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双在营帐内看着近几天一零七六五团与倭军的作战记录。
显而易见,无论兵力还是作战策略,方君乾都占了上风,今天就是最后的收尾关头,不出意外应该稳操胜券。
希望是自己杞人忧天……
肖倾宇说服自己往好的一面想:情况没坏到这个地步。
“公子不好了!”前去打探战况的斥候满面尘灰,显而易见(炫)经(书)历(网)了一场疯狂的厮杀,“严帧带着他的两个直属营叛变!他们偷袭了指挥部,睚眦部队护着少帅往南方突围!,一路死伤惨重……少帅、少帅他下落不明!”
等方君乾清醒过来,发现自己躺在山坳的一条河边。
身旁躺着一个士兵,血流满脸,呼吸微弱。方君乾认识他,他是睚眦小队的一员,编号23的裴夏兵。
“夏兵,你醒醒?快醒醒!”他拍着他的脸,感到了从未有过的惊惶与迷茫。
战况究竟进展到什么地步了?
严帧是不是真的叛变了?
一零七六五团呢?
南统军呢?
还有……睚眦小队呢?
方君乾张望左右,只见丘陵起伏连绵,河水浩浩汤汤,却是风吹叶动、四下无人。
最熟悉的人马消失得无踪无影。
“黑子!刘楚飞!小石头!”
方君乾高呼着部下们的名字,然而,只有苍茫天地回应着他的呼喊。举目远眺,天地悠悠空如子虚。
心,一下子沉到了谷底。
不行!不能这么下去!
现在不是发呆的时候!
方君乾抹了把脸振作精神,一把架起陷入休克状态的裴夏兵,凭着直觉和天生的方向感向南边走去:不能停在这里,得找一个地方为兵子疗伤……这里没有医生,没有治疗器具,再这么下去他会死!
连绵起伏的坡度勾勒出一条优美的弧度,宛若少女曼妙的曲线。就在这片低矮的丘陵间,少年元帅咬牙架着毫无意识的士兵,一浅一深艰难前行。
“咳咳……少帅?”
传来低沉的、不确定的声音从士兵的口中溜了出来。
方君乾一愣,迅速绽开笑容:“夏兵你醒了,觉得怎么样?坚持一下,你马上就会得救的!”
裴夏兵吃力地笑笑,喉头滚动着想说些什么,一声枪响打断了方君乾的话。
鲜血溅在方君乾苍白的脸颊,这么近的距离,连子弹嵌进骨骼的声音也清晰地令人发狂。
急涌而出的鲜血呛在裴夏兵的喉头,他再也说不出话来了,明亮的眼睛逐渐黯淡下来,永远阖上了。
方君乾如受重锤,踉跄一步险些站立不稳。
一个令人厌烦的声音在耳边想起:
“别来无恙呀,方少帅。”
“刚刚这一枪打偏了。少帅还真是命大,这样都没死。”
“你的这个保镖,可是背着你逃过了我们重重截杀。话又说回来,少帅你的手下也真够厉害的,一个个像不要命似的阻止我们,我那两个营真是伤亡惨重。可惜他们人太少,又失了先机,虽然多花了我们点工夫可还是被收拾干净了。你真该亲眼看看,为了救你一人,你的那些保镖是如何前赴后继视死如归的!也是……有如此悍不畏死的保镖,那最后从尸山血海里爬起来的活人肯定就是少帅你了。”
“他们不是我的保镖……”方君乾怔怔道,“他们是我的兄弟。”
他们……都死了……
刘楚飞坚硬自信的声音言犹在耳:“放心,想动少帅,除非睚眦死绝。”
整整一半的睚眦小队……真的……死绝了……
冷枪、战火、孤烟已熄。
血溅、轰鸣、楚歌悲兮。
“为什么……”猛地抬头,方君乾的声音冷得像冰渣,方君乾的瞳孔,因为黑得太深太沉,连流动也悲伤得不为人知。
他问:“为什么?”
严帧慢条斯理地用一块雪白手绢擦拭了一下刚刚开火还有余温的枪管,不苟言笑的脸上忽然露出了一个{炫残{书酷{网 的笑:“方少帅,告诉你一个秘密——我其实是曾家的私生子……虽然曾伟从没认过我。”
忽然,
“方君乾!”
严帧回头一望,顿时眼前一亮,只见一抹雪衣带着一队卫兵迅速扑近,速度之快直如脚不沾地飞掠而行。那般滟滟清辉傲世风华,不是肖倾宇是谁?
见到肖倾宇,严帧粲然一笑,故意残忍地提高声音:“如果在肖倾宇面前杀了你,不知……会怎么样呢?”
“方君乾!!”一句话的工夫,无双的身影已近在跟前!
严帧最后注视了一眼疾扑而来的肖倾宇,眼神一凛,开枪!!
“砰砰、砰砰、砰砰砰!”
左臂、右臂、左肩、右肩、小腹、胸口、肺叶。
一连七枪!全部打在方君乾身上!
衣服上出现七处殷红的圆点,圆点渐渐扩大,慢慢汇集成血流,鲜血越流越快,越流越多,不断从他身体里冒出,潺潺流到地上。
方君乾仰躺在地上,拼命挣扎着想撑起身,唇角咯血,吃力向肖倾宇所在的方向伸出手,似乎想抓住生命中最沉重的东西……
倾宇……
千年的深情,在一秒间坠落。
大片的血红模糊了肖倾宇的双眼!
那一刻,芸芸众生,滚滚六界,万般色相,亿数繁华,全部空虚成过耳风声。
那一刻,惊涛拍岸,风云变色。偏生,喧嚣静默,万籁俱寂。
肖倾宇甚至没有流泪,他只呆呆站着,忘记了所有反应。
原来绝望是一件如此寂寞的事。原来最深沉的绝望,是没有声音,也没有眼泪。
当时缘起,惊鸿一瞥、万水千山;待到缘灭,月毁星沉、沧海桑田。
第一百二十四章
方君乾没死。
当那个睚眦队员探得少帅微弱的呼吸,惊喜若狂地吼出:“少帅……少帅没死!!他还活着!!”时,不知有多少铁血男儿热泪盈眶,泣不成声!
无双颤抖地揭开方君乾的外衣,千疮百孔的防弹衣从里面露了出来。
所有人都说不出话——这是姚于倩送给黑子的防弹衣,黑子每天穿着它向兄弟们显摆,大家都认识。
在打晕少帅的最后关头,黑子毅然决然地把防弹衣套在了方君乾的身上,把生的希望留给了方君乾。
清贵无瑕的白衣公子,突然直挺挺朝他们跪下。
骇得所有人大惊失色!
他躬身在飘零的尘埃中,深深地、深深地、匍匐叩拜。
百来壮士的英灵换回方君乾一人性命。
这条命,背负着死者所有的希望企盼。太重,太沉,压弯了生者的脊背,让人承受不起。
“绞龙”一战,南统军重创,睚眦战队死伤过半。
(注:防弹衣只能减轻子弹击中目标后的巨大冲击力,降低弹头对人体的伤害,并非穿上后就会安然无恙。如果射击距离近弹头伤害大,也会流血重伤。)
当姚于倩风尘仆仆餐风宿露,不远万里而来,听到的只是少帅垂危的噩耗以及丈夫的死讯。
整整一夜,姚于倩抱着黑子冰冷的躯体失声痛哭。
无双问:“小姚,你恨吗?”
她是应该恨的。
黑子死了,方君乾还活着。
而原本活着的应该是他——她的丈夫,婆婆的儿子,孩子的父亲。
是方君乾夺走了黑子生存的希望,活着的权利。
可是,面对坐在自己面前微笑的肖倾宇,那笑容里面的悲哀和尖锐疼痛压的人喘不过气。
面对这样的肖倾宇,姚于倩什么都说不出来。
其实早该知道的。
黑子不仅是自己的丈夫,婆婆的儿子,孩子的父亲,还是方君乾的贴身护卫。
身为方少帅的护卫保护方少帅,这是他的责任,是他的使命,更是男人生存的意义。
“黑子不在了,可我还有孩子,还有婆婆要照料。公子你放心,我会好好活下去。”
时间慢慢地流,有些伤痛总会慢慢淡去,最终留下不痛不痒的一个疤。
一辈子很长,幸运的是,我在最美丽的年华遇到了你。
纵使不能携手白头、百年连理,可一生一爱,就此终局,一辈子也就这么过去。
“可是……可是……”姚于倩捂住嘴,将脸埋进皓腕中。
疼痛是一回事,可那伤疤却是心中抹不去的痕迹:“……可是他怎么就这么走了呢?”
在被推进手术室的前一刻,那个苍白虚弱奄奄一息的少年仿佛意识到了什么,从昏迷中挣扎着清醒!
迷迷糊糊中,感觉一双冰凉有力的手紧紧握着自己的掌心。
方君乾睁开眼睛,隔了千生万世千山万水,一抬眼,就捕捉到那张熟悉的清雅出尘的脸。
是倾宇。
肖倾宇一直在他身边。
见他苏醒,肖倾宇呼吸突然停窒,明明有烟气灼烧胸口与喉腔,偏偏手脚依然冰凉一片。
方君乾挑眉。他挑眉的样子,依旧我行我素得嚣张,肆无忌惮得傲亮。
也许连他自己也知道这一次生死难料,命悬一线。
也许,当手术灯熄灭后,推出来的会是自己没有温度的尸体。
也许,他会死。
如果他死了……
少年元帅的笑容明亮懒散肆意,迷离的眼眸流转着深不见底的温柔:“倾宇可愿葬在我身边?”
肖倾宇握紧他的手,感受着他指尖流失的温度,水汽霎时浮上眼眸,脸上的笑容却是淡然决绝:“生同寝,死同穴。”
若是你走了我该怎么办?去哪里再找一个方君乾?
随后,肖倾宇缓缓松开手。
任由他被医生护士推进那扇雪白的铁门。
大门无情阖上,隔断了相思人纠缠缱绻的视线。
红色的手术灯亮起。
等待无言。
肖倾宇就站在手术室的门外,声音空空荡荡,好象对着空气又好象在对自己诉说:“你这么一个爱闹的人,若是少了肖倾宇,你一人在黄泉路上该有多寂寞……”
相对于肖倾宇的平静,手下的表现无一不是心神不宁坐立不安。
“没什么好怕的……”肖倾宇温和笑笑,安慰着身旁焦心如焚的人。
“事情并没有那么复杂,”他的目光悠长而深远,仿佛在透过手术室大门盯着冰冷的空洞,“如果少帅死了,那么等肖某替他报了仇后就随他而去。”
所有人猛地抬头:“公子!?——”
肖倾宇的微笑依旧淡淡的、静静的、细细的、幽幽的,带着几分虚无缥缈:“其实就这么简单。所以,没什么好怕的……”
一袭白衣在如昼灯光下孤傲地盛绽着。他的眼神是一种淡漠生死的静切。
原来,牵绊与挂念真的可以给予一个人面对生死的巨大勇气。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及出版图书;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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