叔权这才缓过了面色,摸着胸口:还好,刚才差点以为自己突然得了什么大病要死了。不过,怎么会好端端的来个肺气受损?
司马是拔出他腰掖的那支洞箫,对着窗口射来的光照一照。
明亮的光线,将洞箫上一条条如刀痕般的细微裂纹描绘了出来。也就是说,这只洞箫算是被毁了。叔权霍地坐了起身,喘起大气:“此人究竟是何人?!”
司马一手摸起小胡子,一手拍拍他肩膀:“你是要跟我之人,何必与此等小人计较。”
“司马大人?”叔权眯眯眼睛。
“你不过是毁了一只箫。他至少半年是不能弹琴了。”司马说着,哈哈大笑,“我看他,此一败,勿想能再入宫。”
“可是,天子问他名。”叔权道出最后那层不能消除的顾虑。
“不过是看在子墨大人面子上。天子,也是不想扫子墨大人兴头,特此一问而已。”司马还是气定神闲地摸摸小胡子。
叔权仍有些愁色:怎么想,都觉得那人有些面熟。
“你可是之前见过此人?”司马早就在殿堂上看出他所想的,问。
“是。大人可还记得,之前你委派过我向贵女伯怡问话。我与贵女伯怡会面时,见过此人。贵女伯怡称,此人是服侍先生之人。”叔权将那天那事一一道来。
“哦?”司马知道伯怡服侍的是齐国贵族,再加上季愉是被子墨推荐,这下一猜,便是猜到了伯怡服侍的是谁了。
“大人意思是——”叔权问。
“公良先生。”司马道。
“公良先生是——”叔权疑惑重重,在宫中尚未听说过这个人名号。
“公良是先生在宫中宫外行走所用名号,真实身份,唯当今天子与一些大人知晓。”司马竖起一根指头,继而神秘兮兮说,“既然已知伯怡要服侍之人是此人,你我便不需在此事上费心了。”
“为何?”叔权听他这么描述,这个公良不应该是天子看重的重臣吗?他们若能帮助伯怡,进而巴结到这个大人不是更好吗?
“此人久病体虚,连宫中医师大人也断言了,其命不久矣。”司马道到这,倒不是高兴还是悲伤,嘴上两撇小胡子弹跳起来一阵儿哆颤。
叔权听完这话,摸住胸处,感觉里面这颗心还是没能安定下来。
不久是,吕姬得知他得病,急匆匆在宫内便寻到了他这里。他是她唯一的儿,她未来的寄托,他有一点儿风吹草动都能夺去她的命根子。
“阿媪,医工说了,只需休养半个月。”叔权安慰母亲。
吕姬疼惜地摸摸他的脸,再捏握住了他的手,肃道:“是何人伤了你?”
“宫外之人,不足为惧。”有了司马的断言,叔权自信地说。
“他既能伤了你,怎能不足为惧?”吕姬可不会像司马想的那么简单。想她在乐宅是死里来火里去的,经历了多次丧子丧女之痛,不像司马一路官运亨通,从未遭过什么大罪。
“我不过是休养半个月。那人,此一去,再不能进宫。”叔权知道母亲顾虑,但司马说的没错,那人已是条丧家犬,不能再进宫作怪,拿他怎样都没意义吧。
吕姬细眉缩紧,捏握他手吁出气:“好。由你做决定便是。”
“阿媪。”改为叔权问起,“阿妹之事如何了?你命宫人来,说是需要详说。”
“此事太房已经吩咐下去了。不久之后,宫中天下皆知,你阿妹不是你阿妹,是申候之妹。”吕姬说起总算尘埃落定的这事,脸色慢慢地舒缓,嘴角竟是露出了宽松的笑意。
应说好多年,叔权已经是没看到自己母亲发自内心的微笑了,他也跟着高兴,问:“申候是——”
“燕国公第一谋臣信申君,天子已有意授予他爵位。以后,他便会是信申候。”吕姬向他微笑地点点头。
“原来是信申君啊。”叔权感叹,眉头又稍微有点儿纠结起来。这个信申君他当然是认得的,早在他读大学的时候,信申君在大学里是太有名气的人了。而且,信申君貌似也看不惯他这类整天像跟屁虫跟在大人身边周旋的人。
“此人如何?”吕姬不在宫中不在朝廷,了解信申君不多,自然是要问问消息灵通的儿子。
叔权对此,倒是对母亲难以启齿。总不能因一点小事抨击未来要依靠的大人吧。他故意伸长脖子望望门外,问:“如今阿妹仲兰是——”
“仲兰?”吕姬拿袖子掩住嘴一笑,“之前她在时,你每次回乐宅,也不见你与她多说句话。”
“她喜(炫书…提供下载)欢男子多于我这位阿兄。”叔权好像悻悻地说。
“如今她大不同了,长大了,终于会想事了。”回想一路来,仲兰愈来愈体贴自己,吕姬打从心底感到安慰,“她如今是在信申君身边。”
“原来信申君做她阿兄比我好。”叔权听到此话,眼睛是眯成一条线,评价道。
“你何时竟是在意起仲兰了?”吕姬知道儿子心里其实是在想啥,还不是怕仲兰有了信申,马上将他们原有一家人的寄望给忘却了。
“阿媪,你莫非另有想法?”叔权听出母亲言外之意,立马擦亮眼睛。
“女子一生,终是以夫家为主。接下来,该是谋划你阿妹婚事,方是紧要之策。”吕姬十分富有经验地道出自己人生的精华。
“哦。”叔权有所学习地叹。
“荟姬大人此次进宫也是在筹划自己婚事。”吕姬笑得烟花灿烂。
“阿媪意图将阿妹嫁予何人?”叔权一边沉思一边问。这个申候,也不过是个侯爵。仲兰爬的这个位置,比不上荟姬的地位呢。所以,最好是嫁个更高地位的大人,可以将他们全家的地位也给拔高一层。
“你安心。你阿妹野心勃勃,人又貌美,所嫁之人绝不会比荟姬大人逊色。”吕姬表现地很有信心,自然也是因自己有些揣测,“何况,我见那信物,应不止是认亲如此简单。”
作者有话要说:注:更晚了啊~我其实也不想熬夜,O(∩_∩)O,大家晚安!
伍壹。归
开门进来的是端木,道:“先生,牛车已经备好。”说着这话,他是望了一下季愉,眼神里夹杂了些微杂色。
季愉好像听到他松口气的呼吸声,心思他在担心什么。
公良起来,吩咐他:“我与可喜先回去。你留下陪子墨,小心看着他。”
“是。先生尽管安心。”端木答应。
季愉随公良步出房间。沿途能见宫人们捧着食器酒具在回廊来回行走,天子与公侯们如今应该是在喝酒行乐,子墨怕是一时半会不能回去。有端木陪着,这个年少气盛的家伙应该不会再惹是生非吧。季愉心里微叹口气:不知自己为何要关心这么一个整天喜(炫书…提供下载)欢针对她的小家伙。
公良是听到了她心里的叹气,回过头来看她。
季愉这会儿是停在了应门口,一双带有渴望的眼睛不自觉地回望,要穿过内朝,去到宫中更深处。只因心里系挂的人还在这里。不说想见信申,能远远地见乐芊一面也好。然而,在这宫中,心里的这种懦弱肯定是不被允许存在的吧。这也是公良想让她先体会到的吗?
她再转回头时,公良已是往前走了。望着这男子的背影,那一片飘飘看似纤弱的玄衣,令她总觉得心里有种莫名的流动为了他所动。
出了应门,牛车照端木说的那样,已等候多时。
寺人掀开帷帐,公良先登上车。她随后上车的时候,发现他伸出只手递到她面前。她一时不知怎么拒绝,他握住她手臂将她拉上了车。她刚在车上坐稳,他已是取了车上搁置的一件狐毛裘衣,将她双手包裹起来,说:“手指若不赶紧让阿突看看,不定是再不能摸琴了。”
这口气,像是很担心她是不是能再弹琴。若真是担心,应该在她还未斗琴前先阻止她吧。但他并未这么做。季愉觉得这人的心思,简直是匪夷所思。
“子墨未出此主意之前,我尚未想到如何让天子见你。毕竟,要说动太房,天子与女眷双管齐下方能有保障。”公良说出心里盘算并一步步得以顺利进行的计划,脸上却明显挂了担心,“你果然不负我所望,天子应对你有所留意了。”
季愉心里转了两三圈心思,方能理解他话中另一含义:他是不想她进宫第一次便是以女子身份面见天子与其他公侯。
他继续道:“自古今来,不是没有心仪女子婚前被人夺走之事。”
这话说得她好像如荟姬那样天仙一般有许多男子仰慕。于是她是忍不住一笑:“先生实在多虑。我曾屡次遭遇到求亲使臣嫌弃。”
“若真是如此,乃是你我之幸。”公良扬个眉梢,淡淡地做出评价。
本来应该是赞美她的话,突然一变,成了她非嫁给他不可似的。她悻悻的,又是心不在焉的随口:“此婚约,先生当真不后悔?”
“若未将你娶回家门,你恐怕是会一直疑虑此事。”公良像是无奈地吁叹,同时把她不安分想伸出来的手摁回了裘衣里。
“先生,莫非真是喜(炫书…提供下载)欢我?”突然说出这个话,季愉完全是出于一时的大脑发热,兴致地想听他怎么自圆其谎。
然,他是定定地望了她会儿,吐出:“我是中意于你,中意你会容忍,知道何为顺服。娶你回家,我能安心。”
他低沉稳重的嗓音传入耳朵里,季愉从一刹的惊诧,到渐渐地悟彻:他说的这些话,全是真的。他的目的简单而实际,他要的是一名能持家的女子,非是谈情说爱的恋人。然后,不知什么时候起,他一再地试炼于她,证明了她符合他的要求。
今日,两人似乎是初次真正的交心对谈。之前的对话,都是各自揣摩的多,彼此心思是否真如对方所想,一概不知。之所以今天能破除了两人之间的这层隔阂,想必还是由于她这次进宫带来的结果。
“我今是明白了,先生欲我以男子身份先入宫,一是想让我先获得面见天子机遇,二是想让我先从另一面见见公侯等大人。”季愉道出对他想法所见。
“你与其她女子不同,此为我中意于你理由之一。我不喜女子每日只居于宅中,无所事事时费尽心思耍阴谋诡计。我希望你,有男子胸襟。”公良道这话颇是夹杂了叹息。
男人与女人耍阴谋,可以说是有本质上的区别,在于一时利益与大局胜负之分。女人的目光,往往确实没有男人长远。
因此,季愉知道他为什么叹息。他叹息的是伯怡一家人的鼠目寸光,只图家族利益,以致心胸狭隘。在他心里,岂止是对归夫人失望,是对伯怡的祖父等人更为失望。身为男子的胸襟,不该仅此而已。将家族事业全凭靠于一女子的婚姻上面,自家子弟却不努力,这一家的未来前景,已经可以预见。
至此她终于明白为什么他要她先以男子身份尝试进宫了。他想刺激到她。下一次她如果要以女子身份进宫,必是知道要如何去做。那就是,她非得以要嫁予他的身份进宫去。也即是说,上次她的回答:愿意随他进宫。并不能得到他的满意。他想要她更加主动地提出婚事。
而今,他是成功了。在听到信申进宫要认亲的时候,想必是已经认了仲兰为阿妹,每想到这点,她心里就莫名地焦躁。也怪不得她不安,吕姬的心狠手辣她十分清楚,哪怕她逃到天涯海角,吕姬若真是为了保住到手的名利,都是会费尽心思把她杀了。她对此能怎么办呢?
“先生,你会如何安排你我婚事?”她将头仰起来,对着他问。
他尖锐的目光,可以清晰地辨认出她眼睛里夹带了私利的殷切。为此他不是不知道原因,有点乏意地垂下视线,说:“你是问我是否喜(炫书…提供下载)欢你,却未答我在堂上见不到我时——”
牛车的轮子是轧过一段崎岖的路面,颠簸之际,他的话说到一半,身体随车摇晃。她慌忙要伸手扶住他。然而他摁回她的手,立刻将话改为了低声嘱咐:“指头若伤上加伤,阿突想必也未能回天乏术。”
想来,就是这点,让她在意,让她不由自主地想去扶他一把。他身体孱弱,本应该由他人扶持,然而,她见到的却是他经常扶持于他人。即便他时常故作放荡不羁,实际上他日日没有放下过公务。端木他们敬重他,不是没有道理的。他是个对于自己想好的人,会十分好的人。
“我担心先生身体健康。我,希望能日后为先生分忧,希望能照顾先生一生,希望先生能长命百岁。愿意做一个每日为先生绾发之人。”
当她此话如流水一般从她口中流到他耳中,他竟是一刻在心里踌躇。绾发之人,是他所想。当时说给她听,他也确实带有不怀好意地试探。现在,她说回给他听,并没有讽刺之意。这使得他心里那块早已僵硬的土地,裂开了条缝,吹进了股风。他依然是低沉了声音琢磨:“无条件?”
“我待先生好。先生必会也待我好,待我家人也好。”她说着此话是微笑,朦胧的眼神看起来像是种做梦似的,最后一句话却如车外的秋风,突如其来,干脆利落,“只不过,若先生一旦决意待我不好,我是不会强留于先生身边。”
“此话,公平。”他想:若不是她这最后一句话,他会真以为她突然像蛇蝎心肠然甜言蜜语的女子,糊弄他让他降低防心。所以,他是信了她的这番话。
他的手就此是在裘衣底下握紧了她的掌心。季愉感觉熨烫的皮肤,是从冰凉的指尖把热传到了她的心窝口,使得她耳朵都有点儿热起来。
牛车摇摇曳曳,他是将头往她肩窝上挨了挨。她想,他大概是累了,也就任他挨着。何况自己已答应要照顾他。然,他的头刚挨近她身边,牛车是忽然剧烈地震荡了一下,不知是轧到了何物。她心头咯噔,是被突如其来的牛哞声惊到。
听前面驾座的寺人跳下了车,还有随车的武士,在车子左右前后奔跑的脚步。杂乱无序的声音,分明是象征了一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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