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根扭头,看见芳芸神情是真生气了,不敢不听。他将手按在按钮上,喇叭声不停歇。樱桃街并不长,一共只有十五栋别墅房子。已经是晚上**点钟时候,家家户户都有人,教这不停歇喇叭声一吵,立刻有人家打发听差、老妈子出来看究竟。
十五号这是唱哪一出?俞家四太太拦着谁车不让人家走?不一会儿就有几户人家太太带着老妈子出来了。
四太太哭得鼻涕一把眼泪一把,站在在芳芸车前进退不得。方才她并没有把芳芸威胁听进去,现在芳芸把事情闹得大了,邻居们都出来看热闹。她已经找不到台阶下了。她心里又悔又恨,后悔不该在门口拦芳芸,恨芳芸一点不顾俞家脸面,说翻脸就翻脸。她就没有想到,是她把芳芸逼到了退无可退地步。
芳芸性格,不反击则已,一但还击,是不会给人留多少余地。阿根看渐渐围上来许多人,有些迟怀疑问芳芸,“九小姐,怎么办?”
“继续按喇叭。”芳芸端坐在车内,并不把外面那群看热闹人当回事。
喇叭声音虽然不算太响,然一刻不歇响上大半天也极为吵人。十五号人其实都听见了,也晓得四太太拦住了芳芸。大房里头,大老爷心里其实极不喜欢芳芸,巴不得有人为难她。大老爷不出头,大房没人敢吭声。四房里,四老爷不在家,家里几个姨太太巴不得太太出洋相,都乐不可支在围墙里听壁角。
婉芳睡处正香,被喇叭声吵醒,拉开窗帘看见四太太拦住一辆汽车,只当四太太和四老爷闹脾气。四房和事情,她虽然是嫂子到底年纪小,出头那是自讨没趣,所以她关着门只当没醒。
中人向来爱看热闹,尤其是左邻右舍,有个风吹草动,巴不得连人家红漆巴桶有没有用铜箍都要打听清楚。四太太拦住俞家小姐车子哭闹,俞家却没有人出来,就有一位好奇心和探险心都茂盛太太脱颖而出,从人群中走出来,扶住四太太,微笑着劝:“俞四太太,你先别哭。”
她又对着车内阿根讲:“车夫勿要再按。”
阿根不敢停手,只看着芳芸。芳芸叹了一口气,道:“停手吧。这位太太,请你评评理。四婶拦着不让我走,我能怎么办?”
四太太心里狂跳,生怕芳芸把茹芸离家出走事情抖出来,现在听芳芸话里意思是不会提茹芸,她就镇定了一些。中人习惯,晚辈和长辈闹,人家劝说,都要讲晚辈不是,她决意不开口讲话,从腋下拉出手帕捂着脸,大哭起来。
那位太太两只眼睛差不多要变成问号集装箱,偏这两位一个只哭,一个求救似看着她。她吸了一口气,笑道:“一家人,我就没见过婶婶哭着拦住侄女不让走。”
芳芸露出为难笑容,道:“四婶,你不要为难我。这位太太这样热心,又是紧邻,或者晓得些四姐消息也说不定。”
俞家公开都讲俞茹芸得了病到乡下休养,想把四小姐逃婚事情瞒下来。然世上没有不透风墙,樱桃街老妈子们买菜时闲话几句,最喜欢讲主人**。这位太太约略也晓得点,她立刻将两只手按在四太太胳膊上,笑道:“你们茹芸怎么了,快和我说说,只要我帮得上,一定帮!”
四太太后悔极了,尖着嗓子道:“你别胡说,茹芸好好在乡下养病,她会怎么样!”
芳芸寸步不让,抱怨道:“原来茹芸姐没有离家出走,那样很好。四婶吓我,我还打算去巡捕房报警,然后去报馆登寻人启示。”
四太太尖叫道:“茹芸好好在乡下,你敢坏她名声,我和你拼了。”她愤怒冲上去,想从车窗里揪住芳芸,被那位太太拦住了。
芳芸手快,把车窗摇起一半,冷笑道:“四婶,我和你只讲一遍。我只听讲茹芸去乡下养病了,谁再拿茹芸逃婚事来给我添麻烦,我心肠很好,很乐意自己掏腰包去报馆登寻人启示。阿根,开车。”
阿根一踩油门,不顾前面人群,车子缓缓发动,
那位太太愣了一下,马上明白过来,俞家四小姐茹芸确是逃婚了。这位俞九小姐不在樱桃街住,想必四太太以为她给了四小姐援助,所以拦住了不让她走,要她把人交出来。
俞九小姐小姐脾气居然很不小,当着外人面这样讲话,没有给四太太留半点面子。四太太哭声响亮起来,她靠着这位太太,涕泪纵横,道:“我在俞家没有活路了哟,连这么个毛丫头,都欺负我。”
这位太太心里好笑,脸上露出关心神情,把四太太拉到自己家去安慰去了。
车子慢慢驶出樱桃街,芳芸脸色才缓和了些,朝后靠在车座上。休息了几分钟,她恢复了些力气,道:“四房再寻上门来,直接给巡捕房和报馆打电话。”
阿根小心翼翼地答应着,过了一会儿,才说:“九小姐,他们……到底是长辈。”
芳芸冷笑道:“我父亲和那几房并不亲近。我经济独立,过日子谁脸色都不要看。”
“九小姐,阿拉刚才做错了。”阿根听得这句,立刻晓得方才他不敢拉开四太太是做错了事,马上道歉,:“下回一定不让他们给九小姐添麻烦。”
芳芸叹了一口气,有些伤心说:“其实你劝没有错……可是我不能软弱,我好不容易才得到独立和自由,我不能教旁人左右我生活,哪怕是我父亲,也不能。”
被四太太和芳芸这样一闹,茹芸逃婚事情并没有捂住。丁家太太带着儿子亲至樱桃街要见未来儿媳妇。俞家交不出人来,四老爷和四太太被丁太太质问得一句话都出不来,丁太太果断退了婚,又迅速替儿子另寻了一门亲事。四房丢了女儿,跑了有钱亲家,还闹得灰头灰脑被亲戚笑话。四老爷火冒三丈,几次打算去教训芳芸,冲到门口都教一个爱妾拦住了,他拿定意等俞忆白回来和他算帐。
偏偏俞忆白在南京又忙,一时半会不会回来。胡婉芳听讲四老爷在家里摔茶杯骂芳芸,很是替芳芸担心,抽了一空到祥云公寓,劝芳芸低头和四房道歉。
芳芸被胡婉芳磨没有办法,苦笑道:“那天是四婶要死要活逼我把茹芸交出来。我都不晓得茹芸离家出走事,怎么交人?再说了,四房丢了女儿,凭什么就要三房交人。难道我们三房就任他们欺负?道歉事情,他们休想。退一步讲,就是三房道歉了,你觉得四房会消停?他们欺负惯了我们,一不如意就来寻三房麻烦怎么办?大房和四房管着俞家工厂田帐,财产越管越少,他们妾可是越管越多,分家三房分了多少?”
胡婉芳被芳芸一连串尖锐问题问住了,歇了好一会才说:“我是替你担心。你又不肯回樱桃街,一个人住在这里,公寓房子人来人往,人家要来寻你麻烦,马上就打到大门口了……那怎么办?你父亲又不在这里,我夜夜为你担心都睡不好觉。”
“太太。”芳芸感激喊了一声,把头靠在婉芳肩膀上,“我晓得了,我会想法子,不让你担心。我一直觉得住公寓房子方便、省心。就没有想到过这些。太太,你别担心。”
芳芸在心里算算,去年孔家洋行分红钱都拿去投资了。可自己到上海之后投资几块地也赚了几万块。这些钱,买一栋独门独户房子、再请一两个警察门房绰绰有余。可是真这样花起来,在父亲那里就说不过去。说不定父亲会以自己乱花钱名义替自己管钱。既要单独居住,大门一关就没人进得来,又不能花太多钱,这样地方有点难找。她想了一会,决定找岳敏之商量,就换了话题,问婉芳小毛头近况。
提起小毛头,婉芳脸上就带了笑,讲起小毛头,就把烦心事都忘了。到了下午四点多钟,小毛头午睡起来在家呆不住,芳芸就喊阿根开车带他去兜风。婉芳哪里放心让奶妈带着小毛头出门,直接跟了去。
芳芸趁家里没人,立刻给岳敏之打电话。
岳敏之沉吟了半晌,说:“虽然我还是觉得你回樱桃街和令尊一起住比较好。不过你这样坚持,还是找个新地方罢。”
芳芸笑道:“其实我早有搬家想法。不过当初是因为大伯娘住在对面,我要提搬,我们太太一定不肯。现在她们不在,我父亲又不在上海,我们太太拦不住我,搬了就搬了。搬回樱桃街,我就是个包子,谁都能捏我。”
岳敏之想像一下芳芸牌包子,一定又香又软又好捏,不由笑出声来,道:“好好,你搬罢,我们一起找。这一回,我要和你做邻居,这样曹二少再来找你,你都不用打电话,喊一声我就开门过来了。”
“好。”芳芸微笑着挂断电话,又打电话给李书霖。李大少人头熟,又是常买卖不动产。芳芸一提要求,他就找到地方,笑道:“还真是巧了,就有这样地方。张家新建一条弄堂才卖。弄堂口装了铁门,还配了警察值日。房子么,倒是不贵,听讲买房子都是医生律师,明朝你不上学罢,我明朝带你去看看。”
芳芸听讲有那样一个地方,心就定了一半,微笑道:“圣约翰大学已经给我发了录取通知书。中西女中那边不必再去了。”
圣约翰大学在上海名头响亮,出了名难考。
“恭喜恭喜。”李书霖情知芳芸要搬家,岳敏之一定晓得,直接道:“敏之明天有空罢,一淘去。我们明朝早晨九点钟在碧萝餐厅碰头,表哥请你吃客牛排算作红包。”
芳芸笑嘻嘻答应下来,过了一会岳敏之也打电话过来,说李书霖喊他八点钟来接芳芸,问芳芸是怎么一回事。芳芸微笑道:“看房子。我本来打算过一会再给你打电话,他刚才就和你讲了?”
“嗯。”岳敏之满意笑起来,“他讲那个地方我也听说过,虽然现在房子贵,一栋房子多不过三十两黄金,便宜点十五两就能到手。亚当现在不在上海,你手头有金条没有?”
“没有。”芳芸笑道:“我一向用支票。他们不肯收支票么?”
“张家不是专门卖房子,嫌用支票麻烦,他们喜欢用金条交易。我明朝多带几条大黄鱼罢,看中了先买下来。好不容易有机会做九小姐债主,最好九小姐一辈子都不要还钱。”岳敏之压低了声音笑。
“小气!”芳芸笑骂,“俞九小姐拿大洋和你换。明朝记得早点来接我。我才不要吃那个碧萝鸡,你先带我去城隍庙吃小笼包。”
芳芸和岳敏之都只手捧咖啡作陪。李书霖独自吃完了一顿 (炫)丰(书)富(网) 西式早餐,拿餐巾擦嘴,笑道:“你们两个居然背着我去偷吃小笼包,真会替我省钱。”
一客西餐价钱从七角到五元不等。碧萝餐厅有名除了碧萝鸡,就是一个“贵”字,早餐三元一客。
小笼包才两角一笼,就是添上茶叶蛋、赤豆糊、各类点心,撑死了两个人也吃不到两块钱。李书霖自然看不上这几元钱,不过拿他两个开玩笑。
芳芸笑道:“我们在外天天吃这个都吃烦了。小笼包不好打包,表妹好不容易才能去吃一回。表哥要花钱,请我们去状元楼吃中饭哎。”
“不请。”李书霖笑道:“我替张六少做成了生意,中午人家肯定要请我吃饭。”
“买不买还不一定。你倒好,马上就把我们卖了。”岳敏之替芳芸拉椅子。芳芸朝他伸手,两个人肩并肩出门。李书霖在他们后面走了几步,突然觉得自己有些孤单。他朝左右看了看,餐厅里除去几个年轻西女侍应,只有窗边一张桌子上,坐着三位年轻小姐,其中一位生得颇为明媚。他冲那位美人儿一笑。美人儿一哆嗦,手里持着餐刀当咣一声掉到盘子里。
李书霖摇摇头,大步追上岳敏之。
张家老派,建房子却不老派,并不是简简单单一条弄堂。高墙圈了一大片地方,进门门楼上挂着“厚德里”牌子,居然有四个门出入。两条宽阔大路把高墙里房子分成了四大块,每块都有四五排三层楼房,每排大约十来户人家。大路能容两辆小汽车经过,交叉小路也可容一辆小汽车通行。
这里位置离圣约翰大学很近,走路大约十来分钟就能到。作陪张家职员唾沫横飞,把房子说得都要开花结果了。岳敏之有些迟疑,还没有作决定。李书霖先看中了两套。一套在东区,一套在南区,当场就拍板说要买。
岳敏之和芳芸是要做紧邻,厚德里空房子已经不多,好不容易才寻到几处。他挑了一处朝向好,喊职员开门进去看。
职员推开大门,里面是不小一个院子,右边一大间看设施是厨房。他指着左边没有墙壁一大间笑道,“这间预备做车库,旁边一间屋子可以住一两个听差和车夫。如果不要车库,我们可以免费加墙和门窗。”他引着大家从厨房边门到前面去。
前面只得一个可以充当客厅、空荡荡大房间并一架旋转楼梯。李书霖推开前门去看,前面围墙有一层半楼那么高,墙上开门,两扇门都包着厚厚一层铁皮,由大门到客厅门口,用红砖铺着一条三四尺宽小路,左右都是泥地。
芳芸欣喜说:“前面可以种花,还能种树!”
张家职员笑道:“小姐好眼力,这排房前后院子老大,一排抵得上南边两房。人家都讲不划算,他们哪里懂得,在上海这样寸土寸金地方,在家里种一两棵……”
“你老实讲价钱罢。”岳敏之看芳芸眼睛都放光,晓得芳芸肯定看中了,打断职员话,笑道:“先讲好,贵了我们不买。”
“不贵不贵,只要二十五两黄金。”那个职员仰头指着二楼说:“二楼四大间,三楼两大间,还有两个亭子间。不要讲四五口人小家庭,就是连老太爷老太太住在一起都够了。”
“没有煤气?”芳芸皱眉。
张家职员愣了一下,笑道:“公寓房子装煤气也不太多。除掉没有这个。浴室和带抽水马桶厕所,我们每层楼都有。”他朝岳敏之看了几眼,又笑道:“当然,要是嫌多了,拆掉,我们可以马上喊工人来。”
岳敏之点点头,一本正经说:“很好,隔壁房子格局是一样么?”
“隔壁房子小一点,二楼只有三间,三楼是两小间。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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