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由军政处处理好了。”
“……是。”裴素华无奈,只好领旨退下。走到长廊前,忍不住又回头望了一眼,那秀美挺拔、却略显单薄的身影,在十月的寒风中,似乎分外孤寂。
裴素华走後,皇上仍站在那里望著那株干巴巴的梅树,魂不守舍,不知道在想什麽。旁人不敢打搅。宫里人都知道,皇上平时就是在那树下呆上三四个时辰也是不稀奇的。
不知过了多久,一个慌忙求见的宫女打断了园子里的沈静。
“启禀皇上,小皇子病了。”
皇上震动了一下,连忙回过身来。“涵儿病了?重不重?”
那个宫女回道:“不是很严重,太医说只是风邪入体,著了点凉,没什麽大碍。只是小皇子一直哭闹不止,奴才……”
她话还没说完,皇上已急步向素心殿走去。
来到素心殿,皇上驾到,宫人跪了一地。
皇上走到小床边,将伸著小胳膊大哭大闹的儿子抱了起来,把把他的脉,果然没什麽大碍,便抱在怀里哄了哄。可是孩子十分不给面子,仍是大哭不止。
众人还跪在地上。有一个资格老点的嬷嬷听孩子还在一直哭,皇上後面却渐渐没了声音,忍不住微微抬头,只见皇上抱著孩子坐在床边,呆呆地望著小皇子,一幅若有所思的样子,竟对他的哭闹也不理会。正在疑惑间,皇上突然‘腾’地一下站了起来,吓得她连忙把头低下。
皇上也不说话,抱著孩子径自出了殿。刘总管要跟上去,皇上想起什麽,道:“叫他们平身,谁也不许跟著朕。”说著,自己抱著孩子渐渐走远。
刘总管不敢违命,只好和一干人留在原地。
02
皇上抱著孩子来到宫後禁地。
竹林後面,是望断峰。这个山峰就矗立在皇家巍峨的宫宇之後,像一个高高地屏障,遮挡住十月的阳光。
这里没有守卫和宫人,只有北风朔朔地吹。
皇上来到峰崖上的竹屋前,犹豫了片刻,对著紧闭的大门轻道:“曜日,涵儿病了,很不舒服,你看看他吧。”
没有人回答。
皇上轻轻捏了把孩子。本来已经哭闹累了停了下来的小皇子疑惑地睁开眼。皇上见他没有反应,又重重掐了他一把。这下子小皇子立刻不干了,“哇”地一声再次大哭起来。
皇上提高声音道:“你听涵儿哭得多可怜,你开开门,抱一抱他吧……曜日,曜日,求求你了……”
皇上反复不停地喊了好多遍,可是还是没有人回答。
皇上抱著孩子等了好半晌,脸色渐渐变了,终於失去耐心,狠狠地一跺脚,咬牙道:“好!你狠!你狠!我倒要看看,是你狠还是我狠!”说著把孩子放在地上,叫道:“你不在乎,我也不在乎!今天就让他在这里哭死好了!”说罢转身离去,身影瞬间隐没在竹林里。
小皇子孤单的坐在地上放声大哭。
他刚满半岁,将将会爬,可是此时哭闹了大半天,连爬的力气也没有了。见父皇扔下自己留在这寒冷的山崖上,更是哭得狠了。可怜他弱小的身体没有那麽多能量,嗓子都哑了,哭声中夹杂著细弱的咳嗽,让人听得心碎。
终於,大门“吱呀”一声,缓慢地打开,身著墨色长衣的修长身影慢慢踱了出来。
黑色金边的靴子停在小皇子的面前,小皇子抽抽咽咽地抬起小脸,看见熟悉的面孔,委屈地扁扁小嘴,伸出小手咿呀地唤著。
那人弯下腰,把小脸涨得通红的孩子抱了起来,转身向屋里走去。在大门将要合上前,一道豔红的身影抢了进去。
北堂曜日冷冷盯了他一眼:“把门关上。”抱著孩子进了里屋。
皇上关好门,默默地跟在他後面。
北堂曜日听见孩子咳嗽,道:“药!”
皇上连忙从衣袖里掏出一个药瓶递了过去,小声道:“我做成了糖浆,对点水喂他就好了。”
北堂曜日对了温水,用小勺慢慢喂给孩子,摸了摸他的额头,微微有些发热,低声道:“到底是谁狠心!?”
皇上低下头没有说话,只是拽著自己水红色的衣袖。
北堂曜日给孩子喂了药,把他放在一旁的小床上,盖好小被哄著他入睡。
孩子睡著後,北堂曜日起身走到书桌前,淡淡地道:“涵儿在我这里住两天,等他病好再回去,你先走吧。”说著拿起一本书坐在椅上看了起来,似乎屋里再没有别人。
皇上无措地站了半晌,走到他身後唤道:“曜日,曜日?”
见那人并不理他,皇上委屈的神色和小皇子刚才一模一样。他咬著下唇,又轻轻唤了一声:“哥哥。”
那人还是不理会。皇上红了眼眶,只好呆呆地站在那里望著他。又忍了半晌,终於按耐不住:“这本书就那麽好看吗!?”
北堂曜日“啪”地一声将书扔到桌面上,厉声道:“你知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什麽身份!?你看看你有当皇帝的自觉吗!?”
皇上吓了一跳,气势尽去。“哥哥……”
北堂曜日道:“涵儿本来只是小风寒,给他吃了药睡一觉就好了,你为什麽抱著他上这来?现在他咳的这麽厉害,如果转成肺炎怎麽办!?”
“我、我……”
“什麽‘我’!?”
“是朕、朕……”
北堂曜日看著他小心翼翼的样子,缓下口气道:“山上风大,以後你少带他来。你先回去吧!”
皇上突然扑上去抱住他,哽咽道:“我不走!我不走!我这麽久才能见你一次,说什麽也不走。”
北堂曜日皱眉道:“耀辉,你到底要干什麽?”
北堂耀辉仰起白玉一般美丽地面庞,秋眸含泪。“曜日,你、你抱抱我吧……我、我真的很想你……”
北堂曜日面无表情地推开他,站起身来道:“别闹了,赶紧回去。”
北堂耀辉从他身後紧紧抱住他,痛苦道:“别赶我走。曜日,哥哥,求求你别赶我走……”
北堂曜日沈默片刻,道:“好。”
北堂耀辉惊喜地抬起头,却被他的下一句话打击到。
“把锁情的解药给我,我就不赶你走!”
北堂耀辉僵住身体。
北堂曜日慢慢转过身,轻轻拥住他,抚了抚他的发,叹息道:“辉儿,你从小最听我的话。把锁情的解药给我,我就不赶你走。”
北堂耀辉在他的怀抱中轻轻发颤,握紧了拳头,咬牙道:“不、不行。”
北堂曜日道:“你说什麽?”
北堂耀辉不敢看他,坚持道:“……不行。”
北堂曜日放开他,冷道:“我知道了,你走吧,我不想看见你!”
北堂耀辉面色苍白,望著他决绝的背影,过了半晌,颓然地向大门走去。
“慢著。”
北堂耀辉立刻转过身。
北堂曜日已经坐回书桌旁,并未抬头,淡淡道:“去发圣旨,就说北豫王司简图谋不轨,夥同李参妄图造反,纠集边关大军进京,欲致明国百姓於水火,号令所有沿途州县集合军力抵抗,协助郁将军的镇压大军。”
北堂耀辉失望的应了一声。他知道朝中的事没有瞒得过曜日的,所以让自己先下手为强。
“还有,”北堂曜日停顿了一下,沈思片刻,慢慢道:“看见曜月……什麽也别说。”
北堂耀辉心里一抽,低声道:“知道了。”
03
北堂耀辉黯然离开。
北堂曜日拿起书,却没有心情看了。将书扔到一边,来到孩子的小床边,细细看著。
北堂曜日伸出手,摸著孩子粉嫩粉嫩的小脸,垂下眼帘,喃喃道:“涵儿,君涵……司君涵,司君涵……君涵之……”
北堂曜日叹息一声。
辉儿,我们到底,谁更狠心呢……
北堂耀辉神思茫茫,胸口熟悉地疼痛著,一绞一绞,让他感觉自己还活著,又好像已经死去了。糊里糊涂回到皇宫,待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正坐在御书房里。
“皇上,您没事吗?”刘总管关切地问。
北堂耀辉点点头,吩咐道:“朕要拟旨,去传裴大人。”
裴素华匆匆赶来,北堂耀辉把刚才北堂曜日交待的意思让他拟成圣旨,盖了玉玺,颁布下去。
裴素华庆幸皇上到底不糊涂,考虑了一个下午还是做出了英明的决定,因此十分高兴的领了圣旨走了。
北堂耀辉又开始在御书房里发呆,一堆奏折摆在一旁却没有心思去看。
刘总管在旁咳嗽了两声。北堂耀辉抬头看看他,问道:“王府最近有什麽消息?”
刘总管恭敬地道:“没有什麽消息。”
“哦?”北堂耀辉心里奇怪。北堂曜月明明回来已经三天了,为何一直没有来见他?
刘总管见皇上神色,道:“奴才听说静王妃在返京途中染了风寒,可能还未痊愈,因此一直未来觐见皇上。”
北堂耀辉蹙眉道:“什麽静王妃。在明国他就是北堂王府的三世子,以後不要那麽唤他。”
“是。”
北堂耀辉道:“请御医去给他看看。你下去吧。”
“是。”
北堂耀辉听说曜月病了,反而松了口气。靠在龙椅上,茫茫然地发呆。
曜日,曜日,曜日……
北堂耀辉觉得胸口发闷,烦乱地站起身来,在御书房走来走去。衣袖扫过,将旁边矮柜上的几册书画扫落在地,其中一册滚了开来。耀辉低头一看,下角提款是“君如竹”三个字。
北堂耀辉心里一跳。他虽每日在御书房办公,却从未仔细看过这里的东西。这时冷不丁看见这三个字,还以为是自己的错觉。
愣愣盯了半晌,北堂耀辉弯腰将画轴拾了起来,慢慢摊开,原来是一幅夏日出荷图。
墨色浅淡,黑白相间,菱角初露,荷包绽放。
虽然只有寥寥几笔,但笔风清新淡雅,勾勒恰到好处,感觉飘逸出尘。可以看出作图者不仅画功高深,心性也十分高洁。
“君如竹,君如竹……”
北堂耀辉喃喃念著,直直看著画卷,手越握越紧,指节都泛出白色,思绪渐渐飘散了……
04
北堂耀辉不知道自己是从何时起把哥哥看得比任何人都重的。五岁重新回到王府那一年,他唯一还记得的人,就是哥哥。
他记得自己睁开眼时,窗外的阳光扎晃晃映进来,室内一片明亮。
他眨眨眼,模糊的看见一个小男孩凝重地趴在床前,摸著他的脸,轻声叫他“辉儿”。
他闭了下眼,然後猛地一下,用力把眼睛睁得很大,很大。
那个男孩发出惊喜的叫声,扑上来抱住他。
然後,他哭了,弱弱地唤了一声:“哥哥……”
真是让人惊奇。孩子的记忆力是有限的,即使是最亲的人,分离几个月後也会被孩子渐渐淡忘。可是北堂耀辉却不知为何,一直牢牢地记著一个人,他的哥哥——北堂曜日。
虽然那时他还不懂,哥哥这个人,这个名字,在灰暗的日子里,是他唯一的思念与安慰。
他在床上躺了一段时间。哥哥每天都来看他,给他讲自己的练武进度,讲夫子的授课内容,讲他看见他回来有多麽高兴。
“辉儿,你回来了真好。我一直很想你,你是我最喜欢的弟弟。”这是哥哥那时常常对他说的话。
耀辉喜欢听他这麽说。他很开心,太开心了。他把所有的药都乖乖吃了,所有的菜都一口口咽下,所以他好得很快,出乎意料早地恢复了健康。
每天有哥哥陪伴的日子对他来说都是最幸福的。即使父王回来了,把他抱在怀里,他也不觉得这比和哥哥在一起更快乐。
可是他却没想到,和父王一起回来的,还有让他最最最讨厌的东西。
那天哥哥非常兴奋,拉著他的手,穿过宽阔的王府,来到一个他从没来过的房间。
那时好像已经快入冬了,屋里升著暖盆,十分温暖。
他随著哥哥跑了一路,出了一身汗,很不喜欢。丫鬟们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那个园子里都没什麽人。於是他只能自己一个人在外厅,费力地把小披风扯下来,掏出手帕擦脸。
“辉儿,快进来!”
听见哥哥在里面喊他,他连忙应了一声,小步跑进去。然後他看见两个小孩子,很小很小,大概也就一两岁,粉雕玉琢的,一个被哥哥抱在怀里,另一个牵著他的衣角站在一旁,三个人一起望著他。
“辉儿,你看你看,这是曜月弟弟和曜辰妹妹!”哥哥的笑脸十分耀眼,晃得耀辉眼花。
“他们是谁?”耀辉沈下小脸,慢腾腾地问。
“是我们的弟弟妹妹。这个叫北堂曜辰,这个叫北堂曜月。你看他们是不是长得一模一样?他们是双胞胎呢!”哥哥的口气,欣喜中带著骄傲。
耀辉不知道什麽是双胞胎,但是弟弟妹妹却是知道的。他咬著唇,没有说话。
那个在哥哥怀里的小孩,额上还点了一颗绛红的美人痣。她抱著哥哥的脖子,嫩嫩地叫:“哥哥,亲亲……”
然後,耀辉瞪大眼睛,看见她在哥哥俊美的脸上,响响地亲了一口。
北堂耀辉的呼吸突然变得急促,发出鼓鼓的声音,小脸涨得通红。一种从没有过的情绪,霎时间充满在他小小的胸膛里。
他脑袋一热,一下子冲过去,把那个小女孩从哥哥的怀里拽了出来,用力抛到地上,指著她的鼻子大叫:“他不是你哥哥!不许你亲他!”
点著绛红痣的女孩愣愣地坐在地上。
耀辉再一转身,狠狠推了一把另外那个小孩。
“他也不是你哥哥!知不知道!?”
那个孩子被他推离哥哥,踉踉跄跄地退了两步,一屁股跌倒在地。
两双一模一样的大眼睛惊慌无措地在他和哥哥之间晃来晃去。他们从来没有遇到过这种情况,一时间竟不知道是不是要哭。
北堂耀辉抱住哥哥,对他们示威似的叫道:“他是我哥哥,不是你们的!我才是他弟弟,不准你们碰他!”
然後不知道是双胞胎中的哪一个先,也许是同时,他们“哇”地一下,齐声大哭了起来。
“还哭呢!真讨厌!”耀辉有些厌恶,有些得意,他紧紧抱著哥哥,证明自己是唯一的弟弟。
哥哥呆呆地站在那里。耀辉掏出手帕,用力给他擦脸,可是还是觉得不满意,便把自己的脸贴上去,学那个女孩的样子,用力用嘴巴去蹭哥哥的面颊,嘴里还嘟囔著:“她真讨厌!真讨厌!”
他蹭完这边,又去蹭那边。两边都蹭完後又把嘴巴移到哥哥光洁的额头上,左右来回的蹭。然後顺著直挺的鼻子来到下巴,直把哥哥的整张脸蹭满他的口水。
“辉儿,放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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