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显没有去追宗峦,而是赶过去先扶起了倒在地上的唐谧,帮她点穴止血,再送入一道真气,为她平复内息。唐谧觉得身体略适,指着前面那个拖着残腿,扶着墙在艰难往前挪动的身影说:“殿监,别放跑那人,他身上有‘血影琉璃’。”
穆显听了,神色微变,扶唐谧靠墙坐下后,便过去一把揪出李三的后脖领子。李三虽受重伤,可是力量却仍大得惊人,猛一挣扎,只听“刺啦”一声,他身后片的衣服竟被穆显斯了下来一大块,整个人则向前一扑,又摔在了地上。
穆显随即将长剑指向地上的李三,厉声问道:“说,你叫什么名字,谁让你来偷‘血影琉璃’的?”
李三撇了撇嘴,道:“我叫李三,没人叫我来,我自己愿意。”
“殿监,他会蜀山的功夫。”唐谧在一旁说。
穆显听了一皱眉,质问道:“你是从哪里学来的蜀山功夫。”
“自己学的,我每天打扫御剑堂,看剑童们练武,看多了就会了。”
这时候,一个声音插了进来:“大哥,出什么事了?这是谁?”
穆显抬眼一看,甬道的尽头伫立一人,正是与自己有一样面孔的双胞弟弟穆晃,便说:“是个来偷‘血影琉璃’的,似乎是御剑堂的仆役。”
说话间,穆晃已经到了唐谧和穆显的近前,微微弯腰打量着李三,然后转身对穆显说:“我知道此人是谁。”
“哦?是谁?”穆显略觉讶异,问道。
“他是……”穆晃这句话没说完,突然出手,一掌重重击在穆显的胸口,只见穆显的身体如枯叶一般飘向后去,再轻轻站落在了地上,。
唐谧见此情景,惊讶得连声音也发不出来,直愣愣看着那互相怒视的两人,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反应。
那两人,一灰一黑,有着完全一样的面孔和震怒表情,俱是半晌不语。
“没想到,你真的会对我下手。”穆显终于开口。
“我也没想到,你竟然会防备我。”穆晃说,淡笑着摇摇头,续道:“可惜,就算你已经运好了气准备抵御我,这一掌也还是伤到你了。”
“是,我以为你不会下如此重手,是我看错了你。”穆显说到这里,脸上泛起一片潮红,似乎是内息有些不稳。
“本来是不会,可我终究是忌惮你的武功,我怕出手轻了,以后便没有机会。”穆晃说完,转而问道:“你为何疑心我?从何时开始?你倒真是深藏不露啊。”
“你如此苦心布局,行事又小心谨慎,我怎么会一早就看破。只可惜……”穆显说到这里,故意停顿下来,多耽搁一时半刻来调整内息。
穆晃见他一阵不语,沉眉问道:“可惜什么?”
“可惜我太了解你。”穆显看了看倚墙而坐的唐谧,对形势略作估计,道:“这些孩子提醒我的时候,我的确没想明白那些事后面隐藏着怎样的目的。就算今日见到这个偷‘血影琉璃’的家伙,我也没有立时把他和数月以前的事想到一起,可是你却在这时候出现了。晃啊,这世上最想得到‘血影琉璃’的人,大约就是你吧。”
穆晃面色一动,道:“既然你猜到了,为何不先出手。”
穆显眼光有些暗淡,似乎是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说:“因为只是猜测,我希望猜错了。”然后,他顿了顿,才继续说:“我心里总是记得你还是个小孩子的时候,大约七八岁吧,我们因为被认为是邪魔的后代,结果有人放出一条黑猎狗咬我们,我当时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紧紧把你抱在怀里,替你挡住那只狗。当时你在我怀里哭着说,大哥,我一定要替你报仇。可是后来,我们在山上看见那黑狗被猎兔夹夹住,你走过去,放掉了它。我原以为,在你的心底里,仍然有那样一颗赤子之心。”
穆晃听到这段经年旧事,神色也微微缓和,可是口气依然凛冽,道:“我放了那只黑狗,只是因为,我知道,报仇的对象,应该是他的主人。而最后,我也放过了它的主人,那只是因为,当我有足够力量的时候,那人在我眼里已经微小如尘芥,不值得动手。”
话落,穆晃缓步走向那张长着与他一般面容,留着相同血液,仿若水中倒影的灰衣男子,口气里带着淡淡的惋惜,道:“显啊,我最不希望与你走到这般地步,可是,你挡在了我的路上。”
四十二 算尽
第一部 四十二 算尽
唐谧不知道此时穆显的伤势究竟如何,可她明白,能多拖一时便也是好的,于是大声问道:“宗主,我知道我是该死的,可是让我死个明白成不成呢?”
穆晃停下脚步,眼尾扫了一样唐谧,转而问穆显:“你刚才说,这些孩子提醒你来着,提醒你堤防我么?”
“不是,他们提醒我,赤峰四翼蛇的事情,还有剑童们被幻蝶袭击的事情,以及药库被偷这些事情,都是有人蓄意谋划。不过,终究是你棋高一着,我始终没有猜出究竟那幕后之人是谁。”穆显也有意拖延时间,问道:“这件事,你已经准备很长时间了吧。”
“不算太久,记得么,有一次你跟我喝酒聊天时讲起来‘六音笛’有一个不为人知的功用,就是不但可以操控妖物,对半妖也有作用,能让它们睡去或者醒来。就是那时候,我开始谋划这件事的。”
唐谧听到“六音笛”三个字,想起玉面曾经说过,灰衣人便是去偷“六音笛”的。后来她也问过玉面“六音笛”是干什么用的,玉面回答说:“大音有五,宫商角徵羽,而这第六音,便是妖物们才能听到的声音,所以‘六音笛’是操控妖物的笛子。”当时唐谧听了,心中十分不解,只因她立时就想到那灰衣人偷笛,可能是为了操控赤峰四翼蛇,可是偷笛那日是天寿日的晚上,那日之前赤峰四翼蛇已经出现过多次,这就有些解释不通了。而现如今,她看着这两张相似的面孔,把那些缺失的线索补上以后,事情的真相竟然是赫然在目了。
“原来如此,”她大声说:“穆宗主想得到剑室中所藏的‘血影琉璃’,可是打开剑室的钥匙只有掌门才有,所以你就谋划要得到掌门之位。但你自知武功不敌萧掌门,此时偏巧知道了‘六音笛’对半妖的作用,于是你便借着殿监不会对你防备,而殿监又是喝酒‘三杯倒’的人,多次灌醉殿监,偷出他的地宫钥匙,取走‘六音笛’。开始,你偷笛是为了操控赤峰四翼蛇,让桓澜他们得到宝物,最终引得其他剑童于朔月之日进入幻海被妖蝶所伤。而你遇到玉面那次偷笛,则是为了在身为半妖的活参成熟之日,让它们再次睡去,这样就配不出九荣回天丹了,掌门他们便只好运功救人。到了比武时候,你因为有所准备,功力比别人恢复得多,便可以轻易得到掌门之位,拿到剑室的钥匙。”
穆晃听了唐谧的一番话,脸上现出玩味的神情,第一次认认真真地打量起她来,道:“当真是聪明的小丫头,我原以为这事情被你们搅得一团糟,不过是意外罢了,没想到,你能想明白这些事情。看来,我错在低估了你们这些小小剑童呢,说说,你还看出来些什么?”
唐谧心中仍是不明白,自己怎么搅和了穆晃的计划,也不知道为什么最后他会放弃争夺掌门之位,但是他发现穆晃已经停下了脚步,颇有兴趣地看着她,于是,绞尽脑汁想再多说些什么拖延时间,便说:“我知道,你之所以不敢真正把‘六音笛’拿走,一定是因为你知道穆殿监有检查地宫藏宝的习惯,并且,如果他知道了赤峰四翼蛇的事,万一疑心有人故意纵蛇,也会察看‘六音笛’是否无恙。而你,安排这计谋,最希望的就是万事看起来自然而然,抓不出半点把柄证据,所以,你只好多次拿了笛子再放回来,并且身穿灰衣,就算黑夜里不小心被人看见,多数人也只会以为是穆殿监,对不对?”
穆晃听了,不由得走进唐谧一步,神色喜怒难辨,责问道:“你究竟是哪里来的小丫头。”
唐谧心中暗道:姑奶奶我是穿越来的,你懂什么叫穿越么,古代大叔。口中说:“不记得了,被顾宗主从山里捡来的。”
穆晃听了,哈哈大笑起来,道:“若是果真如此,当真是天意不让晃成事啊。”接着,他看了一眼穆显,道:“你们心中一定奇怪,为什么我放弃了争夺掌门之位吧。”
“是,为什么呢?害得我当时以为自己什么地方想错了。”唐谧道:“反正横竖也是一死,让我死前搞个明白吧。”
“好,就让你搞个明白,你们学兵法的时候,顾楷之有没有跟你们讲过为什么天下没有长胜将军?”
“因为就是算无遗策,也终有掌握不了的变数。”
“是啊,变数。”穆晃略略感叹,道:“第一个变数是,我没有料到那些赤峰四翼蛇之中,竟然有一只带着魔罗舞灯,也没料到你们刚刚在赤峰四翼蛇那里吃了大亏,还会那么快不顾禁令再去。结果,本来我希望赤峰四翼蛇之事除了吸引剑童以外,不要引起你们殿监之外的人太多注意。可是被你们在狮戏中一施出魔罗舞,赤峰四翼蛇这件事变成了被掌门他们瞩目的大事,这样,将来一连串的事情他们便很有可能生疑。”
唐谧听到这里总算明白怎么搅了局,心想穆晃要是因此气恼我,把我一掌干掉,当真是死得冤枉。
“第二个变数,说起来也可以说是我的失算。我原本想怂恿司图慎偷出他爹的九荣回天丹后,李三可以方便偷出来。谁知司图慎莽撞至此,随随便便就把它吃了。结果,天寿日那天李三趁御剑堂无人去偷九荣回天丹,发现竟然没有了。小丫头,你说的并不全对,天寿日晚上我取走‘六音笛’,一是为了让活参暂时不要出现,二是为了找一个落单的剑童,在他找参的地方再唤醒附近的活参,然后,活参被他的歌声引出,我就能拿去配药了。可惜,这完全是不得已而为之,如此抢参偷药,实在是太过显眼。所以我思前想后,觉得难免已经惹人生疑,终是放弃了。”穆晃说到此处,转向穆显问:“你说,我的顾虑对不对?你是不是在掌门人比武之时已经防备了?”
穆显点了点头,道:“不错,虽然不知道是谁为了什么在捣鬼,可是我当时已经有所布置。只是你做得确实漂亮,故意让桓澜看见灰衣之人,所以我见到比武结果,着实对掌门有所疑虑。”
穆晃显然已经对唐谧失去了兴趣,继续对穆显说:“好在我最终说服了宗峦,否则,真应该杀了这几个剑童泄愤。你看,多可惜啊,如果不是这些事,我的谋划可以顺利实现,现在我们也不会如此。”
穆显断然答道:“你错了,终究会如此。就算你顺利地以掌门的身份拿到‘血影琉璃’,我也不会允许你随意杀戮。你明明知道,堕天大人就算制出了可以鉴别魔血后代的‘血影琉璃’,最终还是把它封存起来,就是不愿做无畏的屠杀。你这么做,难道不是又一个魔王。不要拿除恶扬善这样的事当作聚集自己势力的幌子,这让你看上去伪善得可笑。”
穆晃此生最恨魔王,听得此言,勃然大怒,道:“你和萧无极就抱着这些迂腐的陈词滥调吧,你明明亲眼看见堕天的转世已经死了,两年过去了,你还在期望什么?你应该看见了吧,青石阶上的结界变弱了,如今你我都可以打开它。还有,你感觉不到么,这地宫的力量也变弱了,其实所有堕天留下的力量都在变弱。你不明白么,再这样下去,这个世界就要变了。今时今日,我必须这么做,就算是你,如果要挡在我面前,也只有死路一条。”
话落,穆晃的剑已出鞘,以山呼海啸之势直刺向那张与他几乎毫无二致的面孔。
这是唐谧有生以来第二次看到高手相斗。和这一次比起来,掌门人比武之时的对决简直就像是一场炫耀而点到即止的表演。她看着那两个人在甬道并不宽敞的空间内闪转腾挪,剑锋相抵,只觉得有萧萧的杀气四溢而出,才明白原来性命相拼的高手决斗是如此模样。每一招攻出的时候都凌厉得仿佛不留退路,要一招制敌,可是一旦被防住,那犀利到看似没有回旋余地的攻击便会在转瞬间变出后招来,或攻或防,毫不凝滞。
就在唐谧被面前两大高手的性命对决迷去心神的时候,她无意间瞟见那个一直瑟缩在墙角的一团身影有所异动,心道不好,赶忙高声大叫:“殿监,小心。”
只是此话已晚,几乎是随着她的喊叫声消失,李三的软剑已经刺入穆显的腹中。只见那张布满张牙舞爪的凸起血管的脸上泛出一个献媚的笑容,对穆晃道:“宗主,我……”
穆晃不等李三说完,一掌扇在他的脸上,李三当下摔坐在地上,一口鲜血伴着两颗牙齿从口中喷出。穆晃暴怒的叫嚣声在甬道里回响着:“你怎么敢伤他,你怎么敢伤他。”
李三坐在地上瑟缩地向后退去,喃喃地解释道:“我,我想帮宗主。”
穆晃怒气未消,微微抖动的长剑指向李三的胸口,厉声道:“你是什么人,你连在显面前拿剑的资格都没有,这世上,唯有我可以杀他。”这时候,他看见李三的胸前有一大片湿迹,只因衬着深棕色的仆役袍服,并不明显,便将剑尖顶在李三胸前鼓鼓囊囊的地方,质问道:“这是怎么回事儿,‘血影琉璃’呢?”
李三一低头,这才发现胸前的大片湿迹,慌慌张张地从怀中掏出一支琉璃球,发现一道裂痕清晰地蜿蜒在透明的球面上,里面的红色液体正在滴滴答答地从裂缝中渗出。他面露惶恐之色,赶忙又拿出一支,果然也是如此,一连取出五支,竟是一支完好的也没有。李三知道再看也是无用,仰起头,嗫嚅道:“宗,宗主,我,我被他们弄摔了两回,我,我……”
李三闭上眼睛,以为穆晃不是要一掌打下来,就是要一剑送入他的胸膛,谁知却听见穆晃仰天大笑的声音激荡在甬道之中,久不平息。
半晌,穆晃止住笑声,望向那坐在地上的灰衣人,道:“你说,我算到尽处,奈何天不顾我,莫非这天下真的要变了么?”
说罢,穆晃举剑做势要向李三砍去,道:“让他给你陪葬吧,也算对你有个交待。”
此时,穆显已经点穴止血,可是被伤及要害,仍是不敢动弹,只是低低地说道:“何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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