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小呆临走时已告诉了他,自己一定会再回来。
虽然没有亲口所说,但当他和他眼神交会的那一刹那,他确信水员外已经明白。
这就是默契。
一种经过长久时间培养的默契。
船桅己现,还是那艘载自己来此的船。
小呆沉默的在石砌小码头边等着它缓缓驶近。
他似乎已经可以听到船夫们豪迈的笑谑,然而他原本僵凝的脸上却逐渐的升起一种肃杀之意。
因为经验告诉他,这条船一定有着不寻常的人在里面。
这种感觉很难言传,或许是种本能。
江湖待久了,很多人都能事先嗅出危险的气息。
船愈近,小呆内心那种有事发生的感觉愈强烈,甚至他已有些不自觉的轻颤。
有谁在船里?又有谁会知道自己在这里?
来人是友?是敌?
这个时候“快手小呆”就算是铁打的罗汉吧?他也绝经不起任何激烈的拚杀。
毕竟经过连番战役之后,新创和旧伤已让他的功力大打折扣,连平日的三成也不到。
万一来人非友是敌,他怎能抵挡再一次的搏杀?
小呆冷汗已现,他也想到这个可怕的问题。
再狠、再强的敌人他都不怕,然而现在他只能躲了起来,躲在一棵大树的枝桠里。
因为他必须先观望来人是谁?
因为他必须留着有用之身去做复仇之举。
船停,人现。
小呆证实了自己的直觉,从枝叶的隙缝中,他已看到坐丐帮第二把椅子的郝少峰,及“八大天王”九人踩着极小心的步伐,躲躲闪闪的散了开来。
他们怎么会找到这里?
小呆背脊发凉,他也终于相信丐帮的确是惹不起的,谁要开罪了丐帮,不幸和他们结了仇,就如同冤的鬼缠身一样,除了把他们暂尽杀绝外,恐怕连一点办法也没有。
他们当然搜遍了屋里屋外也找不到要找的人。
困为小呆在他们向屋内包抄的时候,他已滑上了树干。
火苗窜升,浓烟蔽天。
郝少峰失去了敌踪,忿怒难当的居然下令火焚了房子,这点小呆连想也想不到。
那精致的小屋,美丽的盆栽,还有那消磨了绮红一生的书库,就在一把无情之火下付诸灰烬。
火烧着,映红了小呆的双眼。
他知道这火必将延续,它将一直烧边丐帮每一分舵。
然而他现在只能呆呆的看着它们烧,烧掉了他唯一能够回忆的地方。
泪已流,唇已破。
小呆心里暗自发誓他必将重建这里,可是他也知道他已无法把一切恢复原状。
毕竟也只有原来的屋子才装满了温馨,和充满了对绮红的憧憬。
江水冰凉,小呆的心却在燃烧。
要不是江水冰凉,小呆真会被满腔怒火焚毁。
他整个人泅在水中,身上绑着一根拇指粗细的麻绳,而绳子的那一颗却连在那条船上。
他不得不如此做。
他既没再战的能力,也没有体力花上三个月的时候去翻山越岭。
所以他只有这个唯一能出去而又最省力的办法。
从落水到现在已整整二个时辰。
而这二个时辰里,他所靠的就是复仇的意念。
否则深秋的季节,他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勇气一直泡在冰冷的江水里。
星灿,夜深。
眨着眼的星星像极了情人的眼睛。
不自觉的小呆又想起了那张虽不算美,却给人有种如沐春风的脸。
为什么人往往在失去对方的时候,怀念才一波波涌现。
又为什么一切当要开始的时候,希望已然幻灭?
小呆永远也想不通这些看似复杂却极其简单,极其简单却又复杂难解的问题。
是不是这就是人生的无奈。
痛苦的不愿去想,然而不想又怎么能渡过这漫漫长夜?
他不能闭上眼,更不能让自己睡着。
因为江水汹涌,随时都可以掩没一个脑筋不再活动的人。
所以他又只能想,想船什么时候靠岸,想船靠岸后怎么去打听某些人的生死。
水员外这一辈子都没受过这么重的伤。
也这一辈子没睡过这么高贵、豪华、舒适的床。
当他的双眼一睁开的时候,第一个感觉就是痛,全身都痛,痛得像似每一根骨头都碎了般。
然后就感觉温馨畅快,每一个毛孔都熨贴极啦!
因为他的鼻孔嗅着的是一种似兰似麝的体香,这种体香只有一个处子的身上才有。
而他裸露的肩窝正有一张滑腻、柔和、却极美丽冷艳的娇靥枕在上面。
所以他现在的感觉就是又痛、又舒服,再加上一点点痒麻。
贪婪的深呼吸几下,因为她的发髻丝钻入他的鼻子,终于忍不住的打了一个喷嚏,也惊醒了熟睡中的许佳蓉。
心里暗骂了一句自己,水员外口不择言的说:“哎……对不起,对不起,你再睡,再睡,这次就是憋死我也不再打喷嚏……”
许佳蓉倏地抬起头,惊喜、愕了一会道:“你醒啦?!”
贼笑一声水员外说:“早知道……嘿嘿……我宁原不要醒……”
白了他一眼,许佳蓉又好气、又好笑说:“你……你这人怎么到了这时候还有心情说笑?你知不知道你受了多重的伤?昏睡了多久?”
兀自回味着什么,水员外摇了摇头。
双手拢发,替他把被子拉好,她说:“你五脏移了位,右手肘脱臼,整整昏睡了三天三夜,好在燕二少及时赶至,再加上展姑娘妙手回春,否则……哼,你这条小命早就到阎罗王那应卯喽……”
“燕二少?!展姑娘?!怎……怎回事?”
接着许佳蓉便把水员外失去“空白”的地方,颇为详尽的说一遍,直把他听得冷汗直冒。
等到他一切弄明白后,蓦然想起一个烦人的问题,于是一张脸快成了个苦瓜。
许佳蓉一直瞧着他脸上的变化,也一直研究他心里所想,接着她笑了,笑得有些捉狭。
“你……你笑什么?”水员外像做小偷被人捉到似的惶恐问。
“没什么,我只是笑你这个人好像经常闹三角………”
“什……什么三角?”水员外差点晕了。
“三角恋爱啊!”许佳蓉歪着头强忍着笑说。
“什……什么意思?”
“好啦,你也别装了我的大员外,展凤姑娘早已经把她和你的一段‘假凤虚凰’说给我们听了,你也别害臊,其实那时候她也有不得已的苦衷……”
“我……二少他……”水员外差点咬到舌头。
“你想说什么?”许佳蓉笑了出来。
“我……我能说什么?我只想睡觉。”说完他真的闭上了眼,并把被子蒙上了头。
老听人说起丑媳妇总要见公婆这句话。
水员外虽不是女人,可是他已能体会出这个“公婆”还真是难见。
自从昨天夜里醒来后,他就一直没再闭眼。
许佳蓉守在他旁边一个晚上,毫无隐瞒的述说着自己的感情,述说着燕二少和展风一段曲折,甚至也告诉了他她明白水员外绝不是欧阳无双口中的淫徒。
她无疑是个敢爱、敢恨、敢说的女人。
碰上了一个这么美,又这样么率真的女人,水员外除了投降外他还能做什么?
毕竟人家为了他差些失身,毕竟人家为了他险些丧命在欧阳无双的剑下,毕竟人家须臾不离的守在他的身旁三日三夜。
现在他在等着,等着燕二少和展凤这封“公婆”。
痛苦的笑一声,水员外对着许佳蓉道:“蓉姐姐。”
(喝,还真快,连蓉姐姐都喊了出来。)
“蓉姐姐,待会……待会他们来了,我……我该说些什么好?”
“说什么?我怎么知道你要说什么?总不会说你仍然还爱着展姑娘吧?”
看样子水员外碰上了厉害的角色,许佳蓉挖苦人的功夫可不比他差。
“唉,你……你就饶了我行不?娘的,这……这真是从何说起嘛……”
“你说什么?!”许佳蓉杏眼圆睁。
“说……我说什么呀!”水员外急忙否认。
“我明明听见你在骂人。”
骂人?
水员外傻了。
他记得她曾经说过喜欢自己的幽默、诙谐。
怎么现在自己顺口一句粗话,她就瞪起了眼睛?
“姑……姑奶奶,我那……那只是口头蝉,我怎么敢骂你,又怎么舍得骂你……”
水员外苦着脸暗道:“娘的,看样子以后可有我受了,还不如早点打根绳子上吊去……”
四个人。一张床。
当然躺在床上的人只有水员外一个。
虽然事情谈开,误会冰释,但水员外面对着燕二少和展凤仍有着说不出来的别扭。
易容已除的燕二少,为了缓和气氛故意叹了口气道:“怎么,大员外莫非你还在想着那只兔子?”
“去你的,下回……下回我就算饿死了也不抓兔子了,免得兔子抓不着差点成了二少你的情敌,可怜我打又打不过,长得更没你帅,所以,所以只好拱手把这天仙似的美女让给你……”
水员外话还没说完,突然发现自己的大腿被人狠狠的扭了一把,杀猪似的嚎叫起来。
“要死啦……”许佳蓉横了他一眼娇笑道。
“我……我这是走的什么运嘛,看样子以后连说话的自由也没啦……”水员外苦着脸摸着大腿。
展凤格格笑道:“大员外,你现在走的可是桃花运哩,蓉姑娘可得好好管管他呀,他那双眼睛听说可达倒过不少姑娘家呢。”
水员外的眼睛闭了起来,因为他又看到了许佳蓉的手伸了过来。
以前总是水员外吃女人的豆腐,他没想到女人吃起男人的豆腐来更为可怕。
“好哇,二少,你……你有了新人马上就把咱这生死老友撇在一旁,妈的!水员外真是交友不慎……交友不慎哇!”斗不过女人,水员外只好找男人开火。
“老友记,这可是黑天的冤枉,我一直衷心的感谢你为我吃了那么多的苦哩!”燕二少赶忙解释。
哼了一声,水员外没有好气道:“嗯,这句话还听的,要不然咱这身伤可就不知找谁去诉苦了,其实比起小呆来……”
想起了小呆,水员外已失去了说笑的心情,整张脸立时垮了下来。
上回望江楼一战,小呆奄奄一息落江那时好在被展凤救了起来,然而这——
每个人都知道水员外和“快手小呆”的感情。
每个人当然也能体会他现在的心情。
于是欢笑不再。
空气像僵凝了下来,而,每个人的脸上也升起一种阴霾。
许久后,展凤脑际灵光一闪。
“我想……我想我知道他可能去了哪里……”她环视大家一眼后说:“既然绮红为他而死,那么他抱着她离开后一定会回到‘峨嵋山’里,因为他知道绮红生在那里,长在那里,那么很有可能小呆也一定会把她埋在那里。”
毫无疑问,每个人都同意了她的看法。
然而这只是猜想,没有证实谁也不敢保证。
“展抱山庄”里的人、丫环,每一个人的脸上都有着一种掩抑不住的兴奋。
因为展凤已下令除了那一道横亘着前院和后院的围墙。
本来嘛,有兄妹闹别扭会闹到这种程度,再怎么说兄妹总归是兄妹,岂有一辈子不相往来的道理。
可是令人担忧的却是大少爷展龙连一点消息也没有。
就在大家忙碌的拆着围的时候,庄里来了一位客人,一位只剩下一口气的人被抬着进来的客人。
当燕二少见到“鬼捕”铁成功的时候,他实在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展凤虽然有生死人而肉白骨的高明医术,但看到了“鬼捕”也只能歉然的对燕二少摇了摇头。
这意思很明显,她救不了他。
展凤都救不了的人,恐怕神仙也一定救不了。
燕二少抱着“鬼捕”只剩下骨架的身体,双手颤抖,语音哽噻的在他耳边说:“老铁,老铁,你醒醒,你醒醒啊……”
“鬼捕”勉力的睁开眼睛,他看清了燕二少,露出一种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老铁,告诉我,告诉我你怎么逃了出来?展龙呢?展龙没和你一起吗?”
“二……少,看……看到你我……我好高兴,我已……已经证实的……的确是你那因妒生恨的哥……哥哥陷害你的……”
“老铁,这些我都已经知道了,现在你只要告诉我燕荻把你们关在哪里?展龙是不是和你关在一起?”
“展龙本……本来是和我关……关在一起的……,后……后来被移到一个我……我也不知道的……地方,你……你告诉我,燕荻的……儿子,到……到底是……是怎么死的?……”
这世上有种人,他们宁死也要追求真象,尤其是办案拿人的,他们绝不甘心怀有一丝疑问。
“鬼捕”正是这种人,他要证实,他要亲耳听燕二少说,因为这件案子已是他最后,也是永远无法结案的案子,因此他怎能不弄明白而甘心瞑目,纵然他有一百、一千个理由相信二少绝不是如燕获所说,可是对一个小孩子的暴毙在情理与时间上也未免有着太多的巧合。
被一个人所怀疑,又是被一个老朋友所怀疑一定是件十分令人心痛的事。
然而燕二少当然明白“鬼捕”是一个耿介正直的衙门捕头,对于他的执着,他不但不生气反而用一种坚定的语气说:“老铁,燕翎以项上人头作证。”
有种如释重袱的表情,“鬼捕’惨然笑道:“既……既如此,铁……铁某可安……安心的去了,最……最怕欠……欠人……”
“鬼捕”死了,他可说是为了燕二少而死。
因为他欠过他,欠过他的救命之恩。
他也欠过展龙,欠过展龙活命之恩。
他已对燕二少报答过了,用他的生命。
然而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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