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忆白哼了一声转身出门。婉芳委屈的哭出声来,赤着脚跳下床把房门反锁上,过了一会,不见俞忆白来敲门,她又去把门锁拧开,靠在门边等俞忆白来求他。谁知怎么等都等不来人。胡婉芳只说他还在楼下书房生气,悄悄走到楼下来,厅里只有一个值夜的听差,才打开铺盖要睡,看见太太下来弹起来道:“太太可是要热水?”
胡婉芳看向书房,那个听差小声道:“老爷不在书房,像是进了西套间。”胡婉芳咬着嘴唇上楼,锁死了房门扑倒在床上,痛哭起来。
第二天早晨婉芳起来就很不'炫'舒'书'服'网',早饭都没有下楼吃,吴妈看她情形不好,跑去和大太太说了,大太太请了常在俞家走动的钱大夫来,钱大夫切了半日脉,又拿听诊器听了好一会,笑道:“恭喜恭喜,三太太这是喜脉。不过这几天受了点气,有些滑胎的样子。还要小心安胎才好。”
大太太连忙叫钱大夫写药方,又一叠声叫人去老太太那里报喜。婉芳红着脸道:“大姐,闹的全家都晓得了,万一坐不住胎怎么办?”
大太太嗔道:“怎么保不住了?大夫们都是这样子说的,就是无病也寻点毛病来说,不然他来瞧了说好,有个万一不是砸了招牌?必定要说你哪里不好,替你吃点子药,好了自然是他手段好,不好么,是病人家里没有养好。”
钱大夫在外间写药方,一边写一边笑道:“大太太,您老上辈子铁定是名医。”
大太太笑道:“你们捣的那些鬼没有我不知道的,好好替我妹子捡几副安胎药要紧。”欢欢喜喜叫吴妈跟着去拿药,回来掩上门和婉芳说:“防着你们家姨太太些。”
婉芳冷笑道:“她昨天还和我讲,要谨诚给我送终呢。”
大太太得意一笑,贴着妹子的耳朵道:“她一来就跟老太太过不去,老太太都没让谨诚上家谱,以后俞家一个大钱都分不到他手上的。”
婉芳想了一会,道:“忆白的私房钱也够他用了。颜如玉手头也有不少钱的。”
大太太好笑道:“她不知死活跟四婶去玩股票,总有吃亏的那一天。对了,我和你姐夫说了我们买地的钱都拿去炒股了。你可别说漏嘴了。”
“大姐?”婉芳吃了一惊,说不出话来。
大太太替妹子压了压被子,笑道:“男人都是一样,见不得老婆留私房钱的,总要想法子挤出来,咱们只说拿去炒股,等哪一天股票大跌,就说亏了,他们能拿我们怎么样?你也别置房子了,多攒几条大黄鱼藏起来。”
婉芳想了一想,点头道:“我的钱花在颜如玉身上,我也不肯的。”她想到颜如玉,不禁按着小腹微笑起来。
颜如玉脸上挂着幌子不得出门,只有把谨诚托付给四太太接送,她自家窝在西套间不肯出门。隔着房门听见婉芳不'炫'舒'书'服'网'是怀了孕,却是呆住了。她拼着挨了两巴掌好容易才把芳芸挤出去,人家怀了孕轻轻松松就占了上风,如何不恼?偏她又出不得门,想了许久,想到一个法子,打电话申报去,要登一个寻亲启示。
作者有话要说:因为有朋友说打不开这一章;所以我重新更一下试试呀唐珍妮的跳舞会(上)
芳芸在学校住着,一来是教友,二来甫从美国回来,颇可慰数年离乡的校长思乡之苦,礼拜天不是陪校长去教堂,就是到校长私宅吃饭闲谈,和洋先生们的感情日深一日。流言虽然照旧,然她和洋先生们走得近,又一向安静守本份,“一打男朋友”的流言传了个把月翻不出新花样也就无风自歇。
这天一个和芳芸很要好的女学生吴静仪在申报看见一个寻亲启示,说是丘家后人丘淑玉自美国回来寻亲,暂寓樱桃街十二号。吴静仪看见地址是芳芸家,又晓得芳芸家没有人姓丘,拿来给芳芸瞧,笑问:“这是府上哪一位?”
芳芸看了微笑道:“我这一向都在学校住着,还真不晓得是哪个。”拿着报纸粗略看了一回放下,吴静仪虽然好奇,看她不怎么在意的样子,也不好多问的,就约她到自己家去玩。芳芸笑道:“我和家里说补课呢,可不敢出去玩。”
吴静仪笑道:“听说你继母就要替你添个小兄弟,你这个做长姊的少替他们添麻烦也好。”
芳芸笑道:“可不是,我们太太一向待我好,要是为了我和我们家姨奶奶闹起来,哪里不好了,我可不成了千古罪人?学校里有不少书可以读,我倒觉得比在家里'炫'舒'书'服'网'。”说完从书架上抽出两本书来,问吴静仪:“我去图书室,你上回不是要借一本《春水向东流》么,我帮你借了来?”
吴静仪摇头道:“马上就要期末考试,先把放一放,和你一起用几天功再说。”取了课本和芳芸同去图书室用功。
图书室里静悄悄的,二十张长桌坐了有八成满,只有门口有几个空位。吴静仪才一站到门口就有她表妹招手喊她,她冲芳芸抱歉的笑笑,过去和表妹低声说话。芳芸就在门边坐下,翻开书才看不到几页,一个面生的女孩子走过来拍她的肩,笑道:“你在俞家排第九?”
芳芸被她问得一愣,愕然抬头。那个女孩子笑道:“我排第七,你来,我和你说话。”就过来牵芳芸的手。芳芸猜她是大伯或是四叔的外宅的女儿,也不多话,收了书本随她出来。走到一个僻静角落,那个女孩子上上下下打量芳芸许久。芳芸也不客气,将她从头看到脚,也看不出她哪里长的像俞家人,不由笑道:“恕我眼拙,看不出您是哪位。”
那个女孩子笑道:“其实不是我寻你。”她走开两步敲门。推开门出来是一个西装少年,他冲芳芸点头一笑,露出两个极深的酒窝。芳芸还来不及皱眉,唐珍妮已经把他推开,笑道:“芳芸,是我!”
被推开的少年皱着眉道:“七姐,你看珠姐推我,难道我就不能和小姐说句话了?”
“九弟,你也要等我替大家介绍一下嘛。芳芸,这是我七表妹和九表弟。和你家同族的,好像还没出五服?”唐珍妮想了一想,笑道:“反正咱们家都是从锦屏出来的,哪家和哪家都能拉得上亲。”
她说话时,那个少年一直在一边做鬼脸,他姐姐拉着他很是无奈,笑道:“珠姐,九妹。你们聊罢,我和九弟去会客室坐一会。”到底把那个少年拉走了。他两个一去,唐珍妮就收了端庄小媳妇的样子,从手袋里掏烟匣。
芳芸笑,“这里不行,你随我来。”拉着唐珍妮左绕右绕,绕到种植园里,寻了一个避风处站定,笑道:“这里没人来,管教嬷嬷也就不来了。”
唐珍妮点着一根烟,冲着一棵半枯的芭蕉树吐出一口烟雾,笑道:“我是特地来陪罪的,是我想的不周道叫阿霖去送信,连累了你有冤都不敢说。”
芳芸笑道:“快别这些说,我们家那位是存心的,有你没你都要生事。我避在学校倒还好,霖哥没受连累罢?”
“他?”唐珍妮拉长了声音冷笑道:“他还说不如将错就错跟你提亲呢,叫我把他一顿臭骂,他也配!”
芳芸笑道:“我继母和我说话的意思,好像我大伯娘和二伯娘都有意寻他做女婿……”
“还不是看中李家的钱!”唐珍妮狠狠吸了几口烟,道:“都说李家有二三百万的身家呢,又不用和旁人分,谁不想吃这一口肥肉?你们家姨奶奶真是个毒辣的,一下子就把你变成全上海有未嫁女儿人家的眼中钉了。”
芳芸捧着脸叹气,“那可怎么好?人家才十五呢。只怕霖哥一日不娶,我都不得清白了。”
唐珍妮看她做戏,好笑的啐了她一口,道:“你要怕事也不摔你们姨奶奶耳光了。大家都等着看俞家热闹呢。谁知你继母居然这个时候有喜,闹得你们家人仰马翻的,想来以后你们姨奶奶就顾不上你了。”
芳芸轻轻摇头,红了眼圈道:“只怕是更难了。嫂子,这个礼拜天你们家有跳舞会吧?”
提到跳舞唐珍妮的眼睛就亮了,笑道:“有呀,我早上就派车来接你。咱们好好玩一个痛快!”
芳芸伸了一个懒腰,笑道:“闷了小半年了,总算可以活动活动,还好我带了几件跳舞衣出来,倒可以不必回家。”
“好像令尊也要去的。”唐珍妮突然想起来,皱起眉头想了一会,笑道:“不怕,我找个人陪着令尊,把他哄到牌桌上去,你再出来玩,怎么样?”
芳芸甜甜蜜蜜的点头,送唐珍妮出去,预备好两套衣服拿小衣箱装好。到了正日子居然是亚当亲自来请,芳芸也佩服唐珍妮的手段高明。亚当接着芳芸的小手提箱,操着半生不熟的上海话和芳芸闲谈,芳芸笑道:“总听人说五芳斋的粽子好吃,亚当,能不能麻烦你的车夫去买了来给我?”
亚当把车夫支使出去,亲自开车。芳芸坐在他身侧,轻声道:“亚当,我要在租界买一幢小房子,还要有两个得用的听差和老妈子。我认不得旁人,只有求你帮忙了。”
亚当道:“伊丽莎白,你是想离家出走么?我答应过你姨母和舅父,不能由着你胡闹的。”
芳芸沉默了一会,道:“我已经十六岁了,在中国是待嫁的年纪,他们会替我安排婚事。亚当,换了是你,你能接受别人安排你的人生和命运吗?”
亚当耸耸肩,“如你所愿。不过,伊丽莎白我要和你讲,在中国,一个孤单的、又有钱的年轻小姐,很难过的如意。”
芳芸笑道:“一个孤单的、有钱的年轻小姐,在哪里能过得如意呢?亚当,你觉得我孤单吗?”
亚当愣了一下笑起来,黄胡子翘得老高,“伊丽莎白,我是你最忠诚的骑士。”
亚当家里正热闹,从外面请来的厨子和侍应把一楼挤的满满当当,正在听唐珍妮说话。唐珍妮偏弃了他们把芳芸请到二楼书房坐,笑道:“我怕是没空陪你,叫我七表妹来陪你好不好?”
芳芸指着那几只玻璃书橱笑道:“这里就很好,够我消磨一整天了,你去忙你的。中餐叫人送一盘三明治来吧。”
唐珍妮还要和她客气,亚当亲自来催她下去了。芳芸也不和亚当客套,取了一本书摊开,对亚当眨眨眼,笑道:“我会自己照顾好自己。”亚当挑挑眉毛,转身下楼。到了中午,唐珍妮顶着满头发卷亲自送来一盘中西点心和一大壶咖啡,笑道:“会享福的人在哪里都会享福。”
芳芸掷下书调了一杯多糖多奶的咖啡递给唐珍妮,笑道:“喘口气罢,哪里就非要办的十全十美了。”
唐珍妮笑道:“我这是食君之禄忠君之事。你没有舞伴,我这里有几个人选,都是家世清白的好孩子……”
“别别别,”芳芸慌得连忙摆手,“一个都不要!刚好找到两本有趣的闲书,我等不及要看完的。”
看书什么时候不能看?芳芸分明是怕人家闲话。唐珍妮替客人寻舞伴是尽地主之谊,芳芸不肯自然随她,笑道:“那也随你罢,到时候没有跳舞伴现寻也来得及。”她还有许多事,和芳芸闲话几句,就着大半杯咖啡匆匆吃了一个三明治就出去了。
下午四五点钟,阴沉沉的天空飘起了小雪,窗外的枯枝上积得几点雪白格外耀眼,两只麻雀落在树枝上吱吱喳喳,好像芥子园画谱里的白描雪景。芳芸偶一抬头见到觉得有趣,揪了一角面包揉碎撒出去。亚当家的这个书房的窗户是两重窗帘,窗台上可以坐得人的,芳芸嫌趴着姿势难看,就爬上窗台藏在窗帘里,伸着半张脸看窗外的风景。
书房的门突然被人推开,唐珍妮轻轻咦了一声,紧接着是席十一的声音:“没有人呀,阿珠,想死我了。”
“唔……不要,等会就有人来了。”唐珍妮喘着气道:“你弄花人家的妆了。”
芳芸隔着窗帘看不见他们的动作,然猜也猜得到他们在干什么,羞的都不敢动。
席十一冷笑道:“你又哄我。”
唐珍妮轻笑起来,“那也要你吃我这一套。”她略微不安的看了看几处可能藏人的地方,笑道:“我明明记得那张唱片是放在书房的,难道是亚当拿下去了?”说着就去开门。席十一恨恨的道:“你个装模做样的小妖精。”上前捉住她的手不许走,两个缠成一团挤出门去,不晓得谁把门带上了。
芳芸松了一口气正想跳下窗台,又听见岳敏之的说话声,她略一迟疑,岳敏之已是推开门和席十一先后进来。 席十一坐在扶手椅上,点着一枝烟闷闷的抽起来。
岳敏之笑道:“你胆子也太大了。亏得是我,要是旁人,闹起来怎么办?”
席十一沉默了一会,道:“我是真心的。”
“可是她不是!”岳敏之道:“就是不提她已婚妇人的身份,她和书霖是什么关系你又不是不晓得。堂子里的妓女同一帮朋友还只做一个客人呢。”
席十一声音里带着些哭腔:“我是真心的!我看见她就像中了迷魂咒,我心里什么都没有,只有她,只有她……”他把头低到膝头,像个孩子一样哭起来,“我什么都不计较,可是她嫌弃我,说我养不起她。”
岳敏之叹了一口气,道:“你脸色不大好,回去喝杯酒睡一觉罢。”席十一嗯了一声,站起来慢慢出去。岳敏之走到门边将门反锁,芳芸听得咯噔一声,心里一慌,不由打了一个哆嗦。
“窗帘后面的那位,出来罢。”岳敏之说。
芳芸从窗台上跳下来,虽然极不情愿,还是解释道:“我一直在屋里,是他们没看到。”
“他们和我无关,现在我们两个来算一算旧帐。”岳敏之脱掉了西装外套,背靠着门慢吞吞摘袖扣,冷笑道:“你欠我一个巴掌加一摔,我是个生意人,还要收点利息。你说收多少合适呢?”
芳芸道:“你说我喊起来,会怎么样?”
“哈哈,你喊呀,”岳敏之板着面孔道:“反正我又不会娶你,你喊的越大声越好。”
芳芸笑道:“除了喊救命还有许多法子的,我拼着自伤八百也要杀敌一千。”
岳敏之笑道:“乖乖龙滴咚,我猜你小学算术老师教你数数肯定没有超过一百。”
芳芸只说上一回轻易就把这个坏胚摔倒,这一回自然也能把他再摔趴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