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鹤阳河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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鹤阳河畔- 第4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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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在石棱早已瞄好的镜头里……爱逞能的石棱还常常将他看到的山山水水向他的好友有声有色地描绘……后来学校知道了这件事,对他作出记过处分。工宣队进校后,就是这个石棱,一跃而成为校中的红人、学生中的明星。吴春失马之后,他马上升为学校革委会的副主任。县三代会的常委。
    
工宣队突然又撤走了,接着军宣队又进驻了学校。工作组、工宣队、军宣队走马灯似地一晃撤了组,来了队,一晃撤了这个队,一晃又来了那个队。这究竟是为什么?工作组来时,说是执行无产阶级革命路线的,撤走了,却说他们是执行资产阶级反动路线的。工宣队来了,说是工人阶级领导一切;军宣队来了,说是“三支”“两军”压倒一切。时而这个正确,时而那个正确;时而这个领导一切,时而那个压倒一切。朝三暮四,朝令夕改。究竟谁对谁错?城上旗号变换不停,报上口号声音常变,平民百姓,无所适从。
由于工宣队的撤走,新来的军宣队又有新的计划,新的路数,对陶天赐、吴春和江秀峰的判刑这件事,没人查管了。不久,被批判斗争的牛鬼蛇神又送往干校。于此,陶、吴、江三人像扫地出门般的被从中学撵到干校去。
干校是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中新生的一种特殊“学校”。这种学校不分年级高低,课本一律用“语录”,教员有正面教员和反面教员。正面教员授课,不管中听不中听,学员必须洗耳恭听;反面教员讲课,学员可以中间插话责问,对照检查,检举批判。在这学校里,学员没有统一结业期限。有些学员几天几月就可结业出去,有些学员头发变白了,胡子长了,仍然待在这里。
来到干校以后,陶天赐和江秀峰两人同住一间茅草房。在干校里,陶天赐和江秀峰两人享受的政治待遇和一般学员不一样。听说他们俩来这里是“监督”劳动的。奇(…提供下载…)怪的是,同是判有10年徒刑的陶天赐和吴春,吴春享有“三八”制待遇,天赐却没份。江秀峰的刑期比吴春短,江秀峰却是“监督劳动”而吴春并不受监督。“三八制”即一天24小时8小时劳动,8小时休息,8小时睡觉。而对监督劳动者却不讲“三八制”。有时他们可以参加学习,有时却不准参加。跟大伙一起劳动回来,吃过饭,大家休息去了,他们不能休息。厕所水池里的水干了,他们必须马上去挑水;猪栏脏了,必须马上挑水冲洗;快下雨了,必须马上跟伙房收拾柴禾;出纳的儿子病死了,必须拿孩尸去掩埋;场长夫人出差去了,垃圾桶里混有月经纸的垃圾,也由他们拿去倒掉……
在干校虽然不像在学校那样天天被批判斗争,天天写检讨交代。但是,在这里,却天天在干着重体力劳动,这对一个从家门到校门,又从校门到校门的知识分子来说,是够难受的了。陶天赐像只瘦牛,驮着重担,天天都在崎岖的山路上趔趄。
夕阳西下,众鸟归巢。陶天赐挑着按规定每担必须120斤重的绿肥,沿着羊肠小道从山上下来,向农场走去,当汗水流干之后,他想:当年爹娘生他,养他,那是多么的爱他疼他呀!小时候他听娘亲说,当爹爹站在门外,知道房里娘生了个男孩,他高兴得在厅里不断地说“我有了,我有了!”就是说他生了六个女孩之后,现在终于生一个能传宗接代的男孩来了。后来,由于兄弟的反目、势利的纷争,引发到了枪刀相见。这使爹爹的心灵受到了极大的创伤。但是,爹爹并不气馁。他相信生下的男孩一定不会像他那样艰苦,他相信儿子一定会为他争气……然而,现在的他,却落到这个地步。爹娘他们泉下要是有灵,知道他们的儿子漂泊天涯,天天在深山密林之中苦命挥汗。他们一定十分伤心失望的……
他又想:人啊,都是人,而有些人却随便拿别人来耍弄,侮辱、摧残。都是娘生肉长的啊,为什么这些人不被当人来看待?
 
   第二十七章(3) '本章字数:2136 最新更新时间:2011…11…22 10:10:05。0'
 
 走着,走着,他口渴得十分难受,这时,他见山脚边蹲着一间茅草房,屋顶上正冒着袅袅炊烟。他就来到茅草房边,放下肩上沉重的担子,敲茅草房的竹门。
开门出来的是个身体高大、满腮胡子、年纪约有50开外的男人。此人说话口齿清晰、姿态文静。从口音中,可以断定他不是本地人氏。但为什么一个外来汉子却如野僧般的住在这荒山的山腰间呢?
正当陶天赐心里嘀咕的时候,这大胡子大伯端出一碗番薯汤让他喝。又饥又渴的天赐几口喝下了番薯汤,跟这位大伯聊了起来。
这位大伯原是国家地质探测队的工程师、曾跟随著名地质学家李四光走南闯北,对祖国的名山、大川、荒原、沼泽进行探测。57年底被划为右派。58年从河南流放到这里劳动改造。这大胡子右派,劳动改造的地点不是在农场,也不是在厂矿,而是在苗寨的农村。他自己砍来木条,割来茅草,在山腰间盖间小茅草房。劳动回来,自己就在这里煮饭充饥,过着原始人那样的生活。
这大胡子工程师,不仅能探测地层里面的矿藏,也能探察人的思想状况。他见这位蓬头垢面,
坦胸露乳挑重担的青年相貌清秀,举止文静,彬彬有礼。他想一定是跟他命运一样的天涯沦落人。
于是,就随便的跟陶天赐谈了起来。命运一样,同病相怜,天赐也将自己的境况简单地向他述说。这两个右派就在这次巧遇中交上了朋友。
在这一穷二白的国度里,却让着受过高等教育有专业技术的人才,在这荒山僻野中挥汗干粗活。难道这些人不明白什么叫“浪费”?封建年代的苏东坡被流放到边远的海南荒岛上的儋耳。在那里他仍然能开馆教书、育才,他仍能写诗作赋。而正干着极其伟大事业的社会主义国家的工程师??地质探测工程师和人类灵魂工程却无辜地负着枷锁,他们才干被掩埋在这偏僻的山沟里。
陶天赐在干校里所在的那个班,是个机动班。机动班的工种多样、常变,不像专业班那样工种单一。如种田班的学员,他们光管插秧收割;木工班、光管锯木、刨板。别的不管。这样可以逐渐适应劳动环境,掌握生产方法,少受监督者的指斥和喝骂。而机动班的学员今天干这,明天做那;今天修水沟,明天挖鱼塘;上午摘山兰,下午种橡胶。样样都干,样样都使班长不满意。这个班的每一个学员,没有一个没被班长骂过、整过。
班长是个老知青。年纪已过不惑,但仍是孑然一身。他曾跟干校里的炊事员寡妇谈过恋爱。双方同意过春节后就结婚。想不到年底的一次狩猎中,班长使用猎枪走了火,被火药烧伤了右眼,结果,右眼瞎了,婚姻也吹了。
这位独眼班长,一身蛮劲,干起活来,不惜力气。他旗帜鲜明,立场坚定,对黑帮、五类的斗争毫不手软,因此,他常常得到领导的表扬。他是汕头人,他说的普通话汕头口音很重。声音又大得吓人,好像在跟人家吵架。
一天,独眼班长安排陶天赐上山砍树叶做绿肥。回来后切碎撒到干校的试验田里。天赐接受任务后马上上山去。砍了一担树叶后,下山来到山腰的地质工程师的茅草房边休息。当然,这两位同病相怜的知识分子凑在一起,免不了又天南地北地聊了一通。
想不到,这一次陶天赐又遭殃了。
晚上,干校召开大会,斗争右派黑帮陶天赐。说他阶级本性不改,利用劳动时间进行反革命串连,不服从劳动管制。
说“进行反革命串连”,就是说他到大胡子右派那里去讨水喝、聊天……说“不服从劳动管制”,是说他砍的绿肥,重量不够,叶质不嫩,撒肥时站在田埂上向田里撒,而不是下到田里去,边撒边用脚踩……
斗争后接着宣布两点:一、令陶天赐将跟大胡子右派串连谈话的内容用书面作出交代。二、从开会的第二天起,陶天赐专管饲养牛群。放牛时,不能让牛糟蹋庄稼,牛的头数只能增加不能减少。
叫陶天赐交代所谓串连的事,这对天赐来说,并不陌生,但叫他当牛司令,这简直是叫他上刀山下火海。干校的牛群50多头,有水牛、黄牛,有公牛、母牛、仔牛。品种不同,性格各异。在这荒山旷野之中,要是它们放肆任性起来,天赐这个从来不曾放过牛的书生,怎么驾驭,如何指挥?
然而,陶天赐还是当起牛司令来了。
天蒙蒙亮,陶司令就起床了。他到食堂去领回一碗稀饭,在饭里撒了一撮盐巴,胡乱地喝下肚子。戴上斗笠,披上塑料风衣,蹬着一双海陆空胶鞋,手执一支竹鞭,向牛棚走去。
棚里的公牛母牛见来的不是原来的主人,而是个新角色。它们不断地给他投来蓝色的眼光。那个背上有一个凸峰的公牛,不停地甩着尾巴,鼻孔里频频呛气,好像向他下了驱逐令。那头肥臀**的母牛,圆眼老是不停地转着,好像对这个新主人的厌恶,又似对这位新主人的不信任……
看到这些情况,陶天赐心中一缩,他想:“我当右派,我当黑帮,常常粉墨登台表演,这里的人们都厌恶我,歧视我,难道这里的牛们也知道我是右派、黑帮,也歧视我、憎恨我?他又想:他们为了不可告人的目的。忘恩负义、卖友求荣。赐我右派,谥我黑帮,对我极尽诬蔑打击之能事,又煸动世人歧视我、孤立我……这些牛畜牲,难道对我也要这样?我站讲台十余年来,面对求知欲很强的年轻学子们,诉说着人类的过去,现在和未来。他们哪一个不诚心聆听我的教化?现在,你们这些畜牲对我却这么瞪眼怒眉的,我不狠狠地揍你们才怪……他扬竹鞭,狠狠地向那个瞪眼丢尾巴的驼蜂公牛打去。公牛挨了竹鞭,低着头,钻到后面去。其他的母牛、仔牛也像变得老实起来。陶天赐走到牛栏门前,拨开关闩,打开牛栏大门。这时,公牛、母牛、仔牛像决了口的洪水,一下倾栏向外奔腾,使得陶司令一下傻了眼。
 
   第二十七章(4) '本章字数:1397 最新更新时间:2011…11…23 15:23:17。0'
 
 那头驼背凸峰的公牛,撒腿就往林子里钻。在它的带动下,一些母牛、仔牛也跟着蛮动。陶天赐扬起竹鞭赶了过去,那只公牛尝过竹鞭的滋味。一见鞭影,步子马上停了下来。接着,竖起脖子,窥看田野。就在这时,它背上又挨了一鞭。它觉得这位新来的司令不好惹,只好乖乖地转回头来,迈着步子,慢慢地走着。
古人说,小人畏威不怀德,想不到畜牲也是如此。陶天赐在荒坡上挥鞭,如有不服从指挥者,头上、背上或脚上,马上就挨竹鞭。他知道,上天不让牛族会说话,牛族也不懂得什么阶级斗争。他这个黑帮向它们挥鞭抽打,它们绝不会向上告密,绝不会向独眼班长揭发说他“阶级报复”……
转过头来,天赐见一头母牛在向他眨眼睛。好像是反对他不该对它们那样严厉无情。这头母牛,看来是这群牛中岁数最大的。它背上毛已脱落了好多,毛色暗淡、腹部突起的肋骨,隐约可见。两只眼睛圆圆地睁着,仍然很有精神。
因驼背公牛挨了鞭子,其他的牛都乖乖地低头啃嫩草。陶天赐也松了一口气,走到树阴底下,坐在石头上,一边擦汗一边喘气。
想不到气还没顺,一转身好些牛却不翼而飞了。刚才对他眨眼睛的那头母牛也不见了,还有几只仔牛也失踪了。陶司令慌了,他耳边好像又响起独眼班长那汕头普通话:“……不能让牛糟蹋庄稼”,这时,他脑子一转,马上想到那头母牛来,刚才它对他眨眼睛,肯定是它不满他对它的同伴的惩罚。进行了报复,带着仔牛逃遁了。天赐似个狂人,挥动着竹鞭,在荒原上找着觅着,喊着叫着。他耳边好像总是响着汕头普通话:“只能增加,不能减少……”头一天出征,就折兵损将,这个司令真不好当!
陶天赐的衣服全被汗水泡湿了。他驼着背钻进丛林,他弯着腰爬入石洞。衣服给荆棘钩破了,脸上、手上、脚上都被利刺划破了,渴了、饿了、累了,蛮牛仍然寻觅不到。在这荒山僻野里,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谁来给他帮忙?
突然,山坡上那只驼背的公牛仰头“哞”的一声叫了起来,深沉的声音在山谷间回响。接着,另一吼声也在叫着。这是老母牛的叫声。这时,陶天赐喜出望外地向着母牛吼叫的方向奔去。这时,母牛又吼了一声,天赐朝更准确的方向走去,进了林子,仅走二、三十步,见老母牛竖着脖子呆呆地站在那里。两只仔牛卧在它的脚边反刍。原来老母牛闯进山林时,树叉上的一支枯枝把捆在它脖子上那圈麻绳卡住了,使它进不得,退不能。这样,它只得本能地站在这里。当它听老伴公牛吼叫时,它才站在这里应和着……
找到了这头老母牛和两头仔头,陶天赐十分高兴。他感谢上天的保佑,感谢那支枯枝的帮忙,不然今晚回去先被斗争,然后就一定关进牢房。
陶天赐将枯枝上卡着的麻绳解脱下来,将老母牛牵出林子,两只仔牛也低头无语地跟随着出来。
夕阳,搁在山坳上的夕阳,已将山坳上面的天空染成血红一片。树洞里蹲腻了的蝙蝠,这时也飞了出来。它们在飞着、翔着。不知道是欣赏这血色黄昏,还是在设法逃躲那即将到来的长夜。
“嘀嘀哒哒”的号声在树梢间、在山谷里回响,这是干校收工的号声。听了这号声,陶天赐卷好塑料雨衣,把那双寻找老母牛时拐断了鞋鼻子的海陆空鞋,挂在肩上,将斗笠佩在背后。牛司令准
备收兵回营了。他将竹鞭一挥,大声吆喝着,吃饱玩够了的牛群,在那头母牛的带领下,乖乖地返回牛棚。
晚上,躺在摇摇摆摆吱吱作响的竹床上,陶天赐想着这天惊心动魄的放牛历程。他心里自忖,真是“吉人天相”。接着,他又自我叹息着:“牛族夫妻父子还能享爱天伦之乐,而作为万物之灵的人一我,却尝受不到这些,难道人不如牛马?
 
   第二十八章(1) '本章字数:2084 最新更新时间:2011…11…24 10:13:12。0'
 
 一天下午,陶天赐接到通知从干校回到苗寨中学。他踏进了杂草丛生的校园,一些昔日共过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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