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双公子看着面前这个自己一手养大的十四岁的少年,宠溺地笑笑。
张尽崖乖巧地将一个软垫塞到公子腰背间:“公子,为什么要把您脱险的消息封锁呀!”
肖倾宇好笑道:“你这么聪明,自己想。”
张尽崖寻思片刻:“公子重伤,不能动武,此举是想让各国权贵误以为公子已遇害,让他们放松警惕?”
“此其一。还有别的原因吗?”
“这次公子遇险聊盟是元凶,公子是想让远征聊盟的八方军同仇敌忾,早日取得大捷。”
肖倾宇目现欣慰之色:尽崖这孩子平素虽调皮捣蛋了点,但总算大有长进,没辜负自己一番教导。
“此其二,那其三呢?”
张尽崖苦下脸:“还有第三点?”
左思右想,还是毫无头绪,老老实实承认:“尽崖不知,请公子解惑。”
无双公子倚在藤椅上,苍白清透的皮肤在阳光的照射下散发出一种幽然的宛若极品瓷器般的光泽,这么一个脱俗出尘的人,说出来的话却
是翻手为云覆手雨的傲然:“肖某要看看,在得知肖某身亡的消息后,谁会迫不及待蠢蠢欲动……”
张尽崖【炫】恍【书】然【网】大悟:“公子是想将潜伏在大倾的线人一网打尽!?”
无双公子颔首:“这是个绝佳的机会。”
张小朋友对这个所谓的绝佳机会丝毫不感兴趣,只是有点担心公子的身体:“公子你受了重伤,还是尽量少管这些事儿吧!八十四云骑随
陛下出征了,劳叔也……不在您身边,公子眼下又气息缈乱无法运功,全无自保能力……”张尽崖越说越忐忑,“公子,其实我也不相信那些
御医啦!这不,咱已经让人去请余神医了,等余神医一到,有他照顾公子我也放心了……公子你别瞪我呀!我知道这样麻烦余神医不对,可我
这不是关心公子么!”
肖倾宇斜了他一眼:“学坏倒是挺快的。”
“真热呀……”张尽崖装傻一笑,“这都十月了怎么还这么热,公子是不是也热了?”讨好地替他打扇吹凉,作无比谄媚状。
“尽崖,劳叔的遗体安葬好了吗?”
“安葬好了,就葬在古烈陵。”
“古烈陵……定国王爷、兰姨、雨燕、劳叔,还有许许多多与肖某有缘有份有情有愧之人都葬在那儿。”
“他们在天有灵,定然盼着肖某何时去拜祭……”
小楼的空气散尽浮嚣,弥漫起连绵沉痛哀伤。
肖倾宇梦卧云裳,前尘思量:“尽崖,给为师弹首浮生若梦》吧……”
张尽崖忙不迭抱出琵琶:“弹上阕吗?”
浮生若梦》乃大倾琵琶名曲,上阕一如少年风姿,淋漓激扬催人奋进,下阕有感于物是人非浮生若梦,凄恻绝伦催人泪下。
张尽崖这个年纪的孩子,血气方刚风华正茂,是很少喜欢下阕的。张尽崖也不例外,练习时,总是有意无意忽视下阕。
而且,他也不希望公子去听浮生若梦》的下阕。
无双公子慵懒躺在藤椅中,眼底里的精明锐利早就如烟雾散去,似睡得十分安然。
连声音都飘渺若梦:“下阕也弹了吧,为师想听……”
张尽崖咬咬唇:“……是。”
琵琶声声语未迟,旧梦依稀难寻觅。
红颜老去长相忆,空自悲戚独泪滴。
曲生疏狂,曲尽迷惘……
“林妃,他死了。”
匈野王庭,慕容厉淡淡将手下密报转递给林依依。
这么惊才绝艳的肖倾宇就这么死了……名动天下的无双公子就这么死了……
也说不清心底是什么感觉。
沉痛?说不上。
惋惜?有点。
无双公子肖倾宇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举手投足无不让世人屏气宁息。
他缔造盛世,也搅乱繁华,只可惜身处乱世注定不得善终。
林依依颤抖的手拈过那张薄薄的纸。
纸很轻,轻若鸿毛,接在手中感觉不到丝毫分量。
“九月初九,火凰击大倾皇城,泼墨倾城阁塌,肖未出,死于楼阁之下。”
林依依笑。
似乎想在慕容厉面前掩藏自己的真实情感,可笑着笑着,最终失声大哭。
彻底卸下人前妖娆无情的面具,她只是个失去爱人痛失父亲,背井离乡寄人篱下的小女孩。
看着泣不成声的林依依,慕容厉冰冷道:“林妃,你还爱着他吧?”
林依依不答。
慕容厉只觉胸中冒起腾腾怒火!
“你是本汗的妃子!”
林依依梨花带雨,讥讽一笑:“大汗您在说什么呀……你我心知肚明,彼此只是合作,哪来感情?”
“你!”慕容厉高高扬起手,作势要给她一耳光。
林依依毫不胆怯地直视着怒发冲冠的匈野大汗,声音静若飞花:“我给你自己的一切,你替我杀了肖倾宇——很公平的交易,不是吗?”
慕容厉脸色忽青忽红,挣扎后最终还是恨恨放下手,强压怒火:“本汗不打女人。”
自慕容战被宠妃莫雨燕刺杀后,慕容厉就不断告诫自己,决不可步上父汗后尘。
一个女人而已,更何况是一个不爱自己的女人!
慕容厉冷冷瞪了她一眼,旋即拂袖离去!
林依依呆呆跪在华丽的白绒毯上,仿佛对慕容厉的离去毫不在意。
捂着脸,眼泪如断了线的珍珠滚落毛毯。
上一回,他用冰冷刺骨的微笑说自己永远不会爱她。
而这一次,竟然亲手将两人的过去连同未来一起埋葬掉。
那个白衣男子是不是连死,也决意将她远远推开?
“表哥……表哥……”
我曾不惜一切代价想杀死你,
可是
你死了,我又该去哪里……
不要把依依一个人丢下,这个陌生国度里的人,我一个都不认识……
林依依放声大哭!
哭得,像个傻瓜……
“大汗!大汗不好了!”
御花园内,慕容厉正与新来美人寻欢作乐,忽听婢女惊惶来报:“林妃她……自尽了!”
当慕容厉匆匆赶到依水阁,林依依已经奄奄一息。
暗红的鲜血
乱作一团的奴仆。
面容惨白的林依依一袭大倾水绿长裙,浸在血里。
胸口插着一柄匕首,汩汩流着鲜血。
林依依的死法和他的父亲林文正竟是惊人的相似……
御医摇摇头:“启禀大汗,林妃已经回天乏术了。”
慕容厉坐在她床边,紧握住她冰冷的手。
“大汗,依依……求你最后一件事……”大概是回光返照,林依依抓着慕容厉衣襟的力气大得吓人。
“你说。”
“依依死后,希望大汗……将依依骨灰……送返大倾。虽说,父亲是……匈野人,但依依的故乡……还是在大倾……”
慕容厉冷酷的嘴唇抿起,默不作声。
“大……大汗!……”她眼神凄绝。
她在求他。
在哀求他。
慕容厉终是不忍,一字一顿:“本汗答应你。”
林依依嫣然一笑,宛如春花绽放。
喘息着感激道:“谢、谢谢……”
这句话耗尽了她最后的力气。
林依依眼神一阵涣散,终是
黯淡了下去。
她离开的表情,竟是慕容厉从未见过的安然宁定。
第八卷 第一百八十七章
章节字数:2660 更新时间:09…09…19 21:14
十月。
天气转凉。
肖倾宇手捧白玉盒子,纤长的手指微不可察地颤栗着。
盒子,长方形,汉白玉雕琢而成。
其上绘双鹤,刻寿菊。
那是一只骨灰盒。
肖倾宇只觉自己的心在不断往下沉、往下沉……
窗前的阳光耀眼得刺目,肖倾宇忽然感觉一阵晕眩。
手中的盒子仿佛中若千钧,却又是如此的脆弱,就好像蜻蜓最透明的翅膀,似乎只要轻微的触碰,都能让它在风中粉碎。
“肖公子,这是林妃的骨灰,林妃临终前叮嘱我们要将遗骨送返大倾,若公子对昔日表妹还有顾念之意,就请公子将其好生安葬。”
肖倾宇身体浑然一颤,随即一阵难以言表的神情划过那清雅容颜。
他开口,声音静谧,却有一种凄凉漂浮其中:“我会的。”
张尽崖领着使者退出小楼。
秋季的天空显露出了稀疏舒爽的特点。
菊耐寒,天洁净,风高远。有种大气朗阔的美,却远远不如春草之蓬勃,夏花之绚烂。
终是迟暮之秋。
体内,是突然喧嚣起来的隐痛。
肖倾宇始终不敢再触摸那冰冷的白玉骨灰盒。闭上眼,仿佛还能看见那个微红了脸,娇羞如初绽蓓蕾的少女,对自己羞涩表白:“表哥,我喜欢你!”
阴冷的痛觉如一把小刀在心中戮力翻搅,肖倾宇简直不敢相信,那个活生生的精灵般的少女,此刻就静静安息在了这华丽冰冷的骨灰盒中。
不能想象。
不敢相信。
他将那汉白玉盒抱在自己胸口,用羽毛般轻柔的力道。
素来清锐的眼睛此刻哀伤如水:“表妹……表妹……”
“你叫什么名字?”
“……肖倾宇。”
真切的怜惜:“你的腿怎么了?”
“……”
“表哥,可找到你啦!”小女孩跺着小金莲,“又不理我,我来找你都躲着我!”
少女一袭湖绿纱裙,笑容甜美,天真俏皮:“表哥,我长大嫁给你好不好?”
不知怎的,肖倾宇忽然想起了一句诗:人生若只如初见。
林依依的骨灰最终安葬在了古烈陵。
那儿山明水秀,松柏森森,芳草萋萋,鸟鸣鹿游,想来,也不致使她太寂寞。
林依依的死讯无疑让公子无双的病情重上加重。
孩子担忧道:“公子,人死不能复生,您要节哀顺变,保重身体。”
“我……害了她。”
如果不是自己隐瞒了在世的消息,依依也不至于早早离开。
谁能想到林依依竟会对他执念至此?
肖倾宇恹恹倚靠在轮椅中,瞳如墨玉,容似皎月,神情却是疏离倦怠的。
知道公子最近整夜整夜梦魇连连。
走了的,还在的,过去的,现在的,在乎的,疏远的……一个个鲜活的、模糊的面容走马观花地出现在自己梦中。
“天气转凉了,公子您要多加点衣服。”
“嗯。”无双轻轻应了一声,凄怀满襟。
权重如方嘉睿、慕容战、拓跋牧宏、毅飞飒,忠贞若莫雨燕、俞斌、劳叔,至情像兰姨、肖语茉、尹落雪,还有,执念若林依依……
张尽崖听到公子轻轻喃出一句:“终有一天会轮到我肖倾宇。”
张尽崖不知道公子说那句话时是什么表情。只知道,公子当时的语气平静得让自己毛骨悚然,一种秋风细雨的悲凉透入骨髓,让人为之打了个寒噤。
宇历元年十月十二。
自皇都西望,这个秋天,烽火未歇,八方铁骑已渐渐逼近聊都。
戚无忧果然不愧曾被誉为“聊盟第一谋士”的无忧军师,不但熟悉聊盟地形民风,甚至连对聊军布局都了若指掌,在他的计划谋策下,八方军气势如虹一举攻克号称“天险之喉”的迷雾大峡谷。
面前,便是一览无余的聊盟国都,方圆几千里,横卧在连绵起伏的楠山山脉上,居高临下占尽地利,进可攻,退可守。
方君乾眺望着那座在风云翻涌下静默矗立的坚固城市,恍惚间仿佛回到了八方城。
在那段戎马倥偬的岁月里,他挥师百万,远征异乡,那抹清寂雪白的身影必然安静坐在城郊坡畔,遥遥望着大军潮水般流逝在地平线上。
眼眸中永远映着那个红衣炽烈的倒影。不是别人,而是自己。
此战过后,再不分离。
而今他的倾宇,在遥远的皇都,会一如既往守着那句“倾宇,我回来了。”
直到天寂地灭。流华逝去。
“陛下,聊盟使者已到。”
戚军师的声音将他拉回冰冷的现实。
寰宇帝的心绪早已磨炼得收放自如:“是来奉命议和的?”
“正是。”戚无忧犹犹豫豫道,“陛下见还是不见?”
方君乾思量片刻:“戚军师,我们值不值得用八方军的巨大伤亡来换取聊都的攻克?”
戚无忧沉默半响,摇摇头:“不值得。”
君臣二人面面相觑。
天下皆知聊盟国主毅飞哲早在八方军占领迷雾大峡谷后,就带着一干大臣逃亡摩河避难去了。他们完全可以新立皇都,到那时即使攻取了旧都就完全没有政治利益。
面对固若金汤的聊都,如果强攻夺城,八方军也必将损失惨重。伦淳郡已被收入囊中,聊盟也被杀得抱头鼠窜,再强行攻城完全没有任何得益,反而会激起聊盟同仇敌忾之心。
没有利益的事,坚决不做!
君臣二人忽然“嘿嘿嘿”相视而笑,笑得直比千年狐妖还要奸猾几分。
戚军师笑眯眯道:“看来陛下腹中已有璇玑。”
方君乾一扬披风,旋身命令:“来人!将聊盟使者带将上来!”
议和,敲竹杠是少不了的。
寰宇帝摸着下巴:不知此次毅飞哲会花多少代价将“方君乾”这尊大神请出去呢?
“什么!!黄金三十万两加五座城池——这就是你这个聊盟第一说客跟大倾谈定的条件!?”毅飞哲手捏议和条款,面色铁青,恨不得将这玩意儿重重甩在使者那张老脸上!
“朕养你干嘛?难道就是让你把朕的家当全都败光的么,还不如养条狗!”气急败坏地踢了他一脚,毅飞哲咬牙切齿,“方、君、乾!”
“启禀国主……”
“滚!老子谁也不见!”毅飞哲面目狰狞。
传令兵吓了一跳,慌忙倒跪了出去,一遍唯唯诺诺地应着:“是是是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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