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哭声,叫着上官淳耳想起那日她无法替父亲收尸,只得捧着一方木制的墓牌痛哭那般,其间的沧桑难忍也就有当事人能够明白。
君上未有出来,却是见着李元碌手搭了拂尘出来,“上官大人,君上请您和朱大人进去。”李元碌面上的神色有些凄淡,看来这一回,上官大人是脱罪不得了。即便君上再看中上官大人,牵扯到了人命关天的事宜,也是难逃其罪。
也不知是何人下的手段,当真是高明,不仅仅是取了曲夫人娘娘的性命,连前来瞧脉的上官大人也被牵连其中,曲夫人娘娘手掌六宫事,而上官大人执太医院总院之责,两者一同除去,也就省去了不少的麻烦。
上官淳耳微叹了一口气,瞧了一圈堵在天那头有些阴沉的云彩,如此的时节,当真是取人性命的好时机呵。
她提着衣袍的尾端站起了身来,一步一步地往着永延殿的阶台上头走,每一步走得分外的重,她知道这一次进去,兴许不能活着出来,真是遗憾,遗憾不能瞧到宫家的冤屈洗净,遗憾看不到春色无边里的美景了。
在这后宫之内浮尘许久,还是躲不过这样的命运。朱侍医跟在了上官淳耳的身后,踏进去了还残留着血腥气的永延殿里,君上已坐在了外殿里,里头隔着的厚布帘子间还传出来断断续续的哭声。
曲夫人去了,她也会跟着去的,一切不过是时辰的问题罢了。上官淳耳默着声朝着君上跪了,“君上,微臣前来领罪。”
君上坐在软椅的边缘,一双伸长的手掌抵搁在了膝头间,正好对着上官淳耳一双无波无澜的眼眸,她知道无论如何今天这一关都是躲不过去的,所以,她也就未有朝着君上呼上一声君上饶命的话。
朱侍医心下里也有一些荒凉,倘若他未有跟着来,是否不会遇到今日这样的处境?不过,既然事情已然发生了,他承下来便是。他活了这么一大把年纪,最瞧不上的就是处以重责之时,痛哭喊饶命之人。
原本就是要殒命,连最后的一连尊严都没有,当真是活回去了。于此,朱侍医觉着,上官淳耳身上的气魄,像极了薛老头。他为人向来铁面无私,就算是薛老头的得意门生他也是不会留情面的,眼下里的这年轻人,还真是对了他的胃口,不卑不亢,有一股顶天立地的气势。
“身上侍医位,医治无力,曲夫人性命逝去,按北周之律理应处斩。但曲夫人临终前让本王饶你一条性命,死者为大,本王已应了曲夫人,便不会夺你性命,只是,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来人呐,将上官淳耳拖出去,重打八十棍。”
君上说的言语没有半分的起伏,朱侍医正待要言说一声,却见上官淳耳朝着君上俯身一拜,“微臣谢君上恩典,朱大人上了年纪,而且是听从微臣的吩咐前来永延殿,君上请放过朱侍医大人。”
御前侍卫两人一道进了殿里来,上官淳耳的双手被侍卫所押,却在临走之时,求得君上放过朱侍医。
朱侍医张了张唇线,君上瞧了一眼上官淳耳,手掌一摆,未有应她一句,侍卫领了命,将上官淳耳拖出去。
永延殿外头的宫妃们瞧着在君上跟前受重的上官大人都被拖了出去,顿时心下戚戚,没人敢大声出了气,她们知晓,君上这实是动了怒气,重打八十棍那不是要人命么,还不如一死来得容易呢。
。。。
☆、第一百一十六章 棍刑
上官淳耳被侍卫拖着往外头走,她瞧着那永延殿的殿门棉布帘子离她越来越远,侍卫走得太快,她是一路瞧着自己后脚跟拖出来的踪迹出了永延殿。
相对于被拖出去砍杀,这样的结果算是好的了。上官淳耳心中一阵的起伏,棍刑之罚实是并无太大的关系,只是她心下里不免想起君上所说的那话,曲夫人替她求情免了一命么?
不得不说,若是曲夫人未有归去,这后宫里头唯一能够跟着王后娘娘相抗衡的人,便就只有曲夫人了。论及思绪上头的缜密,即便是在弥留之际,也未曾放松过。
留着她在,对于曲夫人来说,便就是能够翻盘的最后指望,只有她在,那么将所有的一切指向了祁家的证物,也就只能她提出来。
祁王后娘娘,除去心腹大患,却惹来整个家族的祸患,也不知做何感想。不过,那与她有何关系呢,眼下里她最关心的就是这些御前侍卫能够手下留了情,八十棍棒袭身,可不就是皮肉都打翻么?
君上赏了她八十棍,不外乎是因着她为男子罢了。可是,她为女子,莫说是八十棍棒,就是二十棍棒她也受不住。幸好,幸好她的身上备着些想要打赏着内侍的药草,其间里的闹洋花混了茉莉花根的麻药是被她搁在了腰带里头。
一般棍刑受不住而往生的人,不外乎是疼痛难忍,疼痛之下,难免不会咬断了自己的舌根,她身为侍医,又牵扯到了自己的性命,多少都得打算着一下。
她失她命,她绝会不皱眉,而如今君上留了她一条命,她就得好好地照拂着,不能再有一丝殒灭的机会,如若不然,也就辜负了她宫家的姓氏了。
君上冷着一张脸,整个身上透满了无尽的肃冷,曲夫人娘娘殒命,他心下里实是不好受,凌熙嫁入王府之后,温温婉婉的,未有生过太大的症疾,如今生产殒灭,总是他对不住她。
他的怀里抱着大殿下柔软无骨的身子,他不禁会想到凌熙素白的手指从他指尖划开的悲伤,孩子还这般弱小,便一出生就失了母亲。
李元碌前来回了命,告之给君上,曲夫人娘娘以副后位下葬的,其间里顺顺坦坦的,也不知是否是曲夫人娘娘在天之灵的保佑。
君上点了点头,他素来是心狠之人,即便是拿了自己的孩子换了上官淳耳的命,他也在所不惜,只是,曲凌熙在他面前求得上官淳耳免死一层,就叫着君上心下里就跟着刀绞似的疼。
也以至于上官淳耳会被赏了八十棍棒之刑,听得来回禀的侍卫说,上官淳耳素白的衣衫上沾满了红血,却未有听得上官淳耳呼上一声痛。
“稚子年幼,陶昭容同着曲夫人交好,就将孩子抱去给陶昭容照料吧。她的昭容位也是该要晋一晋了,封号就让置办司的人择了字送去吧。”
李元碌抿了唇线,招了身圆体阔的乳母将殿下接了过来,朝着君上俯身一礼,恭敬地退出了殿门之外。
君上瞧着李元碌退出了殿门外,默默不作声。上官淳耳从来不知顾惜着自己,如今挨了棍棒之刑还硬撑着不呼疼,这是在跟他唱着反调呢。
大掌一挥,一道翠色茶盏跟着跌碎在地上,在外头听得动静的小顺子连忙奔了进来,还未有等着小顺子开始,君上只低沉地吼了一声,“滚出去。”
小顺子口水一吞,君上僵着一张脸,没有半点的起伏,瞧上去想要吞食掉人的血肉似的,他大气未敢出,掀了衣摆连滚带爬地奔了出去。
“绝双,去看着他点。也不知伤成了什么模样,这时候了逞什么能耐。”君上气极地唤了一声绝双,八十棍棒也不知他受不受得住,略略给他些惩戒才好叫上官淳耳收收心,哪曾想,他连吭声都未吭。
御前侍卫是在他御前的人,谁不知晓他看重上官淳耳,只要上官淳耳吭上一声疼,他们就不会下狠手,哪曾想,上官淳下可真真是给他长脸,连吭都未吭上一声。
上官淳耳爬在床沿前,想要伸手端了茶盏,但茶盏离她的手太远,她想要动了动身子,腰腹以下的疼痛叫她连连闷哼,行刑之时她是吞了药草,但药效一过,她只觉着整个下半身几乎疼得要她的命。
以往听得君上赐人杖毙之刑,她未有见着,只觉着那绝计是惨不忍睹的,如今她自己体会了一翻,真真实实是疼得她发慌。
从她被抬起来开始,她就绝了人上门来探望的好意,这打的地方她是坐不得,碰不得,这若是叫人看到了,总会只盯着那一处看。她为女儿身,让一群的男子只盯着那一处,面皮总是过不去的。
不过,这些人也未有多有微词,疼与不疼他们也不知如何施救,论及整个太医院里,除了朱侍医之外,又能有何人能够及得上上官大人,如此他们这才散去了。
小李子想要进来伺候她,被上官淳耳拦了,只打发了小李子前去瞧瞧朱侍医。小李子是知道上官淳耳心中难受,这样的疼意的确是叫着人不忍直看,他几近欲言又止,只听得上官淳耳言明这棍伤小李子没有办法治。
他着实无奈,叹了一口气,只对着上官淳耳言说他在外头候着,大人若是有什么需求,尽管喊了奴才。
其实若非不是她自己上了药,实是无力再挪动身子,她也不会开口唤小李子一声,上官淳耳叹了一口气,人在虚弱之时,总会心生些悲伤出来,连她也不例外。“小李子,你在外面么?”
小李子一直候在了上官淳耳的殿门前,他已然挡了不少前来探视大人的人,如今听得上官大人唤了他一声,小李子立时应了一声,立时掀了殿门奔进了上官淳耳的房里,“上官大人,您有何吩咐。”
不过,他这话才问出来,却是顺着上官淳耳覆着棉被的身子望出去,上官淳耳的身子正对着茶盏,当下里他便明白了,“大人,您的身子如今受了这般的伤,想要做什么吩咐奴才一声便是,您怎么起来了。”
上官淳耳抿了唇线一笑,整张脸因着疼痛而开始泛开了惨白,“本官哪有那般的娇贵,不过是受了棍棒受,又不是砍杀了哪里。”
小李子鼻头一酸,却是默默地黯然了一番,“大人,您这又是何苦呢。奴才等身子受了疾您还让着奴才前去歇着,大人您受了伤,不也应歇着么?”
得,她是被这话给堵了嘴了,她点了点头,“却是不知小李子你的唇舌也越发的灵便了。”她接了小李子端过来的茶水,轻轻地抿着,这疼痛让她咽一番口水都要用着力气,看来她还得吞一些药草才能好得快些。
“幸得君上前些日子赏的白药本官配了同种的出来,否则这一大块的伤口,还不知要废上多少的白药呢。”上官淳耳缓解了自己的口渴,将杯盏递给了小李子,幸好幸好,白药效用极好,洒上去的一瞬间疼得她喊出了声来,但也就只疼那一瞬间,过后就能好得快一些。
寻常的药草只能缓解疼痛,而这白药,却实是能够治了创伤之处,如此疼上那一疼,也就无碍事了。
“大人,奴才扶着您。”上官淳耳动了动身子,想要将自己挪回了原处,小李子扶了上官淳耳的手臂,将她扶回了被子里,还将被子轻轻地覆了上来,生怕碰着她受了重伤的那一处。
“无碍事,过得几日也就好得全了。这几日曲夫人娘娘的后事也办妥了吧?”上官淳耳叹了一口气,终是将那话问了出来。
逝者已矣,总是要入土而安,只是可怜殿下还是那般的小。上官淳耳心下里觉着荒凉无比,祁王后娘娘可真真是好狠的心呵,若是要除去曲夫人,大可以光明正大的同着曲夫人较量,如今使了这一番手段,也不知心里会不会难受些。
“回大人的话,君上是按着副后的位份赐了曲夫人娘娘厚葬,冠了敦静的名号,算是全了曲夫人娘娘的风光。”小李子点了点头,立在一旁,回了上官淳耳的话。
上官淳耳微微沉默了一会,“风光又有何用,生前享之不到,难不成死后还能有所感触么?风华无限,那也得在人的生前才是。”生前!上官淳耳声调一顿,对了,她是觉着有什么东西是她忽略了。
“小李子,永延殿里燃过艾草,你去查查看,那一日是谁来领取的艾草,本官倒要问问,取了艾草的多少,到底是否全都用在了永延殿里。”上官淳耳银牙一咬,想要动一动,却又扯到了疼意,不过,她眼下里顾不得这个,她就说,她是有什么想漏了,原来是在此处。
小李子瞧了上官淳耳一眼,“大人的意思是,有人在艾草上头动了手脚?可是谁那么大胆,敢在永延殿里下手?”
。。。
☆、第一百一十七章 有些流言
的确是,在这后宫之内,王后娘娘的权柄下放,便就只有永延殿的最为尊贵,她去瞧过置办司的张掌事,原是将上等的药草细细查看一番,却不曾瞧到置办司的内侍将高昌国送来的皎白芙蓉膏配送去了永延殿。
皎白芙蓉膏,皎白芙蓉出水,艳似菡萏展瓣,于女子前的面容有极好的养颜之效,其间的芙蓉晚秋而开,霜侵露凌下却也丰姿艳丽,将芙蓉自晚秋间摘下,又磨作成了膏,涂抹在脸面间,皮子会显得分外的柔嫩光滑。
只不过,皎白芙蓉膏上贡来的极少,就如同是那白药一样。于此,她也就将那一件事衬为了永延殿在君上眼中的份量,就这般地位的永延殿,这后宫之内的人都有着七巧玲珑心,谁看不出永延殿曲夫人娘娘得君上的宠爱。
既然无人敢动,即便是良美人想要动手,那也无需得费上这般的周折,以她如今的心性,除去曲夫人又有何用,除掉王子殿下才是重要之处。而风美人又更不必说,心思短浅,连她上官淳耳都能瞧出来心中有何所想,至于陶昭容。
上官淳耳摇了摇头,按着常理来推断,陶昭容与曲夫人交好,陶家同着曲家那是有着姻亲的关系,听说曲夫人的族弟娶了陶昭容的嫡妹,这番的关系,陶昭容不会傻到拆了自己在宫中最大的依靠,那于她没有任何的好处。
至于其他的妃嫔,向来不受君上器重,能待见的也就那几位,从王府来君上都这般对待,可见寻常里连消息都是得之众人以后。
那么,这样的人选,不外乎也就那一位了。不过,上官淳耳好奇的是,祁王后娘娘究竟在艾草上头动了什么手脚。
这心思,果真是寻常能够瞧出来的,王后有疾,又被君上卸了权柄,自己尚且处在困顿之中,还能下这般的狠手,当真不是她这类人能够想得出来。
“曲夫人虽则在宫内处在了夫人位,又接了掌控六宫的权势,但夫人位岂能比肩王后位,即便曲夫人占了这后宫的尊贵,但总还是妾室,妾室再尊贵又有何用,只要祁王后还在,那么,永远就不能扶上正位。”
小李子听得背脊发冷,上官大人的意思是,将曲夫人置于死地的人,是王后娘娘?“可是大人,王后娘娘身子有疾,听得曲夫人娘娘有事,可是在众人的眼中进得永延殿,按着时辰上来看,王后娘娘不能事先猜到曲夫人娘娘会早产,奴才以为,王后娘娘有不在场的证据。”
不在场的证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