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方目不转睛的看着方缘,短短一个月间,她便又瘦了一圈,眼窝深陷,颧骨突出。
袁方的心像是被人撕扯成了几片,痛,他痛极了,痛惨了。
“我在。”袁方轻声答应,一如从前。
方缘抬起手,抚摸着袁方的脸,像是突然放松了紧绷的神经一般,长长的吁了口气:“真好,你又来了,你来了……我就好过多了。”
“你是谁?”张晓敏拿了要换的吊瓶回来,看到病房里多了一个人,便问道:“跟病人什么关系?”
没等袁方说话,张晓敏发现了方缘手的情况,惊呼:“呀,你怎么又把针拔了?你又没食欲吃不进去饭,再不打营养针,怎么熬得住?”
袁方听到张晓敏的话,又仿佛是被人在心口上狠狠地砸了一锤:“营养针?她不吃饭?”
方缘居然拒绝吃饭?当年那个提到红烧肉就走不动道,每天净琢磨下一顿吃什么的方缘,如今居然没有食欲,甚至严重要靠打营养针摄取能量?
“全身疼……不想打。”方缘见张晓敏又准备重新给她扎针,身体不由得向后挪动。
“全身疼是你服用药物的副作用,没办法的,只能忍着了。”张晓敏解释道,其实她已经不知道解释了多少回了,可是方缘的记忆力大不如从前,该忘的不该忘的都忘得差不多了。
“我不想打。”方缘下意识的抱住袁方的腰:“袁方,我全身疼,我刚才都吃药了,我不想打针。”
“护士,如果她能开始吃饭的话,是不是就不用打了?”袁方轻拍着方缘的背,安抚着她。
“能吃饭当然是最好了,不过今天这针还是要打的。”张晓敏准备好消□□棉,轻声哄着方缘:“就剩这一瓶了,你看就这一小瓶,一会儿的功夫就打完了,你挂上针,稍微睡一会儿,醒了我就给你拔针。”
“我睡不着……”方缘眼眶下面的黑眼圈异常明显。
“你躺下,什么也别想,很快就能睡着的。”张晓敏说。
其实方缘已经失眠很多天了,就算睡着,也是小小的眯上一会儿,周围稍微有一点点动静她马上就醒了,所以最近两天她吃的药里面,包含着一定剂量的安眠药,刚刚她吃一堆里面也有。
“那我睡了,你别走,别像之前那样,我一睁眼你就不见了。”方缘拉着袁方的胳膊,有些可怜的说。
“你睡吧,我不走,我在这陪你。”袁方突然鼻子很酸,眼眶有些湿润。
安眠药很快发挥了作用,方缘紧紧抓着袁方的手,渐渐睡去。
袁方一直等到她睡熟,这才抽出自己的手,为方缘盖好被子,离开了病房。
他急切的想知道一些事情,所以找到了方缘的主治医生,白医生。
白医生是一个微胖的中年女人,带着一副圆圆的眼镜,看上去很慈祥的样子。
可她知道袁方是为25床方缘来的时候,慈祥的面容突然变得异常严厉,语气里满是责备:“你是她家属?虽然病人本人没有通知家属的意愿,但人都住院这么久了,怎么现在才知道过来?,但这样很不利于她病情的恢复,知道吗?”
袁方连连道歉:“真是对不起,我是她的朋友,今天刚刚知道她住院,我能问问她的情况吗?”
白医生扶了扶眼镜说:“你是朋友?那家人呢?朋友都知道来了,家里人怎么还不见踪影,一个大活人不见了一个月,再怎么瞒着,也该发现不对劲儿了吧。”
袁方说:“我一会儿就通知她的家人,白大夫,她的病能跟我具体说一下吗?”
白医生叹了口气儿说:“重度抑郁症,情况不太乐观。”
袁方心口一窒,有些喘不过气儿来,只觉得自己像是突然坠入了冰窖,全身冰冷,冷到不停的颤抖。
白医生继续说:“住院一个月,来的时候情况已经不太好了,记忆力衰退,甚至丧失部分短期记忆,失眠,意志活动减退,悲观消极。她不愿意联系亲友,也算是其中一种表现。”
“原本通过药物治疗和心理辅导,前些天她稍微有一些好转了,谁知道她不知道为什么圣诞节偷跑出去一天一夜,回来就发烧,这两天病情严重恶化,已经开始思维迟缓,有一定的认知障碍,食欲减退……”
“抑郁症患者通常对生活提不起兴趣,很多人最后都发展到厌世,自杀,是许多抑郁症患者选择逃避的方式。而方缘,在做心理治疗的时候,心理医生判断她自我评价很低,悲观自责,非常无助,几乎可以说已经丧失了生存欲望……”
袁方听到这里,身躯不由得一颤,猛地一抬头,直视白医生,急切的等着她说下去。
白医生接着说:“不过,抑郁症,除了药物治疗,心理治疗之外,最主要还是要看患者自己的意志。方缘在这方面很顽强,她明明已经消极痛苦到丧失生活信心,但却一直坚强的挺着,她跟我说,她以后要是想不开了,让我就算是打断她的手脚,把她绑起来,无论是用什么方法,都要拦住她,因为她,不能死。”
不是不想死,而是不能死。
毅然决然的陪伴
从精神科出来,袁方来到了门诊楼前,袁母在那里已经等了一个多小时了。
今天早上,袁母有些不舒服,袁方陪着她来看病,所幸只是一些中老年人常见的小毛病,大夫给开了些药,让回去多休息,不要劳累就行。
袁方去拿药的时候,便碰到了张晓敏。
起初她们两人谈论病人时,袁方并没有在意,直到他帮忙捡起单据时,不经意瞄到了上面的患者姓名。
他愣住了,有些不敢相信,是同名同姓吗?
于是他拿完药,来到了精神科,找到25床。
方缘就这样出现在他的视野里,她坐在病床上,眼神呆滞,张晓敏进去跟她说话,她也没有什么反应。
袁方错愕,震惊,不可置信,他思绪混乱的愣在原地。
他怎么会想到,一个月前那个在同学会上表现自然,甚至成为全场焦点的方缘,会以这样一种方式,出现在他眼前。
重度抑郁症?
从前那个明朗外向的方缘,居然会患上抑郁症?
最终所有的情绪在方缘叫出他名字的时候全部化为心痛。
那是让他窒息一样的痛,是五脏六腑全部都搅在一起的痛,是在他心口捅了一刀的痛。
痛彻心扉。
他走出病房时,只觉得双腿发软,几乎支撑不住他的身体,他的思绪混乱着,完全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到袁母面前的。
“怎么这么长时间?排队的人很多吗?”袁母问。
袁方有些不自然的说:“是有点多,不过我刚才碰到个熟人,也耽误了一些功夫。”
“熟人?生病了?”袁母继续问。
“嗯,妈我先送你回去吧,我一会还有点事儿。”袁方说。
不用不用,你忙你的,我自己坐公交车回去就可以了。”袁母摆摆手说。
最终袁母在袁方的坚持下,打车回家,而袁方目送出租车离开后,迈着虚浮的步伐,回到了方缘的病房。
方缘依旧熟睡,眉头依旧紧皱,身体时不时会不由自主的颤抖,仿佛是忍耐着什么。
“疼……好疼……”方缘梦中呓语,呼吸急促,身体蜷缩着,手指紧紧抓着床单。
袁方握住方缘的手,轻轻拍着她的背,安抚着她。
袁方的做法似乎起了作用,方缘不再喊疼,紧绷的身体也稍稍放松了一些,呼吸声渐渐均匀,迎来了一个多月以来的第一场深度睡眠。
方缘醒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她一睁眼就看到袁方坐在病床边,握着她的手。
“醒了?”袁方顶着一双红肿的眼睛,微笑着说。
“袁方……是你吗?”方缘显然已经不记得睡前的一切,只单纯的因为袁方的出现而感到一丝高兴。
于是方缘笑了。
浅浅的,甜甜的笑容刺痛了袁方的心。
“是我,我一直都在。”袁方帮她整理了一下头发,从旁边的柜子上端过一个纸碗,说:“我买了粥,喝一点吧。”
“……粥?”方缘依旧没有什么食欲:“不想吃。”
“乖,多少吃一点,”袁方轻声哄着她:“今天时间不够,只能先买给你,明天我回家做一点带来。”
袁方说话间,舀了半勺粥,用嘴吹了吹,送到了方缘嘴边:“温度正好,你看我就舀了半勺,你先尝尝,不好喝的话咱就不喝了。”
方缘看着袁方关切的表情,再看看自己眼前的粥,轻轻眨了一下眼,半天无语。
“试试看,就这一勺,嗯?”袁方坚持着想要说服方缘。
方缘腹中依旧没有饥饿感,甚至有些反胃,可她还是慢慢张开了口,将半勺粥吞进了腹中。
只这一口,便足以让袁方欣喜,他连忙又舀了一勺,接着喂方缘:“味道还不错吧,要不再喝几口?让胃舒服点。”
方缘顺从的一口一口喝下去,她吞咽的很慢,袁方也不心急,就这样慢慢的喂着她,直到一整碗粥见了底。
“这两天就先吃些清淡的,养养胃,等过两天好点了,我给你做红烧排骨。”袁方一边收拾着碗筷,一边笑着说。
“好。”方缘回应着。
方缘肯吃饭,这便是很大的进步,袁方稍微放松了一下一直紧绷的神经。
一步一步慢慢来,她一定会好起来的。
袁方收拾了一下病房,然后离开去扔垃圾,只几分钟的功夫,再回来,发现病床上只剩下被子卷成一团,却不见了方缘。
袁方的心一下子被揪起,险些失了方寸,他立即冲向阳台。
方缘不在那里。
他颤抖着,带着恐惧的心,从阳台向下望。
他不敢想象,如果刚刚在他脑海中一闪而过的场景真正发生,他会怎么做。
还好,什么都没有。
袁方的心稍稍放下,便听到厕所里有动静,他几步便跑到厕所,拉开门,眼前的情景让他又一次心疼到眼眶微红,鼻子发酸。
方缘蹲在马桶边,将她刚刚吃的粥全部都吐了出来,可恶心反胃的感觉仍旧没有停止,她连胃酸都开始往外吐,最终吐无可吐,只能不停的干呕着。
方缘被折腾到鼻涕眼泪横流,她似乎是感觉到袁方走向自己,迅速的转了个身,背对着他:“别过来。”
袁方脚步一顿,却没有停止,走到方缘背后,蹲了下来,轻抚着她的背问:“现在感觉好点了吗?”
“你……出去吧。”方缘没有回头。
“我帮你清理一下就出去。”袁方拿过卷纸,想要帮方缘擦擦脸。
“我自己来,你……出去吧。”方缘从袁方手中夺过卷纸说。
觉察到方缘情绪十分不稳定,袁方只好答应她的要求,退出厕所,在门口焦急的等候。
十多分钟后,方缘十分虚弱的从厕所出来,没有看袁方一眼,直接回到病床上躺下,闭上眼睛,不再和袁方有任何交流。
这一夜,过得十分漫长。
第二天一早,一夜无眠的方缘在服了药,挂上吊瓶之后,在药物的作用下,渐渐昏睡。
袁方拜托张晓敏护士照看一下,自己回家收拾行李。
在路上,袁方拨通了一个电话。
电话那头的人显然是还没睡醒,声音迷迷糊糊:“喂?”
“我要辞职。”袁方语气坚定。
“啥……啥?”对方显然是没反应上来。
“我要辞职。”袁方重复了一遍。
“喂喂喂,你这刚上班几个月啊?”电话那头的男声比原来提高了一个八度:“不带这么坑哥们儿的啊!”
“原本说好的也只是做到你找到合适的人而已。”袁方说。
“我这不是还没找到么!”男人似乎彻底清醒了:“你这说不干就不干,杀我个措手不及的,到底是怎么了?”
“我有重要的事情要做,暂时不能上班。”袁方挂心医院的方缘,心急如焚,只想赶快回家收拾完行李,回到医院,所以语气越来越急促:“这事儿就这么定了,你另请高明吧。”
“喂喂喂!”男人感觉到袁方要挂断电话,连忙高声阻止:“等一下!等一下!那这样吧,你先休一段时间假,辞不辞职咱们以后再讨论。”
袁方犹豫了一下,对方退了一步,他也不好再坚持:“好。”
挂断电话,莫少卿坐在床上愣了半天,怎么也没想通,袁方这是闹得哪一出。
难道又跟那个女人有关?
几个月前,袁方回国,并且有在国内安定下来的想法,他赶紧抛出了橄榄枝。原本想让袁方来公司总部工作,可他却选择了W市分公司,墨君旗下刚刚成立不久的新公司。
袁方当初刚刚回国,并无意于立刻工作,大概是想休息一段时间。
以莫少卿对袁方的了解,他那哪是想休息,他分明是还在想着找那个女人。
前些年袁方和阮飒结婚时,简直就是一潭死水,整个人都死气沉沉的,听说是因为那个女人已经名花有主,连孩子都生了。
本以为袁方会就此死心,彻底放弃,谁知道他这刚一离婚,恢复单身,就又头脑不清楚的想去找人家。
你说人家连孩子都有了,你还瞎蹦跶啥?
“我就是不甘心,想问个为什么。”
袁方当年的话依旧回响在耳边,莫绍谦不由得叹了口气儿:这小子是钻了牛角尖,而且钻的还不是一般深,这么多年愣是没出来。
问了,又能怎么样呢?
问了,人家就能跟你走了吗?
就算人家愿意跟你走,两个人能彻底放下心结吗?孩子又怎么办,以后的日子怎么过?
依莫少卿来看,就算是让袁方见到那女人,他也根本问不出来。
袁方这小子就是个怂货!
要问,当初在街上碰到的时候就应该直接了断的问,彻底了结这段恩怨,早死早超生,那样的话,兴许这会儿都彻底走出来了。
可袁方呢,连招呼都没敢打,落荒而逃,自己把自己虐了个半死。
要虐大家一起虐,怎么能放过那个女人呢?
莫少卿摇摇头,又在心里默默鄙视了一下袁方的“没出息”。
袁方的这些遭遇要是让他遇到,他怎么可能让那个女人好过?
一家三口还其乐融融?
那什么影帝事业还顺风顺水?
做梦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