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直走得很快,远远地超过了同龄人。
更不用提比他小十岁的闻人玥。
他从不觉得这种飞速会错失,会遗憾。
直到现在。
“你上解剖课的时候,我可能在操场上拿着放大镜烧火柴头。”她猛然想起关于小学最快乐的记忆,“对了,我们的校服很好看,每年都换一种款式,你见过的——”
她突然想起那次见面毫无美感。
怎么所有话题都好纠结。
“……我们学校男生的校服倒一直是纯白色的,很洋气。”
聂未一挑眉:“你在哪里读小学。”
“远日第一私立小学。就在我家附近。”
她以前也住远日大道?
聂未抿了抿嘴唇:“没想到我们是同一所小学毕业。”
“啊?”闻人玥讶道,“小师叔也是一小的吗?”
对了,他们都住金碧庄园,同读一小也很正常。这样的杰出校友,她应该听说过——不对,那时候她还没出生:“可天才总是流芳百世呀。”
她又这样讲。
“我不是天才。天才仅凭灵感与激情就能成功。”聂未抬起乌沉沉的眼睛望了闻人玥一眼,“我从来不做超出能力范围的事情。”
若是普通人听到他这样说,一定要气疯。
可闻人玥既然深深爱他,当然不会觉得嚣张,反而笑着求饶:“给我们这些普通人一条活路吧,小师叔。”
怎样炮制一份调情?
将一份挑逗在炭火上烤至恰到好处,包上一片新鲜的轻佻,再蘸点酸甜的暧昧。
这一对青年男女,你一口,我一口,津津有味。
一个断然拒绝:“不给。”
一个软软求饶:“给吧给吧。”
聂未故意摇了摇头,眼中已经有些笑意;闻人玥不知道是喝了点啤酒上脸,又或者看见百年难得一见的冰山裂所以芳心乱动——总之一张小脸红彤彤地,在灯下显得格外妩媚动人,眼神一波波地荡漾过来:“不给算了。那你叫我一声闻人师妹。”
仗了酒气,一向不聪明的她却有女人的直觉,隐隐觉得今夜可以这样撒娇任性,把外公教导的儒家伦常撇到一边:“你快叫闻人师妹嘛。”
她撑住下巴,一对剪水秋瞳满含笑意,看他怎么办。
聂未勾了勾唇角,一对乌沉沉的眼睛从睫影下深深地望向她。
“你太淘气了。闻人师妹。”
本来就偏低沉的声线,带着一点无可奈何,又罕见的温柔怜爱。
明明是她的醉意,却微醺了他。
闻人玥心口一窒,自己心底的欲望似乎映在聂未既满且重的眼神中,一览无余。
他浓密的头发、睫毛,刚毅的脸庞、脖颈,微弯的薄唇,青色的胡茬,绷紧浅色衬衫的肩膀、胸肌、手臂——性感与力量的完美结合,因为这一声温柔的“闻人师妹”都有了令人耳红脸热的暗示。
不得不承认,过了八年,她仍想不顾他的意愿,强行抱他,亲他,甚至做更多。
那是一种女人对男人,灵与欲的倾慕,铺天盖地,排山倒海,不顾一切。
闻人玥只觉得小腹那里一绷,有不寻常反应——顿时难堪得想要立时三刻钻到地缝里去。
“怎么,”眼睛雾蒙蒙地看不清东西,她听见聂未在问,“真喝醉了?你脸很红。”
闻人玥不知所措地起身:“我……我去一下洗手间。”
狠狠地洗了一把冷水脸,闻人玥若无其事地回来了。
“哪里不舒服?”聂未隐隐有些担心,刚才她的脸红得不正常。
“没事。”仿佛刚才的调情从来没有发生过一般,她拿起筷子,专注地看着台上的菜,“我还想吃一点。”
最后每样菜都剩了许多。单单一盘又嫩又滑的烤牛舌,闻人玥很喜欢,吃的干干净净。
“再叫一盘吧。”聂未示意服务员过来。
“够了。”她咬着筷子头,缓缓地摇了摇头,“还有一点馋的时候停下来,最好。”
今天晚上的小师叔,今天晚上小师叔喊了她一声“闻人师妹”,她会一直记得。
吃完出来,店方送了两只小小的梨汁棒冰:“欢迎下次光临。”
闻人玥拿了一根,又递给聂未一根。
他本来不吃冰。
但既然是“闻人师妹”给的,岂可不吃。
昏迷六年内钙质流失严重,所以闻人玥的牙齿不太好,怕冷易敏,是一点点抿着吃的;再看身边的小师叔——他是咬着吃的,她看着都牙疼。
倒车的时候,他把整根棒冰往颊内一塞,两只手掌着方向盘,很快把车开了出来。
那是棒冰不是棒糖啊小师叔!
虽然大家都说你是冰山,但你毕竟还是血肉之躯啊!不怕冻的么?
其实并不好笑。但严谨古板的聂冰山居然会做出类似吃棒糖的动作实在很有意思,闻人玥差点笑昏了。
弯下腰去不停地抖动肩膀,连安全带都跟着乱颤。
聂未不明白吃棒冰有什么好笑。
不过他从未见过她笑得这样开心。
让她笑笑也不妨。
“小师叔,让我拍一张留念吧,求求你了。”见他并不反感,闻人玥去翻手机,结果发现已经没电了,“……破手机!又不能换电池。”
“我的手机在外套里。”聂未突然道。
闻人玥就很自然地伸手去拿了。
摸了半天:“没有。”
“找下裤子口袋。”他想起来刚才出来时接了聂今的电话,手里又拿着棒冰,大概顺手放裤袋里了。
闻人玥就又把手伸进他的裤袋里:“……好大!”
聂未差点把车开到护栏上去。
“真的好大。小师叔拿着的时候不觉得,到了我手里突然变好大啊。”闻人玥终于把手机给掏出来了,“是我的手太小了么。太大了,一只手握不住啊。算了,吃完了再拍。”
聂未莫名地有点烦躁:“一根冰而已,吃那么久。”
闻人玥吐吐舌头,继续不慌不忙地吃棒冰。吃完后拍了两张他的侧脸,发到自己的手机邮箱里。
我和你,毕竟那样近过。
“在研究所的时候怎么不和我拍。”他突然问,见她不做声,有点怯怯的模样,又放缓声音,“下次找个风景好的地方拍吧。”
下次放假要好好计划一番,带她到处玩玩。
下次?
小师叔,我要走啦。
恐怕没有下次了呢。
一条长长的过海隧道里,夜风拂着她的发丝:“小师叔,要不要我唱支歌。”
聂未没说话,把车窗升上去,车内安静下来。
闻人玥便清了清嗓子,低低地唱了一首粤语歌:“……何年何月也谢你……”
唱完了,她偷瞄到聂未唇边似乎有笑意,不由得横生了麦霸的心肠:“我,我要再唱一首。”
还是粤语歌:“……这么最好不过……”
小师叔,第一首歌是阿玥唱给你听的。第二首歌是阿玥唱给自己听的。
聂未会英语,德语,但不会粤语,故而听不懂歌词。只觉得她声音轻软妩媚,如一缕烟雾,久久萦绕不散。
令他心旌荡漾。
本来歌词也没有什么要紧。
要紧的是这一刻的气氛,他觉得很好很好。
“我唱完啦。”
“我在开车。”聂未柔声道,“你替我鼓掌吧。”
闻人玥就噼里啪啦地拍起手来,又笑得前仰后合。
一个已经开始;一个却在谢幕。
到了她宿舍楼下,聂未以为闻人玥会像上次一样请他上去坐坐,立刻熄了火,然后去解安全带——
闻人玥很干脆地开了车门下去,半句邀请的话也没有。
关上车门,她才又转过身来对聂未挥了挥手:“小师叔,我今天很开心。谢谢。拜拜。”
还有一点馋的时候停下来,最好。
闻人玥回到宿舍,就重重地往床上一摔。
一动不动了好一阵子,她准备起身洗漱时才发现少了样东西,猛然大叫:“天哪!”
她只顾着把纸巾包着的两根棒冰棍拿下车扔掉,结果忘记拿车后座上的运动包了。
(台长:环保和细节都很重要。请勿车窗掷物。)
都已经告别了,结果还把包忘在他车上!
总是他先留下潇洒背影,然后剩她在原地拖泥带水,优柔寡断。
闻人玥,你能不能更丢人一点!
她看看时间,估计他还在开车。
不由得叹了口气——还是赶快先给手机充电。
等聂未回到家中,换了鞋,去厨房倒水喝,突然铃声大作。
是她打来——想问他到家了吗?
聂未接起,不自觉又弯了弯唇角:“我刚到。”
闻人玥就是特地等他到了再打,免得影响他开车:“小师叔,我好像落了一个包在车后座上……”
“嗯,我看到了。”他停车的时候确实看到后座上有一个运动包。
停了一秒,他又问:“你睡了没。要不要我现在送过来。”
那一秒的暂停,是期盼,还是迟疑?
“不用不用。您明天几点上班?”
“……七点三刻。”
“那我七点半到医院门口等您。”闻人玥实在窘迫,“不好意思,给您添麻烦了。”
原本听她用敬称来称呼自己聂未只是觉得别扭,现在立刻升级为反感。
饭也吃了,歌也唱了,裤子口袋都摸了——怎么突然又变得疏离。
……难道是酒醒了。
电话那头一片寂静,闻人玥心想医生早上都是最忙的,要开会,要查房,还要做手术准备:“七点半可以吗?或者再早一点?是不是会影响您上班……”
一个最浅薄的女人,可以因为爱,变得无比解语;一个最坦荡的男人,也可以因为爱,变得无比小气。
这与智商,阅历毫无关系。
不过是一种最易受对方摆布的情绪。
“我会在路边等着,您停一下下就可以了……”
“随便你。”
聂未挂了电话。
过了一刻钟之后,闻人玥还是收到了聂未的短信。
“0730。聂未。”
作者有话要说:那两首歌分别是林忆莲的《对不起谢谢你》和《再见悲哀》
☆、第二十三章
过了几天,桑晓莹回娘家时无意聊起:“叶子。那天你和阿玥还有聂医生去哪里玩了?”
“嗯?”桑叶子一愣。倒是桑母打岔:“聂医生?他不是喜欢男人么。叶子,不要和这种人来往,浪费气力。”
“妈,瞧您说的。同性恋不是人吗?”桑叶子似笑非笑,“现在都什么年代了,这种思想要不得。更何况两个帅哥在一起,也很赏心悦目。”
“好什么好!”桑母喝道,“想想就恶心!”
“您要跟上现在年轻人的想法……”
“好像你们亲眼见到他和男人恋爱一样。”听母亲和妹妹绘声绘色,桑晓莹叹道,“伍氏弟子本来晚婚晚育的就多。聂医生条件好,要求高,宁缺毋滥也很正常。”
这话令桑叶子心中隐隐不快:“姐,你这话就不对了。姐夫的条件好不好?虽然三十八岁才结婚,之前谈的恋爱难道还少了?听说还和自己的学生搅得不清不楚——要是姐夫在遇到你之前,一个女朋友也没有,你心里会不会打鼓?会不会怀疑他有问题?”
桑晓莹讥道:“要怀疑也是聂医生以后的女朋友怀疑,轮不到你操心。”
桑叶子大怒:“他是同性恋,哪里来的女朋友!绝无可能!”
那贝海泽是什么?不肯拜在你石榴裙下的男人都是同性恋不成,什么心态!
网上那些ID虽然虚造聂未和甲乙丙丁恋爱,捕风捉影,写出大篇文章来,不过是茶余饭后的谈资,但并未将他的性取向当做精神支柱——你桑叶子很明显已经走火入魔:“确实。全世界只有一个男人不是同性恋,伍思齐。”
学心理学的妹妹倒不如教政治的姐姐口齿伶俐。桑叶子脸色大变,桑母立刻出来救场:“晓莹!有你这样对妹妹说话的么!”
“我是为她好才教育她,难道错了也鼓励?”
“你不懂做母亲的心也就算了,怎么连做姐姐也不会。”
话内有话。有不孕症的桑晓莹大感泄气,冷笑连连,随她们去了。
桑叶子越想越恼火,转头就去追问闻人玥,不提自己和姐姐的龃龉:“……怎么回事?是聂医生请我们吃饭?”
“那天小师叔说要来接我们下课。可是你没来……”耍小心机果然瞒不住,闻人玥只好道歉,“后来我们就一起去吃了个饭,随便聊了聊。对不起,叶子。小师叔难得下凡一次,我……我没有通知你。”
“阿玥,我倒不是非要去吃这顿饭。我是怕没有我在旁圆场,你会尴尬。”桑叶子笑着解释,“聂医生毕竟是你的救命恩人。他态度再冷淡倨傲,也要对他恭敬礼貌。”
“当然啦,也不需要谄媚讨好。我教过你,不卑不亢最合适。”
“……知道。”
闻人玥一向非常感谢桑叶子教给她许多为人处世的技巧,也懂得随机应变;可是在聂未面前就半分也施展不出来。
本想喝酒壮胆,结果却喝出了丝丝情挑。
本想唱歌谢幕,结果却唱出了深深眷恋。
桑叶子想他们两个不可能有什么共同话题,毕竟年龄和文化差距摆在那里,就没追问聊天内容:“吃完饭之后呢?”
“他送我回宿舍。”
“然后呢?”
“然后就走了。”
“然后呢?”
闻人玥奇怪地望了究根问底的桑叶子一眼:“没有了。”
怎么可能还有联系,他那么忙。
不过是她硬着头皮打电话过去约了第二天早上在医院门口拿忘在车上的包。
不过是拿包的时候小师叔淡淡地问她吃过早饭没有,然后拿了一客鸡蛋三文治和一瓶新榨的果蔬汁给她。
不过是果蔬汁的口感非常细滑,三文治又很香甜,于是她发了个短信感谢:“真好吃,谢谢小师叔。”
不过是他下手术之后给她回了个:“那当然。”
不过是她意犹未尽地追问了一句:“您哪里买的?”
然后就没了下文。
小师叔回天庭了。
这极细微又极宝贵的点点滴滴,是闻人玥将来会放在心里一直反刍的细节。
她确实自私,所以不想与任何人分享:“真的没有了。”
桑叶子蠢蠢欲动:“真遗憾。如果下次还有机会,你就代表大家问问他到底是不是同性恋吧。如果是,他的爱人是谁。”
“……叶子。我不会问小师叔这个问题。”
对她来说,八年前那个未激起一丝波澜的吻,只能说明小师叔对她没有感觉。
有时也会不无惆怅与嫉妒地想起,不知谁吻上那两片性感的薄唇,才会令小师叔心动。
无论是他,还是她,真幸运。
“性取向是个人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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