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鹤阳河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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鹤阳河畔- 第2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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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以了。他的入党申请最近就要讨论批准了,公社几个支委他都走访过了,希望他们在支部会议上讨论他的入党问题时投他的票。学校里的主要党外人士卓校长他也登门拜访过了,陶天赐是他拜访的最后一个站。殷扬扁胸无点墨,办事情粗枝大叶。但是,闯荡官场他却处心积虑,出手不凡。他考虑到天赐虽然出身地主,但他是这里唯一的一个高学历教师,教学又有点名气,要是支部或是党委讨论他的入党问题时,要征求党外人士意见,可能会找到陶天赐。要是不先来说句好话,将他的嘴巴封住,到那时候让他翻了老底,那就糟了。
殷扬扁见陶天赐没有说话,知道他一定心有疑虑,又说:“卓校长资格老,德高望重,可能最近要调到县里去。公社和县的意见,新校长从我校教师中挑选。据说新校长的人选,你和我都被提名……”听到这里,陶天赐插话说道:“不,不可能提我,现在什么事都要突出政治,我家庭出身……”。陶天赐注意到,殷扬扁说话中有个“据说”,这“据说”就是他说。天赐有自知之明,他完全知道,他这个出身于地主家庭摘帽右派,根本不会有人提他当什么长的。学校里老师们推选他当教研组组长,上头还迟迟不批,难道还有人提他当校长?这纯粹是殷扬扁在他面前玩弄的把戏。以这话来笼络他,从而封住他的口。
“话也不是那么说。讲成份不唯成份,重在个人表现。殷扬扁又念起了他常常在团员面前所念的那些八股经。“上次宣传部召开党报发行会议。了解到我校没有订阅《参考消息》。原因是我们全校教职员中没有一个党员。这次,新任校长要是党员,那我们就可以订阅《参考消息》了。”
“在大学里,《参考消息》随便看,没有限制。”陶天赐觉得这个姓殷的虽然态度诚恳,语调随和,但说话内容前后矛盾,不能不使人深思,一下子说卓校“老资格”、“德高望重”,一下子好像又责怪卓校长不是党员,以致不能订阅《参考消息》;一下子说新校长的人选“你和我都被提名”,一下子又说“新任校长要是个党员……”天赐心中断定,殷扬扁的这次来访,肯定是为他的入党当校长的事在拉票。他听到姓殷的说起订阅《参考消息》这话时,他就随口的答上这么一句。
殷扬扁又说:“要是卓校长调走了,在我们这间学校里,我和你相处的时间算是最长的了,今后,我要好好地向你学习。希望我们互相配合,同心合作,为发展民族地区的教育事业作出应有的贡献。”他看了看陶天赐面部的表情,又说:“关于曾弘的事是他自作自受,我们也无能为力。事情过去了就让它过去吧!我们做事总是要向前看……”。
送走了老殷之后,陶天赐心中嘀咕着,别看这姓殷的老是在操场上踢球晒太阳,这些年来他实在学到了不少东西。说话时官场辞令运用自如,政治词语左右逢源,多滑啊……
 
   第十九章(1) '本章字数:1434 最新更新时间:2011…10…14 09:37:12。0'
 
 殷扬扁被任命为苗寨初级中学的代理校长,这是意料中的事,大家没有什么异常反应。
殷扬扁接任代理校长的前一个星期,他在公社礼堂宣誓入党了。他顾虑支委要征求党外人士陶天赐的意见这完全是多余的。并没有人来找陶天赐征求什么意见。
殷扬扁当校长了,名正言顺地他坐上了中学校的第一把交椅,一个高中还未毕业的体育教师,站讲台还不满两年就当上的中学校长,以官场的语言来说,实是“官运亨通”了。不过,老殷虽然双喜临门(参加了党,又当了校长),心中却总在责怪自己办事不够周全。同时,他又埋怨局里那无聊的人事秘书爱在文字上钻牛角尖。校长就是校长,却又在“校长”前面加上“代理”两字。有客人来学校要找校长,一般都是说找校长,哪有客人会说找代理校长呢?既然一般不会这么说,那在“校长”前面加个“代理”做什么呢?公社那个老何也是够死板教条的了,宣读任命书时,一字不漏地照本宣科。任命书上的“代理校长”他就读“代理校长”,难道他总不感觉这样读别扭吗?光说“校长”不是更顺口吗……
这个“代理”,实在使殷扬扁不高兴。不过,正如殷扬扁所想的那样,校里校外的人称他都叫殷校长,从来没有人叫他殷代理校长。

刚刚过了寒露,山区的气温就明显地寒冷起来,毛毛细雨绵绵地下着,地面上湿漉漉的。
代理校长老殷上身穿着一条长袖红蓝运动衣,脚上穿着半旧的黑皮鞋,撑着一把雨伞,匆匆地向陶天赐的宿舍走去。天赐正在矮灶跟前生火煮饭,见新任校长亲临寒舍,马上起来打招呼。
殷扬扁见天赐额上冒有汗珠,双手灰黑,十分关心地说:“陶老师,你爱人没有工干,身边又有几个小孩,老家还需要你经济支持。你一个人的工资实在接应不了。这种实际困难,作为校长的我,本应帮助解决,不过,我们学校小,勤工俭学没有什么收入,实在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啊!”接着他又说:“下次我到县局开会时,一定要将你的困难情况向局长反映。”
陶天赐擦干了额边的汗珠,洗了洗双手后坐在长凳上说:“没有办法,就只能这样了,白天上课回来,就煮饭、做菜、劈柴、挑水,还要洗衣服……还要购买鱼米油盐。我爱人在粮站搬谷舂米。早上出去,傍晚才能回来。”
殷说:“这是暂时的困难。以后是会好起来的。那时,请来个保姆,你就可以从这繁琐的家务中解放出来,专心从事你的专业研究。”
陶天赐听了这位新领导的官腔后,随口说道:“谈何容易啊!”
殷又说:“这次县里叫我来扛我校的头旗,我自知才疏力薄,难以胜任,尽管多次推辞,仍是推辞不掉。我只得依靠大家,群策群力,??特别是陶老师,望你打消一切顾虑,献计献策,共同把我们的学校搞好。这样,党和人民,山区的群众,家长学生都是不会忘记我们的。”他见天赐默不作声,又说:“陶老师,我是搞体育的,说话直来直去,缺乏文墨婉转,不如你学文的,说话有文彩。以往要是我对陶老师说话有失分寸,或有鲁莽的地方,请多包涵就是了。”
“大家共事,有事一起商量,互相尊重,那就好了。”
晚饭做好了,符荣华在碾米厂干活还没回来,陶天赐心里又在胡思乱想。这时,老毛病又犯了??心理恐惧症又发作了。他如坐针毡。
学校上晚修课的钟声已敲过了,荣华还未回来,像热锅上的蚂蚁般的陶天赐想赶到碾米厂去看看,但睡在床上的小孩又没人看管,……
荣华终于回来了,她坐在椅子上,拉着长长的脸孔,老半天都不说话。陶天赐心中估量,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情了。他轻声对妻子说:“先吃饭吧,饭菜都凉了。有什么事情吃饭后慢慢才说吧!”
荣华话不说,饭也不想吃,天赐端着一碗饭交给她,又给她递去一双筷子。说:“先吃饭,天塌下来的大事也要先吃饱饭。”
 
   第十九章(2) '本章字数:1196 最新更新时间:2011…10…15 09:53:25。0'
 
 吃饭时,符荣华说,昨天中午,公社食堂阿香淘米要煮饭。淘米时闻到一股臭味,马上停下来将
箩筐里未淘过的米再闻闻,同样也有臭味,阿香怕有人在米里下毒,马上将情况上报。公安员立即亲临现场,确实闻到米有臭味,旋即专车专人将米送县化验。科学化验结果,说米中臭味是尿臭,多冲洗几遍,煮饭仍可以吃……究竟是谁把尿撒在米里?这又忙了公社大大小小的头头。在碾米厂里碾谷舂米的四个人中,两个出身贫农,丈夫都是公社干部,这两人绝不会干这种事。再一个,是厂长的亲戚,听说土改时是农会妇女干部,她没有理由去干那种事。唯一能被嫌疑的是符荣华,她刚当白旗被拨掉,刚被开除出教师队伍(实际完全没有办理任何开除手续)本人出身地主,丈夫又是脱了帽的右派,根据这些背景材料分析,唯一能够嫌疑的人就是符荣华了。这样,公安员就传符荣华到办公室去审讯了五、六个钟头,一直到晚上七点多钟才让她回家吃饭。
在那阶级斗争天天讲月月讲年年讲的年代里,上屋二嫂的小鸡掉洞死了,小队的牛栏给玩火的顽童烧了。张大妈的老花镜被孙子偷去换糖果吃了,王二爷的陈年烟斗给老鼠咬去搭筑新窝了……人们都会怀疑到像符荣华这样的人的身上来,何况在米中撒尿这样的破坏行为,怀疑到她,这是顺理成章的事,有何奇(…提供下载…)怪?
戴有色眼镜看东西,不可避免地会有主观性和片面性,这是地地道道的形而上学,这是违反唯物主义的精髓实事求是和辩证法的。自封自己是马克思主义的信徒,却干着反马克思主义的勾当,实在令人莫名其妙。
究竟是谁在白米里撒尿?白米是在碾米厂里被撒尿,还是在仓库中或是在食堂里被撒上尿?这些问题都未调查清楚,就主观武断地抓人审讯,这有什么法律根据。
就因这件不明不白的事,符荣华又失业了。
无缘无故的被开除出教师队伍,连靠出苦力混口饭吃也不行了。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陶天赐正为妻子荣华失业大伤脑筋的时候,接到家中弟弟来信,说政府征用土地,先祖的坟地属于征地范围,正在准备搬迁。

那年,陶天赐考上了大学,接着天赐的弟弟考进了专区高中。沉默了多年的钱氏??陶宗贤的母亲又不甘寂寞地骂祖骂宗起来,说什么祖宗风水只发三房,而她大房却灭丁绝种。钱氏又说,她要是有力气,她要将那祖坟砸开,让尸骨暴露于天地间……这次政府征地迁坟,正遂了那善于骂街的钱氏心愿。
司马迁说:“昔西伯拘?里,演《周易》;孔子厄陈蔡,作《春秋》;屈原放逐,著《离骚》;左公失明,厥有《国语》;孙子膑脚,而论兵法;不韦迁蜀世传《吕览》;韩非囚秦,《说难》、《孤愤》……”这无非是说受挫折,经磨难,也是一种激励。有了这种激励,才有后来的建树……
爱人、孩子都进梦乡了,天赐仍然孤灯独坐,在书海中浮沉探索。
夜阑更深,
木凳吱吱抗争。
屁股死不退让,
诚愿方块文字,
啃吃那创伤的心。
胡子长了几寸,
头发白了半分。
在那几行似诗非诗的文字下面,他又写了一段文字:
有人台上念佛经,台下心想拳经。我却没有这福份,只能老老实实啃书本,让方块文字,净化灵魂……
 
   第十九章(3) '本章字数:1281 最新更新时间:2011…10…16 09:21:38。0'
 
 这些年来,人的道德观和价值观颠倒了、混乱了。忘恩负义,卖友求荣的事随时可见……不知道是谁怂恿着人们互相仇视,不知道是谁在支持着人们互相争吵,不知道是谁在指使着人们在互相伤害。实在太可怕了,陶天赐躲在茅草房里啃着书本,让书中的方块文字,净化他的灵魂。
陶天赐性格温柔,逆来顺受。不过,他认为合理的事,一定要做;公道的话,一定要讲。任何压力、权势,都左右不了他这样的犟脾性。他认为,人是生活在社会上的。学文化学科学,提高人的素
质,这不仅对人本身有好处,对社会对人民对国家更有好处。努力学习专业,潜心研究学问,执着追求理想,这有什么不对?学有专长了,将专长用在人民的事业上,用在祖国的建设上,这有什么不好?为什么要给这些人戴上“白专”帽子?国家的建设需要千千万万的学者专家,为什么有人却批判“成名成家”?
陶天赐又想,在大跃进的年代里,老百姓为了不致于饿死,在自己的房前屋后,开垦出一块小地,种瓜、种豆,权且充饥。这块自种自养的维持生命的小地,叫“自留地”。天赐想,在学校里,人家讲用评先进去了,他没有这一福份,他可以用这时间,也种自留地。农民的自留地是种豆种瓜,种粮食。他的自留地却是种诗种词,种精神食粮。他想,为何不利用这自留地积蓄一些精神食粮,医治那创伤了的心灵,以便怡悦人生,展望未来……要是现在不积蓄,以后当了第二个曾弘,那什么都没有了。即使不当第二个曾弘,有幸不在阶级斗争中死去,时光易逝,年纪大了,老了,想做什么也无能为力了……
天赐知道,这一想法,是跟“毫不利己,专门利人”的思想背道而驰的。可是当今社会,谁人不在“利己”?那些道貌岸然的正人君子,台上大喊革命,台下却男盗女娼,这不是“利己”吗?句句说为群众,声声喊为人民,骨子里却在为我,这不是“利己”?大家都在“利己”,不过都不愿意说出来就是了。
陶天赐认定自己钻旧书堆耕自留地并没有错,唯恐自己钻得不深,耕得不够。他对自己说,要是有人说我这样做是走“白专”道路,那我就心甘情愿地走这条路。我钻这些,耕这自留地,有所悟、有所获,起码在课堂上讲课可以深些、广些、活些。学生可以学得灵活,记得牢。

夜已深了,陶天赐坐在豆粒大的煤油灯下,伏在案上,全神贯注地看书。他认为,在一天的时间中,只有这段时间,才是他自己所独有。这一时段里,一切家务琐事都没有了,孩子睡了,课备好了,作业批改完了,也没有人来叫去开会了,所以他十分珍惜这段时间。在这黄金时段里,他可以对他所读的书由衷地流泪,他可以自由地欢笑,也可以自由自在地自言自语。
然而,书毕竟是书,书不能填饱肚皮。书不是米面油盐。荣华的失业使本已很紧的生活开支更加拮据了。为了生活,符荣华只好天天早出晚归,到学校附近那座叫苗公山的山腰上去开荒、锄地、种番茨。
符荣华相信普希金那句“跟着爱人到处是天堂”。她携儿带女,经过重重艰难险阻,来到这偏僻的山沟里和自己的丈夫团聚。谁想到,这里不是什么“天堂”,这里同样讲阶级斗争,几个孩子相继吮干了她的乳汁,生活压弯了她的身躯,精神枷锁弄皱了她的心田……
现在,她天天荷着铁锄,带着钩刀,往返于深山的羊肠小道上。她不是山人,胜似山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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