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轻松开手掌自床上坐起,他依旧睡得沉稳,定是这二十几日辛苦至极才让他如此,心里微酸,在他脸上身上又足足看了一炷香的时间才小心地掀开帐子下床。挥弦和步丫头立刻迎了过来,我忙做了个轻声的手势,她们顿时咽下了嗓子口的那声“殿下”端着水盆走了进来小心翼翼地放下。
唯恐吵醒了床上那位,稍作洗漱穿戴忙踏了出去,外间的桌上已摆放了餐食。那挥弦却是见我前脚跨过那道门帘,她后脚已开了口:“殿下,一早秦公子来请安,见您还未起便去巡城了,临走留下件东西给您,您可要现在看看?”
请安?在这宫里也兴这一套来。在桌边坐下、眉头微皱,想起若是这样自己似乎也该去皇帝、爹爹王爷那里请安,只是现在天色都已到快吃中午饭了,我这去请的是哪门子的安啊。想是见我端着碗的手停在了那边,她又忙加了一句:“哦,陛下金口说了,您还病着,这些日子就免了这些事儿了。”
那就好,我点点头,继续喝着碗里的清粥,琢磨着这口味到底比沈言楷府里的要差在哪里。可这个点头,让挥弦立刻理解成了我同意看秦无伤留的东西,呃、或者不过就是她自己好奇故意这么理解的,反正她迅速从一边取了个匣子递到了我眼前。我瞥她一眼,看就看看吧,侧身打开盖子,却见里面是一块半月型的碧玉,色泽极润、隐隐透着紫气,指尖轻触、竟然通体温热。边上还有秦无伤写的几个小楷:“古玉悠然,功可化淤通络,盼殿下常挂心口,以助康复。”
呵,他的东西我可不敢随意留着,也不知他都是从何处寻来的,若再象以前那个什么情钟一般,岂不我自己找罪受?“收柜子里吧。”我“啪”一声关上盖子,不再看它。
“是。殿下……”她应了,却欲语还休地依旧站在我身边。转过头看着她,耐心地等她的下文。
“殿下,今日、萧公子没来,只他身边的乐颜过来说、公子没能起身不能来请安了……又见您没起、他又说公子吩咐了您若没醒就不必禀您。”
“病了?”我急问,他身体本不好,再累了这几天可别真累出大病了。
“想来也不全是……”这挥弦说话怎这般不爽快,我侧脸瞥她一眼,却见她头一低、噘嘴说:“殿下那日受伤回来,萧公子护主不利、也受了罚……”
我顿时将手里的碗盅拍在了桌面,疾步走了出去。受罚、受罚!这女人除了罚之外就没别的什么了吗!想当日自己没什么事,还在边上看着,他都被打了七鞭,这次我要害受伤昏迷日久,他岂不是更被重重地罚了?!而自己醒来后的注意力都放在沈言楷身上,却是忽略了他。心下难过,一手拉过挥弦在前面带路,身后又跟来秀梅秀兰两个,不顾她们的劝阻、脚下飞快,出门口时倒没忘吩咐步丫头留下,“照顾好沈郎,别吵了他!”
一脚踏入临湖的文华阁;并没有想象中浓重的药味;拦下那个行了礼就要进去传信的小侍;我直冲进去。“临云!”一头扑到床边;却见他满面通红、神智已迷离。“怎会如此?!”我震怒;“太医可曾来看过?!”
跟前的小侍顿时跪了下去;“殿下容禀!今早公子醒来吩咐不要请太医,小的们不敢违了公子,只能守着。刚瞧着公子病的越加重了想报殿下做主,殿下正好过来了。”
被他这么一说,我胸口顿时堵得慌。萧临云定是不愿让人搭脉诊伤的,免得又被记录一笔他的其他问题。想来沈言楷在水牢的二十多天,他就没调理过身体。这些日子他怎么过的?!转头再看他,手探上他的脸,灼热的温度让手猛地一颤。他体内淤积的是寒气,这次怎会如此滚烫?难道……是又服了寒食散?手立刻朝他的衣襟里摸去,却是没有找到什么药包、药粉。
侧身盯着跪在地上的那两个小侍:“公子可曾自己服了什么药剂?”却见两人紧低着头并未出声,内心的火顷刻烧了起来,强自压抑着朝门口随我来的那几人瞪眼:“挥弦,去取我疗伤的金创药过来;秀梅秀兰去门外站着,不许旁人进来!”
说完这些,我已一手将萧临云扶坐了起来,另一手里的内息亦自他后心一点点地渡了过去,却觉他体内热力蒸腾、难以散发,分明就是服了寒食散后未能即刻运动发汗而无法将热力散出去的症状。“速去取酒过来!”朝地上的人低喝着,一手扯开了萧临云的腰带,将所有的衣物打开。
原本瓷白的肌肤被几条紫黑衬得触目惊心,我倒抽一口冷气,谁下的手!伤不多、皮未破、却直伤到筋骨,内里的破损见不了阳光、氧气,一直淤积着很难愈合。这样的下手真是又毒又狠。
“谁下的手?!”牙齿狠咬,尚跪着的那个却没有回话。不好说、不敢说?呵,那不急,总要是人做的、定能查了出来。
这时,酒端了过来,入手温热,倒是省了我再热酒。小心地喂了萧临云喝下、用内力催动酒气散发,他的额头终于见到细密的汗珠,我长出一口气,若是这寒食散服后发不出汗来是会立刻要人命的。
放萧临云侧卧了下来,我冷冷地转向这两个看起来忠心、谨慎又稳妥的小侍。“现在、可以给我好好地说说,你们两个里是谁那么大胆私自喂了公子吃这药的!还有,这个药从何而来!”
萧临云既然答应了我不再服这药,我相信他除非万不得已绝不会自己主动再用,前几日里他为了强撑着照顾我而偷偷地用药我还可能相信,但是昨天我已经清醒了过来,他必定不会傻到这时候再犯我忌讳。那么,除此之外就只有眼前的两个人有可能给他送了这药下去。
“殿下恕罪!”“殿下开恩!”那两人一愣之下扑倒在地。“这药本是公子前几日服过的,小人们瞧着药效奇好,所以今日见公子情况不好又不愿唤太医来诊治才私下喂了的……小人们实在不知此药药性如此凶猛。”
“哼!”我顿时冷哼,“不知药性凶猛?!不识药性、为何你们取来的是温过的酒?!寒食散服后只能寒食、因此得名寒食散,但唯有一样却必须是热的……那就是酒!你二人乃公子亲自影卫里选出的,影卫之人或有不识寒食散药性的,但绝非是你二人!”
下面的两人顿时止了磕头,神色中稍见不安,却又立刻镇定了。“令主,属下乐颜,此次私作主张喂公子药物乃属下一人的主意,与忘忧无关,是属下逼迫他的!还请令主开恩,只责罚乐颜一人!”
“罚一人?好,那你先给我说说你这般罔顾自己主子的理由!”我侧过身子再次关注萧临云的状况,心想那挥弦怎还不拿了药过来。
只听重重一声闷响,那乐颜一头磕在了青砖上,“既然令主问起,那属下也绝不隐瞒。属下今日出此下策、实在是为公子心急。想令主那日为救沈公子受伤昏迷,公子在战场上本已力竭、回宫后还受重罚,之后又不顾伤势、不眠不休二十几日在殿前照顾,可是……公子做的一切却抵不过那戴罪的沈公子一分……!”
“放肆!”我心里气急、大喝出声,我何时觉得萧临云不及沈言楷一分?!“这不过是你自己的猜测而已!”
“……是,是小人的猜测。令主当日醒来未瞧公子一眼,对公子的辛劳丝毫不问,而公子却也不争不抢……!小人不甘!见公子今日寒症发作却无人问津,才自己做主喂了公子寒食散再去令主那里报信、想着令主若还有几分情意也当来此一看……”
“啪”一声,我一掌击在了桌案边沿,直震得厚重的木板裂了个大口,而那乐颜却丝毫未显惧色,依旧保持着原先的姿势继续说了下去。“……若令主今日不来,小人便自己为公子引发药性、解了寒毒,否则公子也熬不过这几日去!”
另寻名医
“……你是真为公子心急不甘还是为你自己心急不甘?!是想为公子争抢还是为了你自己的前途功名争抢?!”我定了定神,终于是挤出这句话来。眼前这个人是在为萧临云的处境着急,但他那所谓的不甘里多半也有为他自己着想的份。我是有不对的地方、他说的也并不是没有道理,但再如何都不能让萧临云的手下这般地压到他的头上、代他做主,这时代的男人真是个个小瞧不得。
却见他又是一叩首,“主子荣耀、自是属下的福气!”这话说得理直气壮、毫不掩饰。我顿时失笑,“呵,好!今日本该罚你目无主上,但你这小人也算做得直爽,又是公子亲自选了的,我若现在罚了你、他醒来后不免难过……暂就先免了你活罪,如今正是用人之际,你既然志向高远、便去军前效力吧,以功补过、也让旁人看看你家公子的眼光并没挑错了人!”他的动作慢了一拍,却也并未显出惊诧,顿得一顿便已直起了身子抱拳,“谢殿下!小人定不坠了公子的名头……”
门外一阵细碎的步子,紧接着挥弦的声音传来,“殿下,药取来了,奴婢可否进来?”我忙唤她入内、顺手放下床边的帐子挡住萧临云。
“怎去了那么久!”匆忙从她手上接了药匣过来,忍不住责怪。
“殿下,前头陛下派人送了东西来,奴婢一时脱不了身后来又怕他们进去吵了沈公子,便在那里多待了会儿等人走了才过来的。”她低头急语,生怕我真地怪她。
其实我不过是表达下对她动作慢的不满而已,早已无心管她说些什么了。用手开了药匣直接就往床上钻,迅速挑了药膏朝萧临云伤口上抹去厚厚一层。只是、他也不能再这样随意地治着了。让沈言楷替他调理本也不甚妥当,如今再让他继续,不说沈言楷现在身体如何,就他那性子……哎,而且萧临云心里也不舒服。等他前后的伤口都被涂满了药,我不再犹豫——那就带他出宫找民间的良医!就不信这都城里除了太医外没有好的医生了。
匣子往边上一扔,转身从帐子里看着依旧在地上没起的乐颜、忘忧,嗯、有这两人在应该事情不难办。吸口气,朝挥弦摆手,“今日我待在这边,你带着秀梅且先回去吧,留秀兰在这里就行。”她听了微愣,忙说,“殿下,那陛下送来的东西……”
“先放那里吧,我明日回去后再看。”见她还要再说什么,我一抖手将帐子掀开了条缝:“快去!公子这里得开窗透气、床前不能聚人。”语气因为着急而严厉了几分,顿时将她成功赶了出去。
见屋子里清净了,吩咐忘忧取来件寻常些的衣裳给自己换了,再替萧临云换上旧袍,边动手边轻声地问在旁边搭手的二人,“你们可知都城里如今有什么名医?”
那两人呼吸明显缓了一拍,“殿下的意思……”乐颜话到一半,就被边上一直不曾说话的忘忧接了过去:“都城里有两位名医,一个是城东的刘老郎中、人称圣手回春,另一个是城南的许医仙、人称金针一渡。”
“这两个哪个医术更好些?”
“……此二人各有所长,在外的名声亦不分上下,只城东这家路程上略近些而城南许医仙是男子,为公子诊治或许便利些。”
看一眼床上的萧临云,我抬头在他们二人脸上扫视着。药理方面我想沈言楷已属当世之最,而这“金针一渡”听着就是个擅长针灸的,不若带萧临云去尝试下,没准能有什么特别的效用。“那……便先去拜访下这位医仙吧,能被称为‘医仙’恐怕多少也有些本事。你们带路,我不想再多人知道……”
手被极轻地握住,我忙低头喜道:“临云,你醒了。”见他神色间忽然焦急,知他觉出自己服了寒食散,忙用手指点了下他的唇,“别担心,没事的。今天天好,我也老躺着难受之极,和你一起出去逛逛、看看这外面的景色。”说罢、让乐颜、忘忧替他穿好鞋子,我扶了他起身慢慢朝外面走。
两个影卫同时出手、效率自然是极快的,一指点倒了门口的秀兰、一路绕到西北宫墙的偏僻之地,三下五除二就将他和我弄出了宫、走上了城内大道。当然,能这么快速也是因为路熟、加上不用刻意避人。
在最近的地方雇了马车,唯恐萧临云的身体受不住颠簸,一路上走走停停、顺便四处看看风景。只是刚遭突变、整个都城都甚为萧条,路上的店铺不少关着门而行人也多是匆匆。萧临云坐在车内、神色并不开朗,我不开口、他也不说话,时常一会的功夫他就又神游到了车外路旁、神色间很是警惕。
尝试了几次开口与他说笑、效果甚微,只得握了他的手抬了眉媚笑:“临云……看着我么。是我不对、是我不好,但出也出来了,你就莫再不高兴了……你看、我身边有你、还有影卫,没事的了。”嘟着嘴、就朝他脸畔偎了过去,顿时将他震得全身一松、眼神迷离,半天才道:“于兮……怎还这般孩子气……”
我轻笑出声,“临云,你这般的样子可真是好看极了……今天、我们别的不管,就顺着性子当回普通夫妻。”说罢手轻轻甩着,脸上略收了些笑容、嗓子一清,“萧郎,时已正午,可要与为妻一起先找家店吃些东西再行路?”
却见他视线紧紧锁了我、眼眶顿时红了。哎,其实、他也好哄的很,自己一贯为他做的的确太少。抬起手、拇指抚过他的脸颊,“萧郎,为妻饿了、一起用些饭再走可好?”
扶了他的手慢慢下车,城南这片本也不是都城繁华热闹之所,一条街巷便汇集了这个地区绝大部分的商家,加上战事一起,餐馆依旧开着门的便只剩了两家。没得怎么挑剔、前后看看,由他做主进了其中的一家面馆。
彼此彼此
餐馆里倒是人不算少,估计有些是周围的街坊邻居跑来一起交换时局消息的。找了个清静些的位置低调地坐下,想起如今萧临云只能吃凉的东西,这热汤热面条的怕是不合适了。可这就一面馆,除了几样配面的小炒,实在也没什么其他可吃的。眉头微皱,向小二要了碗不加汤的光面,将卤肉酱料分开盛了,再取来一大罐新打的井水,仔细将整碗的面抖散了开放进去隔水泡着,再取出时、已成了一份很不错的凉面。面冷却不糊、依旧有弹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