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身子并未跨出铁门,朗声道:“禅云何在?”
禅云一听是师父楚狂僧心中一喜,应道:“弟子在此。”
楚狂僧道:“把灯烛点上。”
“是。”说着从香案底下爬出,打亮火折,原来香案旁有一条报警绳,他拉过绳子后,人就躲入了案底。
哪知火光一闪,有一道人影从脊梁扑落,禅云只道有人向他袭击,吓得又往复往香案底下躲去。
忽然后领一紧,身子已被乃师楚狂僧提将过去。
梁上人落地现身,是个白发独臂的老太婆,大踏步向铁门走去,厉声道:“驸马爷与明旭王子,有没有在里头?”
楚狂僧长眉微皱,只见莹莹烛光映照下,四周殿角暗处,黑影幢幢,似乎还有不少人,他正想回话,忽听身后一个人哈哈笑道:“这里都是人,没有什么驸牛驸马的畜牲。”话落口,身边多了一个瘦老头,正是“天地棋仙”鬼谷子。
刘老妈与他对望一眼,同时惊“噫”出声,只听她啐了一口道:“是你这糟老头儿!”
“天地棋仙”脸孔一板道:“你在‘竹香斋’杀了吕福,老夫正想找你算帐,现在又欺上门来,可不能再容你了。”
他话刚说完,左边幽暗处转出一位持鞭大汉,虎头燕额,长满胡须,长像威猛之极,怒声接道:“什么人杀了吕福?”
鬼谷子一见那人,呵呵笑道:“吕老二,你怎能找到这儿来?”
髯须大汉正是虬龙堡二堡主,翻天手吕重阳,只听他耸声笑道:“兄弟出去打猎时,总喜欢带着猎犬,这样自然容易找到猎物。”他把“天地棋仙”他们比作猎物,追踪之人比作猎犬,自己俨然以猎人自居。
墙角黑暗处,传来数声冷哼,“天地棋仙”打个哈哈道:“你虽然把他们比作猎犬,却不高兴你把我比作猎物。”
吕重阳笑过一阵,突然浓眉一皱,指着刘老妈,道:“是你杀死吕福吗?”言下有立即动手之意。
刘老妈竹枝一横,厉声道:“糟老头满口胡言,老身几时杀人,是杀了你十八代祖宗吗?
要老身杀人还不容易,不要命的就上来送死。”
鬼谷子意外地一怔,他情知这老太婆,虽然脾气暴躁,却不像打诳胡赖之流。
吕重阳听她骂得声色俱厉,一愕道:“兄弟走过大江南北,还没有见过你这样泼辣的凶婆,我不信你这母老虎就能奈何兄弟怎地。”长鞭一撩,就要同她放对。
鬼谷子伸手一拦,道:“吕老二,慢着,这老太婆的帐,等会儿一起算,先看看你带来的是什么种的猎犬。”
楚狂僧令禅云过去将香案上二根大红蜡烛点燃,殿中顿时大放光明,屋檐墙角,看得明明白白。
右边有一位三尺不到,五短身材的老头,这人生得奇矮,一见而知,正是崆峒掌门,恨天矮叟龚金奇。
只见他怒目圆睁,炯炯有神,望着墙隅并排三人。
为首是一位眉目清秀的中年文生,神态洒脱,脸堆笑容,另二位骨瘦如柴,身穿黄衣,脸上冷冰冰的。来的是凌风秀士吴文昌等人。只见徐明达冷冷说道:“兄弟也不认得大驾,现在不妨来亲热亲热。”脚下一步一步向鬼谷子逼去。
原来鬼谷子十数年未离“竹香斋”,因此“凌风秀士”吴文昌等人,只闻其名,不曾见过面,虽然听他与崆峒掌门及虬龙堡吕二堡主,称兄道弟,而“恨天矮叟”被他取笑个不亦乐乎,却也心存顾忌,不敢发作,但也没有想到这毫不起眼的瘦老头,就是与少林掌门齐名的“天地棋仙”鬼谷子。
“天地棋仙”只见他神情冷板,举步宛如行尸走肉,不禁拍手喜道:“好啊!鬼兄弟,我们来亲热亲热。”伸手来抓他手腕。
白虎堂主双臂练习的功夫,得有铁臂之称,只见他右手疾伸,衣袖无风自卷,露出一支枯木般的黄蜡手臂,五指根根露骨,宛如鹰抓钢钳,抓住对方手腕。
二人一搭手,徐明达全身一震,陡觉对方手掌寒冷如冰,不由自主地打个寒噤。
他迅速地想到这是一种极厉害的阴毒玄冷气功,五指一松正待撤回。
鬼谷子反掌把他捏住。呵呵笑道:“咱们哥儿俩,亲热亲热呀!”白虎堂主又是一个寒噤。
他这时势成骑虎,只好咬紧牙关,运功抵住寒气。
哪知他越抵抗,对方手掌寒气越重,渐渐禁受不住寒气袭体,全身微微发抖,发齿不住地打战。
鬼谷子脸色慢慢变黄,手掌渐渐成紫黑之色,咧咧嘴笑道:“深秋晚凉,朋友要是怕冷,就该多添几件衣服。”
此刻,凌风秀士吴文昌已看出苗头不对,踏上前去,冷笑道:“阁下‘玄阴气功’已入化境,兄弟无限钦佩。”
说着拱手一揖,长袖猛向“天地棋仙”的脉门切去。
鬼谷子哈哈笑道:“酸丁免礼!”左手一抬,封挡袖风。
只听“砰”的一响,吴文昌连退三步才站稳。
鬼谷子肩膀晃了一晃,终于后退一步。
徐明达趁机奋起余力,左手金环一招“月移花影”,猛往额顶砍落。
“天地棋仙”瞥见他肩骨一耸,已知要发难,指腕猛地加劲,徐明达痛得闷哼一声,左手顿时酸麻无力,软绵绵地垂下,“叮”的一声,金环落在地上。
突然银光灿烂,玉凤堂主“银笛水仙”吕绮雯,粉臂舒展,一招“三音妙笛”中的绝记“万点寒梅”,挟着夺魂摄魄的啸音,当头罩落。
鬼谷子嚷道:“啊呀!你们三人欺负我一个老头,不来了。”震臂一抛,白虎堂主身如旋风,往玉凤堂主撞去。
吕绮雯真气一沉,硬将前冲之势刹住。
她怕徐明达摔成重伤,急忙伸手来接,哪知冲力太大,竟然接不住,整个撞入她怀里,二人抱做一团,向地下滚落。
“天地棋仙”咄咄怪叫,道:“不行,不行,这里不能亲热呀!”
楚狂僧合什道:“阿弥陀佛!”
凌风秀士纵身跃过,把他们要滚落的身子扶起,脸色铁青,冷冷地道:“尊驾何人?使诈弄巧,算得什么丈夫行径?”
“恨天矮叟”一见“天地棋仙”把天震教三位堂主捉弄得狼狈不堪,心中亦惊亦喜,喋喋怪笑道:“吴文昌亏你们执掌天震教内三堂,连‘天地棋仙’鬼谷子也不认得,哈哈。”
三堂主齐齐一惊,暗暗自叹倒霉,这人武功诡异绝伦,举世无二,教主黄宫尚且(炫)畏(书)惧(网)三分引为生平劲敌,就是合三人之力,只怕也不是他敌手,徐明达一人冒失同他较量功夫,自然要落个狼狈下场。
“天地棋仙”道:“吕老二,你这三只猎犬不行呀!”
三堂主脸呈忿忿之色,却不出声。
吕重阳笑道:“鬼老头别神气,‘天外神叟’一来,你只怕就要挟着尾巴溜走。”
鬼谷子拍着胸膛着:“大黄狗来了,我同他大战三百回合。”白虎堂主哼一声,表示不信他能接教主三百招。
恨天矮叟心中暗暗忖道:看来玉面书生分明潜匿在密室之中,但鬼谷子与吕重阳守住铁门,凭一人之力绝无法得手,只好先行设法挑起他们火并,待其两败俱伤,再伺机下手。
他接过刘老妈一杖,知道功夫了得,性情又易怒,与鬼谷子似有嫌隙,正可设法挑拨,心念一转,干笑一声,道:“鬼手摄魂二十四爪名震武林,当今之世能抵挡得住的人为数不多,今日在场诸位只怕无人能挡。”
刘老妈重重地冷哼一声,表示未必见得。
鬼谷子眉头一皱,道:“龚老头,人小鬼大,你在打什么歪主意,想用‘地心卷风掌’揍我几掌吗?”
“哈哈,鬼兄如认为龚某是目下诸人中,最足一战者,自是甚愿奉陪。”
刘老妈又在旁边哼了一声,啐了一口。
鬼谷子已听出他话中用意颇深,冷笑道:“龚兄今夜到此是为专程找兄弟打一场架吗?”
“龚某来意,鬼兄明知何必故问?”
“是来抢‘藏玄秘图’?”向他逼了一句。
恨天矮叟暗地运功备战,淡然道:“不敢,不敢,‘藏玄秘图’乃武当派镇山奇宝,兄弟就是拿到手,也必亲自交还真武子。”
“龚兄出名的小气鬼,我不信你那么慷慨。”
“信不信兄弟都不在乎,只是龚某有一句微言奉劝,‘藏玄秘图’是不祥之物,如果留在身边,鬼兄今生今世,只怕永无悠闲宁静与人品茗对弈的一天。”鬼谷子听得微微动容。
吕重阳大笑,道:“留在你身边最能心安理得……”
突闻楚狂僧低喝道:“什么人?”转身闪进甬道。
吕重阳双肩一晃,跟着进入。
众人闻声,猜测里头发生变故,齐齐要抢门进去一看究竟。
鬼谷子虎吼一声,双手十指,虚空一抓,十缕寒风,笼罩铁门四周。
三位堂主,情知他“慑魂二十四爪”厉害非凡,不敢迎其锋锐,抽身疾退。
恨天矮叟正待举掌抵挡,瞥见刘老妈竹杖“横扫千军”,劈打鬼谷子双手十指,正中下怀,左手一记“地心卷风掌”,呼啸劈去。
只见匝地狂飙,怒卷而起,“天地棋仙”腾不出手来抵挡,只好腾身让避,双掌往竹杖擒去。
他一跃起,恨天矮叟身如弹丸,疾往铁门下冲入。
刘老妈性情高傲易怒,与人过招时,最恨别人插手相助,一见恨天矮叟从底下夹攻,怒叱道:“矮冬瓜,滚蛋!”攻向天地棋仙的竹杖一收,往地上一插,双足运踢如飞,径往恨天矮叟身上招呼。
只见崆峒掌门人,身如皮球般的离那铁门三尺外,滚来滚去,被刘老妈奇诡无伦的双腿,踢得始终无法冲门而入。
这时鬼谷子已罢手退守铁门入口,作岸上观。
当日在“竹香斋”他领教过刘老妈“踢龙扫虎十三腿”的滋味,今日一见更是凌厉,不由暗暗钦佩。
再一看地面上滚动不停的人影,心里亦一怔,暗道:龚矮子的“地堂滚身法”,真是灵妙异常,若换别人,非被老太婆的双腿踢退不可。
当下嘻嘻一笑,道:“龚兄‘皮球滚身法’真有趣,哪天有空,咱们哥儿俩来赛赛谁滚得快。”恨天矮叟正在紧要关头,哪肯回话。
“踢龙扫虎十三腿”虽然厉害,但踢过十三腿后,须着地换气,才能支持得住。
刘老妈遇上厉害的人,也没连踢十三腿,而不被逼退的,当日她与通臂神乞,及“天地棋仙”动手,都是踢上五六腿就把对方逼退。
孰料今日遇上崆峒掌门,由于他身体奇矮,“地堂滚身法”灵巧之极,踢了半天,竟然拿他没法。
这时她已一口气连续踢完十三腿,只好收脚落地,龚金奇正被他踢得喘不过气来,忽见腿影收敛,压力顿松,心中大喜,又猛向铁门冲去。
鬼谷子大叫道:“啊呀,龚兄怎么像盲狗乱闯?”伸手抓他头皮。
恨天矮叟忽觉五缕劲气袭顶,知道要入铁门的时机已失,只好身形一滚,退开丈余。
这时甬道内又传来数声怒叱,冷笑,接着“砰砰”几响,似乎正打得激烈。
刘老妈只道驸马爷或明旭王子被困当中,怒气冲冲,举杖来劈,破口大骂道:“糟老头,还不让路。”
天地棋仙哈哈大笑,二人又打在一起。
只见杖影如山,腿花似浪,与魅魑飘浮不定的鬼爪阴风,笼罩铁门四周,旁观人,一时之间均无法逼近。
刘老妈的武功,本就略逊“天地棋仙”一筹,仅凭其猛辣诡异的腿法,及一股冲力,开始之时攻多于守,时间一长渐渐处于下风。
二人以快打快,眨眼间已拼了三四十招,刘老妈急于抢门而入,反而连遇险招。
这时瞥见鬼谷子一爪径往肩膀擒来,银牙一挫,不闪不避,竹杖“笑指南天”,径点对方“七坎穴”。
这一招奋不顾身,是两败俱伤的打法,打斗不避则一杖换一抓,谁也占不到便宜,如果对方觉得不划算,闪避开去,她就趁机抢入,这种手段与泼皮耍赖的道理相同,但她知道这老头儿太过厉害,再打下去眼见就要失败,等到不支之时,就是想拼命,只怕也来不及了。
“天地棋仙”哇哇怪叫,道:“无赖泼辣妇,老夫同你拼了。”
刘老妈声音比他叫得更大,道:“拼就拼罢!”
只听“嘶”的一声,刘老妈肩膀衣袖,整个被鬼爪扯下,“天地棋仙”也被她的竹杖戮得“蹬蹬”连退三步。
只见他突然脸色铁青,左手缓缓举起,渐成紫黑之色。
刘老妈心头一凛,已知他要运动一种极厉害的阴毒内功,忙气纳丹田,功行只臂,准备豁出生命一拼。
忽然肩上一疼,竟然提不起劲,不禁暗暗叫惨,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这时鬼谷子脸上好似铺上一层黄纸,手裳胀大一倍,举手向她逼来,情势危极。
且说鬼谷子与恨天矮叟说话之时,楚狂僧退入铁门后,突然瞥见甬道转弯处出现一位锦衣少年,左右双掌如抓小鸡似的,各提着一人,正是玉面书生与绛衣无影,他悚然一惊,急步冲去。
吕重阳闻声亦随后赶入,见状大为忿怒,喝道:“何方鼠辈,敢伤虬龙堡的人,快把二人放下。”
明旭王子冷傲道:“他是你孩子吗?”
吕重阳听他问得奇怪,只好忍住胸中怒火,耐心地点了点头。
明旭王子道:“现在我已封他们为车马大使,做为父亲的,也该感到荣耀。”
吕重阳浓眉一皱,不解道:“他是我侄子不是儿子,车马大使是干什么的?”
“本王子御前马夫。”
吕重阳听得大为迷惑,奇道:“你是王子?哪一国的?”
明旭王子神气十足道:“傲来国皇太子是也。”
“哈哈,原来是蛮野小邦。”
明旭王子剑眉一扬,怒道:“小王格外开恩,封令侄为官,从此食君俸禄,一生荣华不尽,还不快叩谢洪恩,竟敢出言轻藐。”
吕重阳大笑道:“你封他们为车马大使,他二人同意吗?”
明旭王子哼了一声,道:“这是圣旨,还有什么同意不同意。”他顿了一下,又说,“令侄本该处死,我念他年幼无知,收为御前车夫,待他日后将功补罪,与他自新之路。”
吕重阳啼笑皆非,怒道:“放屁,把二人放下,再迟老夫宰了你。”
明旭王子平生之中还没有被人这样怒骂过,不禁呆呆地怔立良久,才脸色一沉,道:
“中原号称礼仪之邦,原来欺世盗名,每多欺君犯上之徒。”
楚狂僧道:“中原为万邦盟主,海外四域岁岁来朝,你只是一个小邦王子,一入中原应与庶民等量。”
明旭王子啐了一口,剑眉轩扬,道:“本朝历代皇子,应天命而生,岂能以小民视之。”
吕重阳呵呵笑道:“武林推祟的是侠义豪杰之士,无贫贱富贵之分,在吾人心目中,王子不见得比一个乞丐来得尊贵,乞帮当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