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皑皑的雪原上,眼睛找不到一处落点,杳然的寂静和刺骨的寒冷让他绝望。
他精疲力竭倒在雪地里,那么无助和颓然。
忽然身边燃起一束亮光,这个梦便与往常有了那么点不一样。
而且,这光芒又是那么软和,那么温柔,把所有的黑暗都驱散,真实得不像梦境。
沈瑄恸然抬头。
却是苏灵琳燃着火折子,柔和的大眼睛里透着焦虑:
“沈瑄,沈瑄?”原来她已经唤了他好几声。
“是你啊。”沈瑄软倒在她肩头,已是疲惫不堪。
苏灵琳把斗篷扯过一截搭在沈瑄身上,盯着火折子道:
“这燃不了多久的,我去生堆火。”
“省省吧,这天气哪里去找干草。”
“你不怕黑了?”
沈瑄闭上眼睛,懒得再多说话,只是双手圈住了苏灵琳的腰肢。
就算苏灵琳苏大女侠再豪爽再奔放再不拘小节,也没试过把一个大男人这般搂在怀中,脑子里浮起“男女授受不亲”这些话来,心中顿觉不妥,正要把这家伙推开,忽听沈瑄低低道:
“我做梦都在等着这样一个人,你却来了。”
趁着苏灵琳愣怔之际,他像个贪婪耍赖的小孩一般收紧怀抱,苏灵琳的心跳清晰可闻,她身上有一种让人闻不腻的幽香,不知从哪里得来,竟然这般安神适心。
沈瑄有一种感觉,现在就是放狗咬他,他也不会撒手。
这姑娘比狗要仁慈得多,一定不会逼他撒手,只要他耍赖到底。
苏灵琳低头看去,他睡得又是这样踏实,俊美的脸庞带着温柔而伤感的笑意,苏灵琳不觉愣了愣,想到他刚才的样子,心中微微有些不忍打扰,便也扯过一截斗篷,把两人都罩在底下。
如果苏灵琳能看见斗篷之下,沈瑄那坏小孩得逞一般的笑容,一定会气得把雁痕挥舞起来,非削尖他的脑壳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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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船下金陵对许多文人墨客而言是一件极为风雅的事,沿江可观水乡风韵,又有陈酿美曲,风华妙人在沿江的画舫上陈列表演,因此这临近金陵的一段河道上热闹非凡,堪比集市。
苏灵琳坐在客船的花窗里头好奇张望,凡是见着什么新鲜的都要叫沈瑄来看。
“啊,这里也有梅花糕卖。都拿到水上来卖了,真会做生意,”苏灵琳乐道,“那个可好吃,哎——小老板,给我拿两个。”
苏灵琳一面分东西给沈瑄吃一面道:
“还有镇江包子你没吃过,我小时候在外公家里吃过,好吃得不得了。肉大皮薄汁水多。”说完还砸咂嘴。
“包子这样有什么稀奇,又不是女人,”沈瑄用手指叩击着桌面,上下打量苏灵琳,一脸惋惜不住地摇头,“你就算是个包子,也做不了镇江包子。”
苏灵琳想了一下才明白他所指,不就是胸大皮嫩肉水灵么!她哼地一声别过头去,狠狠吃了梅花糕一嘴。沈瑄见她糊着一嘴红豆浆水,像是一圈山羊胡子,不由得哑然失笑。
苏灵琳料他笑得没什么好意,不去睬他自找气受,却听沈瑄吟咏道:
只恨年华难相许,
怕见泪醒醉颜红。
为君唤起菱洲梦,
流光飞渡五湖中。
这不是大哥苏瑞《韶华录》的卷首题吗?苏灵琳奇道:
“你也读《韶华录》?”神情带着惊讶。
沈瑄也奇道:
“难不成你也读?”神情带着鄙夷。
“那当然,因为我是纤云的……”苏灵琳“亲妹子”三个字差点脱口而出,好容易扭过舌头来,“崇拜者。”
沈瑄“噗”地喷出一口茶来,不住地擦拭袖子:
“你?”
那神情,又是微微的惊讶,带着微微的嘲讽,还夹杂一点狡猾的坏意。
苏灵琳想到大哥苏瑞,自豪道:
“那是,纤云那么有才,我崇拜他有什么稀奇。”
“是啊,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只是你既然有这觉悟,怎么不向纤云看齐?”沈瑄再一次对苏灵琳的形象发出了极端感慨。
“我哥说过,世上的女子千姿百态,各人有各人的美。”
“嗯,这话倒是不错,”沈瑄掩唇妩媚一笑,样子很是促狭,“只不过苏灵琳你的美……让人相当难以理解啊。”
“你不懂欣赏,自然会有一个大英雄来欣赏。”
沈瑄一愣:
“你定亲了?”
“没有,我说的大英雄指的是,有一天,他会出现的。”
沈瑄又是噗地喷出一口茶:
“那我真要为你的‘大英雄’哀悼一下了。不过,他倒是为天下男人做了件善事。你说说看,那位大英雄究竟怎样一个人。”
“嗯,首先他得孔武有力,镖局里生意忙时他能陪我走镖,淡季能在家种地;然后得声如洪钟,吼如巨雷,这样能震慑坏人;最后,他得是个老实人,对我一心一意的好。”
“你说的那是昆仑奴。”
“你爱怎么说随便,反正像你这样的病夫,放倒哪里都养不活自己,还嘲笑别人,是最差劲的人,”苏灵琳说得兴起,居然忘记了对面坐着人是什么身份,朝着他竖起一根食指摇了摇,“放在我们镖局,会被大家讨厌。”
苏灵琳一半斗气一半事实,沈瑄听来却很真实,心头没来由地袭过一阵烦躁,拉长了脸,极为鄙夷道:
“俗不可耐。”
这么没见识没品位不上台面的女子,理她作甚。沈瑄二郎腿跷起,从袖中拿出一本《韶华录》,优哉悠哉品读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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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原镖局金陵分局。
苏青城女婿苏天意送到门口,不忘叮嘱:
“天意,这次联合岭南镖局和漕帮的人谈判,要以和为贵,别忘了你们是要联合起来对付马贼的,万万不可和自己人起了冲突。”
苏青城虽然身体老朽,年事已高,然而对镖局的事情仍然放心不下,镖局是他祖传的事业,更胜于他的生命。这也是他为什么支撑着病体,也要不顾反对意见,坚持在金陵经营分局的原因。
“爹,你回去吧,你休息着。”
苏天意拜别了岳丈,一路南去。苏青城望着儿子的背影站在门口,久久不舍进屋。
忽然又传来一阵清脆马蹄响,苏青城心念一动,心想,天意那臭小子是不是忘记带什么东西了?
“外公——”
苏天意住着拐杖竭力倾出身子眺望,雪花骢由远及近而来,马背上跳下一个湖蓝衫子的灵秀少女,眼睛扑闪着甜意:
“外公!”
苏青城盯了半响,惊喜又是疑惑:
“灵琳?”
“我是灵琳啊,外公。”
“灵琳啊,你怎么来了?来来来,让外公好好看看。你长大了,”苏青城喜不自禁地将她拉到身边看了又看,大声笑道,“我苏青城的孙女果然不同凡响!”
说罢忽然又想起什么:
“哎呀,灵琳你来晚了,你老爹刚走!”
“爹干什么去了?”
“这这些年来马贼越发肆虐,官道上的镖都敢抢劫,官府无能又不管这事儿,这不,你爹去岭南镖局找你木叔叔谈联合对付马贼的事儿。一去怕有十天半月回不来,”苏青城说着说着瞥见马背上还有一人,“灵琳,这是……”
苏灵琳却不知该如何作答,沈瑄一改往日悠哉下了马,笑微微地收起扇子,恭敬作揖:
“晚辈沈玄,见过苏老爷子。老人家您这般年纪还有这样好的精神气儿,真是不改英雄本色。”
苏青城哈哈大笑:
“哪里来的年轻人,好乖巧的嘴皮子!你过来让我仔细瞧瞧。”
沈瑄站近一点,仍是微微躬身,有意让低苏青城一截。苏青城见他眉目惊艳俊秀,说话做事又谦和有礼,不禁对这个年轻人有几分好感,问道:
“小后生哪里人,家里是做什么的?”
“晚辈京城人士,家中世代经商,做些不上台面的小买卖。”
“哈哈哈,小后生自谦了,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若不是有商贾调剂余缺,哪里来老百姓油盐齐备呢。”
苏灵琳听得心惊胆颤,外公啊,你千万别说你买私盐,这可是丞相家来的官少爷,搞不好要拉去我们砍头的!
苏青城见灵琳神色不自然,心里揣摩着两人的关系,捋须笑道:
“那么小后生,你跟我家灵琳是……”
“晚辈不才,是灵琳的未婚夫婿。”
苏灵琳的脸僵硬了。沈沈沈沈沈沈沈……沈瑄!
如果眼神可以杀人,苏灵琳眼睛里喷射出的两道火光早就把沈瑄烧成焦炭了。
沈瑄简直要乐得仰天大笑,却面不改色拉过苏灵琳,柔声细语道:
“灵琳,你说你爹不同意,我们便来求你外公,为何到现在还不开口?”
末了,沈瑄不忘用一个温柔加威胁的眼神告诉她:看清楚本大爷的身份,再想想该怎么说话。
苏青城哈哈笑道:
“都是江湖儿女,理会这些细枝末节干什么?喜欢便喜欢了,还要问谁不成?天意那混球小子想要阻挠,先问过你外公再说。来来来,灵琳,带孙女婿进来说话。”
孙,孙女婿……
苏灵琳空有一身武功,此刻手软脚软,还是被沈瑄扶进大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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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姐,行李都安顿好了,还有什么吩咐没有?”
“没有了,下去吧。”沈瑄倒是会反客为主。
“是,姑爷。”丫鬟小梅退下去,还不忘偷偷瞧沈瑄一眼。小姐真有眼光,自己虽然舞刀弄枪的,却找了个这么俊俏的姑爷。
苏灵琳二话不说,拽着沈瑄来到园中僻静地方。
“沈瑄,你到底要干嘛,什么女婿姑爷,你冒充!”
沈瑄悠声慢气道:
“不这样说,哪能跟着你顿顿吃香喝辣。”
苏灵琳想想觉得确有道理,转念一想又颇觉怀疑:
“你刚刚对我外公殷勤拉家常也就算了,跟镖局里大伙儿聊天又算怎么回事?”
按沈瑄那不可一世尾巴朝天的性格,断然没有跟人攀交情套近乎的道理,苏灵琳警惕地瞪着他。
一阵风穿过垂花门,院中的红龙扶桑随风摇曳,花心如同蛇信一般奇诡美艳。而男子的笑容,竟比那艳艳如火的扶桑更为灼眼,更为妖冶。
“你不是说过,我放在镖局会被所有人讨厌?”
沈瑄站在高她一级的台阶上,优雅轻柔地拢起袖子,伸出雪白修长的手指,神情像个君主:
“你看着吧苏灵琳。我要让整个镖局的人,都喜欢我。”
11
11、怒气槽,满值! 。。。
“姑爷,您要多多锻炼身体啊!一定要保重身子,要节制……”
沈瑄入住苏家的第一夜就没有睡好,他向来挑床,翻来覆去直到后半夜实在累得不行,才迷迷糊糊进入昏沉状态。谁知天蒙蒙亮的时候,就被园子里“咻咻”“嘿嘿”“哈哈”“哼哼”的怪叫吵醒。
“嘿!”
“哼!”
“吼吼哈哈!”
这声音不用看都知道,是苏灵琳那个无脑女发出来的。沈瑄怒不可遏地推开窗子,却见苏灵琳在院子里练功。
苏灵琳威武地甩动着雁痕,一招一式都潇洒利落。搏杀击刺、上挑下盖,左攻右挡……每个动作都干脆爽快,再瞧她那一副蛮勇凶悍的神情,简直要把凭空想象出来的对手活吃了似的。
苏灵琳的大力加上快刀,简直可堪风云变色。不光练功的木桩子被她削的溜尖,园子里树叶也被她斩落许多,簌簌地漫空飞舞,余下空枝瑟瑟而颤,像是怕了她。
苏灵琳感到有人,忙收刀拢势,狠狠地扭头看去。
沈瑄托腮趴在窗前,手指关节轻巧地叩击着窗弦,一脸欠揍的痞笑:
“母大虫,一大早练功这么勤快啊?”
“关你什么事?”
对付沈瑄的最好方法就是尽量言简意赅,免得被他抓住话语漏洞一顿嘲笑,最好干脆是什么都不说。苏灵琳“劫持”他这么久,虽深受其害,却也摸索出一套防沈瑄的心得。
“你刚使的什么刀法?凌厉得很嘛。”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苏灵琳果然降低戒心,哼了一声,不无自傲道:
“这是我们家祖传的回燕刀法,能把天上的燕子都斩下来,你说能不快吗?我这还是前十二式,后面的二十四式没有学,要是学了,比这还要厉害呢。”
“那你怎么不学?”
“我太爷爷定下的规矩,回燕刀后二十四式传子不传女,传婿不传媳,我爹爹就是因为娶了我娘,随了我家的姓氏才学到这套刀法的,”苏灵琳流露出沮丧的神色,“大哥又不喜欢学,外公和爹爹说,招个大英雄做上门女婿,就把刀法教给他,免得失传了。”
沈瑄嗤笑道:
“我倒觉得去求外公把刀法传给你,要比把你嫁出去容易啊。”
苏灵琳怒视他一眼,神色又耷拉下来。似是觉得他说得有理。
沈瑄原本睡不好心情差,见气着了苏灵琳,心里立刻舒畅爽快许多,正想大发慈悲稍微安慰她几句以显得自己恩威并施,不料眼光瞄见那园子里的木桩,上面隐隐约约像是刻着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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