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我醒来时头痛很久,心中非(…提供下载…)常难过。也就是那天,腹中的那个小小生命,突然不轻不重地踹了我一脚。
随着月份的后推,我的感觉也愈发明显。我希望是个女孩儿,便暂且起了个小名叫沅沅。乘舲船余上沅兮,齐吴榜以击汰。'2'沅为水名,出云雾山,承清水江,入洞庭湖,是难得的有典故的江流。她可以与我一样庸碌,但若是如江流般淡然释怀,也不必与无谓事有太多纠缠。
这一日我起了个大早,老夫人也已在前厅候着,刚用过早饭,朱文涛便过来了。他每月会按时过来查探脉象,以随时调换药方。他素来有话直说,也不拐弯抹角,我记得第二次过来时,赵老夫人恰好在我旁边,他竟说胎儿的情况还不如之前,连老夫人都慌了一慌。其实那时候我睡不好,整夜整夜地失眠,后来他给我调了方子,这才好了些。
我把胎动情况同他说了说,他诊完难得露了个笑脸:“初期时下腹中部会察觉明显些,往后会觉得胎动更频繁。你脉象也稳了许多,如今天气暖和了,但西京春寒还未走远,还是得注意别着了凉,太阳好时可出来晒晒太阳,闷在屋子里也并不好。后五个月会辛苦些,天也会热起来,届时可能会有些许浮肿症状,睡觉恐怕也不如先前踏实。”他思忖了会儿,又道:“按着目前这情形,应是无大碍了。说句实在话,我起初还真以为这一胎有些险,确实没料到会像当前这样好。”他收了脉枕,看了一眼老夫人,同我道:“赵老夫人照顾周全,也是你的福气。”
老夫人客气笑道:“哪里,还是朱医官的方子好。”
他们客套一番,朱文涛重新留了方子,便说还有事,遂起身告辞。
这孕期不知不觉便过了一半,月中时我母亲和季兰又过来了一趟。喝茶时她大约提了一句,说西北战事顺利,不必太过挂心。我晓得再问也问不出什么,以前西征或是北征都需要留驻,也不知赵偱的归期。他一切安好,我便放心了。
后来我随口说了一句:“好'TXT小说下载:。。'久不见孙正林了,不知道是因为太忙,还是因成徽的事和我结了梁子,到如今也不来道个喜,实在不像他的为人风格。”
季兰忙停了茶盏,惊愕道:“大姐不知道么?”
我娘亲连忙同她使了个眼色,季兰不自觉地抿了抿唇,便不说话了。
“不知道什么?只要不是孙正林想不开跳河自尽,我基本上都能接受的,说吧。”
季兰看看我娘亲,我娘亲叹口气:“富贵荣华这东西,来得快,通常去的也快。孙家盛极一时,如今却落得这样一个下场,可见还是稳当些好。”
我一惊:“孙家怎么了?”
我娘亲忙安抚道:“你可别为这事急了,你同孙正林再好的交情,也犯不着这个时候你替他急。且这件事并未太牵连到他,他如今还在国子监安安分分当他的讲书呢,只是家里一团糟,恐怕一时也顾不到旁人的事。”
“孙家到底怎么了?”我娘亲三两句话避重就轻,反让人觉得不对劲。
她沉默了会儿,道:“孙继如被革职抄家,牵连到孙氏一族的其余事,都还待查。”
“怎么会说革职就革职?还搭上抄家,这到底是犯了什么事才这般惩处!”据我所知,孙正林他舅舅孙继如还算个好官,也没见做什么犯王法的事。
我娘亲回:“这件事牵涉甚远,你不必知道。”
她这是铁了心不想告诉我,难道这件事还同我们家有牵连吗?如此遮遮掩掩实在不似她的风格。
“您不必担心我,我不过是为求个明白。您不说,我也会找旁人问的。”
她叹口气,蹙了眉低声道:“二十多年前的沈氏灭门案你听过么?”
那时我还未出生,但零零散散也听人说起过。这样的事不能摆上台面讲,大家心知肚明便好,免得招惹是非。据我所知,沈氏一族当年被搭上个大逆不道的罪名满门抄斩,但究其缘由,不过是朋党之争的牺牲品罢了。那年沈应洛入狱后妄图申辩,却反而罪加一等。上头要你死,那就必然是死。所有人都等着这个倒霉的牺牲品死掉,甚至不惜火上浇一把油,终于这件事从一人获罪,演变成了满门抄斩。
趋跄媚胁,顾盼而皆然;免冠叩首,应声而叩是。'3'为人臣者,其实都只是奴才。
我娘亲突然提起这件事,必然是有缘由。难道……孙继如与当年的沈氏灭门案有关联?是添油加醋还是刻意加害,又或者……我爹爹也有一份在其中?
她继续叹道:“孙继如不是第一个,亦不会是最后一个。依我看,不是沈氏门生所为,就是沈氏后人。否则,谁会费这样的心思去做一件费力不讨好的事呢……可真的是费尽心机搜罗罪名呐。”
【四零】产 。。。
我静静听她说完,只问了一句:“沈氏这件事同爹爹有关联么?”
“你爹当时在工部只不过是任了一个六品的小职,倒是你祖父……”她叹一声,“罢了,我同你说这些做什么呢。”
听她这样讲,沈氏一事与我故去的祖父倒似乎有些关联。在不确定到底是何人在背后动手脚之前,一切都不好说。先皇帝最忌朋党之争,当年沈应洛不过而立之年,极有可能是丢卒保车的替罪羊。但事情已过去二十余年,沈应洛当年是否清白也不好说,大逆不道这种案子本就是忌讳,加之当时又是先帝亲审,翻案更是毫无可能。
——难道真的是沈氏门生或是沈家后人前来寻仇?这件事过去那么久,怎会又被挖出来说?费尽心机搜罗罪名,将当年的参事者一个一个扳倒,这不是寻常人能够做到,也非一朝一夕的工夫。
我娘亲见我走了神,便道:“这件事你听听也就过去了,别太放在心上,说是同沈氏有关,也不过是众人揣测罢了,不能太当真。”
我就算时时刻刻记挂着又有何用,当前连出个门都困难。我娘亲看了一眼外面天色,与我道:“时候不早了,我们也该回去了。”
季兰起身同我道别,便随我娘一起走了。我在门口站了一会儿,日头不断西沉,一点点余温也都散了。我裹紧了身上的毯子,慢慢往书房走。最近腰痛得有些厉害,坐一会儿便累了,本打算画完园子里的迎春花,可只画了一半就倦了,工笔耗费工夫,一天到晚慢慢画,时间也变得快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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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不觉天便暖和了,西京的春天素来短暂,外头好像也无甚要紧事,皆与这平静春末一样,乏善可陈。空寥寥的园子里等这春花一败,便只留得蓊郁绿叶,四下寂然。葡萄藤蔓爬上了花架子,密密地搭起来,一日堪比一日繁盛。
边疆战事似乎是消停了,我怕赵偱身上又落了伤,也不知疼惜自己。总有消息来,说赵将军快要凯旋,可我一日日盼,归期却像投在芙蕖池里的一片倒影,虚得慌。
近来晚间入睡困难,医官嘱托要尽量侧着左边睡,可却总是觉得憋闷,不舒服得厉害。半夜里常常腿抽筋,一阵疼之后便是有些发冷的麻木。身子越来越沉,总是走一段便觉得心慌气喘,胃里也总是撑得难受,却又不好不吃,只能多添了几顿,每餐吃少一些。
随着天气越发热,心情烦闷也是常有的事,但有时摸一摸肚子,沅沅会突然翻身,或是踹两脚以作回应,便又觉得无比告慰。七八个月的时候,我便时常念一些诗文给她听,末了我低下头轻声问:“沅沅可听得到?”她便翻滚一下以示回应。
我期待她的降生太久太久,太想见到她,以至于总是梦到她。那日我梦到沅沅伸着小手向赵偱要糖吃,赵偱不给她,她便坐在地上撒泼赖皮不肯起来,末了赵偱弯下腰去揉了揉她的头发,她便撅着小嘴同赵偱说:“爹爹是坏人,爹爹是坏人。”赵偱便无可奈何地将她从地上抱起来,带她去买糖吃。她将小脑袋搁在赵偱肩上,蹭了赵偱满肩膀的口水。
后来我醒了,便越发觉得她面目模糊,再也记不起梦里面沅沅的模样了。
我伸手再摸一摸肚子,她动一动,这才放下心来。自此我越发小心,生怕有什么波折,外头的事也不再打听,只一心一意地等着沅沅出生。但越是临近产期,府里却越发热闹起来,好似先前都不知道一般,这会儿约好了一起过来道喜。
先是成徽,遣人送了许多各式各样的小物件来,花花绿绿摞了一箱子。我在里头找到一只锦盒,打开来是暗红色的锦衬,一枚精巧的长命锁安安静静地摆在上头,被衬得很是秀气精致。他素来比我和孙正林有心,可近几次送的礼却总是有些太过了的意思,我不打算收,便说让送礼过来的小厮给带回去。可小厮却回道:“我门家大人说了,长命锁乃是求吉求平安之意,没有退回的道理,还请少夫人收下。”
我被他说得一时语塞,竟还真找不到退回的说辞。本以为这便算了,但过了两日,却又有东西送过来。我便只好同小厮道:“麻烦转告你们家大人,这么送不大合适,下回若是要送东西,便请他自己来,今日的就请带回去罢。”
我晓得成徽不会来,按着他的性子,是绝不会轻易登门拜访旁人的。若是知道了今日这话,他便会晓得,我这是不愿再收礼的意思。
紧随其后便是以前的一些同僚,也陆陆续续地过来道了喜。那日我在前厅刚送走几个人,便看到冷蓉着一身常服,拎着几盒点心,从外头走了进来。
我已经有大半年的时间未见过她了,只知她住在官舍。至于她与谁走得较近,又或是在朝中混得怎样,便一概不知。她这个时候来又是什么意思?我百思不得其解地又坐下来,拿了搁在一旁的扇子扇了会儿风。外面的蝉鸣声一点消停的意思都没有,沅沅在肚子里翻了个身,似乎又懒懒睡过去。
外面蓊蓊郁郁的树叶纹丝不动,风都停了,额头上不住地往外沁着汗珠子。冷蓉坐下来,将点心盒搁在茶几上,慢悠悠同我道:“孕期辛苦么?”
我不晓得她此番过来是什么意思,便反问回去:“冷监丞以为怎样才是辛苦,怎样又是不辛苦呢?”
她轻笑了笑,也不回我,只说:“不给杯茶喝么?”
我坐着有些倦了,府里的小婢这会儿也不知去了哪里,前厅空空的,一眼望向外面,地上像是干得要冒烟了。
她自己去倒了一杯水,重新坐下来,不急不忙地道:“听说最近府里热闹得很,果真应了那句话,世俗之人趋炎附势,乃是常情。”见我有些疑惑地看着她,她挑挑眉接着道:“你不会不知道你父亲晋升了吧?”
我娘亲上个月来的时候还只字未提,父亲如何说晋升就晋升了?
“汪尚书一倒,你父亲上位很正常。如今做到了尚书,巴结的人自然就多了。”她低头抿了一口凉茶,笑了笑道,“你父亲一辈子都耗在工部,兢兢业业也不做出格的事,如今也算是熬出头了。”
“所以冷监丞今天来是道哪个喜?”
她勾了勾唇角,笑笑不语,过了许久才道:“我可不是来道喜,只是许久未见老夫人,便带些她爱吃的莲子糕过来。”她忽又想起什么事来说道:“哦,对了,兴许来巴结你还不止是因为你父亲这件事。我听说赵偱要回来了,西北战事顺利,恐怕免不了又是一番赏赐。外人总是只能瞧见那风光的一面,至于暗地里旁人吃了多少苦,却不得而知。”
“你想说什么?”
“你同他相处这么久,没有看出来他一点都不开心吗?为了肩负的责任而努力为生的人,当下不快乐,以后也不会快乐,他们一直活在怪圈里,走不出来,自己也困惑得很。你帮不了他,因为你也是责任之一。”
我慢慢回:“我想冷监丞似乎没有立场在这里同我说这样的话,赵偱怎样我自然很清楚,不劳外人费心。”
我今日实在是坐了太久,腿浮肿得厉害,当真很想去躺一会儿,我方想站起来,却听得她慢悠悠道:“你太会自欺欺人,宋婕的事,你分明就当做没发生过。”
“我不想听。”我站起来顿了顿,“冷监丞若是要见老夫人,还是早些去的好,否则过会儿天色暗了回去也不大好。”
“她母亲是汉人,所以她不是纯正的大宛血统,十六岁前她都不住在大宛皇宫里。若不是此次和亲,哪里能那么容易得了公主封号。你都不想想赵偱在西疆驻地,又怎可能跟大宛皇宫里的公主有干系?”她语速飞快,恨不得一口气将所有事情都告诉我一般。
沅沅在肚子里十分用力地踹了我两脚,下腹左边隐隐地疼,我抬手轻抚了抚,这才消停了下去。
冷蓉站起来,抿了唇道:“我只是提醒你,她就是个贱/人,什么恶心招数都想得出来,跟她那个娘亲一模一样。你诸事小心,临产了别出什么事。”她拎起桌上的点心盒子,又说:“我虽不抱什么好心,但总觉得你万事乐观过了头。孩子是最没有错的,不该出事。”她出乎人意料地叹了口气,便拎着点心盒出了前厅。
我哪里是乐观过了头,我每一天都活得小心翼翼,生怕出了差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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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漫长的孕期让我变得非(…提供下载…)常被动,许多事都只能等待再等待,什么样的消息,也都只能等着旁人来告诉我。快到临产期,下腹一直疼,下坠感明显,像针扎一样。我娘亲最后一次过来时带了产婆,让我一有情况便让人去找这位产婆。
产婆已是一大把年纪,她在一旁浅笑道:“当年温家大小姐也是老朽接生的呢,如今都到了大小姐生产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