弥罗僧见老和尚俊眉善目,道气盎然,知其修为非浅,稽首还礼道:“贫僧路过贵地,闻宝刹清幽,一来瞻仰佛像,二来晋谒长老,参禅礼佛。”
法本长老道:“贫僧德薄学浅,请师兄多多指教,请进方丈室用茶。”肃容让路。
弥罗僧先行参拜过大殿中的佛像,随长老入方丈室,早有小沙弥奉上香茗。
主客坐定,寒暄一阵,开始谈论佛法济世的道理,弥罗僧并取出一本“金刚般若经”相赠。
谈吐过一阵,长老发觉这位年轻的圣地僧侣,佛法精湛,立论渊博,不由心生敬佩。
说话之间,忽有一小沙弥神色匆匆,跑进方丈,禀报道:“启禀师父,山门外来了四位朝廷钦差大人,声言欲见主持方丈。”
法本长老闻言淡淡一笑,起身说道:“师兄请稍待,贫僧去去就来。”
殿中钟鼓齐鸣,僧侣分别两旁,长老亲迈殿外,只见庙前有四匹黑色骏马,锦鞍银勒,甚是名贵。
马上骑士为首一人,官衣盛服,朗目如星,眉飞入鬓,英挺俊拔之极。
背后三人刀甲鲜明,一式宫廷侍卫打扮,一人胖体肥脸圆如月,一人身材瘦长,口角留着八字山羊胡,另一剑眉朗目,甚是俊韶,这三人一胖一瘦一英俊,看上去甚是滑稽。
长老稽首道:“京师诸位大人驾到,贫僧慢出迎接,多多失罪。”
四人踢蹬下马,身手轻灵之极,为首那位年轻英俊的武官,抱拳说道:“好说了,请问长老,今日可曾有一位天竺师父,到此落脚?”
法本长老怔了一下答道:“适才有一位天竺僧侣踵临敝寺,不知大人有何见教?”
那武官朗声道:“有劳长老,唤他出来恭接圣旨。”
群僧齐齐一惊,那位天竺和尚来历不明,如今圣旨临门,不知是祸是福?长老慌忙传话入方丈室,请出弥罗僧来接旨。
那武官高捧圣旨,朗声读道:“圣旨宣读”众僧侣立时伏首跪拜大拜中,恭聆御旨。
那武官俊目一转,继续道:“本朝应天承命,君临天下,仁思遐迩,四海来朝,朕闻天竺北印王,派使者携带‘六瓣仙兰’来贡,千里迢遥,风尘坎坷,不胜辛劳。朕特派宫廷侍卫,西面远迎,以保仙兰无虑,谕到之间,晓行夜宿,驰返京师,不得延误。明正统十四年,孟冬。”
众僧谢恩而起,弥罗僧道:“贫僧此次东来,有二个目的,一来宜扬教义,二来进京朝见天子,前贵国御使郑和大人,巡抚南洋,恩布海外,曾数度临踵敝邦,北印王对中土文物经政,甚是景仰,故贫僧借东行之便,顺带一株仙兰面贡当今天子。”
那武官颔首,道:“圣上早接到边疆布政司奏折,故派下官等前来恭迎大师佛驾,请立刻随下官等上京如何?”
弥罗僧脸有难色,道:“贫僧此来旨在阐扬佛家‘金刚般若经’真义,沿途尚须拜会各大寺院,参禅理佛,怎敢劳动几位大人相陪?”
那面目清秀的宫廷锦衣侍卫,脸上一直是一片倨傲之色,这时冷冷插口道:“下邦番使,竟敢违抗天子圣意一旦触怒龙心,毁掉天下所有寺院,看你还有什么屁教?”
群僧听出他出言傲慢无礼,不禁脸色微微一慎,弥罗僧缓声道:“贫僧岂敢违拗圣旨,只是拜会寺院之事不可变,当尽速赶赴京师就是。”
那年轻侍卫又冷冷道:“六瓣仙兰甚是珍贵,难免有恶人暗中窥视,你沿途见庙落脚,逢寺淡经,贡礼万一失落,吃罪不起,不如先把仙兰交给我们带回京师,那时你无牵无挂,尽可海阔天空,任意去传教。”
弥罗僧心中微微起疑,听他口气似只是来接仙兰,不是来接大使,他心中虽这样想,却莞尔笑道:“贫僧途中曾经遇上几起盗匪,企图抢窃仙兰,均被从容打发开去,此事几位大人尽可放心,勿庸多虑。”
那位口角留八字小山羊胡的瘦长侍卫,说道:“中原绿林黑道,个个武功高强,手段狠辣,非边疆强盗可比。”
弥罗僧朗喧一声佛号,道:“生杀掠夺,有违佛门宏旨,贫僧若遇上绿林悍盗,当本佛门慈悲之心,好言劝其归善。”
那身胖体肥的锦衣侍卫,哈哈笑道:“盗匪若肯听从善言,天下也就升平无事了,你这和尚虽有菩萨心肠,只怕也难唤醒苦海中人。”
弥罗僧合什道:“阿弥陀佛,我佛慈悲,普渡苦海之中。”
那位年轻侍卫,对于佛家悲天悯人慈善的心怀,似乎听得很难入耳,只听他怒声说道:
“你这糊涂的和尚,中原绿林豪盗,杀人不眨眼,你心存仁慈,就只有被超渡到西方极乐世界去的份儿。”
法本长老老于世故,觉得这几位侍卫官,言语形态放浪不羁,不像作官人的模样,倒有几份像是江湖豪客,不禁心生疑云。
那胖侍卫突然手一扬,一股掌风向大殿中吹入,案上点燃着的香烛,呼啸一声,悉数扑灭。只听他呵呵笑道:“和尚敢是不听皇上圣旨?”他身在庙外,距殿中香案数丈之遥,随便一招手,就把香烛扑灭,功夫确实不凡。
但法本长老与弥罗僧心中疑虑更重,原来江湖中人,一遇到彼此意见不睦,常常是显耀几手武功恐吓对方,那胖侍卫此举,分明也是恐吓之意。
弥罗僧心下虽然疑云重重,却是不敢得罪,因为当时中国在南洋一带威望极隆,对方是钦差,万万得罪不得。
原来明成祖永乐三年,三宝太监郑和,奉命统领士兵三万,战船数十艘,巡游南洋群岛,前后三十余年间,七度出使,曾远达欧洲东岸,所到之处,恩威并济,望风披靡,从此中国声威大振,海外诸国纷纷来朝。
弥罗僧此次东行,身负传教与敦睦邦交双重使命,因此对目下情势沉吟不决。
这时那位英俊武官的剑眉微微轩扬,郑重道:“圣上对仙兰甚是重视,下官奉命而来,若有什么三长二短,只怕吃罪不起。”
弥罗僧觉得这位武官言谈气质,迥异流俗,不由疑虑消除,颔首道:“既然如此,贫僧当随几位大人立刻上京。”
于是告辞法本长老,离长安催骑北上。
出了长安城,弥罗僧依然手牵白马,缓步而行,钦差官只怕延误行程,那武官道:“此去京师路程尚远,为免延误行程,请大师上马如何?”
弥罗僧摇头道:“白马驮载经典圣书,贫僧岂敢上坐?”
那年轻侍卫不耐烦,道:“这些烂经书有什么了不起,摔掉算了。”
弥罗僧禅眉微剔,低诵一声佛号,道:“佛法慈悲,救人救世,经书所载俱是先圣先贤微言大义,佛门弟子奉为修身济世的金科玉律,岂可轻易抛弃?”
那年轻侍卫厉声道:“我不管是臭道理也好,或是金科玉律也好,反正这些笨书本,妨害行程,不扔也得扔。”
弥罗僧涵养极深,听他语气跋扈,漫骂叫嚣,依然神色如常,缓声道:“贫僧步行已惯,几位大人尽管催马,贫僧大概还不至落伍。”
“如此最好不过,咱们起程吧!”说罢与那瘦侍卫,并驰在前开路。
那英俊武官与年轻侍卫殿后压阵,把弥罗僧夹在中间,只见他步行如飞,举止从容,居然与奔行的骏马不相上下,四人见状均微感惊讶。
奔行一阵,转入一条狭长的山谷,举目人烟绝迹,荒草没径。
马行如飞,霎时已深入狭谷中央,前头二人突然收缰勒马,那瘦侍卫说道:“此处危途险径,常有强人出没,请大师将‘六瓣仙兰’交与下官等照顾,以免有失。”
弥罗僧笑道:“大人放心,贫僧自会细心照料。”
那胖侍卫道:“大师把仙兰带到中原,责任已了,只要把它交给我们,就不关你事了。”
弥罗僧目光一转,见四人形成包围之势,把自己困在核心,心下已然明白,但他却了无惧色,淡然说道:“贫僧奉北印王之命,须把仙兰面呈天子,恕不能交给钦差大人。”
那年轻侍卫冷笑道:“我们受皇上之命,要把仙兰取得,天子之命高于北印王,你还是乖乖把仙兰交出,少费口舌。”
弥罗僧脸色一沉,道:“几位行止,贫僧不敢轻信,恕难遵命。”
那年轻侍卫马鞭一场,叱道:“少噜嗦,再不交出仙兰,定教你横尸荒野。”
弥罗僧神色凛凛,沉声道:“几位自命是朝廷钦差,为何要抢贫僧仙兰?”
年轻侍卫踢蹬下马,哈哈笑道:“朝廷钦差抢仙兰又怎么样?哪一朝代的江山不是用暴力抢来的?”
弥罗僧方便铲一横,怒道:“几位原来是假冒钦差之名,诱贫僧到此?”
那胖侍卫呵呵笑道:“色即是空,空即是色,真即是假,假即是真,真假的道理,在佛门中原难辨别,大师何必深究?”
原来他们果是冒牌钦差,那位英俊的武官正是尹靖,三位侍卫是幽兰谷主,天池醉客,与幽冥公子宇文雷。
只听弥罗僧冷然道:“施主歪曲佛义,不足以言道。贫僧东行途中,曾遇上十数起盗匪妄想抢夺仙兰,无不断羽东归,几位只怕也不能如愿。”
忽听一阵粼粼声响,山坳处转出一辆马车,疾驰而来,车上坐着一脸孔皱纹叠叠的女人,正是任年娇,只见她收绳勒缰,马车嘎然而停,曼声说道:“你们还没有得手吗?”
宇文雷笑道:“娘子,臭和尚噜嗦的很,不过他已成瓮中之鳖,插翅难飞。”
幽兰谷主道:“驸马爷,咱们动手吧。”
尹靖目光一转,只见弥罗僧神色穆然,静立不言,他微一沉吟,向和尚拱手说道:“在下等确非朝廷钦差,只因公主身受重伤,需用‘六瓣仙兰’救治,才出此下策,请大师高抬贵手赐药,感激莫名。”
弥罗僧肃然:“六瓣仙兰是北印王托贫僧送来的贡礼,恕难相赠。”
宇文雷骂道:“臭和尚满口救人救世的谎言,如今公主性命垂危,你忍心见死不救,拿仙兰去奉承皇帝,难道那堆烂经书里,只教你这些阿谀诌上的方法?”
弥罗僧一怔,道:“阿弥陀佛,贫僧不敢。”
车厢里传出苑兰公主冰冷冷的嗓音道:“宇文雷住口,谁要他赐药救人,哼,天竺向中原进贡,为什么不向玉壶国进贡?去把他贡礼全部抢下。”
宇文雷朗笑道:“公主说得是,臭和尚把仙兰留下。”说着扬手一鞭,猛向顶门劈落。
弥罗僧斜跨半步,喝道:“施主不可造次!”
伸出二根指头一束,不知怎么一夹,宇文雷劈去的马鞭,已被牢牢钳制。
幽冥公子心中不服,冷哼一声,猛力往后一拉,企图把长鞭夺回,谁知有如撼山拔岳,居然纹丝不动。
不知是用力过度或是羞忿交加,他俊脸激得红如朝霞。
幽兰谷主见二人功力相差甚远,双肩微微一晃,欺身扑上,大声喝道:“和尚好功力,接兄弟一掌试试。”掌势翻动,一股排空劲气,直逼过去。
弥罗僧手指轻轻一挟,钳挟在指缝中的马鞭顿时向外飞扬,直向劈来掌风迎去。
“砰”的一响,圣手公羊双掌击在马鞭上,只觉如劈钢棍,双腕麻痛难耐,禁不住连退二步才站稳。
圣手公羊发掌之时,宇文雷吆喝一声,使出九牛二虎之力,想乘机抽回马鞭。
孰料弥罗僧借力使力,向外一抛,宇文雷只觉万钧力道虚脱,身如腾云驾雾般地,向后连翻两个跟斗,撞在山壁上,跌个发昏。
任年娇飞落车下,急忙跑过去把他扶起,叹道:“雷郎,你怎么这样脓包,每战必败?”
宇文雷定了定神,咬牙切齿道:“我一定要练成武功天下第一,像今天这样把个臭和尚摔三个跟斗。”
弥罗僧淡淡一笑道:“施主武功纵然足以睥视天下武林,也不见得能把贫僧连摔三个跟斗。”
常言道:文无第一,武无第二。弥罗僧虽然是佛门有道高僧,但一谈到武功,也不禁豪兴遄飞,朗迈之气溢于言表。
尹靖闻言剑眉一扬,大步踏上,双手一拱道:“大师神技惊人,在下特来请领教益。”
弥罗僧道:“施主有意赐教,贫僧自当奉陪。”
尹靖道:“有一事我得先说明,我们是为抢仙兰而来,到时若有得罪之处,还请大师见谅。”
弥罗僧淡然道:“仙兰就在马鞍上,施主若能抢到手,贫僧绝无半句怨言。”
尹靖听他言下含有轻视的意味,冷然道:“如此放肆了!”
话声中,人影晃动,疾如闪电飘风,五指已临马鞍。
弥罗僧心灵大大一震,万想不到他身手如此快捷,一声虎吼,扬手挥去。
日光下,只见二点闪闪银光,直袭“脊心”、“凤尾穴”。
这时尹靖指尖已将触玉盒,忽听那白马长嘶一声,后腿如闪电踢向他心窝。
这一着出人意料之外,尹靖立成被前后夹攻之势。
旁观诸人,见他身处危境,齐声呼喝。
呼喝未落,忽见尹靖身如一缕烟尘,冲宵而起,这时他自然不及去取玉盒,但却乘机用足尖对准玉盒踢去。
只听一声金振玉鸣,玉盒虽然牢牢缚在马鞍上,但丝绳已被踢断,立刻飞离马鞍,向天池醉客飞去。
说来真巧,尹靖一脱开前后夹击之势,弥罗僧射出的暗器却平平正正钉在马腿上。
那马负痛嗥嗥哀鸣,翻倒在地。
这些事说来絮琐,却在同一瞬间完成。
弥罗僧一见白马负伤倒地,玉盒又向天池醉客飞去,勃然大怒,袈裟飘摆,一晃而去,赶在玉盒之前,伸手一抄,把玉盒取回手中。
天池醉客本待伸手去接玉盒,忽见弥罗僧身快如风,居然比玉盒先到,惊骇之下,掌劈“罗汉醉月”,匝地卷去。
弥罗僧挥袖一拂,立时把他震的踉跄后退,也幸好他甚机智,这招“罗汉醉月”是以进为退,才没有受伤,但已惊出一身冷汗。
弥罗僧左抱玉盒,右持方便铲,双目神光威凛,凛然说道:“贫僧东行数千里,路遇无数武林高手,施主是第一个避开我‘惊世神针’之人。”
这时尹靖已飘然落地,他见玉盒不但未得手,已方三人反被他击败,心中气忿,神色凛然道:“大师手中玉盒,在下势在必得。”
弥罗僧毅然道:“贫僧手中玉盒,谁也别想染指。”口气说得比对方更坚定。
尹靖冷哼一声,道:“大师把玉盒拿稳了。”一式“开天寻秘”,上劈天庭,下扣曲池,轻巧迅辣之极。
弥罗僧喝道:“来得好!”方便铲“拦江截海”,舞起一片影墙,护住身形。
铲影掌风交激一片,尹靖双掌风雷迸发,如海潮急雨,招招进逼。
弥罗僧铲法气势磅礴,大开大合,点、壁、扫、封有如行云流水,攻守兼具,劲风呼啸,波及数丈以外。
由于他二人身手奇高,动若脱兔,静如山岳,一招一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