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嘭”
门被打开。
午时三刻已到。
喜娘欢天喜地迎上来。
“哟,新娘子都高兴得哭了,好了,吉时已到,该去拜堂了。”
凤冠沉重的让我喘不过气来,木然的被牵着走出新房,一切都不在我预料之中了,倾心付出的,努力争取的,不过是一份夹带阴谋的爱情,或许长孙炎煌对我有情有义,可南宫博说得没错,我在他心中的份量始终不及那一份贤臣之心。
我想要化解他心中的孤独。
我以为自己是温暖他的天使。
但,到头来,得到的竟是一种心被撕裂般的疼痛。
尖锐的痛楚一阵一阵涌向四肢。
无穷无尽……
我静静的走,眼泪静静的流,红色头盖下谁也看不到我的伤心欲绝,耳边是震耳欲聋的欢呼,还有,南宫博如沐春风的笑语,咬紧下唇不让自己哭出声,眼泪如断了线的珠子一滴滴落到大红鞋面上。
绵长悠扬的吆喝。
“一堂天地。”
红绸的那一端被南宫博牵起,我在喜娘扶持下慢慢跪地,叩首。
“二拜高堂。”
我攥着红绸布的手越来越紧,指甲深深嵌入掌心,跪下,再叩首。
“夫妻交拜。”
我嗅到自己唇上的血腥味。
夫妻交拜,眼看就要礼成,拜过天地便会送入洞房,我已经没有退路了。心,无力的悲哀,一直以来支撑着我的勇气是长孙炎煌那份不离不弃的爱,而今,所有一切竟是谎言,全身力气如同被抽空一般,每一个呼吸都如此疼痛,我还如何逃离。
我紧攥的双手慢慢松开。
我随着滑落的红绸布花一起跪地。
四十六
“不许拜。”
那连绵起伏震耳欲聋的乐声中,有如狂狮野兽般的怒喊从舱外传来。
我震惊。
长孙炎煌!!!
这个声音一辈子也不会忘记,曾经,它在我耳边温柔低语,我怎么能忘,怎么能忘它所说的都是一些谎言。舫上突然安静,喧闹声全部停止,目光透过红头盖模糊看到南宫博已奋然起身,我深呼吸掀开盖头——
空气刹那间凝固。
真的是他。
长孙炎煌。
他的呼吸在红头盖被掀起的那一刹那几乎停止。
那张倾国倾城的容颜令满屋流光璀璨。
长孙炎煌心如巨浪翻涌看着一身红色烈如火焰的人,今天的她看起来是那般不一样,红色的喜服衬着灼灼生辉的凤冠,珠饰下她的眸中晶光盈盈,只是,为何她的眼中会有那种悲愤欲绝的神情,她的目光向他望来的一瞬间,除了惊喜,还有冰冷,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冷。
他的心被重重揪痛。
那神情分明是在埋怨,她已经知道所有事情了吗,不,一切都是误会,不是她所知道的那样,她们到底告诉了她一些什么,令她如此伤心。
那个风光明媚的午后,长安城寂静的街道上,她说过此生非他不嫁,但,现在只是因为一些误会,她竟穿着喜服满眼泪光与南宫博拜堂,若他再晚来一步,只怕她已嫁作他人妇,不,他不允许,绝不允许。他快马加鞭带着三千精兵赶往洛阳,就是为了阻止这场婚礼,他不会让她嫁给别人,不管她现在愿不愿意,就算是抢,也要将她抢回长安,从此,再也不让她受半点伤害,再也不让她离开。
他将所有怒火重重压住。
“跟我走!”
他说什么,跟他走?
“呵……”
如漫山遍野花儿盛开的笑在我脸上层层绽放,笑中泪水再次模糊视线,银铃般的笑声过后,我温柔的开口,嗓音平静得连自己都觉得心悸。
“长孙王爷,你的目的已经达到,何必惦记琉云这颗没有利用价值的棋子,是舍不得我这般如花的容貌,还是觉得愚蠢的女人很好骗,算了,过去的已经过去,你走吧,我是不会介怀的,欧阳世家权倾朝野,雪儿姑娘温柔聪明,你们本来就是天生一对,怪只怪琉云自不量力,妄想得到王爷的垂青,欧阳雪儿说得对,麻雀就是麻雀,永远成不了凤凰,一开始这一切就是个错误,我们根本不该相遇,从现在起,你我一刀两断,再无瓜葛。”
一刀两断。
这四个字如同巨石投入平静的湖面,一阵阵涛天涌汹的巨浪在他心里沸腾翻滚开来,那一次在欧阳雪儿面前她还承诺至死不渝,如今却轻易说出一刀两断,再无瓜葛,她竟如此不信任他,是因为他做得不够好吗,也许,舞倾城说得对,他付出的太少,忽略的太多。
长孙炎煌目光如炬。
“绝不。”
如磐石般沉沉的两个字重重打在我心底。
南宫博眉头一瞬间纠结,眼底透出无边寒气,眸光慢慢深沉。
“长孙王爷,如若你今天是来祝贺,南宫博欢迎之至,但如果你是前来破坏这场婚礼,我不会让你如愿。”
长孙炎煌扬眉沉声。
“南宫公子,湖上已有三千精兵将画舫团团围住,人,我今天一定要带走。”
南宫博扬唇而笑。
“三千精兵?是吗?”
他伸手连击两掌,一声冲天巨响,礼炮漫天绽放,数百艘快船从湖面各个角落飞驰而出,一时间只听得兵器声声作响,来历不明的江湖人士将长孙炎煌带来的三千精兵层层围住,烟中有毒,他们事先服过解药,那些精兵却软软倒下。
南宫博竟在舫外埋伏大量人手。
我满目震惊看着他。
他走到长孙炎煌面前。
“兵权我虽已上交,但为了以防万一,我早已广发英雄帖,邀请那些江湖朋友帮忙,如果有人想破坏这场典礼,我绝不会放过他,长孙炎煌,不要自不量力,我和琉云拜完堂后,自会放你离开,来人,给长孙王爷看座。”
长孙炎煌神情在瞬间震怒无比。
“休想。”
两个男人毫不示弱的目光在空中纠结——
乱了,一切的一切将我的心搅乱,所有悲愤竟转化为担忧,不,他欺骗我,我该怨他,该恨他,该也再不想见到他,可是,当他出现的那一刹那,我的心竟开始欣喜颤悚,泪水也不争气的流下。这一刻——他目光坚定向我看来时,那眼中的无怨无悔再次将我的心揪起。为什么,他已经性命难保了,为什么还要如此执著,放弃我,不是正合他意吗,三千精兵,他竟带着三千精兵为阻止这场婚礼而来,难道,真的是误会。
我的心开始前所未有的慌乱。
“南宫,放了他,让他走吧,只要你肯放了他,琉云这辈子都守在你身边不离不弃。”
长孙炎煌狂怒拽过我手腕。
“绝不!这一次,我有备而来,若不能带你离开,纵然是死,又何妨。”
南宫博目光冷到极点。
“好,我成全你。”
他眼底那种噬血般的神情我从未见过,眼前一阵眩晕,他要杀了长孙炎煌,不,绝不可以,我慌乱拽住他衣袖。
“不要,你放了他。”
他咬牙紧握双拳。
“放了他,如今是他不肯退让,长孙炎煌,若你现在离开,还来得及。”
长孙炎煌扬起唇角转开视线。
“我再说一次,除非她和我一起走,否则,绝不离开。”
他神情一瞬间变得温柔怜惜,灼热温暖的感觉从他掌心传到我腕上,这一刻,我终于相信,他是真心的。我不该怀疑、不该犹豫,现在,错过了逃离的最好时机,造成如今刀光相见的局面,都是因为我,如果没有我的存在,这两个男人不会变得如此对决,如果没有我的存在,这场纷争不会发生,不会累及无辜的人。
南宫博眼神冷如苍狼。
长孙炎煌又如此坚定。
他们两人如若有一人在我面前出事,我这辈子都将无法承受。
四十七
既然一切因我而起,就由我来结束吧
如果我不存在了……
或许,一切就会化解了。
他们怒目相对的时刻,我的手从长孙炎煌掌心慢慢滑开。
我低头温柔如风的笑,一步步退到舱外,眼泪滚烫中带着冰凉滑落,没有人注意到新娘子取下了头上凤冠,没有人注意我将那只尖锐的银钗握在手中,一切,是该结束了,不应该如此纠缠下去了,南宫博,当初,你在舫上救我一命,今日,我还你一命!长孙炎煌,你我有缘无份,缘尽此生吧。
湖边的风温暖清凉。
它们凌乱吹起我披散如青天流云的长发,红色喜服在阳光下如火焰般刺痛人的眼睛,岸边人群震惊向我看来,我昂首望着那片天不胜羞娇的笑,笑红了天边的云彩,笑皱了一湖秋水,碧波轻轻荡漾,天地之间,晶莹的眼泪漫天纷飞灿如流萤。
抬手——
速落——
银钗在空中划过一道刺目的寒光——
血。
鲜红如花绽放在喜服上。
我眼中是解脱的笑,心里是不舍的痛,银钗好锋利,那是心脏的位置,这一次,我谁也没有辜负,谁也不欠了,好累,好疲惫,被两个人同时的喜欢,竟是一种生命所无法承受的负担,身子软软向后倒下,我伸开双臂,湖面逆向而来的风吹起美丽鲜红的衣,裙角层层飞扬,发丝在空中翻旋飞舞……
我要走了。
南宫,不要为我的离去悲伤,我不值得你如此厚爱。
长孙,若有一天,你再看见这漫天的云彩,那便是我,漫步在云端等着你的到来。
喧闹世界一瞬间寂静。
岸边人群停止涌动,舫外官兵停止打斗,祝福声、奏乐声、欢笑声、兵器声全部消失,他们看到那华丽的喜舫上,火红的身影如断翅的彩蝶般从舱板坠落,那抹红色小巧轻盈,慢慢下沉——
“扑嗵。”
平静的湖面激起层层巨浪,湖水温柔的将我环绕,好暖好暖,像母亲的怀抱。
“不。”[·电子书下载乐园—Www。Qisuu。Com]
突然撕心裂肺的呼喊。
长孙炎煌狂然绝裂,他不愿相信自己的眼睛,那根银钗致命的刺入她体内,她眼中流下恋恋不舍的泪,那抹下坠的红色令他的呼吸就要停止,为什么,她眼中分明写满不舍、眷恋,为何选择如此极端的方式。
如同被撕裂的痛楚从心中漫延到他四肢,撕心裂肺,他眼睁睁看着她举起银钗,看着她坠落,这一切发生得太突然,太快,来不及反应、来不及阻止,二十九年,他第一次流泪,灵魂仿佛在她坠落的那一刻被带走,心碎欲绝竟是这样的滋味。
不。
他纵身飞入湖中,眼泪与湖水一起流淌,他,长孙炎煌,身经百战,冷酷绝然,看惯了血流成河尸堆如山,以为不会再为世间任何生命的流逝动容,但这一刻,他的心被撕碎,湖水冰凉冰凉,红色身影在慢慢下沉,他飞速的向她游过去,拽过那下沉的娇小身影紧紧搂入怀中……他痛恨自己,曾经,长孙炎煌是何等的骄傲,何等的威严,世上没有他办不到的事情,没有他解不了的难题,可此刻,他痛恨自己的无力,虽然用手牢牢按住她的伤口,但身边大片大片的湖水还是慢慢的被鲜血染红……
谁的手温柔环在我腰间。
谁的怀抱如此温暖踏实。
我努力睁开眼,长孙炎煌眼中毁天灭地的绝望令我心碎,温暖的湖水变得好冷,是因为他的眼泪吗,我想伸出手抚平他紧皱的眉头,手,无力!对不起,长孙,对不起,我不应该怀疑你,不应该……请不要如此哀伤,不要为我哭泣,你的眼泪让我心疼,令我不忍离去……我不会忘记你,不管再过几百年、几千年,不管是不是要经历伦徊,喝那孟婆汤,我都不会忘记你……
只是,我们缘尽了……缘尽于此了!
灵魂慢慢的脱离……
一缕清风将我升腾到半空……
我看到长孙炎煌抱着“自己”游上船舱,我看到南宫博的眼神在一瞬间苍老,红色喜服鲜艳得触目惊心,血染红了长孙炎煌衣襟,天地刹那间变得灰白,南宫博眼中的平静令我揪心,他不该如此平静,不该迎风浅笑,暖风中,他的笑容绝望而忧伤,心碎而狂然,泪,顺着他狭长如水的双眸滑落……哀莫大于心死……
不要,南宫,求求你怒骂、狂暴,哪怕那是一具失去灵魂的身体,你依旧可以骂她,可以指责她的背信弃义,你不该如此安静,安静得令人心疼,对不起……我会记着你,永远记着你,记得在千年以前的久远唐朝有个男人如此深情的爱过我……爱过我的灵魂。
如若有来生……我会还你一世情。
风越来越大,我越来越轻,那喧闹的、繁乱的、迷离的一切离我越来越远,青山、小楼、画舫、人群在我视线中慢慢变得透明,白色,脚下的一切渐渐变成一片苍茫的白,无边无际,不知道哪里是尽头,我的灵魂在白中飘荡……
飘荡……
模糊……
四十八
台北。
中心医院。
白色的墙壁,白色的床单,白色的天花板,典雅温馨的病房内全身缠满绷带的女孩静静躺在床上,她脸色苍白双唇紧闭,长长睫毛覆盖着眼睑如断了翅的蝴蝶再也不会飞翔,床前,一名四十多位的男子将头埋在双手中,不忍去看病榻上毫无生机的女儿,电脑检测仪器直线平稳,毫无大脑律动跳跃痕迹。
他喃喃自语。
“千寻,爸爸错了,不会再那样对待你了,女儿,你一定要醒来。”
我以为再也不会舒醒,痛的感觉却清晰传来,头像要爆裂开,伸手触摸却发现身体缠满绷带,用力睁开眼睛定睛望去,面前有双熟悉的眼,是父亲,他满目担忧,眼中无尽痛悔。
“嘀——嘀——”检测仪突然发出尖锐响声。
他的神情一瞬间变得惊喜。
“醒了!医生,医生,快来人,我女儿醒了。”
病房的门被推开,一群白大褂急匆匆跑进来,他们手持各种仪器,难以置信测量我的心跳,检查我的脉博,然后小声耳语。
“奇迹,真是奇迹。”
“大脑已经停止运转竟然还能醒来。”
“看样子不会成为植物人。”
“马上通知内科医师准备替病人动手术。”
他们神情有着明显惊诧和欣喜。
谁的大脑停止运转,谁快要变成植物人,是我吗,怎么回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我努力回忆。
凌晨时分离家出走,被一辆急驰的车给撞飞,再然后……痛,头好痛,像是遗忘了一些什么,用力去想,却想不起来!再然后……我应该躺在了医院。不,不对,好像还发生过一些什么事情,到底发生过什么,努力去想,头再次爆裂般的疼,心也一阵阵被揪起。是什么,我到底遗忘了什么。
父亲的眼泪滴嗒落到我脸上。
“千寻,你总算醒了,如果你出了事,我怎对得起你死去的妈妈,过去,我做了太多错事,爸爸对不起你们母女,那个女人我已经让她走了,你赶快好起来,咱们父女从今开始好好生活。”
我鼻子一阵酸涩,久违的亲情涌上心头,世间没有什么是不能宽恕的。
我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