抬眼望去,那些人竟在门外防守了一整夜。
想要离开将军府,只怕没有想象中那么容易。
除了皇后特派的人,府中其它人的目光也时时盯来,他们定是怕若真出错漏,朝廷会怪罪下来。
到底,我该如何逃离。
“琉云姑娘!”杨小婉不知何时站在了门外。
收回思绪,向她淡淡一笑:“小婉姑娘!!”
微微闪身,将她让进屋子。
屋内清新雅致,墙右边,是一副未完的百花刺绣,墙上,悬挂着清秀的图画。
这一定是杨小婉之前的房间吧。
将自己的住处承让出来,定是不想让我觉得受了委屈。
好一个心思细腻的人。
她的神色略带犹豫,似有话要对我说。但目光望及门外守侯的人,最终没有开口。
我顿时了然,笑道:“屋内呆久了,不觉有些乏闷,小婉姑娘可否陪我到园中走走!”
与她出门,转过长廊向后花园而去。
荷花的淡香越来越清晰,隐隐有“哗哗……”的流水声传来。
过了拱形门,眼前景致一亮,一切明朗起来。
后园真的有一个很大的荷花池。
碧叶连成片,在清晨的微风下,掀起一层一层的碧浪。
荷花在绿叶中,粉嫩清新,香味随风扑鼻而来。
霞光洒在上面,踱上一层希望的光芒。
池边,绿树成荫,枝条依依,轻轻的摆动着。
忧伤顿时又从心底升起,这景色,多像长孙王府的后花园。
杨小婉明白我的神情,轻轻开口:“琉云姑娘!你和长孙王爷……”
心里顿时明白她要问些什么了,她的脸上,也有些许感伤。
我笑笑,缓缓向前,在池边轻轻的俯下身。
手畔一片碧叶上,有粒水珠在来回滚动,晶莹剔透,煞是迷人。
伸出手一拨,一声“叮咚”的清灵声响后,它便落入池里。
这样,便不会被阳光蒸发了。
也许,我也需要其它人的帮助。
起身冲她一笑,我道:“想必你都知道了吧。”
“……”杨小婉静默不语。
“你,也喜欢他!”我再次笑道。
此言一出,她的脸色立刻绯红起来,神色略为慌乱,想掩饰一些什么,但看到我一脸善意的微笑,终于轻轻颔首。
继而,声音中带着点点的哀伤,一字一句:“但,除了你,没有人能走进他心里!”
她的神情有一些绝然,眼中满是忧郁。
我终于相信,心思细腻的人总是敏感而脆弱,特别容易受伤。但她终有一天会释然,找到属于自己的幸福。
因为,她有一颗玲珑剔透善良的心。
她与欧阳雪儿,都因仰慕而爱着长孙炎煌。
但她们的方式,又是如此的不同。
杨小婉,或许能帮我逃离将军府。
三十五
长孙,等着我,我会回到你身边。
我不能继续留在将军府中任人摆布,在清楚一切的恩恩怨怨后,我要回到洛阳,去见舞倾城,解开她与上官琉云之间的恩恩怨怨,还有上官城,那个可怜的为情所困的男人,更重要的是,我要劝服南宫博——而他,长孙炎煌,或许暂时不能相见了,只怕长孙府外早就布好了皇后的眼线。
只要我离开,他没有了威胁,断是不会与欧阳雪儿成亲。
我相信,他会等我。
“小婉姑娘,我要离开这里。”
我俯身拈起池中水滴,任它们从苍白透明指尖滑过。
杨小婉眼神慌乱。
“琉云姑娘,御林军在外守着,你根本无法走出将军府半步,若被他们发现……”
“婉儿,你先回屋,娘有话要对琉云姑娘说。”
杨夫人温柔婉约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我转头看去,杨夫人神情疲惫,眼神中却透露着一抹坚定与决然。我垂下眼睑,不用想也知道她要和我说什么,人总是在获得幸福之后才会产生赎罪的心理,她定是想帮助我逃离将军府。
长孙珑儿,虽然爱君如命,但她绝不会是心肠狠毒赶尽杀绝之人,如若她真是一个无情无义女子,那天便不会只是客客气气将我软禁,换成其它颇有心机之人,恐怕早已经杀人毁迹,让长孙炎煌无从寻找。
杨夫人垂首:“孩子,你和长孙王爷的事情我都已经听小婉提过了,你真的决定义无反顾的追随他吗。”
我淡笑:“至死不渝。”
她定睛:“好,我帮你,我会说服老爷让你离开。”
杨夫人欲转身离去。
我开口:“谢谢,只是在离开之时,能否借夫人九环银铃一用。”
杨夫人身影蓦地僵直,她缓缓转身,眼中写满难以置信向我看来,此时,她才知道我已经清楚二十多年前所发生的一切,昨日见面的时候我已看到她贴身佩带的银铃,那个铃铛小巧精致,上面镶着罕见的天山蓝玉,与舞倾城腰间所系的正是一对。
她惊颤:“你都知道了。”
我淡笑。
“杨夫人不必惊慌,琉云昨日从将军口中知晓一切,二十多年前,您与我娘情同姐妹,至于之后发生的一切……是是非非难分难解,既然事情已经过去,就让它过去吧,况且这些年来您也从来没有睡过一个安稳觉,这次,琉云能与夫人相见,想来是上天的安排,让我们化解那一场恩怨,您愿意帮琉云过此难关,说明你心里还惦着和我娘的姐妹之情,我相信她在天之灵一定会感谢你的。”
两行清泪从她眼角滑落。
“孩子,你真的很像你娘。”
风儿悠悠吹过,银铃在我手中叮当作响,杨夫人的身影消失在花园入口处。世上最痛苦的事情莫过于被一念之差所犯下的罪孽所缠绕,那一场爱恨之争,令她憋了二十多年,熬了二十多年,痛苦了二十多年,但愿从此能放下了。
园中寂静无比。
我抬头看天,阳光如水晶般折射着耀眼的光彩,说服南宫博和欧阳朔是我最后的希望,我不能自私的让长孙炎煌带着对朝廷的背叛与我隐居厮守,就算他愿意,我也于心不忍,为了我他断然向皇上提出退婚,所付出的一切已经够多,我不愿让他再背负更沉更重的罪名。
“长孙……等我……”
三天后。
长孙炎煌静立院中。
只是短暂的几天,却仿佛漫长的一生。
府中少了她的微笑,花草树木都变得寂寞,天地失去了色彩,鸟儿也不愿在空中过多的停留。她被带走了,他的心仿佛被掏空,只有迎娶欧阳雪儿,她才能回到他身边,但只怕那时带给她的只有稚心的伤痛。或许,她会理解他,能够原谅他,但他做不到。眼下离皇后要求的期限越来越近。
他该怎么做?
绿衫丫头拐过长廊而来。
她小心翼翼开口:“王爷,小婉姑娘求见。”
杨小婉?
他疑惑转过头。
杨小婉一袭白衣莲步纤纤缓缓而来。
她看向自己倾心爱慕的男子,他的眼神看起来很荒芜,唇下已经冒出了青色胡渣,方才入府的时候她就听下人说,长孙王爷已经不眠不休如石雕一般静立院中两个晚上了,他定是在思念上官琉云吧。
两个人,近在咫尺,彼此思念,彼此孤单,不能相见,世上最遥远的距离莫过于此。
“琉云姑娘走了。”
杨小嫁轻轻开口。
长孙炎煌震惊,仿佛被雷击中一般,他眼神蓦然变得急切,紧紧攥住杨小婉握着锦帕的双手,捏得她手腕生痛。
“你说什么?”
“痛。”
杨小婉惊呼一声。
他眼神狂野如苍狼般看向她:“你知道琉云的下落?她在哪。”
杨小婉心中不由有些酸涩,一直以来,她心中的长孙炎煌是那样沉着稳重,从来不会为任何事情惊慌失措,可如今为了上官琉云,他在她面前如此失态,那眼神狂野又无助,仿佛不小心弄丢了比生命还重要的宝贝,让人心酸。
她挣脱后退一步。
“四天前,琉云姑娘被皇后娘娘软禁在了将军府中,因为她娘亲与我娘是旧识,而我爹为了报答她的救助之恩,冒着全家被处决的危险 3ǔωω。cōm,将那几个御林军给制服,放走了琉云姑娘,她走的时候让我告诉你,短暂的别离是为了一生的相守,请长孙王爷耐心等待,时机成熟的时候她会回到你身边。”
长孙炎煌震惊。
“难道——她回了洛阳。”
杨小婉点头。
她如来时般轻轻转身离去。
三十六
马车沿途的风景依旧。
我无心欣赏。
当初离开是为了有一个新的开始,将上官琉云过去的一切留在洛阳,在长安寻找一片新的天地。如若没有那次摘星楼的重逢,如若没有与杨夫人的邂逅,我绝不会再回来,而如今,只是离开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即将再次踏上这片土地时,竟有恍若隔世的感觉。爱情到底是什么,它竟有令人颠三倒四的力量,那天我负气出走,长孙炎煌令人封掉天香居,上官城此刻再见到我不知会有怎样的心情。
或许不仅仅只给一个耳光。
不管怎样,一切终究要去面对,掀开他心底的疤,化解舞倾城的恨,只是,南宫博他会为我放弃苦心经营的一切吗,他凭什么为我放弃一切,而我又能给予他什么。
他要的爱,我给不了。
我的心,早已给了别人。
我担忧。
长孙,可以怨我,可以思念我,但千万不要追随我到洛阳来,这里是一片是非之地,只怕进来容易离开难。
马车不停的颠跛。
每一个马蹄声都清晰敲打在我心上。
“
得儿,得……”
六天了。
我离长安城越来越远,离洛阳越来越近,离长孙炎煌越来越远,离南宫博越来越近了。
马车就快到洛阳城。
车夫问:“姑娘,咱们在哪儿停下?”
应该先去南宫府?还是先回倾城山庄?也罢,事情总是要一件件的解决,若是南宫博知道我为了劝服他而来,若是他知道我知晓他们一切的计划,我要面对的,不知是怎样的危险 3ǔωω。cōm,他曾经是一个薄情之人,或许根本没那么伟大,入了南宫府挑明一切后不知道是否还有回旋机会,还是先回倾城山庄吧。
我回答:“倾城山庄。”
车夫调转车头向青风山而去……
山依旧是山,水依旧是水,青风山外的风景依旧明媚动人,站在山脚下,我抬头遥望那华丽庞大的建筑,心中生出些许陌生的感觉。
上山的路盘旋崎岖,上官琉云的小脚走起路来极不方便,庆幸的是我相信,登山靠的是意志力而不是体力,于是,支撑着自己一步一步走上去。
两个灰衣男子擦肩而过。
他们目光惊诧停留在我脸上,眼中写满难以置信,那灰色布衣是倾城山庄的标志,所有家丫丁人都是此类装扮,两人大概是青城山庄之人。
果然。
他们折回身急步向庄内奔去。
我放慢脚步。
山庄大门越来越近。
一道青色身影。
“小姐。”
靳少风。我抬头望去,他一如从前的模样,只是眉宇间多了几分少见的沧桑。我冲他笑笑,仿佛两人从来不曾别离,正欲开口时,又是几道人影伫立在山庄门前,是……上官城,舞倾城……还有南宫博??他怎会在倾城山庄,这不在我的预料之中,脸上笑容蓦然变得僵硬,我与他们相对而立。
上官城略显苍老。
我定晴,是错觉吗,他眼中竟有一丝愧疚。
舞倾城目光中依旧是纠缠不清的恨意,那一次她想要从我身边夺走长孙炎煌,最终只落得一个令天香居停业的下场,上官城是否已明白那日是一场误会,不管怎样,他的行为已经造成了一种伤害。
还有南宫博,他目光直直看过来,眼神平静得令我有些心虚,那眼中一片了然与透彻,仿佛知道我离开这些日子以来所发生的事情,唇边,依旧是似有若无的笑。
我移开视线。
“女儿先回房了。”
将双手在袖中紧握成拳来掩饰心中的慌乱。只是许久未见而已,他的目光竟令我有些心慌。那是一种怎样的眼神,除去透彻和了然,他眼底暗藏的两团火焰正灼灼燃烧,那种火焰是什么——是野心,是想要拥有全天下,拥有所有一切的野心。
南宫博。
他眸中曾令人心乱的忧伤已经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令人惶然的陌生,到底是因为以前的他隐藏得太好,还是过去的我心不够珑玲,心底十足的勇气在视线交汇的那一刹那消失贻尽,这个男人令人感到不安。
上官城沉默不语。
我从他们身边静静走过。
原来真的可以当成什么事情都没发生。
这样。
也好。
屋子外依旧是鸟语花香,阳光明媚,我的房间竟与离开时一模一样,似乎有人每天都在打扫和清理,那些绿叶走廊院中散了一地,而屋子却纤尘不染干净如昔。
静坐窗前。
掏出怀中九环银铃收进屉中,经过那一次的出走,上官城所赐给琉云的一巴掌似乎还不能令舞倾城解恨,方才从她身边经过时,那眼中的恨越来越炽烈,似乎觉得我不该再出现,她的童年到底经受过怎样的打击和伤害,为何如此执著仇恨。
好累。
心突然间觉得好累。
自从上了马车离开长安城后,心没有一刻停止思念,以前的我坚强、自信、勇敢,从来不会如此软弱。而现在,竟开始懂得宽恕,对舞倾城也生出怜悯,是因为爱上一个人所以才会变得多愁善感,还是长孙炎煌不知不觉令我改变。不管怎样,既然已经回来,只能成功不能失败,无论发生什么事情都要坚持走下去。
靳少风静立门外。
“小姐,庄主已吩咐下人在洗尘居为你备好午宴,请你梳洗完毕后前去用膳。”
我愕然,上官城何时变得如此疼爱女儿,转念一想,也许失去过后才懂得珍惜。不过,他的想法恐怕没有这么简单,上官琉云为情自尽舒醒后都不曾见他如此动容,不管怎样,在马车上颠簸了几日,每顿除了那些干粮还没能好好吃上一些,肚子的确有些饿了。
我答道:“斩护了,我随后就来,你先去吧。”
“是。”
靳少风应声而去。
三十七
洗尘居。
陈设依旧,气派依然。
所有人都端坐已待,只是一顿小小家宴,却仿若招待贵宾,主宾席上席位空缺,难道是为我而留,果然,下人丫环眼神不再冷漠,神情唯唯诺诺,尽是攀附之意,走在前端恭恭谦谦带我前往主宾位。
上官城退居一旁。
我不解:“既然南宫公子在此,宾位应为他所有,为何……”
下人道:“小姐离庄许久,庄主牵挂甚深,此次设宴除为小姐洗尘,还有喜事要宣布。”
喜事。
我惊诧。
目光不解向上官城望去,问:“多谢爹对女儿的抬爱,只是琉云资格尚浅,且今日有贵宾在此,上宾座实非我属。”
“云儿妹妹。”
舞倾城娇俏柔媚声音甜甜软软传来,眼中,意味深长,她朱唇轻启:“你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