抖出几滴,一滴不差全落在他袍子上。
那人大叫,一把夺回酒壶:“我的酒!”却是被桂花倒得干干净净一滴不剩。
桂花看着他原本光鲜亮丽的外衫犹自滴着酒水,满意地微笑。刚转身想走,那群山贼刚把钱惜松和小厮打发走,这回又被他的叫声引了来。
为首的小个子瞪着一双溜圆的绿豆眼从桂花身上转到微湿的袍角,了然的捋了捋胡须:“公子您继续,小的们在前面等着。”
桂花:“哎?”他们认识?
被叫做公子却被桂花误认为纨绔的人瞪着她:“我上好的竹叶青,就这么被你毁了?”其中的控诉聋子都听得出来。
小个子脚步顿住了:“公子你说那壶被你藏在地窖连我都不让碰的竹叶青?”
“不然还有哪壶?!”战青玄忍无可忍,低下头拧了拧袍角。
绿豆眼又捋了捋胡须:“战青玄战公子百年的好脾气,如今毁于一旦啊毁于一旦。”
战公子掸了掸袍角,直起身来,露出一个狰狞的笑:“我的脾气还是很好的。”转头文雅知礼的问桂花:“敢问姑娘叫什么名字?”
桂花溜了一眼身前众人,识趣道:“金桂花。”
战公子战大王桃花眼闪闪烁烁笑得十分友好:“桂花啊,好名字好名字。”
桂花纳闷:我自个儿都觉得它俗,你居然能看出好来?
“你湿了我的袍子,我就不跟你计较了。可是你洒了我的珍酿,总是要赔偿的吧?”
绿豆眼不知从哪里掏出只算盘来:“那酒是找越州府里百醉楼柴师傅酿的,劳务费一百两,原料费五十两,再加上这酒在公子府上摆了五年在大王山上藏了一年,怎么着也算是精品,也不多加了,这年头就算作一百两吧。桂花姑娘,加起来不多不少二百五十两银子您类。”
桂花只听算盘珠子噼啪乱响,乍一听到二百五十两,她差点咬了舌头恨不得自己脑袋出了问题成个二百五。
“这,这酒也太贵了吧。”
撇她一眼:“你以为呢?大爷的酒是想扔就能仍想洒就能洒的吗?”
桂花想,把我卖了也不值这么多钱。底气不足,语气也软下来:“我,我没这么多钱。”
战青玄上下打量她,边打量边不怀好意:“没钱哪。哎,你刚说钱大少爷强抢民女我还不信,现在看看你也不是那么难看嘛~~”
桂花连忙开口:“我会酿酒!”见他瞪着眼睛望她,声音低下去,“我在家的时候,做过桂花酿。”
“洒了我的竹叶青,上山帮我做桂花酿。”战青玄作势想了想,勉强道,“也行吧。不过要是酿的不好吃,你还得还银子!”
说完转身招呼大家:“走吧走吧,过段日子有酒喝了。”
桂花愣愣的跟他们往山上走,她还没想明白,事情怎么就朝着逼上梁山这个方向发展了呢?她怎么就答应深入贼窝帮他酿酒了呢?而且貌似还是自己勉强了他似的?
第五回 山上有座庙
宝瓶山风景秀丽。
时值六月,春夏交替,山上莺飞蝶舞,草媚花娇。走到半山,桂花甚至看到了几树未谢的桃花。她隐隐约约记起小时候还在钱府中那会儿偷偷躲在书房树后听家里的夫子教大哥的诗,只有短短的两句: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
说的就是这样的情景吧。
快到山顶,山势渐缓。透过繁茂的松树枝,桂花隐隐看到青砖素瓦。
战青玄晃了晃手中的酒壶:“待会儿帮我跟大哥说一声,我先去酒窖了。”吴有笑眯眯:“知道知道。这丫头我先帮你带回去,顺便通报阮公子。”
吴有这个名字真有趣,又有又无,到底是有呢还是没有呢?还有那个阮公子,姓氏倒是稀罕,不知道是不是和战青玄一样不靠谱?桂花爬山又累又渴,以此转移注意。
到了山顶,战青玄果然一溜烟的不见了。吴有领着桂花七拐八绕到了前门。
桂花虽然识字不多,可还是看懂了高高大大的匾额上黑底朱字写着:“清心寺”。竟然是个寺庙。宝瓶山上有庙,这倒是从来没有听说过。大概是香火不旺,早早倒闭,正好做了贼窝。
门口看门的小厮一见吴有便呵呵笑:“吴先生回来啦?这是哪儿来的小娘子~~”
吴有黑白分明的两个眼珠子一瞪:“臭小子,看什么看?这是战公子请上山酿酒的师傅。”
桂花悲痛的想,这是怎样诡异又邪门的“请”啊。明明是他给自己下了套,等着自己往里钻。所以说,像钱惜松那样的富家纨绔统统不可信。
寺庙有些年头了,墙角绿油油长着青苔,墙面斑驳如老人的面容。这是一座有年头的庙,有年头的庙里会不会有老和尚?
厚重的朱漆大门敞开,吴有还没进门:“阮公子,给你带酒回来了!”
背对着光影的白衣男子持着本书转过头来,瞧了瞧吴有空空的双手,淡淡道:“酒呢?”束发的玉环被阳光镀上金边。
桂花愣了愣,庙里没有老和尚,庙里有个大美人。
吴有被阮听枫乌漆漆的眸子盯得转过眼,推卸责任道:“青玄拿去酒窖了。”
那美人神色未变:“哦。”的答应一声,继续低头看手上的书卷。
桂花看着他的背影出神。目若秋水,肤白胜雪,竟是要把天下女子都比下去。难得的是,白衫广袖,恍然透出那么一股子仙气,倒是和这座庙相得益彰。
吴有拉着桂花刚想开口介绍,一摸葱绿的人影踏过门槛走进来,手里仍然拿着那把鎏金小壶。
“桂花妹子,看什么这么出神?”似笑非笑的一张脸,语气中满是嘲讽。
桂花脸有些红,忙移转了目光。战青玄原来的衫子被桂花洒了酒,转瞬间便又换了一件。
“谁是你妹子?!”桂花自从想通自己被他设了套之后,对他的印象更是差了一分。
战青玄绕到桂花身边,吊着一双眼睛:“爷今年十八了,难不成桂花姑娘芳龄十九?啧啧,保养得真好。”
桂花未及搭腔,吴有插嘴道:“皮肤虽然不十分白,但是滑腻平整没有瑕疵。若真是十九,的确保养的好。让我猜猜用的是哪家的胭脂?百芳斋还是润肤堂?久香居的玫瑰香料也是很好的~~”滔滔不绝,如数家珍。
桂花就纳了闷了,这吴有还真是学识渊博,万事无忧啊。怎么无论什么样的话题都超不出他的专业领域呢?
“太吵了。”正在看书的阮听枫不疾不徐,声音不高不低,正好让口若悬河的吴有听到然后尴尬的闭上张开的嘴。
战青玄提溜起手上的酒壶:“大哥,给你送酒来了。”说着走上前去,把那壶放在长几左手边。
“什么酒?”阮听枫抬起头,略带疑问。
战青玄带着逗弄小孩子的蛊惑表情:“你尝尝不就知道了?”
阮听枫十分听话的答应一声,把酒倒在杯子里,刚喝了一口,立刻皱了眉:“不喝。”
战青玄笑眯眯:“你一定要喝桃花酿?桃花酿真那么好喝。”拿起他弃在一边的杯子一口喝尽。
“师傅的,味道。”阮听枫老老实实答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