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我就不客气了。”从他手中接过那个瓷瓶,捕捉到隐哭眼底闪现的那抹痛惜,一字一顿的道“孟生先,青商先失陪了。”
“领主走好。”眼底满满的都是失望,可那瓶诱惑与堕落却是他亲手交给我的。
寒风,苔滑,燃烧一般的衣欮在身后飞扬,包裹着火焰般的我,可我的身体却是冰冰的凉。掌中握着那瓶“迷醉逍遥”,想起隐哭失望的眼神,我的脸上却浮起一抹笑颜——谁说接受了诱惑,就一定要堕落下去呢?
就好像——
谁说救了他,就是爱上了他呢?
呵……救他,也只不过是因为窥探了他的秘密,而做出的简单补偿。
莫任情,我只是补偿你而已,虽然这补偿的意外结果,是同生共死。
第五章 牵心(5)**缱惓**
从密道中出来,便迎对上一片水色的曼纱,轻盈飘逸之间,隐隐勾勒出一张凝脂一样光润玉华的脸来。长袖细致的卷在腕处,刚巧露出两只纤巧玉手,茶香弥漫,萦绕在她纤细雪白的指间。
放下手中的茶盏,玉音的嘴角慢慢上扬,然后轻盈挑起眼帘,柔声道,“曼领主,不忙走,玉音刚沏了一壶佛音子。”
停住脚步,抬眸望去,玉音脸上的笑平静慵懒,她着一身云锦缎布水色衣裙;此时蜷腿跪脚坐在地板上,那谦卑的姿势竟有些像是等待丈夫归家的妻子。
是早已算好了时间,在等莫任情吧?我不由得扬起嘴角,婉拒的一笑——呵,我又怎么会那么不识趣,还真的坐过去呢?
“曼领主莫不是嫌弃玉音是丧夫之人吧?”玉音垂下眼眸,盈盈之间竟好像有水波暗暗流转。
心中有些厌倦,脸上是毫不掩饰的疲惫,我只扯起嘴角,冷冷的道,“有什么话就直说吧。”我可不会傻到认为你要请我喝茶!
唇瓣扬起,柔美的脸颊却挂上了一抹傲然,她也不再邀请,只给自己倒了一杯清茶,幽幽的道,“玉音与任情相识多年,几乎是在少时就日日相缠,只可惜,我十四岁就远嫁红瑞国世子……原以为今生有缘无分,却没想到我还有回来的一日——”说到这里,玉音挽起唇瓣,露出一弯浅笑,“曼领主知道这茶么?佛音子……呵,那些个日子,任情他可是日日缠着我为他泡茶,而这茶……必须晨时采摘,集齐雨露雪水,煮沸三次,灌进玉坛,沉入湖底,三年后才能取出来……”
眼前不由得浮现出几岁的莫任情,明明一脸幼稚,却“纠缠”着同样是幼齿尚且发育不全的女孩子,随即便扯起了嘴角,扬起一抹自嘲和笑,道,“如果长公主是担心——”
玉音却在看到我嘴角的笑时候蹙紧了眉目,不由分说便骄傲的扬起下巴,打断了我的话,道,“曼领主一定是会错意了,玉音哪里在担心什么?只不过是因为自己很喜欢曼领主,想要对曼领主说几句知心话!”
骄傲的孔雀——原以为她与离末儿会有什么不同,没想到,都是一路货色,唯一不同的地方就是,她更加成熟妩媚,拥有一个少妇该有的风韵。
心里泛滥着淡淡的嘲讽,我的话说的也不由得带着些生硬,“如果公主的知心话说完了,那青商就告退了,城里实在是有很多事情要处理。”
玉音的脸上分明呈现出一抹难以掩饰的愠怒,可她却什么也没说,只淡淡的饮下了那口茶,然后含着那口茶水慢慢的咽下,直到把脸上的愠怒都一并压下去之后,才又淡淡的笑了,回眸道,“那曼领主就去忙吧,是玉音不知深浅,打扰了领主处理城务。”
不,我暗暗摇头,这个女人还很能忍——
可我却回给她一个无懈可击的笑,“长公主言重了,青商定会择日为长公主赔罪。”
脸上是惶恐的笑,眼中却是密密织就的骄傲,“曼领主如此尽心竭力的帮任情分担城务,实在是玉音该代任情谢过领主才是!”说着,话锋一转,又道,“任情不喜欢受制于人,而且很容易会被激怒……呵,曼领主是聪明人,这点道理不会不明白吧?”
“青商是属下,理应为城主效力,不过长公主的意思,青商实在不明白。”
“曼领主,你让我说什么好呢?”玉音惆怅的一笑,纤细的手指则擦过耳背,挽起几缕青丝,道,“任情的身体是不好,很不好,不过他不喜欢让外人知道,他也有许多事,许多不会喜欢被人窥探的心事——如果我是你,今天就不会跟随孟生先去探那样的他,虽然满足了自己的好奇心知道了他的秘密,却难保有一天他不会知道这件事,而到了那时候,就算你是他最信任的属下,恐怕他也不得不‘割爱’了——”
“所以就算看他跌倒,也不会上前搀扶,就算看他痛苦到无以复加,也平静的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样,然后装作什么也不知道,只在这里安然的泡茶?!”
“你知道什么!你又懂什么!”玉音手中的茶盏蓦的跌下,砸在玉石地板上摔得粉碎,半盏忧色的茶水溅出来沾湿了她水色的衣裙,可她勃然而发的怒气却又慢慢的平息下来,转变成一弯骄傲的浅笑,然后就这样笑着,同时用纤长的手指划过衣衫上的水渍,“那样的他根本就不是他,我不是装作没有看见,只是好些都没发生过……而任情他也一定会当作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如果你尝过那种痛彻心扉的痛苦,就不会说的这么云淡风轻。”扯起嘴角,却再也露不出一个笑,就算是装的我也办不到!握紧了手指,将面前女子的一切表情尽收眼底,然后转过身去再不看她,只在临走时候,不由自主的道,“爱一个人就要爱他的全部,你没有资格爱他。”
玉音一怔,却既而笑了,那笑声骄傲而且包含着满满的嘲讽,“那么你就有资格爱他么?”不等我答,她又接着道,“不过很遗憾,不管你有没有资格,他都不会爱上你——呵,难道你以为那个‘若’字代表什么么?呵……若……不过是一个没有希望的虚无的字眼,竟然可以让你对我说出那么大逆不道的话来!”
“这里是幻镜城,不是皇宫,不过就算是在皇宫,你一个过气了被送回来的长公主,又有什么资格大发雷霆?”眼波流转,冷冷瞥一眼身后的女人——年少丧夫永远是一个女人的死穴,不管她的出身如何,看到如预料中一样煞白的脸色,不等她再度开口,我已一步踏出内阁——
以莫任情的性格,恐怕一醒过来就会急着出来处理城务了,我的时间可不多,要对付那些堆积成山的折子,也只能是看一点是一点了。叹了口气,不由得按住了胸口,被蛊虫侵入的地方不知道为什么火辣辣的疼,身上的温度不是应该降下来了么?怎么这时候,却觉得身体里好像燃烧着一把熊熊烈火?正在这时,身后却传来了那一贯清冷的语调,尚在走廊中轻叩地板的我也不由得停下了脚步,回眸望去——
昏暗一片的青色之中,印着犹如剪影的两个人。
笔直的脊背,披着厚厚的狐裘大氅,遮住了他瘦削的肩头,将孤傲的影投上飘逸的薄纱,飘渺的如月下的清辉。仰头,一泓清冷的圆月扶挂上夜空,伴着些许璀璨的星,倾诉着淡淡的哀愁,心口顿时绞痛揉皱成一团,满月,满月……今天就是月圆之夜。
撒心裂肺的痛楚狂风一般席卷我的全身,就在月色之下,衣裙在我眸中燃烧起来,烈火一般灼烧着我的全身,就连一向自恃不怕痛楚的我也不由得蜷缩在一起,将长长的指甲狠狠的插入手心——
该死的,竟然这么痛!恨恨的咬紧了牙,步一步向前挪,该死的莫任情,我让你死了算了,傻乎乎的救了你,无缘无故折磨自己……可你这家伙,竟然还敢在我身后风花雪月!牙齿咬得咯咯响,几乎听到了身体里蛊虫的窃笑,嗅觉竟变得异常的灵敏,而佛音子的味道也蔓延开来,缭绕着侵入了我的鼻腔,原本是幽幽的香气,却不知道为什么苦涩不堪,苦的让我的全身不能自己的颤抖……
滚烫的液体漫出眼眶,滴落在地上,我却不由得笑了,从来不肯哭的我,竟然也能因为疼痛掉下眼泪……呵,我早已不是那个娇生惯养的孩子,单单面对药碗,便会揉皱了脸委屈到掉眼泪——可为什么,竟然会怀念那个时候,怀念那个娇生惯养的我?终于,再也挪不动脚步,微笑着一头栽在地上,就这样蜷缩在月光之下,用宽大的袖擦去脸上不经意划过的泪滴,好疼……爸爸妈妈,我真的好疼……
慢慢的深入衣襟,握着那个瓷瓶,暗蓝色的青花倒映在眸中是那么轻盈飘逸,终于终于,我也有克制不住的时候,而一旦接受了诱惑,也就有了堕落的可能——温热的手掌就在这时候轻轻按住了我的双肩,清辉下,那张白皙到透明的脸温暖而清晰。他将我手中的瓷瓶取走,略微迟疑了一下,还是将它放进了自己胸前的衣襟。而随后,他便将我揽起,拥入怀里。那人的手指修长有力,触碰我的时候,却又温柔的让人心碎,看着他黑曜石一般明亮的双眸,我不由得笑了,孩子一般扎进他的怀抱。那宽阔而且温暖的怀抱。
淡淡的荷香驱散了那苦涩的浓茶,乌黑的发纷飞着扫过我的脸侧,那人微笑着看向走廊的尽头,却将下巴轻轻压上我的额头,然后一转身,留下一尘不染的白色纷飞着扬起,羽翼一般轻盈的落在身后。
“哭吧。”沙哑的噪音,发出两个略微冗长的音节。
可我却笑了,一并涌出虚无的泪——
呵……簫荷他明明不会说话啊,可我,竟然傻到觉得听到了他的话。
第五章 牵心 (6)**吾师**
梦回依旧,十里云洲。
辗转的睡梦中,竟是一池摇曳的碧水,荷叶连天醉,叶嫩花初时。采莲少女唱忧愁,荡着小舟,携着十三朵莲花在弥漫的雾气中时现时隐。
清丽的面容,一身淡淡的绯衣勾勒出好曼妙的身姿,怀中十三朵莲花映得她一脸绯红,就这样慢慢的抬起脸来,看向我。那是一双瞳之中没有一丝杂质,纯净的如雨后的清潭。
透过朦胧的云雾,好就这样看着我,微微的笑——
荷香慢慢褪掉,涌入鼻腔的是难以满满的苦涩,就在一只冰凉的小手触上我的前额时候,睡梦中的云雾蓦的散去了,只留下那女子微微扬起的唇瓣上挂着的一弯浅浅的笑。
“师傅,师妹——她醒了。”被拉的冗长怪异的两个音节,春暮把手从我额头上拿开,“唤”了声独自站在窗前的男子。
簫荷没有动,他当然听不见春暮的略显的怪异唤声,显然,那个小鬼是故意唤给我听的,可——
师妹?
我不由得眯起眼睛,细细的打量起面前的男孩子,白皙的肌肤,清秀的眉眼,俏挺的鼻,薄薄的唇,除了个子太矮之外,没有啥太大缺点,不过……真的要我叫这个小鬼头一声师兄,恐怕——
算了!识时务者为俊杰,大不了嘴上甜一点,而这便宜就从其他地方再占回来,尤其是——邪恶的目光射向得意的小鬼,脸上布满了阴险的笑容——嘿嘿,小孩子总有长大的一天,到时候……哼哼。
春暮被我如狼似虎的目光吓得向后一躲,连忙将手中的药碗放在桌上,乖巧的钻到簫荷的身后,一边贼贼的盯着我,一边依依呀呀的打起手语。
簫荷回眸,静静的看着我,柔美的唇线拉起一抹淡淡的笑,然后轻轻的开口,用沙哑的嗓音费力的吐出三个字来,“不听话。”原应是责备的话音,被他吐出来,却温柔的可以挤出水来。
“簫……”到口的字眼又被我硬生生咽下,我不自觉的低下头,轻轻的唤了一声,“师傅。”
可簫荷却困惑的看着我,然后又扭头看向一边的春暮,而那小鬼早已傻愣愣的杵在了一边,看到簫荷看他,过了许久,才胀红了脸,做了几个手势,显然,就连他也不知道簫荷竟然会说话。
簫荷脸上的笑愈加温暖,就这样回眸,又一次看向我,然后几步走到床边,俯下身,慢慢的道,“可以……再叫一遍——么”
那个“么”字,压着鼻音,拉的好长,显然意识到了这一点,那张白皙的脸颊蓦的红了,不好意思的努了努嘴,我却拉住他的手,在他惊异之中,将两根修长的手指按在自己的唇瓣上面,然后清晰的吐出两个字,“师傅。”
淡淡的笑意浮上那张微红的脸,簫荷却触电般的收回手指,然后有些腼腆的侧过脸却,低低的道,“轻、浮——不许——”可话说到这里,又觉得话说的太重,怕我误解了他的意思,急忙道,“是我的错——”
如果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不是看到了他近乎于神明一般的背影,而是面对着这样一个仿佛在咿呀学语的腼腆的孩童,那我一定会把面前的人当作长相漂亮的普通男子,而态度也会随之变得强势而尖利,可现在,我才是最像孩子的那一个,不仅心甘情愿保持着仰望他的姿势,甚至从心理上面依附着他,认真的听着他发出的每一个短暂的音节,努力分辩着他饱含着宠溺的话音。
那种温柔,好像不用学习,是天生就会的,揉进了他身上每一个细胞,所以让人觉得他每一个表情都是温暖的,每一个动作都是宠溺的,每一句话都是温柔的。
春暮早已在一旁看的呆了,此时却因为听到了门外渐行渐近的脚步声,而终于找到了逃跑的借口,一句“师傅,我出去看看。”之后,那小鬼就落荒而逃,却完全忘记了簫荷听不到这件事情。房门外面随即便传来了孩子气的撒娇声音,似乎是说自己饿了,央求着对方带他去吃宵夜,可门外的人却迟疑了好一会儿,才轻轻的答应了一声,似乎还温柔的牵起了春暮的手。我却不由得在心里哼哼,这个小鬼,一出门就开始装嫩,逆竟然还缠上了林紫儿。
簫荷将我的表情都看在眼底,也不回头看,好似是知道春暮已落荒而逃了一样,他只转过身,优雅的挽起长袖,然后端起桌上的那碗花放在我手中,简短的两个字,“喝掉。”
略微的命令式口吻,却激不起我的反抗心理,顺从的接过那碗暗褐色的苦汁,然后一仰头全部倒进嘴巴里,却又用余光扫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