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也回不来。”托萨卡琳将手伸向胸前,扯开了外衣的扣子,撕开了里面的丝织衬衣,露出了毫无血色的冰冷肌肤。
他伸手抚摸过那个还在流着绿色液体的伤口,甚至用双手将这个伤口撑大,让艾看清那下面红色的肌肉和青色的血管。
他皱了皱眉:
“各种感觉都弱了很多,这是选择了永久生命的代价。”他的指甲挑了一抹绿色的液体,
“不会流动,不会循环,不会凝结,只是遍布全身,默默地散发着生命的力量,维持着这具身体的运作,也支撑着寄附于这具身体之上的灵魂。这是生命之水,是这世界有关生命与死亡的问题的终极答案。从此以后,生命与死亡这两个名词将因为太过模糊的定义而成为历史,取而代之的是三个词——身体,灵魂和血液。”
“而我,就是一个同时拥有着身体,灵魂和永久的生命能量的人。”
当托萨卡琳说出了这句通常是由骑士小说或者冒险笔记中,自以为阴谋得逞的大反派在被英雄杀死之前得意忘形时的狂言,艾才猛然想起了自己来此的目的,也突然有了一种使命感——
“我不能让这个疯子永远的或在这个世界上。”
托萨卡琳的眼睛看着他。艾明知道他对自己没有任何威胁,可是,他的手却只能偷偷的握紧露出腰间的剑柄。
“你在等什么,不是要杀我吗?”他又问。
艾迟疑着,他绞尽脑汁思考着一个问题——为什么面对着这个他早就想要杀死的人,此刻却下不去手了呢?
托萨卡琳只是站着,等着他自己得出答案。
而艾慢慢地明白了他举不起剑的原因——
那就是他没有答案。
这几天来,他习惯了托萨卡琳提出一个个问题,再给出一个个答案。而现在,他的脑中充满疑惑,他不知这场战争为什么发动,他不知道自己为了什么杀死了那么多人,他还没有给那些死去的无辜冤魂找一个迁怒的对象,也还没有给自己的行为找到一个合适的借口,最重要的是——
托萨卡琳让他杀死他,他有什么目的?他把自己当成什么了?
他绝不相信这个疯狂的,不死的妖怪做出的任何一件事会没有目的,事实也证明了,那些看似没有道理的疯狂举动,都是为了达到他的某个邪恶目的。
而现在,他让自己杀了他……
看着依旧在迟疑的艾,托萨卡琳终于卸掉了一直温和的伪装,开始放肆的狂笑起来:
“艾·佐迪亚,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你希望我承认这一切都不过是我的计谋,你宁可承认自己一直在受我的摆弄,也希望将自己从邪恶的阴谋与诡计之中择出来。你宁愿当一个受了愚弄的蠢人,莽夫,在无意之中当了我的帮凶。而且,我猜你现在八成还希望我还有别的什么更深更邪恶的目的,这样,你就可以明证言顺的杀了我,然后宽恕自己,认为已经将功赎罪了。”
“可是你能吗?你能说这一切和你无关,你的一切行为都是受了我的蛊惑吗?你不能!因为我都给了你选择,我甚至劝过你不要这么做,可是你都执拗的不听,这些结果都是你一个人造成的。话说回来,即便是我蛊惑你又怎么样?即便这一切都是我布好的局又怎么样?你可以去问光明圣教的人,你可以去问帝都的人,光明圣教是谁一手毁灭的,是谁带领了活死人部队杀进帝都,他们会怎么回答?如果你问那些曾经与你一同受训的光明骑士团的骑士,还有那些忠诚的帝都禁卫军战士,或者是无辜的帝都平民,是谁杀了他们,毁了他们的信仰和家园,你猜他们会回答哪一个名字?是艾·佐迪亚还是托萨卡琳?我的确下达了进攻的命令不错,但是最后一声‘杀’有是谁喊的?你不能否认,你无从辩驳,这些人就是死于你之手。”
“只要你心中还有一丁点的良知,或者你心中有那么一条不能越多的底线,又或者是一个始终坚持的信念,那么我可能会收到我的蛊惑吗?如果你真的是个想要拯救这腐朽帝国中苦痛人民的热血青年,或者是个坚定信仰着光明女神的光明骑士,就算你只是一个身无长物的普通人,没有足以称雄大陆的实力和名声,有的只是一颗善良的心,你都不会做出这样的事。而事实上,你连他们都不如,你就是一个随风飘摇的小草,更可悲的是你还以为自己永远站在正义的立场上。你根本就没有任何立场可言,可是那样就算你完全凭借着自己的好恶行事也就罢了,但你却又偏偏容易受到别人的影响。我一直在关注着你,当所有人都称颂你是‘天才’,是‘史上最年轻的圣骑士’时,我却知道你不过是一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废物。”
托萨卡琳嚣张地狞笑起来:
“你没有猜错,这一切都在我的掌控之中。从很久以前开始,当我计划要给这个世界带来死亡与新生的时候,我就一直在物色一个能够带领这些士兵的人。这个人要能够接纳我的部队,不问这些人的来历;这个人的实力要够强,足以震慑住敌人的军队,牵制住敌人指挥官的大部分精力;最重要的是,这个人要足够愚蠢,能够被我的三言两语所迷惑,能够相信我的可笑的逻辑和编造出的故事!然后,我找到了那个人,那就是你。你应该感到荣幸,因为十多年前我就看好你了!哈哈哈哈……”
每听完一句话,艾的脸色就更沉一分,而当托萨卡琳大笑的时候,艾已经向前踏了一部,拔剑在手。
似乎是早就预料到了自己的死亡,托萨卡琳毫无惧色。
或者是说从来就没有过,因为他的脸上总是笑容:
“你已经猜到了吗?相信愚蠢如你的人现在也该想通了吧!死亡与平等?那么这个无趣的世界还有什么意义?我又何苦要谋划的那么辛苦,就是为了统治一个空荡荡的死城?”托萨卡琳的神情不复之前淡然地美丽,变得狰狞,而且可憎,
“那些死去的人,将成为另外一支军队,然后,从帝都开始,我会建立一个臣服于我的势力。拥有不死之身的我,还有不死之身的源源不断的兵源,你觉得这世界上还有什么能阻挡我吗?本来这世界已经在我面前,唾手可得。你知道吗?其实连库兹卡尔都是我的同谋,那天你把它带来之后我们就达成了共识,我得到我想要的,而他要看着你坠落深渊……”
艾的面部肌肉抽搐着,剑已出鞘。
“你还在等什么?你这个废物!想要继续被我玩弄在股掌之中吗?还是你想把我之前每一步的计划都听完,再回顾一下你那些愚蠢的……”
“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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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大吼一声,剑光闪过。
在面前的身体四分五裂的霎那,仿佛连天色都更亮了一些。
艾将剑插回腰间,面前是一滴的碎尸,绿色的液体正渐渐渗进土壤。他突然有些茫然若失——
“一切就这样结束了吗?”
答案是没有,他的噩梦才刚刚开始。
“这就是你想听到的,不是吗?”托萨卡琳的声音仍然在耳边响起。
艾以为是自己的错觉。
“你总是要为自己的行为找借口,而刚才,你只不过突然没有了杀我的借口而已。”托萨卡琳悠然的说,
“那么,我就给你一个。”
艾低下头,找到了声音的来源。
地上,一个连着脖子的头颅的嘴唇,正在一开一合。
艾拔出了长剑,却没有再挥下去。
托萨卡琳的脸颊贴在冰冷的地面上,绿色的液体顺着脖子的断口滴答着。
艾转过身准备离开。
“其实你并没有做错什么。”托萨卡琳的声音平静地在身后响起。
艾停下了脚步。
“有谁在坚信自己正确的时候,会听取别人的意见呢?又有谁会在明明看的到前方希望之光的时候,会承认自己走了一条错误的道路?”托萨卡琳的声音一霎那似乎苍凉了很多,
“人总是要错过才会知道什么是对的,这一点,我其实并没有什么资格教训你,因为我不过是刚刚想明白。我说过了,其实,你就像我,我们是同一类人。”
“做自己想做的事,说起来简单,可是谁又知道自己想做什么?这么多年来,我努力为了她的信念努力,直到昨天,终于了却心愿,可是我却发现这不是我想要的。她已经不在这个世界,我完成了她的心愿,又有谁知道,有谁为我喝彩?既然她不在了,再也不可能回来,我为她所做的一切又有什么意义?”
“而现在,这才是我想要做的事情——默默地死去,期待着这世界上真的如《神典》中所说有天堂,有地狱。而我,期待着能在地狱见到她。无论如何,在这个没有她的世界,永生,就代表了永远不会结束的折磨。”
“失去的,永远都不会再回来。”他喃喃自语,
“去看吧!在那房子里,我给你留了礼物。”
艾浑身一震,不再理会这个疯子临死前的絮叨,大步向林外托萨卡琳宅邸的方向走去。
“知道我为什么选择现在这个时刻执行我的计划吗?”托萨卡琳的头颅面对的方向,刚好看不到艾的远去,还以为他仍旧等着自己的解释。
他微笑着顿了一下,说:
“因为……秋天是丰收的季节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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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色的霞光从东方的地平线射来,艾又在飞奔着,一切都和两天前的这个时刻正在发生的事情如此相似。
也正是因此,他心中不安的感觉越来越强烈。
他撞开门,不理会那个总是微笑的女仆,径直跑上楼梯,冲进了走廊尽头的房间,只有那个房间的窗户是冲着门口的。
他站在门外,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推开门。
身后的朝霞又把自己的影子投在了面前那张美丽的被映红的面庞上。
艾的心猛然一沉,她的雪白的脖颈上那一圈红色的伤疤触目惊心,还有针线缝合的痕迹,像是一条残酷狰狞的项链。
萨拉看到他的一刻,微笑了。
与两天前发生的一切都是那么相似,连那笑容都如出一辙……
只是艾总觉得怪异。
没有人说话。
她只是笑着。
而他只是细细的观察着她脸上的每一个细节,试图找到那令他心下不安的根源所在。
终于,他看到了她的那双眼睛……
眼神中,平静的没有丝毫神采,更不要说喜悦。
艾猛然感到,照在他背上的不是温暖的日光,而是冰冷的血。
几句托萨卡琳说过的话浮现在脑海:
“他们是死人,他们没有灵魂,也几乎没有对于前世的任何记忆……而且,通常情况下,他们保留着生前的一些习惯动作,走路的姿势、说话的声调、或者是……笑容。”
“萨拉……”
艾用微颤的声音试探着问。
萨拉依旧笑着,用那没有笑意的冰冷眼神略带好奇的看着他。
“失去的,永远都不会再回来。”
托萨卡琳平静的声音仿佛预言般再次在房间中回响。
“不记得我了吗?”艾努力的挤出一个笑容,做着最后的尝试。
“……他们几乎没有死前的任何记忆,却不包括死前的一瞬。反而,那一瞬间的感受和执念会深深地印在它们的脑海之中,不随着灵魂消散……”
这句话成了艾的最后希望。
可是萨拉的神色依旧平静。
艾的心在慢慢下沉,但是他仍旧不甘心的慢慢走近。
在他的逼视之下,萨拉有些畏缩的靠向窗口。
“萨拉……你真的不记得我了吗……我是艾啊……”
“艾……”萨拉突然吐出了这个音节,神色也开始变得迷惑起来。
艾欣喜若狂的向她扑去:
“原来她还记得!她记得我!”
“艾!”萨拉突然大叫一声,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婴孩般的咯咯笑起来,然后反复的念着三个字,
“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
第四章——阳光下的帝都
太阳挣扎着爬上蓝色的天空,为帝都带来也许是最后一个晴朗的日子。
阳光下,帝都北区的废墟,除了十年来大家都熟悉的那个之外,又多了一个。
而在废墟之后,并没有被大火波及到的平整草坪上,多了两座鼓起的土包,翻在外面的土质新鲜,显然是刚填上不久。
肃立在一旁的斯普林,知道这土堆之下并没有他父母的尸体,只有一些捡来的混合着木屑的骨灰,想到这里他心中充满着的悲伤又转成怒火。
“为什么!”他的心不甘的怒吼。
可是他心中又明明知道为什么,他听到了父亲所说的话,十年前的事他也多少知道一些,他明白那个男人是来复仇的,而且他确实战胜了自己从来都认为不可战胜的父亲,他身上的那种不死的力量令他恐惧。
但这些都不能让他心中的不甘减少半分。
为什么是自己那声望和权势正如日中天的家族?为什么是自己那雍容典雅而且温柔美丽的母亲?为什么是自己那自己一直崇拜着的从来没有人能战胜的父亲?为什么是从小就在众星捧月之中长大的,被称为剑术天才的自己?
如果他能擦干眼泪,拿起父亲的剑,在父母的墓前发下复仇的誓言,然后毅然走上一条努力修炼的道路,向着那个如恶魔般的不死的黑色背影努力……
那么,他就不是一个12岁的孩子了。
斯普林再也抑制不住的泪水,一瞬间就将他面孔上刻意做出的坚毅冲刷殆尽,汹涌的泪水之下,是稚嫩的12岁的面庞。
“为什么……为什么……”他反复地念着这个词,仿佛这是一个咒语,只要他这样念着,这场梦就会醒来。
他恨不得自己昏过去,或者干脆就此疯了。可是眼前的一切并没有模糊,一切的苦难、世间的残酷和一条最艰难的道路就这样清晰的呈现在他面前。他还没有去细想什么,只是一些隐约的感受就足以令他恐惧了。
“别哭了……”一支温柔的手搭上了他的肩。
斯普林回头看了看身后也是一脸凄容的女孩,又茫然的将视线挪回身前的两个坟堆。
“妈妈……我该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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烧了一夜的旧城大火终于算是灭了。
活人都跑了,有的出城了,但大部分都被堵在了城门里,对那些面露不忍之色的收成卫兵哀求着,劝说着甚至威胁着。可是那些禁卫军出身的城门卫队只接收来自他们上面的命令,而