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漂泊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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漂泊的人生- 第2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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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爸把大家的行李抬进房间,便将我带到厨房,打开冰箱,拿出一盒牛奶给我:“多喝牛奶!喝得多,长得大!将来不被洋人欺侮!”
  他又带我去看钢琴,并走到地下室。地下室有一个酒吧台和许多五彩的灯光,都是上一任屋主留下的。


  “你觉得这房子怎么样?”老爸得意地问。
  “你的家比我的家大!”我说。
  当天夜晨,躺在新枕头上。虽然窗外比我在忠孝东路的家,不知安静了多少偌,却翻来翻去,睡不着。
  妈妈进来看我。抱着她,我哭了:“我想回家!”
  妈妈也掉下了眼泪……
  每次,看到有褐色卷发的女孩上车,我的心都一惊,觉得那会是莉莉我的初恋
  第一天从学校回来,老爸站在家门口等我。
  “学校什么样子?”他问。
  “绿色的!”
  “我问你学校什么样子,不是问你颜色!”老爸瞪着我。
  我没出声,低着头,强忍着,不让泪水滴下来。在学校一整天,我都是这样低着头,盯着地上看,我只记得绿色——学校的绿色地毯。
  到美国的第二天,老爸就带我走到路口,指着不远处、一个尖顶的教堂说:“过两个礼拜,送你进那学校。”
  我只看到教堂,和它前面的停车场,没见到学校,心想:“原来美国人上教堂,就是上学。”直到上学的前一天,老妈带我去注册,绕过教堂,经过一大片红砖墙,看到一扇小门,上面挂了一个白色的十字架,下面写着一行小字“圣家(Holy…Family),几个穿蓝色的宽条纹制服的小孩,主动跟老妈打招呼,我才知道原来学校躲在教堂后面。
  老爸决定送我上天主教私立小学,大概因为听说去公立小学的东方孩子,常因为种族歧视而挨揍。
  这里的同学果然很友善,他们排成一行,跟我握手。
  “你叫什么名字?”一个同学问。
  我怔了一下,不懂他说的话。四周所有同学居然一齐大声问:“你叫什么名字?”
  我惊慌地愈不知所措了,终于想起自己会的一句,低着头,小声说:“我不知道!”
  一下子,全安静了。接着整个教室笑成一团。老师赶忙挥手,把笑声压下去。
  “他叫‘轩刘(ShiuanLiu)’老师拿着资料卡,念出我的名字。她的发音很怪,读成了‘尚卢’。”
  因此,我就变成了“尚卢”。
  其实没来美国之前,我已经会了英文的大小写,也学了几句基本的会话。
  但是那天,我为什么连最简单的一句,也没听懂呢?
  我发觉,跟老爸、老妈学的英语好象不管用,因为美国孩子都不那么说。即使说,也不是那个调调。学英语,由过去最没道理的事,从上学的第一天,变成我心里最重要的事。
  我知道:如果我不学,我会孤独。
  如果我不学,我会被欺负。
  如果我不学,就像上学的第一天,即使别人不侮辱我,我也会有被侮辱的感觉。
  这就是,为什么每个半句英语不通的孩子,到美国没多久,英语都能讲得叭叭叫的原因。
  把你丢进去,让你浮浮沉沉、自生自灭,你不想淹死,自然就会了。
  而且,父母的教育水准愈差,他们孩子的英语可能说得愈“道地”,说得没一点中国腔,跟老美一模一样。


  因为,他们的父母没有以自己不标准的英语教孩子,孩子完全是跟美国人学的!
  对我的导师,一头蓬松白发、五十多岁的普兰蒂太太(Mrs。Pruntey)来说,我必定是她教学生涯中的一大挑战。
  她把一个小笔记本和一枝铅笔交到我手上,看着我把黑板上,她规定的功课,一个字、一个字地照抄下来。
  我只是照抄,不懂字的意思,也不知道单字与单字需要间隔。
  但是普兰蒂老师,并不立刻纠正我,更从来没帮我抄过一个字。她只是不断点头:“很好!很好!”
  我感谢她,她懂得教语文的道理——把我丢下去,让我自己挣扎。
  挣扎中,学得最快。
  我也感谢莉莉(Lily)。她是希腊人,有着一头深褐色的卷发,和像日本卡通娃娃一样大大的、湖水般的眼睛。
  我不记得我们是怎么“搭上线”的。
  只记得每次,我都用一个耸耸肩,加上手势和几个支离破碎的单字开始“交谈”。
  我们居然来电。
  我没有玫瑰花可以向她示好,但我很会摺纸,每天都摺几只鹤和船送给她。看她的抽屉里,有我一大堆摺纸,是我最大的快乐。
  我甚至自己发明了几个花样,摺出非常复杂的太空船,送给她。
  小学二年级,我居然证实:爱情,是艺术创作最大的原动力!
  但是,有一大,我发现她居然把我摺的一只鸟,送给另一个女生。
  我很不高兴,整天不理她。
  她急了,用很快的速度向我解释,快得我一个字也听不懂。
  我扮了个鬼脸,在我贫乏的字汇里,想找一个恰当的字。我终于想到电视上,当人生气时,常说的一句话:“我恨你!(I…hate…you!)”
  她突然呆住了,眼睛里涌出泪水,猛转身,冲出教室。
  我没有向她道歉,直到看见她放学时,扔掉了所有的摺纸,才意识到——我说错了话。
  三年级结束的时候,我家搬到离市中心较远的弯边(Bay…side)。
  最后一天,老师代我发饼干给每个小朋友。
  然后,全班排成一列,跟我握手道别。
  这时候,我已经叫得出每个人的名字,并说一大堆感性的“离别赠言”。
  但是握到莉莉的手时,我沉默了,眼睛又转向地面,好象我上学的第一天一样。
  多年后,我上了高中,有一个暑假,在圣若望大学修了几门课。
  每次去学校,巴士都得经过“圣家小学”,使我想到玛莉修女如何教我们过马路,普兰蒂老师怎么要我们排队上厕所。
  每次,看到有褐色卷发的女孩上车,我的心都一惊,觉得那会是莉莉……
  我冲出去,看见对衔几个白人小孩,正隔着马路,对奶奶扔石子……
  滚回去!清国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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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来美国的第一天,奶奶亲自下厨,做她的拿手菜。傍晚,红烧肉的香味,飘满了后面的小巷子。当天路过的,大概都猜到——有家中国人搬进来了。
  第二天中午,有个警察来按门铃,说邻居告我们垃圾太臭,以后只准在收垃圾的前一天晚上,把垃圾桶拿到门口,而且要把盖子盖好,免得狗来翻。
  据说狗只要吃过中国人的食物,就再也不爱吃“狗罐头”了。
  警察留下一张罚单。老爸回家跳了起来:“我前天还看到对门邻居,一大早把垃圾拿出来。为什么专罚我们?”
  后来我猜,告我们的八成就是对门。
  每次我经过对门,里面的小孩就会对着我喊。
  我听不懂,对他们笑笑。
  他们居然用手把眼睛拉成细线,再龇成暴牙的样子,发出很奇怪的“サヮヒノシテ”的声音。
  “他们是在嘲笑中国人。”老爸说:“小孩子,不用理他!”
  可是才不久,有一天球滚到了对街,我过去捡,正巧那家女主人坐在门口晒太阳。她居然站起身,指着我家,对我吼。
  我听不懂她说什么,但是看手势知道——她要我滚回家。
  晚餐桌上,我告诉爸爸。
  老爸站起身,把筷子扔在桌上:“走!拿着咱们的羽毛球拍,趁天没黑,到对街打球去!”
  我去了。打得很烂,担心对面人家会出来骂我们。
  很安静,他们只是躲在屋子里,从窗帘后面偷看。
  “你好好练球,不要丢人!白人很现实。如果你是黑人,搬到他家旁边,他会恨死你,但如果你是得诺贝尔奖的黑人,他会主动跟你打交道,然后逢人便介绍,说你是得诺贝尔奖的人。”老爸强调:“得诺贝尔奖的黑人不算黑人!”
  我听不懂,但感觉到了。
  才过几天,就有一对黑人夫妻来按门铃,他们穿着整齐,谈吐也很亲切。老爸说他们是来问我们,会不会反对他们搬到附近。
  “美国蓝天绿地,自由民主,你们为什么要问我呢?”老爸笑道。
  “为了我们的孩子!人们可以不接受我们,但希望大家能接受孩子!”黑人夫妇说。
  我渐渐了解他们的道理。种族歧视常不表现在外面,而表现在骨子里,尤其对弱小的老人和孩子,最没顾忌,也最猖狂。
  有一天,我在门口扫落叶,一辆车疾驶而过,里面一大堆年轻人,伸出头,伸出手,伸出中指,对我吼:“滚回你的老家!清国奴(Chink)!
  我吼回去,他们已经跑远了。
  还有一次,我在做功课,突然听奶奶在外面惊叫,冲出去,看到对街几个白人小孩,正隔着马路,对奶奶扔石子。
  我爆炸了,把石头甩回去,向他们大骂。
  “有种就过来!”他们叫。
  奶奶拼命抓住我,把我拉回家,我气疯了,狠狠地捶打墙壁。
  奶奶只是轻描淡写地告诉老妈。她说:“不用提了!冤冤相报,没完!”
  老爸自己,又何尝没遇过这种状况!?他是个自尊心极强的人,别人淡淡一句话,都可能让他记一辈子。
  他说刚来美国的时候,有一次演讲,美国听众居然问:“台湾有没有冰淇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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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还有一次,老爸在前院剪草,一辆车子停下来问路,老爸正为对方在想,车子里面居然有个人大叫:“不要问他,他知道什么?日本人!”说完,连个谢字也没有,就掉头而去。
  “在美国,除了早有的种族歧视,也有许多复杂的情结。”老爸说:“譬如家里的父兄、子弟,二次大战被日本人杀死,或后来死在韩国、越南。那种恨,是埋在心底的。他们分不清你是中国人、日本人、韩国人还是越南人。”
  从那次“问路事件”之后,老爸常对我说:“出去问路,不论你问的是小孩,还是老人,是绅士,还是挑夫,无论对方知道或不知道,都要好好地说‘谢谢’”
  对面扔石子的小孩,后来成为我的同学,也成了好朋友。
  我很高兴,他们能解除心中的武装。
  因为多年之后,我搬到长岛,有一天回到“旧家”附近,发现他们家的前后左右,都住了中国人。
  老妈说:“他将来要出去吃苦,为什么不让他在家多享几天福?”
  你是真功夫
  两年前,老爸带我去峨嵋山旅行,车子在山道上扭来扭去,刺骨的寒风从悬崖吹来,把一条条云雾像是鬼魂一样,吹进另一侧树林的深处。
  大家正在提着心、冒着冷汗,老爸突然大叫:“停车!停车!”
  他跳下车指着悬崖边的一棵树说:“你们看!哪个没公德的人,把汽水罐扔到了树枝上。”
  果然,一个可乐罐子,无巧不巧地夹在三根树枝的中间。
  “把它打下来!”老爸说。
  于是老爸、我、地陪、全陪(全程导游)、司机,一起捡石子,扔向几丈外的汽水罐。大家都是年轻人(老爸最老),谁也不让谁。
  当!汽水罐被打个正着,落入百丈的悬崖。
  谁击中的?
  老爸!
  “你是真功夫!”我对他说,众人附和。
  “你是真功夫!”这是我们家特有的一句话。从小,每天放学,我就可能要喊好几启蒙“你是真功夫!?
  清理院子的时候,老爸会拿起树枝说:“谁能甩得最远,谁就是真功夫!”
  玩“飞盘”的时候,老爸说:“谁能把飞盘丢过这两棵树之间,而不碰到树叶,谁就是真功夫!”
  射飞镖、投篮球、打羽毛球、立定跳远,甚至打电动玩具,都要比赛、都要打赌,输的人就要向赢家立正,高喊五次“你是真功夫!”
  他赢了,我喊。
  我赢了,他也不赖皮,立正,对着我喊,只是喊完之后,一定加一句:“虎父无犬子!”
  上高中以后,老爸常在跑步的时候说:“赌你从这儿,不能一口气跑到家门!”
  “赌多少?”
  “五块!”
  “不赌!”
  “五十块!”老爸说:“你输了,要赔我十块!”
  “赌了!”我就拼命跑,非赢五十块不可。他一定立刻付现款,从不欠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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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赢了,也必定追着我要。
  奶奶最看不得他赢,因为我的钱全由奶奶保管,我一输,就得去“奶奶银行”提款。
  “不给!”奶奶说:“哪有老子赢儿子的钱道理?”
  “这才叫公平,父子之间也要公平竞争。赢得起,就要输得起!”老爸说。
  “赢得起、输得起!”正是老爸跟我比赛的目的。他对我说,小时候爷爷常跟他赛跑,每次都是他赢,才五、六岁的他,自以为是世界上跑得最快的人、直到有一天,爷爷稍稍加把劲,就超过了他。他怔住了。
  “一直到今天,我都能记得,当你爷爷从我身边跑到前面的那一刻,真相大白的那一刻!?老爸说:”这世界上,有什么比竞争、比战斗更真实的事?胜败立分,胜者被掌声包围、被拥上宝座,败者默默退场,甚至还要装出笑脸,去向胜者道贺:“你是真功夫!‘”
  与其将来在社会上,被人打得鼻青脸肿,才发现战斗的真相和无情,不如从小就接受挫败的考验。
  这是老爸的教育哲学,与老妈的恰恰相反。
  老妈说:“他将来要出去吃苦,我为什么不让他在家多享几天福?”
  老爸说:“就因为他将来要出去吃苦,所以我现在教他学着吃苦!”
  跟老妈外出,她会叫我起床,帮我收东西。
  跟老爸旅行,我不但自己管自己,还得帮他削水果、洗衣服。他说:“你大了,要了解人与人之间、包括父子、母子之间的爱,都应该是相互的,而不是单方面的付出。”
  小时候,我输急了,常会气得跳脚,甚至狠狠把球拍摔在地上。然后心不甘、情不愿地说“你是真功夫!”
  现在,我就算输了,也不觉得怎么样。我心想:“将来总有一天,我会一直赢。”
  只是,到时候,我一定会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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