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太妃擦了擦眼睛,强笑道,“我都知道的——娘也善自保重……”
便亲自将三人送出了宫门,七娘子走得老远了,再回头看时,还能见到许太妃的身影立在暗红宫墙前头,久久都没有动弹。
又过了不多久,宫中便传出消息:许太妃得了梦示,梦见了多年前往生的周贵人,问她皇上太子安好。皇上听了此梦,泪流满面,日夜寝食不安,直呼自己未能给生母尽孝,终日耿耿于怀,长吁短叹。
许家在朝廷中经营多年,哪里没有一两个私底下的好朋友?有了这个由头,没多久,御史台便上书弹劾礼部尚书疏忽职守,未能在皇上继位后上书启奏,为周贵人请封尊号,致使皇上限于不孝的罪过。
从前礼部尚书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无非是因为碍着太后在先,但如今皇上已经如此做作,稍微聪明一点的人,都知道该怎么办事。如此一来二去,又耍了几个花枪,七月中旬,周贵人到底是终于得了皇后的名分。
死封皇后,虽然人已经不在,但该行的礼仪却不能少,众命妇少不得又要在烈日炎炎之中按部就班,拜谒周贵人曾经居住过的咸福宫东偏殿。虽说太后人不大舒服,没有出面,但太妃却是喜气洋洋,先于外命妇一步,亲自领着内命妇们在殿内行过了礼。等散了席,又拉了七娘子等人到宁寿宫说话。
因为天气实在渥热,太夫人和许夫人都有不同程度的中暑,这一次就只有七娘子等四妯娌到场,许太妃倒是没有厚此薄彼,一个一个拉着手,细细地问过了家下各人的好,又都叮嘱了几句话,才笑着打发七娘子的几个嫂子。“毕竟是乘着喜事进来一晤,也不好留你们吃饭,宁嫔刚才打过招呼,稍后会过来和杨氏说几句话。你们几个就先回去吧。”
真是朝中有人好办事,许太妃随口一句话,就把七娘子留下来陪她说私话,借口还那样冠冕堂皇。几个嫂子们虽然不是滋味,却也不好多说什么,也都只好笑着起身告辞,把空间留给了许太妃和七娘子。
等到这三人出了屋子,许太妃脸上的笑,一下就真心多了,她迫不及待地将七娘子拉进了东配殿,又屏退了下人们。
“还是侄媳妇灵醒。”许太妃对七娘子的态度,俨然已经又亲热了不少。“你的这个主意出得不错,时机也巧……就差那么一步,我看皇上就有自己动手的意思了。”
当然,由皇上安排和由太妃配合,两出戏的效果也有不同。太妃的这个人情,可以说是抢到自己身上的,却抢得是皆大欢喜。
七娘子抿唇一笑,和太妃谦让了几句,“小七也就是这么随便想一想,总归是姑姑手腕老道,才能把事情安排得这么自然!”
许太妃也就自得地一笑,“你姑姑虽然这些年来消消停停的,但毕竟人老成精,要真和你说的一样,大剌剌地提出追封周贵人,那大家脸上也就太下不来台了。”
她就势又教导了七娘子几句,才提起了一个新的话题。“其实把你留下来,也是想和你商量一件事。皇上有意把安王放在我们宁寿宫里养育,侄媳妇你脑子好使,帮姑姑掂量掂量,我该不该应。”
安王今年才五岁,是先帝去世前两年出生的小皇子,虽然一出生就封了王,但毕竟还小,这些年来一直养在紫禁城里,皇上虽然说不上疼他,却也没有放松过对他的供给。
七娘子一下就笑了,她真心实意地恭喜许太妃,“这是皇上对您的一片孝心……您就放心大胆地应下来吧!”
许太妃也宽心地笑了起来,她喜气洋洋地拍了拍七娘子的肩膀,“好,虽说我也是这么想的,但有侄媳妇的一句话,姑姑就更有底气啦!”
又和七娘子感慨,“从前觉得我们做妃子的实在是苦,万事都有皇后压在前头。可若是安王能进宁寿宫,我倒觉得,这做皇后的才更苦呢。”
都是没有亲生儿子,太妃却可以在宁寿宫中把安王养大,等到安王长大就藩,将养母接到封地居住,太妃的日子就松快得多了。不比在紫禁城里,宫禁森严,日子过得实在是没意思。
可太后却只能独居慈寿宫,再多的尊荣,又抵得过多少深宫寂寞?
皇上还的这份人情,可以说是还得淋淋尽致,也难怪太妃会对自己这样热情:要不是七娘子,这份人情,是落不到她身上的。
七娘子漫不经心地思忖着,又打量了太妃一眼,确认太妃眼中的喜爱,的确是出于真心。
也就是现在这一阵子,太妃还沉浸在狂喜中的时候,自己的这份人情是最值钱的了……
她徐徐地开了口。“说起来,有件事,倒是一直想求姑姑的,只是当时时机不到……如今太子已经册立。小七也就冒昧开口了……”
许太妃顿时专注地望向了七娘子。
“你说。”她催促,“有什么事要姑姑帮忙——傻孩子,你一早就该说了!”
七娘子望着太妃,微微地笑了。
从宁寿宫出来,她又绕到景仁宫和六娘子说了一小会话,这才被依依不舍的六娘子派人送出了紫禁城。
……………:哦,今天出去吃饭了,饭后走回家居然晚了十分钟,大家久等了啊~
今晚吃了个好吃的汤五鲜汤,用鸭、鱼、猪肚、目鱼干、猪心煮的,好吃好吃,我一个人喝了三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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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1、热心
进了七月,许凤佳又忙了起来。
他虽然还没有长期出差,但也经常到京郊一带办事,或是去河北,或是去山西一带做短期的出差:总归他是皇上身边的近人、信人,皇上又是个雄才大略励精图治的圣明天子,一年到头,就有无数的心腹事要交待许凤去办。
七娘子也不清闲,眼看着就要接过家务,明德堂里渐渐也就多了人走动,许家上上下下,执事者凡百,家下人在煤炭胡同附近聚居,俨然都形成了一条许家胡同,多得是在五少夫人手底下不得意的管事妈妈们,削减了脑袋,想要在明德堂中,找到自己的一席之地。
更别说她自己本来也有一群看好的人才,也要做一做入职培训,再有府里原来的老管事妈妈们,性子也要摸熟……虽说还没有把手伸出明德堂外,但也是从睁眼到闭眼,都没有多少闲暇。
过了中元节,许凤佳又陪皇上去内三关试炮,他平时动作太大,早起时总要闹出这样那样的动静,连带得七娘子也跟着睡不好,如今没了人打扰,七娘子居然难得地睡了个好觉,等到自鸣钟走过六点,钟身里的小鸟儿跳出来报时了,才慵懒地睁开眼,掀起了新换上的锦帐,透过屋角唯独没罩上窗纱的一扇玻璃窗,望了望外头的天色。
七月已是初秋,京城不比苏州,一入秋天气就凉了下来,明德堂外走动的几个丫鬟婆子都已经换上了缎子做的秋装,远远的还能看到院墙一角,两个小丫鬟提了老大的铜壶吃力地出来,又转到了七娘子看不到的地方。
这是立夏安顿着给她预备洗漱的热水了,七娘子吐了口气,慵懒地半坐起身,解了睡袍,自己穿上中衣,踏进了满绣花草的逍遥屐,果然没有多久,立夏中元两人就轻手轻脚地推门而入,一个支起屏风服侍七娘子换衣,一个忙着开门开窗,又引着七娘子进了净房,里头已经预备了两盆微微冒着热气的滚水:却是小丫鬟们从暗门中送进来的,等到七娘子进来,这群小丫头片子们早已经退出了屋子。
等七娘子梳洗过,换上了家常衣裳,小珠江的小妹妹——得名小黄浦,已经在西三间里候着了,见到七娘子出来,她忙打开梳头包袱,取出了洁净的桃木梳,又轻声细语地请示七娘子,“少夫人今儿想梳什么样的头?”
七娘子还没有开口,中元就笑道,“你就捡些朴素的,头油用得少的发式,少夫人是再没有不喜(…提供下载)欢的。最好只插一根簪子,那就大善了。”
屋里的三四个丫鬟顿时都笑了起来:七娘子什么都好,就是在梳头上一点都不像个大家小姐,恨不得天天梳两条大辫子了事。
“哎,顶着那一头油,还要上刨花水,把头皮拉得发疼,就这样梳一个头,顶起头面来,三四个时辰又要拆。满头黏糊糊的,是洗头还是不洗?”七娘子一边笑,一边为自己辩白。“再说,满院子里还不都是那些人,就是我蓬头垢面,又待怎地?”
小黄浦虽然年纪小,但却一点都不认生,她冲中元挤了挤眼,轻声笑道,“少夫人说得是,这世子爷不在京里,您就是没有打扮的心肠!”
一边说,她手里动作却也不停,将七娘子的头发分成了几股,略略上了些发油,先在脑后盘髻,以金簪固定,又把两鬓梳光,余下的两绺长发,左右束成辫子,编入金线,镶起珍珠,又从小丫鬟们一大早送来的大银盘里细细地捡了一朵刚开的白菊花,为七娘子别进了发髻中,一边笑着解释,“这还是太妃教给奴婢姐姐的,说是宫中女子簪花,一律将花藏在发间,不细看,等闲是看不出的,但靠近发间,便能闻到花香,最是优雅不过了。”
她当差没有几天,已经摸透了七娘子的性子,梳头不大用黏糊糊的刨花水,甚至发油也少,手脚又利落,梳得又好看。至于口齿伶俐进退得体,那倒不消说了,一下就成了明德堂里的新红人,就连七娘子也因为小珠江的缘故,格外高看了她一眼。听到小黄埔这样说,她冲着镜子照了照,就笑道,“这个流苏髻,在江南的时候也不是没有人梳过,只是和你的手艺比起来,就都没有这么细巧了。”
正说着,谷雨和春分又抱了四郎、五郎进来请安,两个小郎君看到七娘子打扮新巧,都张开手要抓她的发辫玩耍,七娘子笑着逗了他们几句,就出了西次间,上元端午正忙着摆了一小桌早餐,立夏又亲自从外头端进来一小钟滚烫的药汤,催促七娘子,“钟先生说了,这药就是早餐前喝最效验……”
权仲白这小半年来一直在外云游,七娘子只是定时找钟先生进来扶脉开太平方子。每日里的补药,是从不间断的,就是七月底请钟先生来了一次,又换了一道补身的汤药,每日里晨起饮用。
喝过药,七娘子叫谷雨春分抱着两个孩子,在炕头坐了,自己盘坐炕前用早饭,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听谷雨春分交待四郎、五郎昨日里的行动,又笑着吩咐她们,“你们的休沐日就快到了,要想回父母家里探望,别忘了和辛妈妈说,让她派车接送。”
谷雨春分都是一脸的欢喜,“回头就去和辛妈妈说起。”
古代下人服侍,当然和现代的公司并不一样,也没有个明确的上下班时间。勤快的下人们眼底有活,成日忙个不休,懒散些的,就算在主子眼底也可能偷懒耍滑,甚至于休沐也都是全凭各主子高兴。七娘子从前做姑娘的时候,也不过是随个大流,等到在明德堂当了家,倒是为明德堂中的执事人等规定了作息:除了平时当值换班正常休息之外,一个月一天假。可以攒着使,也可以预支一两日,有小病小痛请病假的以假期冲抵。如若三天以上不能进来当差,有病的告诉辛妈妈出面请郎中,有事的凭婚丧嫁娶另外给假给赏。独独不许私自换值串班,在明德堂屋后居住的丫鬟片子们,不当值的时候不许出明德堂一步,当值时没有吩咐也绝不许四处胡乱走动,进出明德堂必须俩俩成对,就是假日回家,也严禁和左邻右舍乱嚼舌根。至于妈妈们不住在明德堂里,则是上值进屋,下值出府,没有吩咐,不准在府中各院走动,有胡乱走动议论传播是非的,一旦听说查实,一律撵出去不许当差。
她平时决不克扣下人们的月钱,四时八节也都有赏赐,虽不多,却也绝不少。并且得宠的丫鬟们,从白露开始,乞巧等人一个个都安排体面归宿,陪嫁也都是数得着的,小丫鬟们就很有上进心,一个个都巴不得做下一个白露、立夏,平时是绝没有嗔莺咤燕、碎嘴子挑拨不清的事。管事的妈妈婆子们,人也都先挑老实的,偶然几个刺头儿,也都叫七娘子明里暗里的手段降伏了去——她手底下福利又好,一个月给一天假,还可以攒着连休,这小半年来白露随常在下人中碎嘴,也绝没有听过明德堂里的一点是非。就是谷雨春分这样五娘子手下的老人,提到七娘子,也再没有一句不好。
七娘子顿了顿,又吩咐她们,“难得回去,也进去给太太请个安,说一些四郎、五郎的事给她知道。”
她望了四郎、五郎一眼,在心底叹了口气,见四郎好奇地转着眼睛,盯着自己的发髻,便微微转了头,笑问道,“寿哥看什么?”
倒是五郎开口问,“七姨,菊花香。”
众人顿时都笑了。“别看孩子年纪小,管的事情可不少呢,闻到个花香,都要问问花在哪里。”
吃过早饭,已经快交辰时,七娘子又进了西三间,随手点了胭脂,让小黄浦给她画了眉毛,便带着上元、端午,进乐山居请过安,又到清平苑去,正好许夫人才起,七娘子就服侍她吃了早饭,一边听许夫人和老妈妈闲话着,打算到小汤山住几日,泡一泡那里的温泉。
自从把戒指交付给了七娘子,许夫人也就真的放了手,万事不管,只顾着养病弄孙,这几个月下来,睡眠居然渐好,精神慢慢有了起色,筹划着出游诸事时,更是精神焕发。正好平国公许衡也进来看许夫人,听到她筹划着进了八月成行,因就笑道,“我看你索性就这个月过去,多住些时日,也免得八月交账的时候有些事媳妇要问,你又不在。”
许夫人就看着七娘子笑道,“那就媳妇你说,你让娘什么时候去,娘就什么时候去。”
看惯了媳妇在婆婆们面前卑躬屈膝的样子,才会晓得许夫人这样的婆婆有多难得。七娘子心下感慨,面上却只是笑道,“娘想要八月去,那就八月去也好的。有什么事,问老妈妈也一样——到时候少不得又要借老妈妈来用一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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