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惜松很满意桂花的反应,面容缓了缓,不再那么狰狞。
“只要二妹妹安安稳稳出嫁,她自然不会怎样。”
桂花低头:“我会出嫁。”
钱惜松一笑,很满意她的妥协,接下来说出的话却让桂花很不满意:“口说无凭,况且脚长在二妹妹身上。为了让我放心,就请妹妹委屈一下,在佛堂里住几天吧。”
提到佛堂,桂花不自觉便打了个哆嗦。看在钱惜松眼中,更是惬意。
“翠浓,虽说你是我的人。可这几日来,却没有尽到职责,好好照顾二小姐,罚你一起,跪佛堂吧。”
“是。”翠浓至始至终害怕的跪在地上,没有插一句话。直到此时,才散发出弱弱的存在感,应了声。
桂花知道,翠浓还在继续潜伏中。为了不让她暴露,路过她身边的时候,不善道:“还跪着作甚?走啦!”
以此表明她们不是一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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桂花眼放绿光紧盯着供桌上的糕点,泥塑贴金的佛像悲悯的望着她。回来的时候忙着赶路,到了孙府也没停顿,急匆匆的往回赶,除了马车上喝的茶水,到现在为止她还没有吃过任何东西。
饥饿的眼神十分热切,端坐的佛像险些被她灼烧的跳下凡间。
想到战青玄马车上无时无刻备着的精致茶点,桂花隐忍的咽了口唾沫。
唾沫刚刚下肚,身后就传来“啪嗒”一声戒尺打在檀木桌上的脆响。随即是宋嬷嬷威胁意味十足的干咳。桂花不紧不慢继续咽口水,隔都没打一个,丝毫不把宋嬷嬷的警告放在眼里。
本来嘛,十天后她都要出嫁了,钱惜松一定不允许她伤痕累累,留下钱府虐待她的铁证。
悄悄挪了挪跪得发麻的膝盖,实在无聊的桂花,再一遍环顾佛堂。蒲团两个,她和翠浓平分了。佛像一尊,垂眉闭目,显然不忍卒读桂花的惨象。东西向摆着的供桌,水果糕点数盘。
狭小的空间,潮湿的空气,夕阳两三绺透过厚实的窗棂勉强提供一点光亮。门口站着的宋嬷嬷,手持戒尺,幸灾乐祸,面似恶鬼,恍如门神。当然,她背对着宋嬷嬷没法亲眼目睹,但这样的景象显而易见,无论是宋嬷嬷还是桂花,都曾在梦里演练数遍。
前者是为了届时好报仇雪恨,后者是警惕自己要居安思危。
终于,夕阳的余晖恋恋不舍的收回最后一抹霞光。万恶的宋嬷嬷趾高气昂挑衅似的把戒尺搁在小几上。锁上佛堂的小门,打道回府,关门睡觉去了。
她脚步声一远,桂花立刻站起来,几乎是以扑的姿势趴在了供桌上,抓起一个苹果就啃。边啃边絮絮叨叨请求佛祖的原谅。
翠浓显然没有她那么粗枝大叶,起身之后第一件事就是走到门边,确认宋嬷嬷是否去而复返。专业的间谍人员和普通劳动者的素质差别之大是毋庸置疑的。
昏暗。没有蜡烛,鲜有月光的昏暗。
钱府的佛堂就跟朝廷的暗狱属于同一类别。凡是不得宠的不得势的犯了错的都得被关在佛堂受教育,外加动用私刑。换到别家也许很难为人理解佛堂的这种功用,可只要明白钱府这上上下下一大家子的人都懂得,从上到下都不是善渣,又怎么能要求佛祖的光芒普照心灵?建了纯粹用来摆架子,别府有的,他们也有,顺便善加利用开发新功能。
“这么晚,宋嬷嬷准走了。”环顾黑漆漆的屋子,桂花瞄准翠浓饿得同样泛绿光的眸子,扔过去一只香蕉。
“扑!”
“啊!!!”
“咕咚!”
“啪嗒!”
一连串的声响发生在瞬间。
桂花仰脸冲着翠浓的方向茫然追问:“怎么了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翠浓带着哭腔的嗓音闷闷的在桂花脚边响起:“小姐,有老鼠……”惊魂未定。
桂花眨眨眼,对她躺在地上的行为更感兴趣:“哦……佛堂嘛,当然有老鼠。不过,有老鼠,你就一定要趴在地上吗?”虚心求教加探讨。
翠浓恶狠狠:“谁让你把香蕉扔在我脚边!”
不知是不是黑暗中其他感官特别敏锐的缘故,桂花甚至听见了她磨牙的霍霍声响。不由觉得十分冤枉:“你没有接的住哦。我瞄的很准啊……”推卸责任的态度激怒了翠浓。
她伸出一只手,牢牢攥住了桂花的裙角,一头黑发披散下来,幽幽的扬起毫无血色的脸孔,龇牙一笑,微弱的月光落在她雪白的牙齿上,一缕白光闪过……
“啊!!!”桂花大叫一声,扑通一屁股跌坐在翠浓身边。
翠浓笑得十分开心:“小姐,你没有挺的住哦。我拽的很轻啊……”
模仿桂花的语调惟妙惟肖,简直叫人叹为观止。
桂花认命的坐在冰凉的地板上,和翠浓背靠背。
以下是她们毫无营养的对话内容。
“好饿哦。”
“吃苹果。”
咔嚓咔嚓咔嚓,啃水果的声音。
“……小姐,刚刚,刚刚好像有什么热乎乎的东西从我脚面上挪过去。”
“哦,我不小心把脚搁你脚上了吧。”
“不对不对,那东西还毛茸茸的。”
“哦,那就是老鼠咯。”
“啊!!”翠浓哗啦啦把手上的温水泼了下去。
“……翠浓,你把水倒在我脚上了……”桂花幽怨的缩回脚。
“对不起对不起,我以为是老鼠。”言罢,摸索着拿娟子给桂花擦水。
一会儿之后。
“小姐,你的脚,为什么摸上去毛茸茸的?好像……老鼠。”
“哦,可能就是老鼠吧。我早就把脚拿回来了。”桂花很是不以为意。
“啊!!!~~~~”
翠浓的尖叫再次响彻偏院。
就在翠浓的尖叫声中,佛堂那扇厚重的,雕着繁杂花纹的,十几年没有打开过的窗户发出“咔嚓”“咔嚓”“轰隆隆”的声音。
尖叫声太响,桂花竖起耳朵仔细听。
“翠浓,窗子窗子窗子……”
惊魂未定的翠浓从善如流的望向被连根卸下的木窗,再一次陷入恐慌。
木窗落地带起烟尘中,阮听枫一袭白衣,伴着月光稳稳的落在嘴巴张成“0”字的翠浓身边。
“桂花。”他笑眯眯,浑然不觉自己刚刚毁坏掉一扇高龄二十的窗户。
仰头望着他眉目如画的脸,桂花再一次衷心的赞叹:漂亮,真漂亮!简直是人间绝色。虽然这个绝色刚刚卸下了钱府中最牢固最古老的一扇窗,并且激起满地烟尘,把她和翠浓弄得灰头土脸;但美人还是美人,绝色还是绝色。
“好久不见。”冒着吃灰的危险,桂花张口打招呼。
“给你的。”递过来一只锦袋。
桂花接过,打开。然后感激涕零:“听枫你真是大好人。雪中送炭啊,你简直是我恩人!”她跪了一天,想了一天的玫瑰熏糕,水晶蛋饺,此时活生生的出现在她面前;居然还有一大块酱牛肉,她感动得都快哭了。“太细心太体贴了,这袋子居然还分了层,一点都没有串味儿啊……”
她站起身,一股烟尘气扑面而来,咳嗽两声,桂花转口道:“要是下次你进来的时候不要卸窗,那就更完美了。”
阮听枫很实诚:“青玄,叫我带的。”
桂花一愣,看了眼包裹得十分精致且用心的食袋,心里温温软软融成一片。
“还是要谢谢你的。这么晚了还跑过来。”
阮听枫很和气,温和道:“没关系。睡不着。”
忽然想起一个问题:“你怎么知道我在佛堂?”
“青玄说的。”阮听枫还记得,大下午的战青玄匆匆忙忙跑过来,吩咐他晚上去趟钱府佛堂,送只袋子。“不过,我忘记了。”阮听枫有些不好意思。青玄和他说话的时候,正好于小鱼要来找他,他烦躁的有些心不在焉。
桂花:“忘记了……那你怎么找到这儿的呢?”
“紫苔院,老婆婆。”
真是个乖乖牌好宝宝,知道迷路了要问过往行人。可是,怎么说他也是非法入户私闯民宅吧,怎么一点自觉性都没有呢。
桂花沉默一会儿,成功把嘴边的问题咽下去。
“……你是说,宋嬷嬷?”
宋嬷嬷是钱夫人特意派来指导桂花出嫁礼仪的,最近搬去的紫苔院。
“她会老实告诉你我在哪儿?”
随即自发的恍然大悟:“你又点她穴道了。”
“没有。”阮听枫笑得十分安详,桂花甚至能从他面容上瞧见和佛祖一样的悲天悯人,“敲晕了。”
桂花:“……为什么?她老人家年纪一大把的……”也不怕打死了。
阮听枫奇怪的看她一眼:“年纪大,皮肤松弛。”
“所以?”
“找不准穴。”
桂花含着糕点嘿嘿嘿傻笑三声,差点把满口的糕点屑喷出来。
“翠浓?”
站在一边的翠浓,病恹恹,以一种消极厌世的态度转头看他:“干嘛?”
阮听枫在袖子里,掏啊掏,掏啊掏。
桂花张着口忘记咀嚼,眼珠子随着他白皙修长的手指转啊转,转啊转,十分好奇他要拿出什么来。
“找到啦!”看他的满脸惊喜,实在让人不能和他手上捻着的,这么一张小小的,泛黄的,还有些油斑的纸片联系起来。
“给你。”有些嫌弃的用指尖夹住,伸到翠浓鼻子底下。
翠浓同样以那种病恹恹消极厌世的情绪接过了纸片。
阮听枫望着她,有些疑惑:“她怎么了?”
桂花笑得贼兮兮:“被老鼠,吓破胆。”
阮听枫不甚在意:“哦……”
就在他们窃窃私语的时候,私语的当事人淡然的,以一种十分平静的心情,划亮火折子,把那片脏兮兮,油迹斑斑的小纸片付之一炬。
桂花:“咦咦,你有火折子为什么刚才不点?”
翠浓看她一眼,迅速低下头去:“我不想点。会暴露的。”
“哦,所以你就心甘情愿的摸老鼠啊。”好伟大的精神,好高尚的情操。
翠浓充满怨气的脸孔愤愤抬起:“小姐你再说!你再说,我就告诉宋嬷嬷窗子是你弄坏的!”
好恐怖!
桂花倒退一步,犹犹豫豫递出食袋:“……分你吃?”
第四十八回 探病
身为罪魁祸首,绝色美人越窗而出,潇洒离去,留下一地断壁残垣。
桂花擦擦嘴,悲壮的捂住肚子倒地不起。
于是,天蒙蒙亮,鸟微微啼的时候,翠浓的哀嚎再次响彻整个偏院。
初晕刚醒的宋嬷嬷最先闻声而来,悉悉索索边摸索着一大串黄铜钥匙,边嘀嘀咕咕自言自语:“怪事儿,昨晚梦到仙人了,那小模样长的,俊是俊了……”后脑勺不知怎么了,一碰就疼,“作孽哟!一大早的嚎什么呢?!”
伴着门扇重重撞击墙壁的声响,翠浓抽噎着抬起一张梨花带雨的脸。
“宋嬷嬷!”不管三七二十一,一把扑过去抱住了宋嬷嬷的腿,“小姐!小姐不行了!”
桂花披头散发,面朝墙壁,手捂肚子,不断呻吟。翠浓说到“不行了”的时候,那呻吟声显然大了不少。
“昨晚上还好好的?”宋嬷嬷狐疑,“怎么就不行了。”
不行了。
桂花真心实意痛苦的呻吟一声,她只打算肚子疼,骗过钱惜松让她回房就好,怎么这话一到翠浓嘴巴里就变了味儿。
“这,这窗子又是怎么啦?”宋嬷嬷更加狐疑的指着倒地的窗。
翠浓抽抽噎噎,振振有词:“昨晚上我和小姐跪得好好的,忽然有歹人闯了进来……大概是走错了路,没找着库房的所在,那人见走错了地儿,也没为难我们。倒是小姐受了惊吓,一直嚷嚷肚子疼。”
宋嬷嬷半信半疑去看桂花,不看还好,一看之下,信了大半。
桂花憋笑憋得脸色红润,忍笑忍得额上微汗,眼睛死死闭着,两手紧紧捂住肚子,再加上凌乱的发型,揉成咸菜状的衣摆,十足十发烧的模样。
病的不轻半死不活的小姐,和盛怒之下不阴不阳的少爷。宋嬷嬷毫不犹豫的选择了前者。
如果半死不活的小姐西去在她的管制之下,那么少爷就会由不阴不阳立马变身为大开杀戒。宋嬷嬷深知,钱惜松对待一切阻碍他完成兼并大业的绊脚石,从来心狠手辣。
提着药箱的白胡子大夫来的很快。
桂花偷眼看把着脉沉吟不语的大夫,心里忐忑,呻吟声不由更大了些,以此提醒大夫,她病了,并且病的很严重。
大夫故作高深的想了一会儿,最终说出了这么一番话:“小姐忧思过甚,心情郁结,加上饮食不调肠胃阻滞,引起微热,需要好好调理。”
匆匆赶来的钱惜松正巧听到这番很装13的诊断结论,立刻紧张起来。以为是佛堂阴冷,缺水少食导致桂花一场大病。当下十分着急,吩咐丫鬟立刻把桂花挪回紫苔院,好生将息。
桂花深知,肠胃阻滞乃半夜暴饮暴食所致,与佛堂实在无甚关联。但瞧着钱惜松如此紧张,也不由感慨,钱惜松对她这枚棋子实在是看重。不允许她有一丁半点的差池。
不允许她有差池=不允许婚礼差池=不允许联姻差池=务必要干掉孙府取而代之。
如此执念,轻易千万不要去刺激他。免得触动逆鳞,死无葬身之地。这么一想,桂花便更加盼着战青玄能快些找到证据,解救她出火海。
若是孙钱两府必得倒掉一个,她真心的希望倒掉的那个,是她大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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