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真早就超越了长孙炎煌,只是,我顽固着自己的执著,被自己的痴情蒙住了双眼,什么也看不见,看不见他为我所做的一切。
我站在院中,脸上有东西滚滚滑落,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
南宫,我欠你的,此生此世,再也还不清。
“出去,走,我让你走——”
寂静的夜空突然传出杯盘碎地的巨大声响,我抬头望去,厢房门已被撞开,舞倾城立在门边,南宫博狂怒的声音划破宁静。
“听到没有,走——”
我回神急速飞奔上楼,擦干脸上痕迹,放眼望去,客房内桌上杯盘碗筷全都碎裂在地,南宫博立在桌边,他脸上没了往日如沐春风的笑,他在暴怒,他打翻了舞倾城端给他的食物,他右手紧握,血正一滴滴顺着指缝滑落到地板上。
他竟捏碎了白玉杯。
“我说过,我不需要你的照顾,不需要你的同情,如今我只是一个瞎子,一个毫无用处的瞎子,是不是因为我瞎了,所以很好骗,这里根本不是太原,你竟骗我到长安来,我告诉过你,我此生再也不想踏足这个地方,你竟然骗我。”
舞倾城眼中泪光盈盈疼惜看着南宫博。
“不,不是,我本想带你去太原,可是听说那位神医已经到了长安,所以,我特地带你来找他,只要找到他,你的眼睛就有一线希望了,你不要这样自暴自弃,如果琉云在天之灵看到,她一定会难过的。”
南宫博冷峻的面庞因舞倾城提到的那个名字而有了一丝动容。
他自嘲的扬起唇角。
“难过?你错了,她不会难过,她心中从来没有我,一直以来她都是讨厌我的,可惜,直到她死的那一刻我才明白,我错了,我不该如此逼她,或许长孙炎煌才是她最好的归宿,你以为那场战他真的赢得了我吗,琉云死了,我不想她死不瞑目,所以在最后一刻我放手了,成全他们。”
他的一字一句如针般扎入我心底。
““放手,才是对她最好的疼爱,我领悟得太迟,是我,是我害死了她,我是罪人,我罪有应得,我逼死了自己心爱的女人,就算治好眼睛又有什么用,琉云不会回来了,她死了,是我害死了她……”
不。
不是。
舞倾城上前愤然望着他。
“不,这不是你的错,错的是她,她不该如此顽固,她根本不明白什么是爱,她愚蠢、自私,看不清谁才是真正对她好的人,哪怕她是我妹妹,我还是要说,上官琉云她不值得你喜欢,不值得你念念不忘……”
没错。
南宫,舞倾城说得对,我自私、顽固、愚蠢,根本不值得你如此厚爱,错的是我,一切的错都在我,你不该如此自暴自弃,不该如此自责,你所说的一切只会增添我的内疚,让我这一辈子无法释怀。
这一刻……
我多希望自己从不曾出现在你的生命里,如若你不曾爱上我,一切,就不会是今天令人悲憾的局面。
如若你不曾遇见我,你依旧是那个权倾洛阳的世家公子。
如若你不曾爱上我,你现在就不会如此的落魄如此绝望。
你一身白衣似雪,风度翩翩,身边数不尽的名媛千金,笑不完的满面春风,你眸光温如美玉,闪如星辰,你可以放手做自己想做的事,不用背弃家族赋予的宿命,不用活得如此内疚自责,全都怪我,是我害了你。
为什么,为什么要让我们再次相遇,为什么要让我看到令人心疼的你。
“痛……”
舞倾城蓦然惊呼出声。
手。
南宫博飞一般的速度,左手紧紧攥上舞倾城的脖颈,眼中的怒火令人触目惊心。
他嗓音瞬间变得低沉。
“你最好记住,任何人都没有资格抵毁她,否则,就是自寻死路。”
我震惊看着眼前一幕,到了这个时候,他竟然还如此维护……维护死去的上官琉云……维护我,无边无际的痛深入四肢,我本想劝慰,双脚力气却如同被抽空一般,挪不开步,但,他此刻情绪如此波荡,会伤害到舞倾城。
我深呼吸,鼓起勇气上前。
五十七
嗵。
他的手蓦然松开,身子直直向后倒下。
舞倾城仿佛早已经习惯这样的场面,她蹲下身,拭去眼角隐约的泪。
“对不起,让你见笑了,他自从双目失眠后情绪一直很不稳定,一路上风大雨大,怕是又感染了风寒,麻烦你帮我一起将他扶回床上。”
舞倾城——她——爱上南宫博了。
她眼中没有一丝一毫虚假,眸中盈盈泪光和疼惜令人揪心。
舞倾城将棉被轻轻盖到南宫博身上。
“姑娘,能借你们厨房一用吗,大夫吩咐每隔两个时辰必须煎一副药喂给他喝。”
我伸手想要接过她手中药包。
“还是让我来帮你吧。”
舞倾城摇头。
“不用了,这些药如果火侯不到就会没有多大作用,麻烦你先帮忙照顾一下,我自己去厨房煎药就可以了。”
她转身袅袅娜娜朝楼下而去。
我轻掩上门转身回到床边,静静凝望烛火中那张苍白平静的脸。
南宫博的一生不应该如此,他应该无比风光、无比辉煌,只是,他遇到了不该遇到的人,爱上了不该爱上的人,付出了不该付出的爱,所以,他才会变得如此令人心酸,是我,是我毁了他,是我毁了这个曾经温文如玉,永远带着温柔微笑的男子。
此刻……
他眉头在昏迷中紧紧纠结,神情如第一次看到他的睡颜那般,满是惶惑、不安……像是一个被人遗弃、迷了路、寻求依赖的孩子,夜,越来越沉,他嘴角开始不时扬起,眼皮微微颤动,他是在做梦吧,梦里,都有些什么,只怕,那不是一场好梦。
南宫博眉头越皱越紧,开始喃喃出声。
“不,不要……不……”
他梦到了什么?梦到那场血染的婚礼了吗?
泪水从我眼中滑落滴到他脸上,我伸手抹向他紧皱的眉心,不能继续这样,我不能让他沦落下去,他的眼睛必须治好,只有治好他的眼睛,我心中愧疚才能减轻,我才可以重新开始自己的生活……只是,可以吗,真的可以吗,这一次相遇打乱了我全盘计划,我到底该怎么办?怎么办?
心情好沉好坠。
南宫,我欠你的,我要还给你,还给你……全部还给你!
谁。
谁的手温暖游走在他脸上。
琉云。
是她吗。
是她回来了吗。
这种温暖感觉如此熟悉,那个下着大雨的夜晚,她守在他身边,陪伴一整夜,带给他前所未有的宁静和满足,他喜欢她,一直以来都很认真,很努力,他不懂她为何总是那般冰冷,拒他于千里之外,自从在舫上目睹她举钗自尽,他的心,在一瞬间死去。
他宁愿自己永远也不要看见那令人绝望的一幕。
如愿以偿,他双目失明了。
三年来,舞倾城带他求访过很多名医,可是,那些所谓名医不管用什么方法都治不好他的眼睛,他成了一个废人,再也不是以前意气风发的南宫世子,虽然南宫家产业还在,富贵还在,可是,失去了她,一切拥有都变得无足轻重。
她怎能如此的狠心抛弃他。
她怎能如此的绝情背叛他。
那个琴音流淌的夜晚,他就已明白她所有意图,他知道她无时无刻都在想着离开,知道她迫不急待想要回到长孙炎煌身边,他不甘心,也不舍,但没想到他的不舍反而害了她,是他逼得她走上了绝路,如若在倾城山庄让她离开,若毫无条件放弃一切,若没有进行那场典礼,若他肯再给她一些时间,她就不会如此绝决。
梦。
无边无际痛彻心菲的梦。
梦里,他总能看到那个飘飞的红色身影,她眼中是令他心疼的泪,还有她的血……这个恐慌的梦,无时无刻不在缠绕着他,令他揪心,自责,悔痛,若时光倒流,他一定不会做出如此错误的决定,若她让他放下兵权,他会毫无保留答应,若她真的想走,他会放她离开,哪怕再不舍、再心痛,也会放她离开。
时光不会倒流。
她死了。
他永远不会忘记自己那一刻的心情,当他看着长孙炎煌抱着沉入湖底的她爬上船舱,当他看着她紧闭的双唇,苍白的脸色,看着长孙炎煌被鲜血染红的白衣时,他希望一切都是幻觉……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交拜。
只差那么一步,她就是他永远的妻了。
但——终究——她不属于他。
那一刻,泪从他眼角静静滑落,他忘了如何去哭,只能无力扬起唇角哀伤的笑,心在那绝望笑中一点点变老,他不忍去看那沉睡的甜美容颜,他所有的勇气在一瞬间丧失,他只能抬头安静看着那片蓝天,那一瞬间,空中突然落下一滴水滴在他脸上,他知道,那是她留下的最后一滴泪。
梦。
又是那个梦。
喜舫上,火红蝴蝶般飞舞的身影坠下船舱,他惶恐,他无助,他害怕,可这一次,她竟没有坠落,她在即将落入湖中的那一刻突然飘飞而起,抬起头,灿烂如花的对他微笑,她飞旋空中,落上舱板,她一步步向他靠近,她的手温柔触摸着他脸颊,她踮起脚尖将唇轻轻印到他耳边,她温柔如水的目光终于层层为他绽放……他伸出手想要紧紧搂住那个红色身影,但,她的面孔却慢慢模糊……他能感受到她就在身边,却始终看不清那张脸。
她能回到梦里给他一个圆满结局,他已知足。
南宫博紧皱的眉心慢慢舒展。
我静静起身,门被从外推开,窗外,风雨正浓,舞倾城端着冒着腾腾热气的汤药走进来,我低头冲她浅浅一笑,缓缓下楼,眼角泪水已经擦干,她看不到,我的心绪如同这漫天飘飞的雨滴,纷纷扬扬四处碎裂。
五十八
碧月如珠。
流光皎洁。
长安街道万家灯火齐放,千朵烟花直上云宵,马蹄声、欢呼声、吆喝声、嬉闹声响彻夜空,天雅明月居门外车水马笼、前所未有的热闹,满月手中门票已经悉数卖出,楼上楼下宾客满坐。晚会序幕已经拉开,酒菜香味扑鼻而入冲出街面,客人面前桌上摆放着我教那些厨娘精心调制的果汁、蛋糕、冰茶、披萨……来往旅客被这些新鲜食物所吸引。
第一个节目云南小调舞获得了满堂彩。
白色飞扬的绫带,漫天纷飞的花瓣,彩衣翩翩的女子,她们拽着绳索从空中飘飞而下,那些绳索事先牢系在楼顶,牢固,安全。伴随着丝竹声,她们的舞清越悠远,美丽绝伦的身影如天外飞来的仙子,配上月光下的凤尾竹那首经典古筝名曲,意想不到的听觉、视觉效果冲击着人们的耳朵、眼睛。
门外买不到票入场的人越聚越多。
舞倾城去求访神医,今天是举国欢庆的日子,只怕那神医已被李世民接入宫中,她只会落得一场空,不知所谓神医是否像传说中医术超凡,为了治好南宫博的眼睛,我想要试一试,中秋节过后,我要进宫,去见长孙珑儿,她亏欠上官琉云,一定会还我一个人情,她与我来自……同一个世界,让她相信我的身份不难。
姑娘们精心准备的节目轮番上场。
天雅明月居内掌声雷鸣。
幸运大抽奖过后便轮到我的表演,我本不想上台,但为了最后压轴的一刻,还是苦练了那首《水调歌头》,水调歌头由宋朝词人苏东坡所著,这些唐人向来只懂五言、七言绝句,苏东坡的词足以令在场的文人雅士倾倒。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清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我欲乘风归去,惟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不应有恨,何事长向别时圆,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满月端着清茶走到我身后。
“今天场面真够庞大,你看,台下那一张张面孔,好多都是长安有头有脸的人物,这一次,真是多亏了你,若不是你主意周全,恐怕现在我也只能对着风月楼望而叹气,这碗清水先润润嗓子,再过一柱香时间就轮到你上场,沈姑娘,真的谢谢你!”
我接过茶杯冲满月笑笑。
“不必客气,应该我谢你才对,若不是你肯收留我,千寻现在还不知飘零何方呢。”
幸运大抽奖活动已经结束,抽到特等奖的是一位进京赴考的书生,他获得的奖品除了一套文房四宝,另外还可以在天雅明月居内免费吃住一个月,他的好运引得周围的人一阵阵唏虚、感叹,现场气氛一浪高过一浪,夜越来越深,月儿越来越明,人人都拭目以待最后的压轴好戏。
我罩上满月准备好的面纱,坐在铜镜前细细打量,镜中人虽然没有上官琉云和舞倾城那种一见惊心的美,但在妆容的点缀下,五官精致醒目,特别是眼中那一抹光芒,足以流转出琴音弹奏的所有风情。
我选择红色的衫裙,这种火一般的红色才真正属于沈千寻。没有倾国倾城的容颜,却有璀璨生辉的自信,没有乌黑亮丽的长发,却有迎风飞扬的洒脱,没有丰润迷人的体态,却有柔弱无骨的超脱。
我抱着古筝缓缓上台。
台上轻垂的纱帘慢慢向两旁拉开。
我双眼扫过人群——
怔住。
南宫博坐在楼下。
他静坐在人群之中,脸上淡漠得仿佛听不到四周的热闹,他不是随舞倾城外出寻医了吗,是何时回的天雅明月居。那桌上,堆满空空的酒坛,南宫博眼神冰冷得足以冻结楼外的月光,楼中,红、黄、蓝、绿……数不尽的艳丽色彩,道不完的喜庆欢笑,只有他,全身上下一片黑,黑得寂寞,黑的孤独,黑得令人揪心。
他再一次抱起酒坛将坛中酒一饮而尽。
五十九
我划向琴弦的手僵在那里。
我想飞奔下台,夺过他手中的酒坛,然后狠狠砸碎;我想告诉他,他爱的那个上官琉云回来了,就在他面前,心痛的看着他;我想融化他眼中的冰冷,想抹平他紧皱的眉头,想告诉他,不要忧伤,不要自暴自弃,不要如此令人心疼……
震惊。
我心中划过一波又一波的震惊。
何时开始,我竟然为他牵挂,为他担忧。大脑被突如其来的念头打乱,台下听众见我迟迟未拨动琴弦,开始嘘声一片,更有甚者用竹筷敲打着桌面起哄。
我的思绪已不在楼中。
三天前那场毫无征兆的蒙蒙烟雨中我和他重逢,这一切是否是上天的安排。我以为,此生除了长孙炎煌,心中再也容不下别人,但,人非草木,孰能无情,金诚所至,金石为开,南宫博,他到底是何时走进我心里,何时开始占据我的心……是那场隔世婚礼中的哀伤笑容震憾了我,还是再次重逢的落魄动摇了我……或者,在更久以前,在我第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